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作聲明:本文為虛構(gòu)創(chuàng)作,請勿與現(xiàn)實關聯(lián)
臘月二十九,傍晚。
長途汽車站吐出了最后一波返鄉(xiāng)的人潮。75歲的陳玉蘭背著一個沉重的竹筐,隨著人流緩緩走出閘口。
北方的寒風像刀子一樣,“呼”地一下灌進她的棉襖領口。她凍得一哆嗦,趕緊把那雙布滿老繭和凍瘡的手縮進袖管里,哈出了一口白氣。
竹筐很沉,里面是她攢了三個月的,足足一百個土雞蛋。筐子勒得她本就有些佝僂的背更彎了,但她的心是熱的。
這是她唯一的兒子,王建軍,在城里安家的第五年。這也是兒子第一次,主動開口讓她來城里過年。
“媽,今年公司忙,不回去了。您和安安都一年沒見了,您過來吧。劉麗也念叨您呢。”
就因為兒子這句話,陳玉蘭高興了半個月。
她搓著凍得通紅的、幾乎失去知覺的手,瞇起老花眼,望向城市里閃爍的霓虹燈。她不知道兒子住的那個“鉑悅府”在哪,但她知道,那里有熱騰騰的飯菜、有暖氣,還有她日思夜想的孫女。
她背緊了竹筐,里面那一百個雞蛋,是她能給孫女帶來的,最好的年貨。
![]()
01
一個小時后,陳玉蘭站在了“鉑悅府”金碧輝煌的大門口。
這里和她住的鄉(xiāng)下筒子樓簡直是兩個世界。大理石的柱子,亮得晃眼的黃銅大門,還有一個玻璃崗亭,里面坐著一個穿著筆挺制服的年輕保安。
陳玉蘭剛想往里走,保安“唰”地一下拉開了門。
“站住!阿姨,您找誰?”
保安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著她。陳玉蘭穿著那件洗得發(fā)白的藍色舊棉襖,腳上是自己做的厚棉鞋,背上還背著一個……裝著稻草的竹筐。
這副打扮,和這個小區(qū)格格不入。
“我……我找我兒子。”陳玉蘭被他看得有些局促,“我叫王建軍,他住18……1801。”
“王建軍?”保安皺起眉,“1801的業(yè)主?您等一下,我核實一下。”
他拿起對講機說了幾句,然后用一種更懷疑的眼神看著她:“阿姨,我們業(yè)主登記信息里,王先生的母親,不長您這樣啊。”
陳玉蘭心里“咯噔”一下,急了:“我就是他媽!我從老家來的!不信你……你讓我給他打個電話!”
“那你打吧。”保安退回崗亭,明顯沒放松警惕,手就放在警棍上。
陳玉蘭慌忙從內(nèi)兜里掏出一個用了七八年的老年機,戴上老花鏡,哆哆嗦嗦地翻找著兒子的號碼。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媽?”兒子的聲音很嘈雜,那邊好像有音樂和很多人的笑聲,“您到了?這么快?”
“建軍……我到了,在你們小區(qū)門口,保安不讓我進……”陳玉蘭小聲說。
“保安?……嗨,他們就是規(guī)矩多。”王建軍頓了頓,似乎很不耐煩,“那個……媽,我這邊正陪著幾個大客戶,走不開。你……你就在門口等我一會兒,我……我大概二十分鐘,不,半小時!半小時就回去接你!”
“哦,好,好……你忙,你忙……”
“啪。”
電話掛了。
陳玉蘭握著冰涼的手機,站在崗亭外。風更大了,卷著雪粒子,打在她臉上。
她往崗亭里看了一眼,年輕的保安正吹著暖空調(diào),低頭玩手機。
而她,這個75歲的老母親,背著一百個雞蛋,在除夕前夜的寒風里,像一個走投無路的盲流,被擋在自己“兒子家”的門外。
02
半個小時過去了。
陳玉蘭的腿站得又酸又麻。那一百個雞蛋,像是背了一百斤石頭,壓得她喘不過氣。
她想把竹筐放下歇歇,可地上全是泥水,她怕把雞蛋凍壞了、弄臟了。
她只能咬著牙,靠在冰冷的大理石柱子上,微微發(fā)抖。
她不怪兒子。
建軍是大老板,是大導演……不,劉麗說他現(xiàn)在是“王總”,是大忙人。
陳玉蘭心里想著,這鉑悅府的房子,真氣派。她這個當媽的,臉上有光。
可她又忍不住地想,要是沒有她,哪有兒子的今天?
陳玉蘭不是一輩子都這么土氣的。她也曾是城里人。
她是市“紅星紡織廠”的老會計,一個受人尊敬的“陳會計”。丈夫去世得早,她一個人拉扯大王建軍,還在單位分了兩套房。
一套是自己住的120平米的大三居,一套是丈夫留下來的40平米“老破小”學區(qū)房。
五年前,王建軍大學畢業(yè),娶了媳婦劉麗。劉麗這個姑娘,人漂亮,心氣高,非要拉著王建軍創(chuàng)業(yè),開個什么“文化傳媒公司”。
可創(chuàng)業(yè),哪有錢?
“媽,這是我們這輩子唯一的機會!”王建軍跪在她面前,眼睛通紅。
“媽,您就幫幫建軍吧!”劉麗也抹著眼淚,“我們要是發(fā)財了,以后給您買大別墅住!接您去享福!”
陳玉蘭看著兒子,心軟了。
她一輩子剛正不阿,是廠里的老模范。可為了兒子,她做出了最大膽的決定。
她把那套120平米的大三居,賣了。
那是她住了半輩子的地方,是她和丈夫所有回憶的承載。
房子賣了三十萬,在當時,那是一筆巨款。
“媽,這錢算我借的!”
“媽,這錢是我們孝敬您的!”
陳玉蘭沒要借條,她把存著三十萬的銀行卡塞給了兒媳劉麗:“拿著,好好干。不夠……媽再想辦法。”
她自己,則搬回了那套40平米的“老破小”。為了不給兒子添負擔,她甚至主動申請了“下鄉(xiāng)”,回到了鄉(xiāng)下的老家,住進了更破舊的筒子樓,把那套“老破小”租了出去。
那點租金,就是她全部的生活費。
她賣掉的大房子,換來了兒子公司的啟動資金,換來了他們今天住的“鉑悅府”。
而她自己,換來了在這除夕寒風中,遙遙無期的等待。
“阿姨,您到底進不進啊?不進別擋著門!”保安不耐煩地敲了敲玻璃。
陳玉蘭又往路口望了望,兒子的車,還是沒影。
03
又過了二十分鐘,天已經(jīng)全黑了。
陳玉蘭的手腳都凍僵了,幾乎要站不住。
手機響了,是王建軍發(fā)來的短信:“媽,我這邊實在走不開,客戶非拉著我去‘二場’。你跟保安說,1801,劉麗在家。你先進去。”
他終究是沒回來接她。
陳玉蘭的心涼了半截,但她還是打起精神,走到了崗亭。
保安又核實了一遍,這次,兒媳劉麗接了電話,確認了。保安這才不情不愿地打開了閘門。
“進去吧。18棟,左轉(zhuǎn)。”
陳玉蘭道了謝,背著竹筐,一瘸一拐地走進了這個她兒子“擁有”的小區(qū)。
電梯是鏡面的,光可鑒人。陳玉蘭看著鏡子里那個滿臉風霜、頭發(fā)花白的老婦人,她怕背后的竹筐刮花了鏡子,只能小心翼翼地側(cè)著身子站著。
“叮。”18樓到了。
她站在1801的門口,那扇一看就很昂貴的紅木大門前,她甚至不敢用力敲門。
她輕輕叩了三下。
門開了。
一股混雜著香水和飯菜香的熱浪撲面而來。
開門的是兒媳劉麗。
劉麗穿著一身一看就很貴的絲綢睡衣,燙著時髦的卷發(fā),臉上敷著精致的妝容。
她一開門,看到陳玉蘭,特別是看到她背后那個臟兮兮的竹筐,和腳上沾滿泥水的棉鞋時,她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了。
“嘖。”
劉麗沒有讓她進門,而是捏著鼻子,往后退了一步。
“媽,您怎么才來?趕緊的,鞋!鞋脫在外面!”
她指著門口的玄關,那里鋪著一塊雪白的羊毛地毯。
“這個……這個是拖鞋,您換上。”劉麗從鞋柜最下層,拿出一雙灰色的、明顯是客人用的一次性無紡布拖鞋,扔在了陳玉蘭腳下。
“還有,您這……這背的是什么啊?”劉麗的厭惡毫不掩飾,“全是灰!趕緊拿下來,別往里帶!”
陳玉蘭局促地站在門口,熱氣一烘,她才聞到自己身上一股長途車的汗味和塵土味。
“哎,哎,好……”她趕緊脫下棉鞋,赤腳踩在冰冷的地磚上,換上那雙薄薄的拖鞋。又費力地把竹筐卸下來,放在門外。
“奶奶!”一個小小的身影從客廳沖了出來,是孫女安安。
“安安!”陳玉蘭的眼睛瞬間亮了。
“奶奶,我好想你!”安安撲過來就要抱。
“站住!”劉麗厲聲喝道,“安安!回你房間去!沒看奶奶剛從鄉(xiāng)下回來,臟不臟?趕緊去做作業(yè)!不許出來!”
安安被嚇得一哆嗦,眼圈紅了,委屈地看了陳玉蘭一眼,一步三回頭地回了房間。
陳玉蘭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
“媽,您也趕緊去洗手間洗洗吧。”劉麗指著最里面的客用衛(wèi)生間,“剛打蠟的地板。”
04
陳玉蘭在那個比她臥室還大的衛(wèi)生間里,仔仔細細地洗了三遍手。
她把臉上的風霜洗去,又用手沾水,把花白的頭發(fā)抹平整,這才小心翼翼地走了出來。
客廳里,王建軍還是沒回來。劉麗正翹著二郎腿,一邊敷著面膜,一邊對著電視里的春節(jié)晚會指指點點。
她沒理會陳玉蘭,好像她不存在一樣。
“那個……麗麗,”陳玉蘭主動開口,想緩和氣氛,“我……我給你和建軍、還有安安,帶了點東西。”
劉麗“嗯”了一聲,眼睛都沒抬。
陳玉蘭趕緊走到門外,把那個沉重的竹筐費力地拖了進來。她怕弄臟地板,還特意找了張報紙墊在下面。
“麗麗,你快看!”
陳玉蘭獻寶似的,揭開了竹筐上的蓋布,露出了里面碼得整整齊齊、裹著稻草的一百個土雞蛋。
“這是媽托老鄰居,從山里收的!正宗的土雞蛋!那些雞都是吃玉米、吃蟲子長大的!蛋黃可黃了!給安安補身體,最好了!”
她一邊說,一邊高興地拿起一個,想遞給劉麗看。
劉麗轉(zhuǎn)過頭,面膜下的臉皺了起來。她站起身,走過來,不是看雞蛋,而是猛地扇了扇鼻子。
“什么味兒啊?媽,你這里面……是雞糞嗎?”
“沒,沒有!”陳玉蘭急了,“我洗干凈了的!就是……就是稻草味兒……”
“稻草?”劉麗冷笑一聲,她忽然走進了廚房,打開了那個雙開門的巨大冰箱。
“媽,您睜大眼睛看看。”
冰箱里,一排一排,全是包裝精美的盒子。
“這,是進口的無菌蛋,專供生食。這是進口的有機歐米伽-3雞蛋。這是安安每天喝的法國進口牛奶。”
劉麗“啪”地關上冰箱門,指著陳玉蘭的竹筐。
“您管您那個……叫雞蛋?那叫‘細菌炸彈’!您知道嗎?鄉(xiāng)下的土雞蛋,沒有經(jīng)過檢疫,沙門氏菌超標多嚴重?您是想讓安安吃了拉肚子嗎?”
“我……我這個是干凈的……”陳玉蘭慌了,她不知道什么“沙門氏菌”,她只知道這雞蛋金貴。
“干凈?”
劉麗忽然做出了一個讓陳玉蘭永生難忘的動作。
她一把搶過那個竹筐,看那架勢,比陳玉蘭這個75歲的老太太力氣還大。
她走到廚房的垃圾桶前,一腳踩開蓋子。
“媽,我今天就給您上一課。什么叫‘現(xiàn)代生活’。”
她抓起一把雞蛋,狠狠地砸進了垃圾桶。
“啪!啪!啪!”
蛋清和蛋黃瞬間濺了出來。
“麗麗!你干什么!這……這使不得啊!”陳玉蘭尖叫起來,沖過去想搶。
“您站那別動!”劉麗厲聲喝道,她被濺了一點蛋液在睡衣上,更加暴躁。
“老思想!老古董!您是巴不得我們家也跟您一樣,又臟又土是不是?”
她索性提起了竹筐,對著垃圾桶,把剩下的大幾十個雞蛋,“嘩啦——”一聲,全部倒了進去!
一百個雞蛋。
陳玉蘭背了八個小時,在寒風里等了一個小時的一百個土雞蛋。
就這么,在她面前,成了一灘黃白相間的垃圾。
陳玉蘭的腦子“嗡”的一聲,她扶著冰冷的墻壁,眼前陣陣發(fā)黑,幾乎要站立不住。
她的心,比這臘月二十九的寒風,還要冷。
05
“哐當!”
廚房傳來巨響,是劉麗把那個空竹筐也扔在了地上。
陳玉蘭還僵在原地,渾身發(fā)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哎呀,這什么味兒啊!腥死了!”劉麗捏著鼻子,一臉嫌惡地走出來,“王建軍!王建軍!你死哪兒去了?你媽要把家里搞成養(yǎng)雞場了!”
劉麗一邊罵,一邊拿起香水,對著客廳“呲呲”地噴。
“我回來了,回來了!怎么了這是?”
就在這時,大門開了。王建軍滿身酒氣地走了進來。
他一進門,就看到臉色慘白、扶墻發(fā)抖的母親,和一臉暴怒的妻子,以及……廚房垃圾桶里那堆觸目驚心的蛋黃。
“這……這是怎么了?”王建軍頭皮發(fā)麻。
“你問你媽!”劉麗把香水一摔,“她可真行!背了一筐發(fā)霉的土雞蛋來,非要給安安吃!我怕吃出病來,給扔了,她就給我甩臉子!王建軍,我告訴你,這年,你要是想讓你媽舒坦,我就不舒坦!”
“媽……”王建軍看向陳玉蘭,眼神里全是央求。
陳玉蘭嘴唇哆嗦著,老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建軍……那……那雞蛋是好的……是媽攢了好久的……”
“好了好了!”王建軍最怕的就是這個。他趕緊走過去,扶住陳玉蘭,但話卻是對劉麗說的:
“麗麗,你別生氣嘛!媽也是好意,她不懂什么細菌不細菌的。媽大老遠來的,你就少說兩句,啊?”
他又轉(zhuǎn)過頭,壓低聲音對陳玉蘭說:“媽!您也是,您來就來,帶那些東西干什么?我們這城里什么沒有?麗麗她有潔癖,您又不是不知道!您……您快去歇著吧,啊?就當給我個面子。”
就在這時,門鈴又響了。
劉麗的臉瞬間由陰轉(zhuǎn)晴,她趕緊整了整睡衣,小跑著過去開門。
“哎喲!我弟!你可算來了!”
門外,站著一個油頭粉面、比王建軍還時髦的年輕人,他嬉皮笑臉地晃了晃手里的紅酒。
“姐!姐夫!新年快樂!”
這人,正是劉麗的親弟弟,劉強。
“快進來!快進來!”劉麗熱情得像是換了個人,“外面冷吧?哎喲,還帶什么酒!”
“嘿嘿,給姐夫的。”劉強換了鞋,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
他路過陳玉蘭身邊時,腳步頓了頓,斜著眼看了她一下:“喲,阿姨也在啊。”
這個稱呼,客氣,又疏遠。
06
劉強一來,家里的氣氛立刻變了。
劉麗趕緊鉆進廚房,把早就準備好的佛跳墻、帝王蟹熱上。王建軍也殷勤地給小舅子開紅酒、遞煙。
陳玉蘭被晾在一邊,像個多余的擺設。
孫女安安想從房間出來,又被劉麗瞪了回去:“大人說話,小孩子別插嘴!吃飯再叫你!”
很快,一桌子豐盛的年夜飯擺好了。
“來,媽,您也坐。”王建軍招呼了一聲。
陳玉蘭默默地在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來來來,齊了!安安,出來吃飯!”劉麗高聲喊道。
飯桌上,劉強和王建軍、劉麗推杯換盞,聊著什么“項目”、“風投”,陳玉蘭一句也聽不懂。
她只顧著給孫女安安夾菜。可她剛夾起一塊排骨,劉麗的筷子就打過來了。
“媽!您干嘛!安安換牙呢!啃不了骨頭!您別瞎喂!”
陳玉蘭的手又縮了回去。
酒過三巡,劉強忽然“唉”地嘆了口氣,放下了酒杯。
“怎么了,弟?”劉麗最關心她這個弟弟。
“姐……別提了。”劉強一臉愁容,“我看上那姑娘,本來都談好了,過年就訂婚。可她家非說……我得有輛車。最低也得是寶馬三系。我這……唉,剛換了工作,手里哪有那么多錢。”
“差多少?”劉麗立刻問。
“全算下來,還差個五萬塊。”劉強可憐兮兮地看向劉麗,“姐,姐夫……你們公司年底分紅,能不能……先借我點?”
王建軍一聽,夾菜的手一頓,臉色有些為難:“齊強……這……公司最近剛投了個新項目,賬上確實……有點緊。”
“王建軍你什么意思?”劉麗的臉立刻沉了下來,“我弟開口,你跟我說‘緊’?你陪客戶喝酒的時候怎么不嫌緊?”
“我不是那個意思……”王建軍急了。
“姐,姐夫,算了算了,我就是隨口一說……”劉強假意要走。
“坐下!”劉麗按住他,她的眼睛,忽然轉(zhuǎn)向了坐在角落里,一直沒說話的陳玉蘭。
07
飯桌上的氣氛瞬間凝固了。
劉麗的臉上,忽然堆起了一個極其虛假的、熱情的笑容。她甚至主動給陳玉蘭倒了一杯飲料。
“媽……”她開口了,聲音甜得發(fā)膩,“您看,我弟這……也不是小事,是終身大事。”
陳玉蘭心里一緊,有種不好的預感。
“我……我沒錢。”陳玉蘭趕緊說,“我的退休金,都……”
“哎呀,媽,誰要您退休金了!”劉麗打斷她,笑得更“親熱”了,“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剛想起來……您在城里,不是還有一套老房子嗎?就是那個……紡織廠的那個。”
陳玉蘭的心沉了下去。
那是她最后的“根”。
“那套房子,您反正也不住,常年租出去,一個月才幾百塊錢,多浪費啊。”劉麗循循善誘,“您看,您現(xiàn)在也來城里了,以后就跟我們住。那套房空著也是空著……”
劉麗圖窮匕見:“不如啊,您把那房子賣了。幫幫我弟。”
“啪嗒。”
陳玉蘭手里的筷子,掉在了桌上。
她不敢置信地看著兒媳婦。
“麗麗……你……你說什么?”
“我說,把您那套老破小賣了!”劉麗見她不識抬舉,也沒耐心再裝了,“那破房子,賣了估計也能有六七十萬。您就先拿出五萬,幫我弟把車買了!剩下的錢,您自己存著養(yǎng)老,我們也不要!這多好?”
“不行!”
陳玉蘭幾乎是尖叫出來的。她渾身都在發(fā)抖。
“那……那不行!那是我……那是我的養(yǎng)老房!那是我最后的窩!我……我死了,都得從那屋里抬出去!不能賣!絕對不能賣!”
08
陳玉蘭的激烈反應,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劉強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他“砰”地放下酒杯,不看陳玉蘭,而是陰陽怪氣地對劉麗抱怨:
“姐!算了!算了!我就不該來!”
“我走!我走還不行嗎?”劉強站起身,滿臉“屈辱”,“我算看出來了,姐夫這是發(fā)達了,看不起我這個窮親戚了!你婆婆也把我們當外人!我算什么東西?還想讓老太太賣房幫我?我真是癡心妄想!”
“你給我坐下!”
劉麗被弟弟這番話一激,所有的怒火“轟”一下全燒了起來。
她保護親弟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
她猛地一拍桌子,站起來,指著陳玉蘭的鼻子,破口大罵:
“媽!你什么意思?!”
“我弟開口,就借五萬塊!你那破房子,是比我弟的終身幸福還重要嗎?”
“你是不是見不得我娘家好?啊?你是不是巴不得我弟打一輩子光棍,你心里才痛快?”
“我們家白養(yǎng)你了嗎?你兒子掙的錢,你沒花嗎?你現(xiàn)在守著那點棺材本,一毛不拔!你……你安的什么心!”
“我沒有……我沒有……”陳玉蘭被罵得眼冒金星。
“媽!你別說了!”王建軍也急了。
“姐!姐夫!你們別吵了……我走……我走……”劉強還在一邊演戲,拉架。
“你別走!”劉麗一把推開劉強,她今天非要有個結(jié)果不可。
“媽!我再問你一遍!這房,你賣不賣?這錢,你幫不幫?!”
09
“我……我不賣……”
陳玉蘭攥緊了衣角,這是她最后的底線。她可以忍受倒雞蛋的屈辱,但她不能失去她最后的老窩。
“好!好!好!”
劉麗氣得發(fā)笑,“王建軍!你聽到了!你媽她寧愿守著那破房子發(fā)霉,也不愿意幫你小舅子!她就是看不起我們劉家!”
“我沒有……”
“你閉嘴!”劉麗沖著陳玉蘭吼。
客廳里,孫女安安嚇得“哇”一聲哭了出來。
“哭什么哭!喪氣!回你房間去!”劉麗更加暴躁。
陳玉蘭氣得渾身發(fā)抖,她絕望地看向了那個一直沉默的、她的親生兒子。
她唯一的依靠。
“建軍……建軍……你快……快跟麗麗說,那房子不能賣……那是媽的命根子啊……”
王建軍被母親的眼神看得無處躲藏。
他坐在那里,額頭上全是汗。
王建軍猛地灌下了一杯酒,酒壯慫人膽。
他站起身,沒有看劉麗,而是走到了陳玉蘭面前。
他蹲下身,握住母親冰冷的手。
“媽……”他開口了,聲音里帶著濃重的酒氣和疲憊。
“媽,您……您就別生氣了。麗麗她也是好意……小強他……他確實也不容易。”
陳玉蘭的心,一寸一寸地沉了下去。
“建軍,你……”
“媽!您聽我說完!”王建軍打斷她,聲音里帶上了一絲哀求,“您就……您就幫幫他吧!”
“那房子,您留著也沒用……您以后,就住我們這兒!我還能不管您嗎?”
“公司……公司現(xiàn)在真的需要小強他姐夫幫忙,我們得罪不起劉家……媽,就算……就算兒子求您了!您就當是為了我!好不好?”
他把頭埋在母親的膝蓋上。
他不是在求情,他是在用“孝道”,綁架她。
就像五年前,他跪著求她賣掉第一套大房子一樣。
陳玉蘭的眼淚,終于掉了下來。
她明白了。
這個家,沒有她的位置。
這個兒子,也不是她的兒子了。他是劉麗的丈夫。
10
“我……不賣。”
陳玉蘭用盡了最后一絲力氣,推開了兒子的手。
她站了起來,這個75歲的老人,在這一刻,背脊挺得筆直。
“那套房子,是我的命。誰也別想拿走。”
“你——”劉麗的臉徹底扭曲了。
飯桌上的“借錢”失敗了。
“倒雞蛋”的怨氣和“賣房被拒”的新仇,在此刻,匯聚成了滔天恨意。
“好!陳玉蘭!這是你說的!”
劉麗徹底爆發(fā)了。
“你個老不死的!給你臉你不要臉!你連我弟都不肯幫,就是看不起我!你帶著你那股窮酸晦氣,來我家干什么?”
“你不是有你的‘命根子’嗎?你不是有你的‘老窩’嗎?”
“那你還待在我家干什么?!”
劉麗沖到玄關,抓起陳玉蘭那件破舊的棉襖,和那個空了的竹筐,一把扔出了大門!
“砰!”
東西砸在走廊上。
“滾!你現(xiàn)在就給我滾回你那破房子去!這個年,你別在我家過!”
“麗麗!你干什么!”王建軍大驚失色,他沒想到妻子會來真的。
“你給我閉嘴!王建軍!今天她要是在這個家,我就帶我弟走!你自己選!”
王建軍,這個“大老板”,這個“王總”,他僵在了原地。他看著被扔出去的行李,又看了看暴怒的妻子。
他選擇了沉默。
他低下了頭,不敢看自己的母親。
陳玉蘭看懂了。
她什么也沒說。
她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個低著頭的兒子,又看了一眼躲在門后、嚇得不敢出聲的孫女安安。
她走到玄關,沒有穿那雙一次性拖鞋。
她赤著腳,踩過冰冷的玄關石,穿上了自己那雙沾著泥水的、冰冷的舊棉鞋。
她沒有去撿地上的棉襖和竹筐。
她拉開了大門。
“媽!媽!你別走!”王建軍終于喊了一聲,但他沒動。
“陳玉蘭!你今天要是走出這個門,以后就別想再進來!”劉麗在后面尖叫。
陳玉蘭頭也沒回,走進了冰冷黑暗的走廊。
這是除夕夜。萬家燈火,鞭炮聲隱隱傳來。
75歲的她,被親生兒子和兒媳,趕出了家門。
她走到電梯前,按下了下行鍵。
電梯“叮”一聲到了,門緩緩打開。
就在她邁步走進去,電梯門即將關閉的最后一刻——
“奶奶!奶奶!等一下!”
孫女安安哭著從家里沖了出來,她跑得太急,摔倒在走廊上,又趕緊爬起來。
她沖到電梯口,用小小的身體擋住了即將關閉的電梯門。
“奶奶!你別走!你快看這個!”
安安往她手里塞了一張皺巴巴的紙,那紙,好像是她從書房哪里偷拿出來的。
“奶奶!快看!我爸媽是騙子!你快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