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1981年臘月二十三,我娶了全村人都看不起的駝背女秀蘭。
我爹拿扁擔打斷了我三根肋骨,罵我是陳家的敗類。
可我不后悔。
新婚夜,紅燭搖曳,她掀開蓋頭看著我,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往下掉。
她顫抖著伸出手,摸著我的臉,嘴唇哆嗦了半天才擠出一句話。
"建國哥,我不叫秀蘭……我騙了你三年……"
那一刻,我整個人都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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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1年的春天來得特別晚,陜北的黃土高原上還刮著刺骨的寒風。
我叫陳建國,那年二十五歲,是陳家溝土生土長的莊稼漢。
村里人都說我憨,說我悶葫蘆一個,干活是把好手,就是嘴笨得像鋸了嘴的葫蘆。
我不愛說話,但心里啥都明白。
那天我在自家那三畝薄田里翻地,鋤頭一下一下刨著凍得硬邦邦的土坷垃。
汗水順著脊背往下淌,棉襖都濕透了。
遠處傳來撥浪鼓的聲音,咚咚咚,咚咚咚,是貨郎王麻子來了。
我沒抬頭,繼續干活。
王麻子每個月都來村里一趟,賣些針頭線腦、花布頭繩,村里的婆姨們最愛圍著他轉。
等我扛著鋤頭回家,天都黑透了。
我娘躺在炕上,腿上蓋著一條打滿補丁的舊棉被,看見我進門,招招手。
"建國,今兒王麻子帶了個人來,說是他遠房表妹,你聽說了沒?"
我搖搖頭,把鋤頭靠在墻角,舀了瓢涼水咕咚咕咚灌下去。
我娘嘆了口氣,眼里閃著憐憫。
"可憐喲,那姑娘背上長了個大瘤子,走路都直不起腰,聽說爹娘都沒了,孤苦伶仃的。"
我沒吭聲,心想這跟我有啥關系。
第二天一早,我去村口的老槐樹下挑水。
老槐樹有上百年了,樹干粗得三個人都抱不過來,是村里人聚堆嘮嗑的地方。
剛走近,就聽見一陣嬉笑聲。
幾個半大小子圍成一圈,對著什么人扔土塊,嘴里還喊著。
"駝背怪!駝背怪!"
"丑八怪!快滾出我們村!"
我皺起眉頭,撥開人群往里看。
一個瘦小的身影蜷縮在樹根下,雙手抱著頭,背上鼓起一個碗口大的肉包,把粗布衣裳撐得高高的。
她不哭也不喊,就那么低著頭,任憑土塊砸在身上。
我心里一陣發堵,上前一步,喝道:"都給我滾!欺負人好玩是吧?"
那幾個小子見是我,頓時作鳥獸散。
村里人都知道,陳建國雖然話少,但力氣大,急了眼能一拳把牛撂倒。
人散了,那姑娘卻還蜷在那兒,像只受驚的兔子。
我蹲下身,盡量讓聲音聽起來柔和些。
"沒事了,他們走了。"
她慢慢抬起頭。
那一瞬間,我愣住了。
她的臉很白,白得像紙,五官卻生得極清秀,眉眼彎彎的,鼻子小巧挺直。
可她的眼睛……
那雙眼睛清澈見底,卻藏著一種說不出的驚惶和哀傷,像是深潭里的水,平靜下面是無盡的幽暗。
"謝……謝謝。"她的聲音很輕,像怕驚著什么似的。
我站起身,不知道該說什么,憋了半天才擠出一句。
"往后他們再欺負你,你就喊我,我叫陳建國,就住村西頭。"
她點點頭,低下眼簾,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陰影。
"我叫秀蘭。"
秀蘭。
這個名字從那天起,就像一顆種子,悄悄埋進了我心里。
秀蘭被王麻子安置在村東頭一間廢棄的破窯洞里。
那窯洞多少年沒人住了,墻皮都脫落了大半,風一吹,土渣子簌簌往下掉。
我娘聽說后,直嘆氣。
"這王麻子也真是的,好歹是他表妹,咋安置到那種地方去?"
我沒說話,但第二天偷偷去了趟窯洞。
門是用幾塊破木板拼的,一推就晃。
我拿了些自家的干柴和半袋子紅薯,放在門口,沒敲門就走了。
后來聽村里人說,秀蘭靠給人繡花、納鞋底過活。
她手藝極好,繡出來的花像活的一樣,蝴蝶展翅欲飛,牡丹嬌艷欲滴。
村里的婆姨們雖然背地里嘲笑她是駝背,但都搶著找她做活。
我娘癱瘓多年,身子底下的褥子總是破,縫了又破,破了又縫。
那天我娘對我說:"建國,你把褥子拿去找秀蘭補補,她手藝好,補得結實。"
我提著褥子去了村東頭。
秀蘭正坐在窯洞門口,借著天光繡一塊帕子。
她聽見腳步聲抬起頭,看見是我,眼里閃過一絲意外。
"建國哥。"
"我娘讓我來找你補褥子。"我把褥子遞過去,聲音有些生硬。
她接過去,仔細看了看,點點頭。
"明天來拿。"
我應了一聲,轉身要走,又停住腳步。
"你……吃得飽不?"
她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笑。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她笑,眉眼彎彎的,像春天里融化的雪水。
"夠吃的,建國哥放心。"
我點點頭,大步走了。
走出老遠,我才發現自己的心跳得厲害,像揣了只兔子。
從那以后,我總找各種借口去村東頭。
今天是給娘拿繡活,明天是路過送把菜,后天是幫忙修修窗戶。
秀蘭話不多,總是低著頭做活,偶爾抬眼看我一下,又趕緊垂下去。
我發現她跟村里別的姑娘不一樣。
她認字,而且認得很多。
有一回我去送東西,看見她手里拿著一本破舊的書,看得入神。
"你識字?"我驚訝地問。
她像被燙著似的,趕緊把書藏到身后,臉漲得通紅。
"不……不識,就是亂翻翻。"
我沒追問,但心里起了疑。
一個鄉下丫頭,還是貨郎的窮親戚,怎么會識字?
還有一回,月亮特別圓,我去給她送我娘包的餃子。
遠遠就看見她站在窯洞門口,對著月亮發呆,嘴里念念有詞。
我豎起耳朵聽了幾句,聽不太懂,但好像是什么詩。
"秀蘭,你在念啥?"
她嚇了一跳,整個人往后縮了縮,連連搖頭。
"沒……沒念啥,就是胡說呢。"
她眼神閃躲,臉上分明寫著心虛。
我沒再問,只是心里的疑惑越來越重。
這個叫秀蘭的姑娘,好像藏著什么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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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人開始嚼舌根了。
"陳建國咋老往村東頭跑?該不是看上那駝背了吧?"
"就是,嘖嘖,長得再俊有啥用,背上頂著個包,生出娃來也是怪胎!"
"陳老栓知道了還不得把他打斷腿?"
這些話傳進我耳朵里,我當沒聽見。
可時間長了,也傳進了我爹陳老栓的耳朵里。
那天晚上,我剛進門,我爹就黑著臉坐在堂屋里,桌上的油燈忽明忽暗。
"跪下。"
我爹的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子寒氣。
我沒動,問:"爹,咋了?"
"咋了?"我爹猛地一拍桌子,油燈差點被震翻,"我問你,你是不是看上村東頭那個駝背了?"
我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
"是。"
我娘在里屋喊:"建國,你胡說啥呢!"
我爹的臉青一陣白一陣,太陽穴的青筋都鼓起來了。
他騰地站起來,抄起門后的扁擔,照著我劈頭蓋臉就打下來。
"你個不爭氣的東西!老陳家幾輩子人,從沒娶過這種歪瓜裂棗!你是要氣死我啊!"
扁擔帶著風聲落在我背上,疼得我齜牙咧嘴。
但我不躲,也不求饒,就那么直挺挺地站著。
"說!你還敢不敢娶那駝背?"我爹喘著粗氣問。
我抬起頭,看著我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爹,我非秀蘭不娶。"
我爹氣得渾身發抖,扁擔掄得更狠了。
"好啊,好啊,你翅膀硬了是吧?行,今天我就打死你這個不孝子!"
我娘在里屋哭喊著:"老陳,你輕點啊,別把孩子打壞了!"
我咬著牙,一聲不吭地挨打。
直到我爹打累了,扁擔"啪"地扔在地上,指著我罵道:"從今往后,你要是敢娶那駝背,就別認我這個爹!"
說完,他一甩門走了。
我站在院子里,后背火辣辣地疼,棉襖都被打破了幾個口子。
月光照在地上,冷冰冰的。
我娘拄著拐從里屋挪出來,看著我身上的傷,眼淚直流。
"建國,你這是何苦啊……"
我扶她坐下,聲音沙啞:"娘,我心里認定了她,這輩子就是她了。"
我娘嘆了口氣,擦了擦眼淚。
"秀蘭那姑娘,娘也見過,心善,命苦。你要是真心待她,娘不攔你。可你爹那關……唉……"
那晚,我去找秀蘭。
她正在油燈下納鞋底,聽見敲門聲,開門看見是我,臉色一下子變了。
"建國哥,你……你的臉怎么了?"
我沒照過鏡子,不知道臉上也挨了打。
她把我拉進窯洞,擰了塊濕布給我擦臉,手指輕柔得像怕碰碎我似的。
"是不是因為我……村里人說閑話了?"她的聲音帶著哭腔。
我握住她的手,那只手又涼又瘦,像一片薄紙。
"秀蘭,我把話挑明了。我陳建國這輩子,就認準你了。不管村里人咋說,不管我爹打不打我,我都要娶你。"
她愣住了,眼眶一下子紅了。
"建國哥,你別傻了……我配不上你……我是個駝背,是個廢人……"
"你不是廢人。"我打斷她,"你會繡花,會納鞋底,會認字,會念詩,你比村里那些只會嚼舌根的婆娘強一百倍。"
她咬著嘴唇,眼淚撲簌簌地掉。
"建國哥,你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你要是知道了,你就不會要我了……"
我皺起眉頭:"你是什么人?你不就是秀蘭嗎?"
她搖搖頭,想說什么,又咽了回去。
沉默了好久,她突然問了一句讓我渾身一震的話。
"建國哥,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不是我……你還會要我嗎?"
我愣了愣,不明白她什么意思,以為她是自卑。
"你就是你,我要的就是你,不管你叫啥名字,長啥樣子。"
她低下頭,眼淚砸在手背上,一滴一滴的。
半晌,她輕輕點了點頭。
"好。"
那一刻,我覺得整個世界都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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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鐵了心要娶秀蘭,我爹也鐵了心要跟我斷絕關系。
村里人都來看熱闘,說陳家溝開天辟地頭一遭,有人要娶駝背媳婦。
我爹在村里抬不起頭,見人就繞道走。
他放話說,陳建國要是敢娶那駝背,就從他的尸體上踏過去。
我娘夾在中間,兩頭為難,天天抹眼淚。
但我不后悔。
1981年臘月二十三,小年這天,我把秀蘭娶進了門。
沒有鞭炮,沒有酒席,只有我娘躺在炕上,給秀蘭套上了一塊紅蓋頭。
我爹沒出現,聽說一大早就去鎮上喝酒了。
村里人站在門口看熱闘,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我拉著秀蘭的手,邁進了家門。
"往后,這就是你的家了。"
秀蘭低著頭,蓋頭下傳來輕輕的抽泣聲。
晚上,破窯洞里點著一根紅蠟燭,燭火搖曳,把墻上的影子拉得老長。
我坐在炕沿上,看著對面蓋著紅蓋頭的秀蘭,心里突然緊張起來。
她坐在那兒,一動不動,雙手絞著衣角,肩膀微微發抖。
我深吸一口氣,站起來,走到她面前。
"秀蘭,我……我給你揭蓋頭了。"
她沒說話,身子卻抖得更厲害了。
我伸出手,手指都在打顫。
紅蓋頭被我輕輕掀開。
燭光下,秀蘭的臉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眼眶紅紅的,里面蓄滿了淚水,像是隨時都要決堤。
她抬起頭看著我,嘴唇哆嗦了半天,擠出一個字。
"建國……哥……"
我心里一緊:"秀蘭,你咋了?"
她突然伸出手,冰涼的指尖貼上我的臉,輕輕摩挲著,像是要把我的模樣刻進心里。
"建國哥……"她的聲音顫抖得厲害,眼淚終于奪眶而出,"有件事……我瞞了你三年……今天必須告訴你……"
我的心猛地揪緊了,握住她的手。
"你說。"
她深吸一口氣,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
"我……我不叫秀蘭。"
我愣住了。
她咬著嘴唇,淚水糊了一臉,繼續說道。
"我姓沈,叫沈映雪。十年前……我是省城沈家大院的三小姐……"
我的腦子"嗡"地一聲,像被人敲了一悶棍。
沈家大院?省城?三小姐?
這個背上長著肉瘤、住在破窯洞里的姑娘,是大戶人家的小姐?
秀蘭——不,沈映雪,繼續說著,聲音沙啞得像是從喉嚨里硬擠出來的。
"我背上的瘤……不是天生的……是十年前那場大火之后,有人……有人故意弄的……"
我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故意弄的?什么意思?"
她攥緊我的手,指甲都掐進了我的肉里,但她渾然不覺。
"建國哥,十年前,沈家大院著了一場大火……燒死了十三口人……我爹,我娘,我哥哥嫂子,我奶奶……全燒死了……"
她說到這兒,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像是墜入了某個可怕的噩夢。
"官府說是走水,說是意外……可不是的,建國哥,不是意外!是有人……有人故意放的火!他們想滅我沈家滿門,好吞掉我家的家產!"
我感覺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
"那……那放火的人是誰?"
她猛地抬起頭,眼睛里燃燒著恨意和恐懼交織的火焰。
"那個人……現在就在咱們縣里……他是……他是……"
話沒說完,窯洞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緊接著,是一陣猛烈的砸門聲,震得整個窯洞都在晃。
"開門!陳建國!有人舉報你窩藏逃犯!"
秀蘭的臉"刷"地白了,白得像一張紙。
她死死攥住我的手,眼睛里滿是驚恐。
"他們……他們找來了……"
我腦子里嗡嗡作響,一把抓住她的肩膀。
"秀蘭,你說的那個人到底是誰?"
砸門聲越來越響,外面有人喊:"再不開門就砸了!"
秀蘭慌亂地從懷里掏出一個油紙包,塞進我手里。
"建國哥,這里面有證據……你收好……千萬別讓他們拿到……"
門板已經被撞得搖搖欲墜了。
我急道:"那個人到底是誰?你倒是說啊!"
她湊到我耳邊,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飛快地說了一句話。
那句話像一道驚雷,劈得我渾身發麻,血液都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