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
指尖觸碰到剎車油管上那圈細微的、嶄新的擰動痕跡時，我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間凍住了。
車庫慘白的燈光下，那點不合時宜的金屬光澤，像毒蛇的鱗片一樣刺眼。
耳邊似乎還能聽見昨夜，妻子蕭慧心柔聲勸我少喝酒、注意安全的叮嚀。
冰涼順著脊椎爬升，蔓延至四肢百骸。
我慢慢地、慢慢地縮回手，仿佛什么都沒看見，關上了引擎蓋。
鎖舌扣合的“咔噠”聲，在寂靜的車庫里格外清晰，像某種判決。
我知道，我生活里那層溫情脈脈的薄紗，被徹底撕碎了。
一個念頭，如同冰錐般尖銳而冷靜地鑿進腦海：這輛車，不能再由我來開了。
我抬起頭，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前浮現出小舅子丁高飛那張年輕氣盛、總嚷嚷著要飆車的臉。
明天，似乎是個“借車”的好日子。
01
一個普通的周三下午，一個沒有任何標識的牛皮紙文件袋，靜靜地躺在我的辦公桌上。
沒有寄件人信息，收件人確鑿無誤地寫著我的名字：袁金寶。
我掂了掂，有些分量，里面似乎是照片和紙張。
拆開一看，是幾張模糊的遠攝照片。
照片里，一個窈窕的身影正走進一家位置偏僻的“鶴軒汽修”。
那背影，那件米白色風衣，我太熟悉了，是蕭慧心。
還有一張，隱約拍到她側臉，正對汽修店里一個穿著工裝的男人微笑。
那笑容的弧度，帶著點我許久未見的放松和熟稔。
最后是幾頁銀行流水復印件，幾個數額不大卻頻繁的轉賬，從她的私人賬戶匯向一個叫陳鶴軒的人。
我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紙張邊緣硌得掌心生疼。
辦公室的空調嘶嘶吐著冷氣，我卻覺得有些悶。
將東西重新塞回文件袋，鎖進抽屜最深處。
鑰匙轉動的聲音，像鎖住了我心里某個翻騰的角落。
晚上回家，蕭慧心正在廚房燉湯。
系著碎花圍裙，頭發松松挽著，煙火氣氤氳著她的側臉。
“回來啦？湯馬上好，今天工作累嗎？”她回頭，笑容溫婉。
和照片里那個走進汽修店的女人，判若兩人。
“還好?！蔽覔Q鞋，語氣平常，“你呢，今天忙什么了？”
“去做了個美容，然后逛了逛超市。”她將湯端上桌，熱氣模糊了她的眉眼，“買了你愛吃的肋排?！?/p>
我“嗯”了一聲，沒再追問。
餐桌上，她興致勃勃地說著小區里的八卦，誰家孩子考了好學校，誰家夫妻吵架。
我低頭喝湯，味同嚼蠟，目光卻不由自主地掠過她纖細的手腕。
那上面，有一道很淡的、新的刮痕，像是被什么粗糙的東西蹭了一下。
“手怎么了？”我夾了一筷子菜，狀似無意地問。
她下意識地把手縮回桌下，笑容頓了頓：“哦，下午整理舊衣柜，不小心被木板劃了一下?！?/strong>
衣柜的木板，能劃出那種短而平行的細痕嗎？
我沒再說話，只是心里那根刺，扎得更深了一點。
夜里，我躺在床上，聽著身邊均勻的呼吸聲。
黑暗中，我睜著眼，過往的細節像默片一樣一幀幀回放。
她越來越頻繁的“閨蜜聚會”，回家時身上偶爾沾染的、淡淡的機油味。
她對我例行公事般的關心下，那不易察覺的疏離和心不在焉。
還有，她對弟弟丁高飛超乎尋常的溺愛和縱容，幾乎有求必應。
所有碎片，在那個匿名文件袋出現后，突然有了指向。
我輕輕側過身，背對著她。
窗外，城市的霓虹燈光透過窗簾縫隙，在地板上投下變幻莫測的影子。
如同我此刻晦暗不明的心境。
我知道，有些東西，必須弄清楚了。
為了我，也為了這場早已名存實亡的婚姻，一個了斷。
但我需要證據，確鑿的、無法辯駁的證據。
在此之前，我不能打草驚蛇。
第二天是周四，蕭慧心說下午要回娘家看看爸媽。
我點頭說好，讓她替我向二老問好。
看著她拎著包出門，身影消失在電梯口。
我回到書房，關上房門，撥通了一個許久未聯系的號碼。
“喂，老沈，是我，袁金寶。”
“有點事，想請你幫忙查一下。”
電話那頭，是我多年的老友，沈鵬。
現在經營著一家看似普通的咨詢公司，實際門路很廣，人也極可靠。
“金寶？稀客啊。”沈鵬的聲音帶著笑意，隨即聽出我語氣不對，嚴肅起來，“什么事，你說?！?/p>
“幫我查一個人，還有一家汽修店?！蔽覊旱吐曇簦瑘蟪隽岁慂Q軒的名字和店址。
“重點是，查查他和……我妻子，蕭慧心，有沒有什么特別的往來。”
沈鵬那邊沉默了幾秒，然后干脆地說：“明白了。等我消息，你自己也小心?！?/p>
掛斷電話，我靠在椅背上，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拉開抽屜，那個牛皮紙文件袋靜靜地躺在里面。
像一枚定時炸彈，引信已經點燃，不知何時會爆。
而我能做的，只有等待，并更仔細地觀察。
02
周五晚上，蕭慧心接了個電話。
“嗯……好的……我知道了……周末是吧？行，我看看時間?！?/p>
她語氣很自然，像是和閨蜜約逛街。
掛了電話，她對我說：“周末莉莉約我去新開的商場，可能下午出去一趟?！?/p>
莉莉是她的發小，我知道。
“去吧，周末我在家處理點文件也好。”我翻著手中的雜志，頭也沒抬。
周六下午，她果然精心打扮了一番，噴了香水。
“我走啦，晚上不用等我吃飯，莉莉說順便一起吃個晚飯?！?/p>
“好，注意安全?！蔽宜退介T口，看著她走進電梯。
電梯門合上的瞬間，我臉上的平靜驟然褪去。
迅速回屋，抓起早就準備好的帽子和外套，從消防樓梯沖了下去。
我的車停在另一個區域，遠遠看著她攔了輛出租車。
立刻啟動車子，遠遠跟了上去。
出租車沒有開往市中心任何一個大型商場。
它穿過擁擠的城區，朝著城市邊緣、相對冷清的工業區方向駛去。
我的心一點點沉下去，握著方向盤的手心滲出冷汗。
果然，出租車最終停在了那條我已在照片上熟悉的街道。
“鶴軒汽修”的招牌，在下午的陽光下顯得有些陳舊。
蕭慧心下了車，左右看了看，攏了攏頭發，快步走進了汽修店半開著的卷閘門內。
我把車停在斜對面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熄了火。
車窗開了一條縫，能清晰看到汽修店門口的情況。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卷閘門沒有再拉開。
大約過了半小時，一個穿著藍色工裝、身形高大的男人走了出來。
他手里拎著個黑色塑料袋，走到路邊垃圾桶扔掉。
然后靠在門邊點了支煙，正是照片里那個陳鶴軒。
他看上去三十五六歲，寸頭，長相有幾分粗獷的硬朗。
煙霧繚繞中，他臉上沒什么表情，眼神卻銳利地掃過街面。
我壓低身子，心跳如鼓。
又過了十幾分鐘，卷閘門“嘩啦”一聲被推高了些。
蕭慧心走了出來，陳鶴軒跟在她身后。
兩人站在店門口低聲說著什么。
距離太遠，聽不清內容，但能看到蕭慧心仰著臉，神色是我許久未見的生動。
陳鶴軒點了點頭，忽然伸手，極其自然地拂了一下她的頭發。
動作很快，很輕，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親昵。
蕭慧心沒有躲閃，反而微微笑了一下。
那一刻，我胃里一陣翻騰，惡心的感覺直沖喉嚨。
他們又說了幾句，蕭慧心轉身離開，走向街口去打車。
陳鶴軒一直目送她，直到出租車拐彎消失，才轉身回了店里，拉下了卷閘門。
我癱坐在駕駛座上，渾身冰涼，像是剛從冰水里撈出來。
所有僥幸的猜測都被碾得粉碎。
照片是真的，流水是真的，那道刮痕，恐怕也是在這里“整理衣柜”時留下的。
他們在一起多久了？
這個陳鶴軒，是什么人？
僅僅是一個情夫，還是……另有圖謀？
我需要知道更多。
我沒有立刻回家，而是在附近繞了幾圈，平復心情。
直到暮色四合，才驅車返回。
打開家門，客廳里亮著溫暖的燈。
蕭慧心已經回來了，正窩在沙發上看電視，腿上蓋著毛毯。
“回來啦？商場人多嗎？”我一邊換鞋，一邊用盡量平穩的語氣問。
“別提了，人多得不行，逛得累死了。”她抱怨著，語氣自然，“和莉莉吃了點簡餐就回來了。你吃了嗎？”
“吃了點?！蔽易哌^去，在她旁邊坐下。
電視里放著熱鬧的綜藝節目，主持人夸張地笑著。
我們并肩坐著，中間卻仿佛隔著一道無形的、冰冷的鴻溝。
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香水味里，似乎還夾雜著一絲極微弱的、屬于修理廠的氣味。
鐵銹、機油、灰塵混合的味道。
我閉上眼，靠向沙發背。
心里那團冰冷的火焰，開始悄無聲息地燃燒起來。
03
周一，沈鵬約我在一家僻靜的茶室見面。
他比我早到，已經泡好了茶。
“查到了些東西?！鄙蝙i推過來一個薄薄的文件夾，神色凝重。
“陳鶴軒，三十五歲，本地人，當過幾年汽車兵，退伍后開了這家汽修店?！?/p>
“技術不錯，尤其擅長底盤和制動系統維修，在這一片小有名氣?！?/p>
“但為人有點陰沉，朋友不多，據說以前跟人合伙做過生意，鬧得不太愉快?！?/p>
“最重要的是，”沈鵬壓低聲音，“他幾年前因為債務問題，被地下錢莊追討過，數額不小。后來不知怎么擺平的，但手頭一直不寬裕?！?/p>
我翻開文件夾，里面有幾張陳鶴軒的照片，還有他汽修店的一些資料。
“他和蕭慧心呢？”我問，聲音有些干澀。
“有交集?！鄙蝙i點點頭，“大概一年多前，蕭慧心的車在那附近爆胎，叫了救援，就是陳鶴軒的店處理的。
后來，她的車保養、小修就基本固定在那里了?！?/p>
“消費記錄顯示，頻率不算特別高，但最近半年，有幾筆轉賬，備注是‘配件費’、‘工時費’，但金額對不上，偏高。”
沈鵬看著我，眼神里帶著詢問和擔憂：“金寶，你打算怎么辦？報警？還是……”
“證據還不夠?！蔽液仙衔募A，指尖冰涼，“我需要更確鑿的東西。老沈，繼續幫我留意，特別是他們最近的接觸?！?/p>
“明白?！鄙蝙i點頭，“你自己千萬小心。有時候，枕邊人……”他沒說下去。
我懂他的意思。
告別沈鵬，我開車回家。
路上，沈鵬的話和陳鶴軒的資料在腦中盤旋。
汽車兵出身，擅長制動系統，經濟窘迫，與我的妻子有私情……
這些信息碎片拼湊在一起，指向一個讓我不寒而栗的可能性。
如果我“意外”身亡，作為配偶的蕭慧心，將是第一繼承人。
我們的共同財產，雖然不算巨富，但也足夠讓一個經濟窘迫的人眼紅。
而一個精通車輛制動系統的人，要制造一場“意外”，似乎并非難事。
回到家，車庫空著，蕭慧心還沒回來。
我停好車，沒有立刻上樓。
鬼使神差地，我打開了引擎蓋，目光仔細掃過發動機艙。
然后蹲下身，查看輪胎和底盤。
左前輪的內側胎壁，有一小片不規則的磨損，比正常行駛造成的痕跡要新，也更深一些。
像是被什么堅硬的東西反復刮蹭過。
位置很隱蔽，不蹲下來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我的車最近沒有走過特別糟糕的路況，也沒蹭過馬路牙子。
這磨損，是怎么來的？
一個模糊的猜想浮上心頭，讓我脊背發涼。
我沒有動那磨損的痕跡，輕輕關上了引擎蓋。
晚上，蕭慧心回來時，帶了些水果。
“路過水果店，看這橙子不錯，給你補充維C。”她笑著說，神情看不出任何異常。
“謝謝。”我接過袋子，手指碰到她的，冰涼。
“你手怎么這么涼？”她隨口問。
“可能車庫有點冷。”我答道。
“是嗎？我看你臉色也不太好，是不是工作太累了？”她伸手想探我的額頭。
我微微側頭，避開了：“沒事，可能有點著涼?！?/p>
她的手在空中頓了一下，自然地收了回去，轉身去廚房洗水果。
水流嘩嘩作響。
我站在客廳中央，看著她的背影。
溫柔體貼，一如既往。
可我知道，這溫柔背后，可能藏著淬毒的刀。
夜里，我再次失眠。
悄無聲息地起身，走到書房，打開電腦。
搜索：剎車系統破壞，意外事故，檢測。
大量的案例、技術分析、新聞報道跳出來。
越是看，心越是往下沉。
有些手段，極其隱蔽，非專業深度檢測難以發現，卻能在關鍵時刻致命。
窗外夜色濃重，像化不開的墨。
我需要知道，我的猜測是不是真的。
我需要證據，決定性的證據。
一個計劃，在我冰冷的心中，慢慢成型。
首先，我得確保自己有足夠的“眼睛”。
04
機會來得很快。
周四晚上，蕭慧心接到母親電話，說父親有些不舒服。
她顯得很焦急：“媽你別急，我今晚就回去看看爸！金寶，我回去住一晚，明天看情況。”
“我送你？”我關切地問。
“不用不用，你明天還上班呢，我打車回去就行，方便。”她匆匆收拾了一個小包。
“那好，有事隨時打我電話。替我向爸問好?！蔽宜退介T口。
看著她上了出租車，方向確實是往她父母家那邊。
我沒有立刻行動。
回到書房，我耐著性子等了兩個小時。
期間給她發了條信息：“爸怎么樣了？需要我過去嗎？”
她很快回復：“沒事了，就是血壓有點高，吃了藥睡了。我陪著媽，今晚不回來了，你早點休息?！?/p>
“好，你也注意休息?！蔽一氐馈?/p>
放下手機，我知道，時機到了。
如果她真的在娘家，那么至少今晚，家里和車庫是“安全”的。
如果她不在……
我換上深色的衣服，拿上早就準備好的東西：一個小巧的、帶夜視和移動偵測功能的微型攝像頭，還有強光手電。
車庫有獨立的外門，但鑰匙我也有。
夜深人靜，小區里只有零星幾盞路燈亮著。
我像影子一樣溜進車庫，反手輕輕關上門。
沒有開燈，借助手電微弱的光，我找到了一個絕佳的安裝位置。
在正對車輛前部剎車總泵和油管區域的儲物架頂端。
那里堆著些不常用的雜物，攝像頭偽裝成一個陳舊的電路板模塊，極難被發現。
調整好角度，確保能清晰覆蓋關鍵區域。
接通電源（我提前在附近布置了隱蔽的延長線），測試。
手機APP上，實時畫面傳來，很清晰。
做完這一切，我并沒有離開。
而是再次打開手電，更仔細地檢查我的車。
這一次，我重點查看剎車系統。
剎車油壺的液位，似乎比我上次自己檢查時，低了那么一點點。
不明顯，但若對比記憶，確有差異。
剎車油管和分泵的連接處，似乎有些過于“干凈”，像是被擦拭過。
尤其是我上次注意到有擰動痕跡的那處接口。
我掏出隨身帶的放大鏡，湊近了看。
在螺紋的根部，確實有極其細微的、新鮮的金屬碎屑。
像是被工具粗暴擰動后留下的。
我的呼吸屏住了，手電的光柱微微顫抖。
幾乎可以肯定了。
有人在打我這輛車剎車系統的主意。
而且，很可能就是最近，甚至就是這幾天動的手。
只是，目前的破壞程度如何？是否已經達到了“致命”的標準？
我不敢冒險去深踩剎車測試。
那樣會打草驚蛇。
我壓抑著狂跳的心和冰冷的憤怒，清理掉自己可能留下的痕跡。
退出車庫，鎖好門。
回到死寂的家中，我坐在書房的黑暗里，盯著手機屏幕。
車庫的監控畫面一片靜止，只有車輛模糊的輪廓。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像鈍刀割肉。
凌晨兩點，畫面毫無變化。
我幾乎要以為，今晚只是我多疑的驗證，她或許真的在娘家。
就在我眼皮漸沉時，手機屏幕上的監控畫面，輕微地閃爍了一下。
是移動偵測被觸發！
我瞬間清醒，死死盯住屏幕。
車庫的內門（通往家里一樓走廊的那扇門），被極其緩慢地推開了一條縫。
一個纖細的身影，側身閃了進來，隨即輕輕關上門。
是蕭慧心！
她根本不在娘家！
她穿著深色的家居服，手里拿著一個小型手電，光線調得很暗。
她顯得很緊張，不住地回頭看向門口的方向。
然后，她快步走到我的車頭前，毫不猶豫地掀開了引擎蓋！
在手電光下，她的臉有些蒼白，嘴唇緊抿，眼神是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專注和……冷酷。
她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工具袋，攤開。
然后，她伏在引擎艙前，開始操作。
動作不算熟練，但顯然知道該做什么。
她擰開了剎車油壺的蓋子，用一根細管吸走了一些剎車油。
接著，拿起一把扳手，伸向我之前標記過的、那處有擰動痕跡的剎車油管接口！
她的手在微微發抖，扳手幾次都沒對準。
但她很堅持，用力擰動著。
她在進一步松動那個接口！制造緩慢的滲漏！
整個過程，持續了大約十五分鐘。
期間她不停停下，側耳傾聽外面的動靜，驚弓之鳥一般。
做完這一切，她快速清理了現場，用一塊布擦了擦手和工具。
蓋回引擎蓋，將工具收好。
再次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才像幽靈一樣，溜出車庫，輕輕帶上了內門。
監控畫面恢復靜止。
仿佛剛才那駭人的一幕從未發生。
只有手機屏幕微弱的光，映照著我僵硬慘白的臉。
我握著手機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關節發白，微微顫抖。
不是憤怒，而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寒冷，和塵埃落定的麻木。
她真的做了。
我的妻子，要殺我。
用這種隱蔽的、制造車輛剎車失靈導致車禍的方式。
證據，拿到了。
雖然模糊，但足夠作為關鍵線索。
我關掉手機屏幕，將自己沉入無邊無際的黑暗里。
心臟的位置，空蕩蕩的，吹著穿堂而過的冷風。
最后一絲溫情和留戀，在這一刻，徹底灰飛煙滅。
05
監控視頻，我備份了好幾份，藏在不同的地方。
沒有立刻發作，甚至沒有流露出絲毫異樣。
早晨，蕭慧心“從娘家”回來了，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疲倦。
“爸沒事了吧？”我遞給她一杯溫水。
“嗯，穩定了，就是得按時吃藥。媽讓我謝謝你關心?！彼舆^水，揉了揉太陽穴。
“你也累壞了，再去休息會兒吧?！蔽艺Z氣溫和。
她看了看我，似乎想從我臉上找出點什么，但最終只是笑了笑：“好，那我再去躺會兒。”
看著她走進臥室的背影，我的眼神徹底冷了下來。
像在看一個陌生的、危險的物件。
白天，我照常上班。
但心思已經完全不在此。
午休時間，我避開所有人，再次仔細研究了剎車的原理和破壞方式。
蕭慧心昨夜的操作，是制造緩慢滲漏。
短時間內剎車可能還能工作，但在連續制動、尤其是高速或緊急情況下，油壓會快速下降，導致剎車嚴重失效直至完全失靈。
她需要時間讓泄漏達到一定程度，也需要一個“合適”的意外發生場景。
比如，某段我常走的高速公路，或者某個下坡路段。
她在等待時機。
而我，不能給她這個時機，也不能讓自己真的涉險。
下午，我提前請假離開。
去了一家遠離我日?；顒臃秶?、規模很大的連鎖汽修店。
以檢查車輛異響為由，要求進行全面的安全檢查，特別是剎車系統。
接待的技師很專業，將車開進工位升起。
我站在一旁，看似隨意地看著。
當技師檢查到剎車油管時，他“咦”了一聲。
“先生，您這左前輪的剎車油管接口，好像有點松啊，有輕微滲油跡象?！?/p>
我的心猛地一沉，果然。
“嚴重嗎？需要怎么處理？”我盡量平靜地問。
“還好發現得早，滲得不厲害?！奔紟熤附o我看那處濕潤的痕跡，“但肯定得處理，擰緊或者更換墊片。長時間不管，剎車油漏光了就危險了?！?/p>
“那就麻煩您幫我處理一下，務必弄好。”我說。
“好嘞，您放心。”技師開始動手。
我看著他用專業工具，將那處被動過手腳的接口重新擰緊，更換了密封墊片，并補充了剎車油。
然后進行了全面的剎車系統排空和壓力測試。
“沒問題了，現在剎車腳感應該更扎實?！奔紟熍呐氖?。
我付了錢，道了謝。
開車離開時，我嘗試了幾次中度力度的剎車，性能良好。
但是，我并沒有完全放心。
蕭慧心知道這里被動過。
如果她發現泄漏被止住，可能會起疑，甚至采取更激烈直接的手段。
我需要一個“合理”的、剎車最終還是會出事的理由。
一個既能確保我自己絕對安全，又能讓她的“計劃”看似“成功”的理由。
回到家前，我去五金店買了一些東西。
夜深人靜，我再次進入車庫。
手機監控顯示一切正常，蕭慧心已經睡了。
我打開引擎蓋，找到那處剛剛被汽修店技師擰緊的剎車油管接口。
然后，用我買來的特殊工具，極其小心地，將緊固的螺絲，反向回擰了四分之一圈。
非常輕微，但足以讓它在承受極端壓力時，有可能發生位移或泄漏。
我又在另一處不顯眼的支架螺絲上，做了類似處理。
這樣，從表面看，接口似乎還是“緊”的。
但在激烈駕駛、連續重剎的極端情況下，隱患就埋下了。
我不是要殺人。
我只是要制造一個“合乎邏輯”的故障機會。
做完這一切，我清理了所有痕跡。
站在車旁，我看著這輛熟悉的座駕。
它即將成為一個舞臺，上演一出由我導演的、關乎生死與背叛的戲劇。
而第一個登場的演員，不是我。
我心里已經有了一個絕佳的人選。
一個沖動、魯莽、對車輛極限充滿好奇、并且對姐姐言聽計從的年輕人。
我的小舅子，丁高飛。
他覬覦我這輛動力不錯的車很久了，總想借去“試試”。
蕭慧心也總是縱容他，為他說好話。
以前我總以安全為由拒絕。
現在，我想，是時候“大方”一回了。
回到臥室，蕭慧心睡得正沉，呼吸均勻。
我躺在另一邊，中間隔著遙遠的距離。
月光透過窗簾縫隙，在地板上劃出一道冷冷的銀線。
像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也像一把即將落下的審判之刃。
我閉上眼睛，內心一片冰冷的平靜。
風暴來臨前，總是格外沉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