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家里停電,我劃著一根火柴去儲物間找蠟燭。
火光一亮,我看見那個扎了十八年的紙人,正端坐在米缸上。它身上原本褪色的紅綠壽衣,不知何時變得鮮亮如新,甚至透著一股子布料的紋理光澤。最邪門的是,當年我親手給它畫上去的那個呆板笑容,現在看來,嘴角上揚的弧度變大了,竟然像是在對我訕笑。
我手里的火柴燒到了指尖,鉆心的疼。
十八年前,算命的說我女兒活不過三歲,讓我扎個替身擋災。十八年后,女兒成年了,我準備燒了這紙人還愿。
可就在剛才,我伸手想去搬它,卻發現它重得像個灌了鉛的活人。我剛碰到它的肩膀,那觸感不是竹篾和紙糊的粗糙,而是軟的,帶著溫熱的體溫。
它不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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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二零零五年的冬天特別冷。窗戶縫里塞了舊報紙,風還是嗚嗚地往里灌。
女兒小雅發燒燒到了四十度,吃藥打針都不管用。她躺在炕上,小臉燒得通紅,呼吸聲像拉破風箱,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我和媳婦守在邊上,三天三夜沒合眼。
媳婦紅著眼,端著半碗涼了的米湯,手一直在抖,勺子碰到碗沿,叮叮當當響。
“老陳,再去醫院試試吧。”她嗓子啞得像吞了沙子。
我蹲在地上抽煙,煙蒂積了一地。醫院我們去了三趟,醫生說是童子命,身子骨太弱,也就是這一兩天的事,讓回來準備后事。
我掐滅煙頭,站起來,披上大衣往外走。
“你去哪?”媳婦問。
“去找劉瞎子。”
劉瞎子不是真瞎,是只睜一只眼。他是十里八鄉有名的扎紙匠,早些年還懂點別的。這時候除了找他,我沒別的法子。
到了劉瞎子家,他正坐在院子里削竹篾。地上一堆花花綠綠的紙,看著滲人。聽我說完來意,他手里的刀頓了一下,抬起那時那只渾濁的左眼看了我一眼。
“擋煞是逆天改命,要折壽的。不是折你的,是折那替身的。但紙人沒命,就得吸你家的運。”劉瞎子聲音干巴巴的,像兩塊木頭在磨。
“只要閨女能活,吸我的命都行。”我把兜里僅剩的一千塊錢拍在桌子上。
劉瞎子沒收錢,只收了一把米和一件小雅的貼身衣服。
他扎得很慢。先用竹篾搭骨架,每一根竹條都磨得光溜溜的。接著是糊紙,用的不是一般的白紙,是一種泛黃的草紙,說是能通氣。最后是開臉。他拿著毛筆,蘸著朱砂,在紙人臉上勾了兩筆眼線,沒畫眼珠子。
“記住了,這點睛的一筆,得你自己來。用了誰的血,它就替誰擋災。”劉瞎子把筆遞給我。
我咬破手指,在那紙人的眼眶里點了兩下。
血滲進紙里,瞬間暈開,那紙人的臉好像紅潤了一些。
“帶回去,放在不見光的屋里。逢年過節給一炷香。記住,等娃滿十八歲那天,必須把它燒了。多一天不行,少一天也不行。”
我抱著紙人往回走。那紙人很輕,還沒一只雞重。可走在半道上,我總覺得脖梗子后面涼颼颼的,像是有誰趴在我背上吹氣。
回到家,我把紙人鎖進了西屋的雜物間。
那天晚上,小雅的高燒退了。
02
小雅活下來了,但身子骨一直不太好,三天兩頭感冒。
那個紙人,就一直鎖在西屋。
西屋原本是放糧食和舊家具的,沒窗戶,常年黑咕隆咚。媳婦膽小,從來不敢靠近那屋,每次路過都貼著墻根走。
我也很少進去,除了逢年過節進去上香。
怪事是從小雅五歲那年開始的。
那天我下地干活回來,聽見西屋里有動靜。像是兩個小孩在說話,聲音很小,細細碎碎的,隔著門板聽不真切。
我以為是小雅溜進去了,心里一緊,趕緊掏出鑰匙開門。
鎖是掛著的,沒動過。
我打開鎖,推門進去。屋里一股霉味夾雜著香灰味。手電筒的光打過去,那紙人還立在墻角,身上落了一層薄薄的灰。它身上穿的是我用彩紙糊的小花襖,那是照著小雅的衣服做的。
小雅不在屋里。
我剛要轉身,突然發現地上有幾個腳印。那腳印很小,只有巴掌大,印在厚厚的灰塵上,清晰得很。
我比劃了一下,那是小雅的腳印。
可門明明是鎖著的。
我退出來,鎖好門,去堂屋找小雅。她正坐在小板凳上玩積木,手里拿著一個我不認識的布老虎。
“這老虎哪來的?”我問。
小雅抬頭看我,眼睛黑亮黑亮的:“姐姐給的。”
“哪個姐姐?”
“西屋里的姐姐。”
我后背瞬間冒了一層冷汗。我一把奪過布老虎,那是舊時候的樣式,布料早就不生產了,針腳很密,像是老手藝人的活。
“以后不許去西屋,聽見沒?”我吼了她一句。
小雅被嚇哭了,一邊哭一邊說:“姐姐說她冷,讓我陪她玩。”
那天晚上,我把西屋的鎖換了一把更結實的,還在門框上釘了兩道木條。
日子還得過。雖然心里膈應,但看著小雅一天天長大,氣色也越來越好,我也就慢慢把這事壓在了心底。
只是每次路過西屋,我總覺得那門縫里有一只眼睛在往外看。
特別是晚上起夜的時候,西屋里總會傳出指甲撓門板的聲音。滋啦,滋啦。不急不緩,一下一下撓在人心尖上。
媳婦問過我幾次,我都說是老鼠。
但我知道,老鼠撓不出那么長的印子。
03
時間過得很快,一晃眼,十八年過去了。
二零二三年,小雅十八歲。
按照劉瞎子當年的囑咐,這天是送走“替身”的日子。
這幾年,小雅出落得亭亭玉立,除了皮膚白得有點不正常,身體沒什么大毛病。她考上了市里的大學,過幾天就要去報到。
為了這天,我特意請了一天假,去鎮上買了最好的紙錢、元寶,還買了一套現在的時髦衣服,也是紙糊的。
劉瞎子三年前就走了,他兒子接了班,手藝不如老頭子,但也湊合。我問過他兒子關于燒紙人的事,他兒子只說了一句:“塵歸塵,土歸土,燒干凈就行。”
傍晚,天剛擦黑。
我讓媳婦帶著小雅去鄰居家串門,別回來。這種事,女人和孩子在場不好。
家里靜得嚇人。
我拿著手電筒,提著一桶汽油,走到西屋門口。門上的木條已經朽了,鎖也生了銹。
我費了好大勁才把鎖撬開。
門軸發出刺耳的“吱呀”聲,一股陰冷的風撲面而來。
我打開手電筒。
紙人還站在墻角。
但又不完全是那個紙人了。
十八年前,它只有一米高,是照著三歲孩子的身量扎的。可現在,它竟然有一米六多,和小雅一樣高。
它身上的紙衣服顯得有些短小,緊緊繃在身上,露出了手腕和腳踝。那手腕不是竹篾條,而是一層層白紙糊出來的,圓潤,飽滿,看著像肉。
最讓我心驚的是她的臉。
原本那幾筆簡單的五官,現在變得極其細致。眉毛像是真的一樣,根根分明。眼睛里的朱砂暗沉發黑,眼珠子卻亮得嚇人,正死死地盯著我。
它長大了。
這東西,竟然跟著小雅一起長大了。
我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別怕,就是個死物。我走過去,伸手去抓它的胳膊,想把它扛出去燒了。
這一抓,我手一抖,差點叫出聲來。
軟的。
隔著那層粗糙的紙,底下竟然有彈性的觸感,像是在摸一個穿著雨衣的人。而且,它是溫熱的。
我硬著頭皮,雙手環抱住它的腰,用力往上一提。
紋絲不動。
它重得離譜。當年的竹架子加幾張紙,頂多兩三斤。現在這份量,少說也有一百斤,跟個成年大活人一樣重。
“得罪了。”
我嘀咕了一句,咬著牙,把吃奶的勁都使出來了,才勉強把它拖離了地面。
它的腳尖在地上拖著,發出沙沙的聲音,像是有人穿著布鞋在走路。
我把它背在背上,一步步往院子外挪。它的頭搭在我的肩膀上,隨著我的步伐一晃一晃的。
走到院門口的時候,我感覺耳邊有一股熱氣。
“爸,疼。”
我渾身一僵,差點把它扔在地上。
那聲音和小雅一模一樣。
我猛地扭頭看它。它的臉正對著我,眼珠子好像轉了一下。
我沒敢停,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把它背到了村口的十字路口。這里是燒東西的地方,陽氣重,路四通八達,好送客。
04
天徹底黑了。今晚沒有月亮,風很大,路邊的楊樹葉子被吹得嘩嘩響。
我把紙人靠在樹干上,它歪著頭,看著我忙活。
我把買來的紙錢堆在它腳邊,澆上汽油。汽油味很沖,蓋住了那股奇怪的霉味。
“塵歸塵,土歸土,十八年了,你也該解脫了。保佑小雅平平安安,我不虧待你,給你多燒點錢。”
我一邊念叨,一邊按下打火機。
火苗竄了起來,舔上了沾滿汽油的紙錢。
呼!
平地起了一股旋風,卷著地上的沙土,直接把火苗給撲滅了。
我愣了一下。汽油助燃,哪有這么容易滅的?
我擋著風,又點了一次。
這次火剛燒著一張紙錢,就像是被誰踩了一腳似的,瞬間熄滅。
連著點了四五次,打火機都燙手了,那火就是燒不起來。哪怕我直接把打火機湊到紙人身上,那紙衣服也像是鐵做的,根本點不著。
這時候,我兜里的手機響了。
是媳婦打來的。
“老陳!你快回來!小雅……小雅暈倒了!”媳婦的聲音帶著哭腔,在那頭尖叫,“她渾身發燙,說胡話,身上……身上……”
“身上咋了?”我吼道。
“身上起了好多黑斑,像是尸斑!”
我腦子里嗡的一聲。
回頭看了一眼那個紙人。借著路燈昏黃的光,我看見它臉上那個原本呆板的笑容,好像裂開了一些,露出了里面白森森的牙齒——那是用高粱桿做的牙。
它在笑。
它不想走,它要留下。它留下了,小雅就得走。
我顧不上燒了,轉身往家里跑。
回到家,堂屋里亂成一團。小雅躺在沙發上,臉色慘白,嘴唇發紫,身體不停地抽搐。媳婦跪在地上,拿著熱毛巾給她擦臉,哭得嗓子都啞了。
我看了一眼小雅的手臂。
原本白嫩的皮膚上,出現了一塊塊青黑色的斑塊,那是紙張發霉受潮的顏色。
而且,小雅的身體變得很輕。我抱起她的時候,感覺像是在抱一捆干柴,輕飄飄的,沒有什么分量。
那一百斤的重量,跑到那個紙人身上去了。
“去叫劉瞎子的兒子!”我對媳婦喊道。
“叫了!剛打了電話,他說他在外地,趕不回來!”媳婦哭著說。
“他說啥沒有?”
“他說……他說請神容易送神難,十八年的供奉,那是養虎為患。要想活命,得讓它自己愿意走。”
愿意走?它剛才都叫我“爸”了,它怎么可能愿意走?
我把小雅安頓好,轉身沖出院子,跑回十字路口。
紙人不見了。
樹底下空蕩蕩的,只有幾張沒燒完的紙錢在風里打轉。
我頭皮發麻。一百斤的東西,沒人搬,自己跑了?
我發瘋一樣在周圍找,草叢里,溝里,都沒有。
就在這時候,我看見家里的方向,二樓小雅的房間亮了燈。
剛才出門急,我明明記得關了燈的。
我撒腿往回跑。
05
沖進院子,堂屋里靜悄悄的。
媳婦趴在沙發邊上,好像睡著了。小雅也不見了。
我推了推媳婦,她身子軟綿綿的,怎么叫都不醒,像是丟了魂。
樓上傳來腳步聲。
噠,噠,噠。
很沉重,不像是小雅平時走路的聲音,倒像是我背那個紙人時的腳步聲。
我順手抄起門后的鐵鍬,三步并作兩步沖上樓。
小雅的房門虛掩著,透出一道黃色的光。那不是電燈的光,是蠟燭的光。
我一腳踹開門。
屋里點著兩根紅蠟燭。
“小雅”坐在梳妝臺前,背對著我,正在梳頭。
她穿著我剛買給小雅的紅裙子,頭發又黑又直,垂在腦后。
鏡子里映出一張臉。
那是小雅的臉,卻又不是。那張臉太白了,白得沒有一絲血色,腮幫子上卻涂著兩團圓圓的胭脂,紅得刺眼。眉眼彎彎,掛著那個我在紙人臉上看了十八年的笑容。
她手里的梳子,一下一下梳著頭發,發出“滋啦、滋啦”的聲音,像是指甲撓在門板上。
“你是誰?”我握緊了鐵鍬,手心里全是汗。
她停下動作,慢慢轉過身來。
脖子轉動的角度有些僵硬,發出一陣輕微的竹篾摩擦聲。
“爸,我是小雅啊。”
聲音和小雅一模一樣,但這語氣,平平的,沒有一點起伏。
“你不是。滾出我女兒的身子。”我咬著牙,往前逼了一步。
“爸,你忘了?十八年前,是你把血點進我眼睛里的。是你叫了我十八年的閨女。”她站起來,動作有些機械,但很快就調整順暢了,“現在我想做真正的閨女,不好嗎?那個病秧子,身體不好,我替她活,肯定比她活得精彩。”
“你把小雅弄哪去了?”
“她在西屋呢。就像我這十八年一樣,關在那個黑屋子里。那是我的家,現在歸她了。”
她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白皙的手指,滿臉陶醉。
“這皮囊真好,熱乎的。”
我大吼一聲,舉起鐵鍬就拍過去。
她沒躲,只是抬起一只手。
鐵鍬砸在她胳膊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像是砸在了厚實的木樁上。我的虎口震得發麻,鐵鍬桿差點脫手。
她紋絲不動,反手抓住了鐵鍬桿。力氣大得驚人,我怎么拽都拽不回來。
“爸,別白費力氣了。我是你養出來的,咱家的一磚一瓦,一口飯一碗水,都有我的份。你趕不走我。”
她松開手,我踉蹌著后退了幾步。
這時候,樓下傳來敲門聲。
很急促。
“老陳!老陳在家嗎?”
是村里的老木匠,也是懂點行的人。估計是看見我剛才在路口燒紙不對勁,跟過來了。
“陳叔,救命!”我沖著窗戶喊。
那個“小雅”臉色變了一下,原本圓潤的臉龐突然干癟了一塊,像是紙受了潮。她有些忌憚那個老木匠。
她快步走到我面前,那雙黑得沒有眼白的眼睛死死盯著我。
“爸,你選吧。”
“選什么?”
“樓下那個老東西要是進來了,我就捏碎這具身體的心臟。這身體可是小雅的,心碎了,她就真死了。”
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樓下的敲門聲越來越大,老木匠已經在撞門了。
“老陳!開門!我看你家屋頂上有黑氣,出啥事了?”
我也聽見了木門不堪重負的吱呀聲。
面前的“小雅”嘴角咧到了耳根,露出那排高粱桿做的牙齒,手已經按在了胸口的位置,指甲深深陷進了肉里,血滲了出來,染紅了那條紅裙子。
那是真血。
“別讓他進來!”她尖利地喊了一聲,聲音不再是小雅的,變成了那個劉瞎子家里那個干澀的動靜。
“爸,你要是讓他進來,我就帶著小雅一起死。你要是把他趕走,我就留小雅一口氣。”
砰!
樓下的大門被撞開了。
腳步聲正往樓梯這邊沖。
我看著面前這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看著她按在胸口那只蒼白的手。
那顆心,正在她手底下跳動。
我該怎么辦?
老木匠的聲音已經在樓梯口響起了:“老陳?你在哪?”
“小雅”的手指又往下陷了一分,臉上露出了瘋狂的神色。
“快說!讓他滾!”
我轉頭沖著樓梯口,嗓子眼里全是腥甜味。
“別上來!”
樓梯上的腳步聲停住了。
“老陳?”老木匠疑惑地問,“我聞著味兒不對啊。”
我死死盯著“小雅”的手,那一寸寸掐進肉里的手指。
“叔……家里沒事。這……這我和媳婦吵架呢。您回吧。”
沉默。
死一樣的沉默。
過了好久,老木匠嘆了口氣:“行,沒事就好。那紙人我看你燒得不利索,要是心里不踏實,明天找我拿點桃木釘。”
腳步聲慢慢下樓,走出了院子。
大門關上了。
“小雅”松開了手,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那個凹陷下去的臉頰慢慢鼓了起來,又變回了小雅那種青春洋溢的模樣。
“真乖,爸。”
她坐回梳妝臺前,拿起那把梳子,繼續梳頭。
“現在,咱們來談談,以后這日子怎么過。首先,把西屋那個門釘死,我不喜歡聽見里面有動靜。”
我握著鐵鍬的手還在抖。
我看著她的背影,心里只有一個念頭。
這東西只要在這個身體里一分鐘,小雅就隨時會沒命。
但如果我把她逼急了,她現在就會拉著小雅墊背。
得想個法子,既不能讓她察覺,又能把她從這身體里逼出來。
“行,聽你的。”我放下鐵鍬,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順從,“我去釘門。但小雅那身體……那是肉長的,不吃飯得餓死。她在里面死了,這身體你也占不長久吧?”
梳頭的動作停了一下。
鏡子里的那雙眼睛瞇了起來,似乎在算計什么。
“你說得對。那你每天給她送一碗白飯,不許給菜,不許說話。要是讓我聽見你跟她說一個字……”
她猛地轉過頭,脖子發出咔嚓一聲脆響。
“我就吃了她。”
“好。”我點了點頭。
我轉身往樓下走,每走一步,腿都在打飄。
走到樓梯拐角,我偷偷摸出手機。
屏幕亮著微弱的光。
我看見老木匠剛才給我發的一條短信:
“陳兒,那東西進屋了是吧?我沒走遠,就在你家墻根底下。那是‘鳩占鵲巢’,硬來不行,傷了娃的肉身就完了。你得找個比娃肉身更吸引它的東西,把它引出來。那東西貪,沒夠。你想想,它最想要啥?”
最想要啥?
它剛才說,它羨慕小雅有爸疼,有家回。
它要的是命,是真正的人命。
我看了一眼廚房的方向。那里有一把剁骨頭的刀,那是家里最鋒利的鐵器。
如果用我的命換小雅的命,它換不換?
但光有命不夠,得有個載體。
我突然想起來,西屋里除了那個紙人,還有一樣東西。
那是當年劉瞎子留下的,多余的一副竹架子。
如果我把那副竹架子扎成我的樣子……
我回復了兩個字:“明白。”
收起手機,我走進了廚房。
樓上,傳來了哼歌的聲音。
那是小雅小時候最喜歡唱的童謠,現在從那個東西嘴里哼出來,透著一股陰森森的鬼氣。
“天黑黑,欲落雨,阿公仔舉鋤頭欲掘芋……”
我拿起那把剁骨刀,在磨刀石上蹭了兩下。
蹭,蹭。
聲音很輕,但在寂靜的夜里,聽得格外清楚。
樓上的歌聲停了。
“爸,你在干啥?”她在樓上喊,聲音里透著警覺。
我深吸一口氣,沖著樓上喊道:
“沒事,閨女。明天早上你想吃啥?爸給你剁肉餡,包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