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酒席上的菜還冒著熱氣,我媽抱著那個一歲的孩子,笑得合不攏嘴。
我站在角落里,看著她脖子上那條金項鏈在燈光下晃來晃去。
那條項鏈,是我繼父孫俊余送的,據說花了八千塊錢。
我爺爺突然從門口走進來,穿著那件洗得發白的中山裝。
全場的人都愣住了,包括我媽。
我爺爺一步一步走到主桌前,目光落在那個孩子脖子上的金鎖。
那把金鎖,是我爺爺用最后的家底打的,本來是給我的。
我媽硬要去,說是給她新生的女兒當見面禮。
我爺爺顫抖著手,一把扯下那把金鎖,狠狠砸向我媽的臉。
我媽尖叫起來,孫俊余沖上來想攔,被我爺爺一把推開。
我爺爺轉身掀翻了面前的酒席,碗碟稀里嘩啦碎了一地。
他指著我媽,聲音嘶啞地喊出了那句話。
那句話,像一把刀,把我過去一年所有的疑惑都剖開了。
我這才知道,我爸的死,根本不是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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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農歷九月二十八,是我繼妹孫穎穎的周歲宴。
地點在縣城最大的華龍飯店,三樓宴會廳,擺了三十多桌。
我媽趙雨賢穿著一身紅色旗袍,腳踩高跟鞋,挽著孫俊余的胳膊。
她比一年前白了,也胖了,臉上的笑容從進門就沒斷過。
我站在宴會廳的角落,手里攥著一個紅包。
紅包里裝著兩百塊錢,是我爺爺讓我帶來的,說是給孩子的禮錢。
我爺爺沒來,他說他這輩子都不會踏進孫家的門。
我理解他,我也不想來,但我爺爺說讓我來看看。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神很奇怪,我當時沒多想。
現在回想起來,那眼神里藏著太多我讀不懂的東西。
宴會廳里人聲鼎沸,孫俊余的同事、朋友、親戚擠了滿滿一屋子。
孫俊余是縣城的中層干部,平時人緣不錯,面子也大。
今天這場周歲宴,他請了縣里不少有頭有臉的人物。
我認出了其中幾個,有我爸生前送過貨的建材老板。
那老板姓劉,以前見了我爸總是笑呵呵地遞煙。
現在他坐在孫俊余旁邊,觥籌交錯,笑聲比誰都響亮。
我看著他們,心里泛起一股說不出的苦澀。
我爸死了還不到一年,這些人就已經把他忘得干干凈凈。
我媽抱著孫穎穎走過來,臉上堆滿了笑。
她彎下腰,把孩子往我面前湊了湊。
我媽的聲音很輕柔:"來,喊妹妹。"
我沒吭聲,把手里的紅包塞進她手里:"我爺讓帶的。"
我媽臉上的笑僵了一下,又很快恢復。
她把紅包收進兜里,抬眼打量我。
她的眼神里有審視,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心虛。
我媽低聲問道:"你爺怎么沒來?"
我沒回答,轉身往角落里走。
我不想跟她多說話,一個字都不想。
這一年,我和我媽的關系,早就回不到從前了。
不,應該說從我爸死的那天起,我們之間就什么都沒有了。
我爸死在了我媽再嫁的婚禮當天,這件事全縣城都知道。
有人說是意外,有人說是報應,還有人說是我爸想不開。
只有我爺爺,從頭到尾都不相信那是意外。
他說我爸開了十幾年貨車,那條路閉著眼睛都能走。
我爸出事那天,天氣晴朗,路面干燥,視野開闊。
那場車禍,有太多說不通的地方。
我當時沒往深處想,我以為爺爺是太傷心了,接受不了現實。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爺爺這一年都在做一件事。
他在查我爸的死因。
我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看著滿屋子的人來來往往。
服務員端著菜穿梭在桌子之間,熱氣騰騰的香味彌漫開來。
我沒什么胃口,一口菜都吃不下去。
旁邊坐著幾個不認識的阿姨,嘰嘰喳喳地聊著八卦。
其中一個染著黃頭發的阿姨壓低聲音:"聽說那個女的前夫死得可慘了。"
另一個燙著卷發的阿姨接話道:"是啊,出車禍,當場就沒了。"
黃頭發阿姨撇撇嘴:"死的那天正好是她再婚,你說邪門不邪門?"
卷發阿姨嘆了口氣:"唉,也是命苦,前頭那個男人死了,好歹找了個好的。"
黃頭發阿姨嗤笑一聲:"好什么好,我看就是貪圖人家孫局長的錢和位子。"
我攥緊了拳頭,指甲掐進肉里,生疼生疼的。
我想站起來罵她們幾句,但我忍住了。
她們說的是事實,我沒資格反駁。
我爸死的時候才38歲。
他是縣城建材市場的小老板,靠一輛二手貨車起的家。
我小時候,家里條件還不錯,住在市場后面的小院子里。
后來生意不好做了,我爸欠了十幾萬的外債。
我媽開始跟我爸吵架,三天兩頭地鬧,摔盆砸碗成了家常便飯。
我那時候上初二,每天放學回家都提心吊膽。
我怕一開門就看見我媽坐在地上哭,我爸蹲在墻角抽悶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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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有一天,我媽突然不鬧了。
她開始收拾打扮,隔三差五就出門。
我問她去哪兒,她說去朋友家打牌。
我那時候不懂,還以為她終于想開了。
現在想想,那時候她應該已經認識孫俊余了。
我爸應該也察覺到了什么,但他什么都沒說。
他變得比以前更沉默,干活卻更賣力了。
他每天天不亮就出門送貨,天黑透了才回來。
有時候我半夜醒來,還能聽見院子里貨車發動的聲音。
我問他為什么這么拼命,他笑笑說要把債還清。
他說等債還清了,就帶我去省城看看,我不是一直想去嗎?
我信了,傻乎乎地等著那一天。
可是那一天永遠不會來了,因為他死了。
他死在了那條他走了十幾年的路上,死在了我媽再婚的那一天。
離婚是在我爸死前半年辦的。
那天我沒去學校,我趴在窗戶上,看著我媽拎著兩個皮箱上了一輛黑色轎車。
那輛車很新很亮,停在我家院子門口,格外扎眼。
我媽穿著一件紅色的呢子大衣,是我從沒見過的款式。
她上車的時候頭都沒回一下,連看我一眼都沒有。
我爸站在院子里,一動不動,像一截枯木頭。
我沖下樓,想追出去攔住我媽,被我爸一把拉住了:"別追了,讓她走吧。"
我眼淚嘩嘩地流,沖他喊道:"你就這么讓她走?你不攔著?"
我爸蹲下來,平視著我的眼睛。
他的眼眶紅紅的,但沒有掉眼淚:
"你媽她……跟著我受苦了,讓她去過好日子吧。"
我不明白,我想不通。
我媽嫌我爸沒錢沒本事,我爸卻還在替她說話。
那天晚上,我爸在院子里抽了一整夜的煙。
第二天早上,我看見地上一地的煙頭,少說也有兩三包。
從那天起,我爸就再也沒提過我媽,一個字都沒有。
后來我才知道,那輛黑色轎車是孫俊余的。
孫俊余跟我媽認識不到半年,就把她勾走了。
他給我媽買衣服、買首飾、帶她下館子、去縣城最好的美容院。
我媽被他哄得暈頭轉向,覺得自己遇到了真命天子。
而我爸呢,他什么都給不了她。
他給不了她漂亮的衣服,給不了她體面的生活,給不了她別人羨慕的目光。
他只有一身的債,一輛破貨車,還有一個拖油瓶一樣的女兒。
所以她走了,頭也不回地走了。
離婚協議上,她凈身出戶,什么都沒要。
唯一的要求就是把我留給我爸,她一天都不想多帶。
我當時恨她恨得牙癢癢,現在想想,我該謝謝她。
如果她把我帶走,我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真相。
我媽再婚的日子,是農歷九月十八。
我是從同學嘴里知道這個消息的,我媽壓根沒告訴我。
那天下午放學,我沒回家,偷偷跑去了華龍飯店。
我躲在酒店門口的花壇后面,看著我媽穿著紅色禮服走進去。
她挽著孫俊余的胳膊,笑得那么開心,那么燦爛。
我從來沒見過她笑得那么好看,在我爸面前,她從來不會這樣笑。
我的心像被人攥住了一樣,疼得喘不上氣。
我想沖進去大鬧一場,但我沒那個膽子。
我只是蹲在花壇后面,眼淚不停地往下掉。
就在那時候,我的手機響了。
是我爺爺打來的,他的聲音在發抖,像是受了什么驚嚇:
"你趕緊回來……你爸,你爸他……"
我心里咯噔一下,大聲問道:"爺,我爸怎么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鐘,然后我聽見了我爺爺的哭聲。
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在電話里嚎啕大哭:"你爸,出車禍了,人沒了……"
我的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手機從手里滑落,摔在地上,屏幕碎了一道裂紋。
我不記得我是怎么跑回家的,只記得一路上風呼呼地刮著。
我跑到醫院的時候,我爸已經被白布蓋住了。
我撲過去想掀開那塊白布,被我爺爺死死抱住。
我爺爺把我的頭按在他懷里,不讓我看:"別看了,別看了……"
我掙扎著,哭喊著,最終還是沒能見到我爸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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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華龍飯店三樓的喜宴照常進行。
我媽是第二天才知道消息的,她來了靈堂。
她站在門口,披頭散發,妝都哭花了。
她想進來給我爸上柱香,被我爺爺用掃帚打了出去。
我爺爺渾身發抖,眼睛紅得像要滴血:"你還有臉來?他就是被你逼死的!滾!"
我媽捂著臉跑了,從那以后再也沒來過。
我恨她,恨她為什么不早一天告訴我爸她要再婚。
如果她說了,我爸也許就不會在那天出門送貨。
如果她說了,我爸現在應該還活著。
這個念頭在我心里扎了根,整整一年,日日夜夜折磨著我。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這一切遠比我想象的還要黑暗。
我爸死后,我跟著爺爺搬回了礦區的老房子。
那是一棟八十年代的筒子樓,墻皮脫落,樓道昏暗。
冬天暖氣燒不熱,夏天蚊子多得能把人吃了。
但我爺爺說,這是他住了幾十年的地方,習慣了。
我爺爺是退休礦工,老伴走得早,就我爸一個兒子。
他的退休金一個月八百多塊,除去房租水電和藥錢,剩不下多少。
我爺爺有矽肺病,是在礦上落下的,一到變天就喘得厲害。
但他從來不在我面前咳嗽,也從來不喊疼。
他總是笑呵呵地對我說,沒事,爺硬朗著呢。
我知道他是怕我擔心,可我心里比誰都清楚他的身體有多差。
為了補貼家用,爺爺開始撿廢品。
他每天天不亮就出門,蹬著一輛破三輪車走街串巷。
瓶子、紙殼、廢鐵、舊報紙,什么都撿。
有一次我周末跟著他出去,看見他彎著腰從垃圾桶里翻東西。
路過的人投來異樣的目光,有幾個小孩指著他笑。
我沖上去想罵那幾個小孩,被我爺爺拉住了。
我爺爺拍了拍我的手,輕聲說道:"沒事,爺不在乎,咱掙的是干凈錢。"
我的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我說我也要跟著撿。
我爺爺板起臉來,第一次沖我發了火。
他兇巴巴地說道:"你給我好好讀書,撿廢品的事不用你管!"
從那以后,我再也沒提過這事。
但我把成績從班里十幾名提到了第一名,這是我唯一能做的。
我爺爺把我的獎狀一張張貼在墻上,貼滿了整整一面墻。
他看著那些獎狀,笑得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
他說這是他這輩子最驕傲的事,比當年評上勞模還高興。
我媽偶爾會來看我,每次都帶著水果和零食。
但她從來不進屋,只站在樓道里跟我說幾句話。
她穿得越來越好了,皮膚越來越白,人也越來越精神。
每次看見她,我都有一種說不出的陌生感。
這還是我那個整天愁眉苦臉的媽嗎?
這還是那個跟我爸吵架時動不動就哭天抹淚的女人嗎?
她變了,變成了一個我完全不認識的人。
孫穎穎出生那天,我媽打電話給我,讓我去醫院看看。
我沒去。
滿月的時候,她又讓人帶話來,說擺滿月酒,想讓我去。
我還是沒去。
但是有一件事,我沒能躲掉。
那是孫穎穎滿月后沒幾天,我媽突然找上門來。
她站在我們家門口,穿著一身新衣服,手里提著一袋水果。
我爺爺不在家,出去撿廢品了,就我一個人。
我媽進了屋,在我對面坐下,欲言又止的樣子。
我沒搭理她,低著頭寫作業。
她開口說道:"媽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我頭也沒抬地問道:"什么事?"
我媽猶豫了一下,目光落在我胸前。
我下意識摸了摸脖子上的金鎖,那是我爺爺給我打的。
我媽咬了咬嘴唇,說道:"你那個金鎖,能不能借給穎穎戴?"
我的手一僵,抬起頭看著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媽繼續說道:"孫家那邊問起來,說咱們周家也沒給孩子準備見面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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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語氣里帶著一絲埋怨,好像是我做錯了什么似的:
"你也大了,戴著也不合適,回頭媽給你買條金項鏈。"
我攥緊了金鎖,指節都發白了。
這把金鎖是我爺爺用攢了一輩子的金子打的。
那是礦上發的福利金,加上我奶奶留下的金戒指,一共三錢多。
我從出生就戴著,從來沒摘下來過。
現在我媽張嘴就要,給她那個跟別的男人生的孩子戴?
我的聲音發抖地說道:"不行,這是我爺給我的。"
我媽臉色一沉,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她的聲音有些尖銳:"你這孩子怎么這么自私?我是你媽!"
我也站起來,跟她對視著,一字一頓地說道:"你想要,自己問我爺去。"
我媽被我噎得說不出話,臉漲得通紅。
她盯著我看了好幾秒,最后一甩手,摔門走了。
那天晚上,我把這事告訴了我爺爺。
我爺爺聽完,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睡著了。
然后他慢慢從床底下拖出一個布包,打開給我看。
里面是一小塊金子,成色不太好,大概有一錢多。
他的聲音很低沉地說道:"這是爺最后的家底了,爺再去打一把鎖。"
我急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說道:"爺,我不去給她!憑什么?"
我爺爺拍了拍我的手,嘆了口氣。
他的聲音里帶著說不出的疲憊:"去吧,那畢竟是你媽。"
他又說道:"爺不想讓你落人話柄,省得人家說你小氣。"
第二天,我爺爺去金店打了一把小鎖,比我那把小一半。
我拿著那把鎖去找我媽,她看了看,嘴角撇了撇。
我媽接過鎖,不冷不熱地說道:"這么???你爺也真是……算了,有總比沒有強。"
我扭頭就走,眼淚在眼眶里打轉,但我死活沒讓它掉下來。
我發誓,這是我最后一次為這個女人做任何事。
周歲宴前一周,我爺爺開始頻繁外出。
以前他每天出門撿廢品,時間都很固定。
但那一周,他出門的時間變得不規律,回來的時候臉色也怪怪的。
我問他去哪兒了,他總是含糊其辭,說辦點事。
周歲宴的早上,我爺爺比平時起得還早。
他穿上了那件洗得發白的中山裝,頭發梳得整整齊齊。
我問他去哪兒,他說去辦點事,讓我在家等著。
他出門的時候,手里提著一個紅色布袋。
我不知道那里面裝的是什么,他也沒讓我看。
他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說了一句話:"等爺回來,告訴你一切。"
然后他就走了,佝僂的背影消失在樓道里。
我心里七上八下的,總覺得要出什么事。
但我沒想到,那件事會來得那么快,那么猛。
下午三點,我正在屋里看書,手機突然響了。
是我爺爺打來的,他的聲音很平靜:"爺在華龍飯店門口,你出來一下。"
我愣了一下,華龍飯店?那不是周歲宴的地方嗎?
我爺爺不是說他這輩子都不會踏進孫家的門嗎?
我來不及多想,抓起外套就往外跑。
從礦區到華龍飯店要半個多小時,我一路小跑,上氣不接下氣。
等我趕到飯店門口的時候,看見我爺爺站在臺階下。
他還是穿著那件中山裝,手里還提著那個紅色布袋。
他的臉色有些發白,但眼神很亮,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
我跑過去,彎著腰喘氣:"爺,你怎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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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爺爺沒回答,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抬腳往飯店里走。
我趕緊跟上去,心里突突直跳,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宴會廳里人聲鼎沸,滿屋子的歡聲笑語。
我爺爺走進去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過來。
有人認出了他,開始竊竊私語。
我聽見有人小聲說道:"那不是周新揚他爸嗎?他怎么來了?"
我媽站在主桌旁邊,抱著孫穎穎,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她的笑容僵在臉上,嘴角抽搐了幾下。
孫俊余從座位上站起來,擠出一臉假笑。
他迎上來,熱情地打招呼道:"喲,親家公來了,稀客稀客!快請坐!"
我爺爺沒理他,目光掃過全場,最后落在孫穎穎脖子上。
那把小金鎖,在燈光下一晃一晃的,格外扎眼。
那是我爺爺用最后的家底打的,上面刻著"穎穎平安"四個字。
我看見我爺爺的眼眶紅了,嘴唇在抖。
我爺爺一步一步走到我媽面前,整個宴會廳都安靜下來。
服務員端著菜站在原地,不敢動。
賓客們面面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我爺爺開口了,聲音不大,但整個廳都聽得清清楚楚:
"我問你一句話,你要老實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