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深秋,紐約曼哈頓的一間公寓里,97歲的老人剛洗完澡,輕聲問了妻子一句“下周有什么安排”,隨即安詳?shù)瓜拢傥葱褋怼?/p>
他是聯(lián)合國憲章上第一個簽字的中國人,也是西方世界公認(rèn)的“民國第一外交家”顧維鈞。
01
1908年的上海,張燈結(jié)彩。
著名的張衡山醫(yī)生家里,正在嫁女兒。
新郎是20歲的顧維鈞,新娘是18歲的張潤娥。
這是一場典型的“融資式”聯(lián)姻。
顧家雖是殷實人家,但要供養(yǎng)顧維鈞去美國接受最頂級的教育,財力仍顯吃力。
而張衡山醫(yī)生看中了顧維鈞身上那股子機靈勁和才華,主動提親,并開出了一個無法拒絕的條件:資助女婿留學(xué)的全部費用,包括未來幾年的生活開支。
對于年輕氣盛、在圣約翰大學(xué)接受了西式教育的顧維鈞來說,這樁包辦婚姻像是一把沉重的枷鎖。
他抗拒,他爭辯,甚至不惜和父親拍桌子。
他不想為了幾張美元,就賣掉自己一輩子的幸福,去娶一個裹著小腳、大字不識幾個的舊式女子。
但在那個“父為子綱”的年代,父親祭出了殺手锏絕食。
看著日漸憔悴的父親,顧維鈞妥協(xié)了。或者說,他為了那張通往世界的船票,選擇了暫時的“蟄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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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自己說:這只是一場戲,演完就能走。
婚禮辦得很隆重,但在熱鬧的鑼鼓聲中,顧維鈞的臉上看不到一絲喜色。
拜堂時,司儀高喊“跪”,顧維鈞像根木樁一樣直挺挺地站著。
他剪了辮子,穿著西裝,覺得磕頭是封建糟粕。身邊的張潤娥蓋著紅蓋頭,不知所措,只能尷尬地陪著他站著。
最后,兩人只是互相鞠了個躬,草草了事。
如果說婚禮上的尷尬只是面子問題,那么洞房花燭夜的冷漠,則是顧維鈞對這樁婚姻無聲的宣判。
紅燭高照,滿屋的大紅喜字刺痛了顧維鈞的眼。他看著坐在床沿、低眉順眼等待丈夫掀蓋頭的張潤娥,心里沒有一絲波瀾,甚至感到一種生理性的排斥。
那是舊時代的象征,是他急于擺脫的過去。
“你睡床,我睡椅子。”
這是顧維鈞對新婚妻子說的第一句話,也是那個晚上唯一的一句話。
那一夜,張潤娥和衣而臥,看著紅燭燃盡,聽著窗外的風(fēng)聲;顧維鈞搬了一把太師椅放在門口,他在椅子上坐了一整夜,手里拿著一本英文書,看了一整夜。
短短幾個月后,顧維鈞便以學(xué)業(yè)為由,迫不及待地逃回了美國。
父親強令他必須帶上張潤娥,他不得不從。
但在大洋彼岸,他并沒有履行丈夫的責(zé)任。他把妻子寄養(yǎng)在費城的一對德國夫婦家里,美其名曰“補習(xí)英語”。
而他自己,則拿著岳父提供的巨額資助,轉(zhuǎn)身去了紐約,進入了著名的哥倫比亞大學(xué)攻讀國際法和外交。
那幾年,顧維鈞在哥大如魚得水。
他加入了辯論隊,當(dāng)上了校刊主編,用流利的英語在講臺上侃侃而談,成為了那個時代留學(xué)生中的明星。
他偶爾會去費城看一眼名義上的妻子,客氣得像個遠(yuǎn)房親戚。
張潤娥是個傳統(tǒng)的中國女人,她不懂什么是自由戀愛,她只知道嫁雞隨雞。她努力學(xué)習(xí)英語,笨拙地想要跟上丈夫的腳步,想要討好這個名義上的“天”。
但她不知道,在顧維鈞宏大的人生規(guī)劃里,并沒有她的位置。
作為一塊墊腳石,她的使命其實已經(jīng)完成了:顧維鈞順利出國,拿到學(xué)位,鍍金成功。
1912年,當(dāng)顧維鈞拿到法學(xué)博士學(xué)位、即將回國進入北洋政府大展宏圖的前夕,他意識到,自己需要做出改變了。
這位即將要在民國政壇大展拳腳的“海歸精英”,需要的是一位能幫他打開上流社會大門的“新式太太”,而不是一個只會做女紅的舊式婦女。
他向張潤娥攤牌了。
沒有爭吵,沒有歇斯底里。顧維鈞用最文明、最禮貌的方式,提出了一份早已擬好的離婚協(xié)議。
此時的顧維鈞還不知道,他這瀟灑的一揮筆,將會把一個無辜女人推向空門,也將成為他“完美人生”中唯一被后人詬病的污點。
但他顧不上了。
02
1912年的北京,空氣中彌漫著舊王朝腐朽的塵土味,也躁動著新民國權(quán)力的荷爾蒙。
剛下火車的顧維鈞,提著兩只皮箱,站在了前門火車站的站臺上。
他年輕,英俊,頂著哥倫比亞大學(xué)法學(xué)博士的光環(huán),但在遍地是皇親國戚和軍閥大佬的北京城,這些僅僅是一張入場券。
要想坐在牌桌上說話,他還缺一張底牌。
命運很快就把這張牌送到了他手邊。
因著在留學(xué)時的名氣,顧維鈞被引薦給了時任民國第一任內(nèi)閣總理的唐紹儀。
唐紹儀欣賞他的才華,聘請他擔(dān)任總統(tǒng)袁世凱的英文秘書。
這個職位雖然不高,卻能天天接觸核心權(quán)力層。
更重要的是,顧維鈞因此成為了唐府的常客。
在唐家的客廳里,一雙眼睛盯上了這個談吐不凡的年輕人。
她叫唐寶玥,唐紹儀的掌上明珠。
受過西式教育,性格開朗,不想嫁給那些腦滿腸肥的軍閥二代,只想找一個懂英文、懂世界、能和她有共同語言的才俊。
顧維鈞簡直就是為她量身定做的。
對于顧維鈞而言,這是一道不用計算的選擇題。
一邊是剛剛離婚、毫無背景的過去;一邊是總理千金、通往權(quán)力巔峰的捷徑。
當(dāng)時的北京社交圈曾流傳著一段軼事:某位海軍上將的女兒也看中了顧維鈞,甚至動用勢力想搶人。
但唐寶玥更狠,她直接跑去總統(tǒng)府找袁世凱告狀,甚至以“出家”相逼。
最終,總理千金贏了。
1913年,顧維鈞與唐寶玥大婚。
這場婚禮的含金量,很快就體現(xiàn)在了顧維鈞的履歷表上。
婚后僅兩年,27歲的顧維鈞被任命為駐美公使。
27歲,在官場上很多人還在當(dāng)科員跑腿,而顧維鈞已經(jīng)成為了大國使節(jié),走進了白宮,和美國總統(tǒng)談笑風(fēng)生。
這當(dāng)然離不開他卓越的個人能力,但誰都無法否認(rèn),如果沒有“總理女婿”這塊金字招牌,這份任命書絕不會落到一個毛頭小子手里。
那幾年,是顧維鈞人生中最順風(fēng)順?biāo)臅r光。
唐寶玥不僅給他帶來了官位,更是一位完美的外交官夫人。
她英語流利,長袖善舞,幫顧維鈞在美國社交界織就了一張龐大的人際網(wǎng)。
夫妻二人,一個在臺前縱橫捭闔,一個在幕后穿針引線。
顧維鈞提出了著名的“聯(lián)美制日”策略,這一極具遠(yuǎn)見的主張,為后來中國在國際舞臺上的翻身奠定了基礎(ch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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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顧維鈞,家庭美滿,兒女雙全,仕途坦蕩。他似乎已經(jīng)擁有了全世界。
然而,命運贈送的禮物,早已在暗中標(biāo)好了價格。
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即將結(jié)束,一場比戰(zhàn)爭更可怕的災(zāi)難,“西班牙大流感”席卷全球。
這場瘟疫不分貴賤,死神揮舞著鐮刀,收割著一條條生命。
10月的一天,身為公使夫人的唐寶玥,為了替忙碌的丈夫出席一場在費城的外交慈善活動,不幸感染了病毒。
在那個抗生素尚未發(fā)明的年代,流感就是絕癥。
短短兩天后,唐寶玥在華盛頓病逝,年僅29歲。
消息傳來,正在籌備巴黎和會的顧維鈞如遭雷擊。他失去了深愛的妻子,失去了兩個年幼孩子的母親,更失去了他在北洋政壇最堅固的那道護身符。
隨著唐寶玥的離去,岳父唐紹儀在政壇的影響力也因局勢變動而日漸式微。
厚葬完亡妻,顧維鈞看著嗷嗷待哺的兒子顧德昌和女兒顧菊珍,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寒意。
他必須立刻動身前往法國參加巴黎和會。
那是國家的大事,也是他職業(yè)生涯的關(guān)鍵一戰(zhàn)。
03
1919年的巴黎,凡爾賽宮的鏡廳流光溢彩。
這是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后的分贓盛宴,列強們舉著香檳,肆意切割著戰(zhàn)敗國的版圖,也試圖把中國的山東像切蛋糕一樣劃給日本。
在令人窒息的壓抑中,31歲的顧維鈞站了起來。
他身穿黑色禮服,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面對美、英、法、日等巨頭,用一口優(yōu)雅流利的英語,發(fā)表了那場足以載入史冊的演說:
“中國不能失去山東,正如西方不能失去耶路撒冷。”
隨后,在6月28日的簽字儀式上,當(dāng)列強拒絕了中國的正當(dāng)要求后,顧維鈞做出了一個震驚世界的舉動拒絕簽字。
這是中國近代外交史上,第一次對西方列強說“不”。
那一刻,顧維鈞的名字隨著電波傳遍了全球。
在國內(nèi),五四運動的學(xué)生們高呼他的名字,視他為民族英雄;在西方,外交官們對他脫帽致敬,稱他為“北極星”。
然而,當(dāng)聚光燈熄滅,掌聲散去,這位剛剛在國際舞臺上大放異彩的“英雄”,走出凡爾賽宮,回到中國代表團駐地時,面對的卻是另一番難以啟齒的凄涼。
英雄,是要吃飯的。
此時的中國國內(nèi),正如一鍋煮沸的亂粥。
北洋政府內(nèi)斗不止,軍閥混戰(zhàn),今天這個上臺,明天那個下野。
對于遠(yuǎn)在巴黎的外交使團,國內(nèi)的財政部除了發(fā)幾封這種空頭支票的電報,連一個月像樣的經(jīng)費都匯不出來。
顧維鈞摸了摸口袋,那里除了幾枚硬幣,空空如也。
作為公使,他不僅要維持使館的日常運轉(zhuǎn),還要應(yīng)對各種必要的外交應(yīng)酬。請客吃飯、舉辦舞會、甚至僅僅是置辦一套體面的禮服,在巴黎這個銷金窟里,都需要真金白銀。
更讓他焦頭爛額的,是他的私人生活。
妻子唐寶玥去世后,留下一兒一女。
為了工作,顧維鈞把孩子接到了巴黎,雇了保姆照顧。但兩個失去母親的幼兒,時常在深夜哭鬧。
有一回,顧維鈞剛結(jié)束一場與日本代表的激烈辯論,身心俱疲地回到家,卻發(fā)現(xiàn)家里冷鍋冷灶,保姆因為拖欠薪水正在鬧罷工,孩子餓得哇哇大哭。
這位在談判桌上寸步不讓的鐵嘴外交家,那一刻看著嗷嗷待哺的孩子,感到了深深的無力。
他突然意識到,所謂的“外交”,不僅僅是唇槍舌戰(zhàn),更是一場燒錢的游戲。
沒有強大的國力做后盾,外交官在談判桌上就沒有底氣;而沒有殷實的家底做支撐,外交官在社交場上就直不起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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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顧維鈞,就像一個穿著華麗戲服的乞丐。
表面上,他是風(fēng)度翩翩的顧博士,是著名的外交才俊;背地里,他得精打細(xì)算每一法郎的開銷,甚至為了節(jié)省取暖費,在冬天的書房里裹著厚厚的大衣辦公。
朋友們看出了他的窘迫。
有人勸他:“少白,你現(xiàn)在名滿天下,缺的不是才華,是一個能幫你撐起門面、甚至能幫你‘買單’的女主人。”
這句話雖然刺耳,卻精準(zhǔn)地?fù)糁辛祟櫨S鈞的軟肋。
是的,他需要一個新的伴侶。
這個伴侶不能像第一任妻子那樣只有順從,也不能像第二任妻子那樣僅有權(quán)勢。現(xiàn)在的他,最缺的是錢。
唯有潑天的富貴,才能填補北洋政府留下的財政黑洞,才能支撐起他在國際舞臺上長袖善舞的體面。
1920年的秋天,巴黎的社交季如期而至。
顧維鈞收到了一張請柬,朋友神秘兮兮地告訴他
“今晚一定要去,那里有一位特殊的客人。
如果你能搞定它,中國外交未來三十年的經(jīng)費,都不用愁了。”
04
1920年的巴黎深秋,塞納河畔的梧桐葉落了一地,像極了那個時代沒落貴族們破碎的金夢。
但對于有些人來說,這也是最好的獵場。
這一晚,顧維鈞被幾位外交圈的好友強拉去參加一場在協(xié)和廣場旁舉行的私人晚宴。
起初他并不想去,作為單親父親,他更想早點回家陪陪那個沒媽的孩子。而且,這種頂級社交場合往往意味著不菲的小費和置妝費,這對囊中羞澀的他來說,是一筆不小的負(fù)擔(dān)。
“少白,相信我,今晚不去你會后悔一輩子。”
好友神秘地眨了眨眼,=
“今晚有一位‘女皇’駕到。”
顧維鈞苦笑了一下,整了整那件袖口已經(jīng)有些磨損的燕尾服,無奈地走進了宴會廳。
宴會廳內(nèi)金碧輝煌,水晶吊燈折射出令人眩暈的光芒。
衣香鬢影間,顧維鈞端著一杯香檳,躲在角落里。他是著名的“凡爾賽英雄”,不少人過來向他致敬,但沒人知道,這位大外交官此時正在心里盤算著下個月的房租該怎么湊。
就在這時,宴會廳的大門再次打開,一陣不小的騷動傳來。
一個女人走了進來。
顧維鈞下意識地抬起頭,隨即愣住了。
并不是因為她有多美,平心而論,她的長相并不符合中國傳統(tǒng)的審美,臉型偏長,顴骨略高。
讓他愣住的,是她身上那種讓人無法忽視的“氣場”,或者更直白地說,是“金錢的味道”。
她穿著一件當(dāng)時巴黎最時髦的、鑲滿亮片的歐式晚禮服,并沒有像其他中國名媛那樣穿旗袍。
最驚人的是她脖子上那串項鏈,那是一串碩大到近乎違和的翡翠珠鏈,在燈光下流轉(zhuǎn)的光澤告訴所有識貨的人:那是連皇室都未必拿得出來的極品。
她昂著頭,走起路來帶著一種與其說是優(yōu)雅、不如說是“傲慢”的自信。
她不用看別人的臉色,因為在場的所有人,包括那些法國伯爵,都在看她的珠寶。
“那就是黃蕙蘭。”
身邊的朋友壓低聲音,語氣里帶著驚嘆,“印尼‘糖王’黃仲涵的女兒。聽說她還沒出生,她爸爸就已經(jīng)是東南亞首富了。一雙鞋,抵得上你半年的薪水。”
“糖王千金?”
顧維鈞微微皺眉。
在他受過的精英教育里,這種渾身珠光寶氣的“暴發(fā)戶”風(fēng)格,是他本能排斥的。
他喜歡的是唐寶玥那樣溫婉知性、含蓄內(nèi)斂的大家閨秀,而不是這種把“我有錢”三個字寫在腦門上的女人。
“別用這種眼神看她。”
朋友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湊到他耳邊,一字一頓地說道
“少白,你現(xiàn)在缺什么?你缺經(jīng)費,缺場面,缺一個能用錢把那些瞧不起中國人的洋鬼子砸暈的女主人。而她,就是那把鑰匙。”
這句話,像一根針,狠狠地扎進了顧維鈞的自尊心,卻又精準(zhǔn)地縫合了他現(xiàn)實的傷口。
顧維鈞沉默了。
他看著不遠(yuǎn)處被人群簇?fù)淼狞S蕙蘭。她說著一口流利的法語,舉手投足間帶著一種只有在金錢堆里泡大的人才有的松弛感。
那一刻,顧維鈞摸到了口袋里那幾枚尷尬的硬幣。
那是他的現(xiàn)實:才華橫溢,卻窮困潦倒;名滿天下,卻無米下鍋。
如果想讓中國的外交官在這個勢利的西方世界挺直腰桿,光有骨氣是不夠的,還得有底氣。而眼前這個女人,擁有他最急缺的底氣。
理智告訴他,這個女人是毒藥。
她那種顯而易見的強勢和驕縱,會毀了他引以為傲的文人風(fēng)骨,會讓他變成一個依附于裙帶關(guān)系的“軟飯男”。
但現(xiàn)實告訴他,只要握住這只戴滿鉆戒的手,他就能從“窮得叮當(dāng)響的英雄”瞬間變成“呼風(fēng)喚雨的大使”。
黃蕙蘭似乎感覺到了這邊的目光,她轉(zhuǎn)過頭,視線掃過顧維鈞。
那是一種漫不經(jīng)心的、審視獵物的眼神。在這個名利場里,無數(shù)沒落貴族想向她求婚,只為分一杯羹。她早就習(xí)慣了。
就在黃蕙蘭收回目光,準(zhǔn)備轉(zhuǎn)身離開去另一桌應(yīng)酬的瞬間
顧維鈞做出了一個讓身邊朋友都瞠目結(jié)舌大吃一驚的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