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姐,這是樓下102室的鑰匙,你走之前去一趟,里面有東西給你。”
沈老的聲音依舊那樣冷冰冰的,聽不出一絲波瀾。
陶慧蘭捏著那把有些發澀的黃銅鑰匙,看著手里那個破舊的行李箱,
心里像是堵了一團浸了水的棉花。
十年了,她在這個家當牛做馬,
臨走時沒有挽留,沒有多給一分錢,
只有這一把不知通向何處的鑰匙。
她本以為是去清理最后的垃圾,
可當她轉動鎖孔,推開那扇沉重的鐵門時,
眼前的景象讓陶慧蘭徹底僵在了原地。
01
清晨五點半,天色還是青灰的。
這座城市還沒從睡夢中醒來,陶慧蘭已經像個上了發條的鬧鐘一樣睜開了眼。
她在沈家干了整整十年,生物鐘比鬧鐘還準。
輕手輕腳地穿好衣服,她也沒敢開燈,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光摸進了廚房。
洗米,煮粥,切咸菜,動作熟練得根本不需要過腦子。
沈老沈柏榮今年七十八歲了,是大學退休的老教授,脾氣古怪得很。
他對生活的要求近乎苛刻,每天早上的小米粥必須熬夠四十五分鐘,咸菜絲要切得細如發絲,還要淋上幾滴他指定的麻油。
陶慧蘭一邊看著灶上的火候,一邊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腰。
五十二歲的年紀,在這個行業里不算太老,但也絕對算不上年輕了。
灶臺上的火苗舔舐著砂鍋底,發出輕微的噗噗聲,就像陶慧蘭此刻起伏不定的心情。
昨天去菜市場買菜,她碰到了以前一起在月嫂培訓班的老鄉王霞。
王霞穿得光鮮亮麗,手腕上還戴著個金鐲子,那是雇主給的過年紅包。
兩人站在賣魚的攤位前聊天,王霞一聽說陶慧蘭現在的工資,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什么?還是三千五?蘭姐,你腦子沒壞掉吧?”
王霞的聲音尖得像只被人踩了尾巴的貓,引得周圍買菜的人都往這邊看。
陶慧蘭窘迫地搓了搓手,低聲說:“沈老年紀大了,習慣我照顧,而且他從來不拖欠工資。”
“不拖欠那是應該的!現在哪還有三千五的住家保姆啊?新手上路都得五千起步了!”
王霞恨鐵不成鋼地戳了戳陶慧蘭的胳膊,“你也太老實了,這十年物價翻了多少倍?豬肉都漲了三回了,你怎么就不張嘴提漲工資呢?”
陶慧蘭當時只能苦笑,沒法接話。
回到沈家,她看著那一屋子沉悶的老式家具,心里怎么能不是滋味。
這十年來,她在這個家不僅僅是保姆,更像是個管家,甚至是個半吊子的護士。
沈老的老伴走得早,兒子女兒都在國外,一年到頭難得打個電話回來。
老人高血壓、糖尿病,有一回半夜突發心絞痛,是陶慧蘭穿著拖鞋把他背下樓,一路喊著救命送上的救護車。
那是七年前的事了,當時沈老的女兒回來過一次,給了陶慧蘭兩千塊錢作為感謝,之后就再也沒了下文。
至于沈老本人,性格冷得像塊石頭。
他平日里話極少,除了交代買什么菜、拿什么藥,幾乎不和陶慧蘭閑聊。
他對錢看得極重,也就是俗話說的“摳門”。
家里的洗菜水必須留著沖馬桶,淘米水要留著澆花,這是雷打不動的規矩。
夏天的空調,不到三十度絕對不許開,開了也只能定在二十八度。
有一次陶慧蘭熱得實在受不了,把溫度調到了二十六度,結果被沈老看見了。
那天沈老沒有罵人,只是默默地把遙控器拿走,鎖進了抽屜里,整整三天沒跟她說一句話。
這種無聲的壓力,比罵人還讓人難受。
陶慧蘭性子軟,又是農村出來的,總覺得人家是知識分子,是有學問的人,這么做肯定有道理。
再加上她家里情況特殊,丈夫早亡,家里還有個不太成器的兒子,她怕丟了工作斷了收入,所以一直忍著。
可忍耐終究是有限度的。
這幾年,外面的世界變了太多,每當她把那三千五百塊錢匯回老家,聽著兒子在電話那頭抱怨錢不夠花時,她的心就在滴血。
鍋里的粥咕嘟咕嘟冒了泡,米香溢了出來。
陶慧蘭嘆了口氣,關了火,盛出一碗端到餐桌上。
當時針指向六點半的時候,沈老的房門準時開了。
老人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灰色中山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茍,拄著拐杖走了出來。
“沈老,早飯好了。”陶慧蘭擦了擦手,小心翼翼地招呼道。
沈老微微點了點頭,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走到餐桌前坐下。
他吃飯的時候不喜歡說話,屋子里只能聽見勺子碰觸瓷碗的輕微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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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慧蘭站在一旁,幾次想開口提提漲工資的事,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她看著沈老那張布滿皺紋卻依然威嚴的臉,心里直打鼓。
萬一他拒絕了怎么辦?萬一他讓我走怎么辦?
就在這時,沈老突然停下了勺子,抬頭看了她一眼。
“今天的咸菜,麻油放多了。”
陶慧蘭心里一驚,趕緊解釋:“沈老,我看那瓶麻油快過期了,就稍微多滴了兩滴……”
“浪費。”
沈老冷冷地吐出兩個字,低下頭繼續吃飯,不再理她。
陶慧蘭站在那里,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手里的圍裙角都被她揉皺了。
這就是她的雇主,一個連幾滴麻油都要計較的老頭。
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這十年的盡心盡力,在他眼里是不是根本就是廉價的勞動力。
那天上午,陶慧蘭干活的時候有些心不在焉。
擦窗戶的時候,她看著玻璃上映出的那個蒼老的女人,眼角的皺紋深得像刀刻的一樣。
她問自己:陶慧蘭,你圖什么呢?
為了所謂的穩定,為了那點微薄的薪水,就把自己的一輩子耗在這個冷冰冰的房子里嗎?
手機突然在圍裙兜里震動起來。
陶慧蘭掏出來一看,屏幕上跳動著“兒子”兩個字。
她的心猛地一沉,一種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
兒子李大偉今年二十八了,還沒個正經工作,整天在那幫狐朋狗友里混日子。
“喂,大偉啊,這么早有什么事嗎?”陶慧蘭壓低了聲音,生怕吵到正在書房看書的沈老。
電話那頭傳來兒子焦躁的聲音:“媽,你干嘛這么小聲?做賊呢?”
“我在雇主家呢,你說事。”
“媽,那個……麗麗跟我說,彩禮的事兒不能再拖了。”
李大偉的聲音里透著一股不耐煩,“人家那邊說了,要是月底再拿不出十八萬,這婚就不結了。”
陶慧蘭的手抖了一下,手機差點掉進拖布桶里。
“十八萬?不是說好了十萬嗎?怎么又漲了?”
“哎呀媽,你懂什么!現在行情就是這樣,人家麗麗還懷孕了,這是喜上加喜,多要八萬怎么了?”
“可是大偉,媽哪里有那么多錢啊?這幾年給你還債,給你買車,媽的老底都掏空了……”
陶慧蘭的聲音帶上了哭腔。
“媽,你在那家干了十年,那老頭不是教授嗎?肯定有錢啊!你跟他借點,或者讓他給你預支兩年的工資不行嗎?”
兒子的話說得輕巧,像是一把刀子扎在陶慧蘭心上。
“那不是咱家的錢,怎么能張嘴就借?再說了,沈老那個人你不知道,一分錢看得比磨盤大……”
“我不管!反正月底我看不到錢,你就等著給你老李家斷后吧!”
電話“嘟”的一聲掛斷了。
陶慧蘭握著發燙的手機,整個人順著墻根滑坐到了地板上。
眼淚無聲地流了下來,滴在擦得锃亮的地板上。
那一刻,她感到的不僅僅是無助,更是一種深深的絕望。
她在想,自己這輩子是不是就該這么苦?
就在這時,書房的門開了。
沈老拄著拐杖走出來,看見坐在地上的陶慧蘭,眉頭皺了起來。
“大白天的,坐地上像什么樣子?”
聲音依舊是那么冷硬,沒有一句“你怎么了”,沒有一句關心的問候。
陶慧蘭趕緊抹了把臉,慌亂地站起來:“對不起沈老,我……我低血糖,暈了一下。”
沈老看了她一眼,目光似乎在她紅腫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但什么也沒說。
他轉身走向陽臺,只留給陶慧蘭一個冷漠的背影。
“快點干活,中午我想吃紅燒肉,記得肉要買肥一點的,便宜。”
這句話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陶慧蘭看著那個背影,心里的委屈突然轉化成了一股莫名的怒火。
她為了這個家操碎了心,為了給他省錢買便宜菜跑斷了腿,現在自己遇到了天大的難處,他卻還在算計著紅燒肉要買便宜的。
既然你不講情面,那我也沒必要再守著這份可憐的情分了。
陶慧蘭深吸了一口氣,眼神變得堅定起來。
她決定了,不管結果如何,今天必須要把漲工資的事情提出來。
如果不漲,這活兒,她不干了。
02
中午的紅燒肉,陶慧蘭做得有些心不在焉,糖色炒得有點過了,稍微帶點苦味。
吃飯的時候,沈老夾了一塊肉放進嘴里,眉頭立刻擰成了個疙瘩。
“苦了。”
他把筷子往桌上一拍,“陶慧蘭,你今天怎么回事?魂不守舍的。”
陶慧蘭站在飯桌旁,雙手緊緊地絞著圍裙。
她知道,現在是開口的時候了。
屋子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一樣,只有墻上的掛鐘在“滴答、滴答”地走著。
“沈老,我有件事想跟您商量一下。”
陶慧蘭鼓起所有的勇氣,聲音卻還是有些顫抖。
沈老沒看她,重新拿起筷子:“說。”
“我在您家干了整整十年了。”
陶慧蘭頓了頓,看著沈老的側臉,“這十年,我從來沒提過漲工資的事。可是現在外面的物價漲得太厲害了,別的保姆工資都翻倍了……”
“那是別人。”
沈老打斷了她的話,語氣平靜得讓人心寒,“我們當初簽合同的時候,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月薪三千五。我也從來沒有違約過。”
“可是沈老,合同是十年前簽的啊!”
陶慧蘭有些急了,“那時候三千五能養活一家人,現在三千五連在這個城市租個像樣的房子都不夠。我也是人,我也要生活,我兒子還要結婚……”
聽到“兒子”兩個字,沈老的動作稍微停滯了一下。
他終于抬起頭,那一雙有些渾濁的眼睛直直地盯著陶慧蘭。
“那是你家里的事,跟我沒關系。”
這一句話,像是一盆冰水兜頭澆下,把陶慧蘭心里僅存的一點希望徹底澆滅了。
“您……您真的一點都不念舊情嗎?”
陶慧蘭眼含淚水,“我照顧了您十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您生病住院是我守著,過年過節也是我陪著,在這個家里,我就算是條狗,跟了您十年也該有點感情吧?”
沈老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依舊是那副冷冰冰的樣子。
“這是雇傭關系,不是講感情的地方。你拿錢,我辦事,很公平。”
他又夾了一塊有些焦黑的紅燒肉,“如果你覺得錢少,不想干了,可以走。我不攔著。”
陶慧蘭愣住了。
她沒想到,十年的陪伴,換來的竟然是這樣一句絕情的話。
哪怕他說一句“我現在手頭緊,以后再說”,或者說一句“辛苦你了,但我真的沒錢”,她心里都會好受些。
可是沒有,什么都沒有。
只有冷漠,徹骨的冷漠。
陶慧蘭的心徹底涼了。
她感覺自己就像個傻瓜,把自己最寶貴的十年光陰,浪費在了一個毫無溫情的人身上。
“好,沈老,既然您這么說,那我也不說什么了。”
陶慧蘭擦干了眼淚,聲音變得異常平靜,“我干到這個月底。這半個月,您趕緊找新保姆吧。”
說完,她解下圍裙,放在了餐桌的一角,轉身走進了保姆間。
那一刻,她沒有回頭看沈老一眼。
如果她回頭,或許能看到老人拿著筷子的手在微微顫抖,看著她背影的目光里,閃過一絲復雜難辨的情緒。
接下來的半個月,是沈家十年來最壓抑的日子。
陶慧蘭依然每天做飯、打掃衛生,但再也沒跟沈老說過一句多余的話。
她做事依舊麻利,但少了那份熱乎氣兒。
沈老似乎也不在意,依舊每天看書、讀報、聽收音機,仿佛陶慧蘭走不走對他來說毫無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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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陶慧蘭發現沈老變得更“怪”了。
有好幾次,她看見沈老在陽臺上打電話,聲音壓得很低,一見她過來就立刻掛斷。
還有幾次,家里來了幾個陌生人,穿著工裝,搬著一些木板和油漆桶往樓下走。
陶慧蘭問了一句:“這是干嘛的?”
沈老只是冷冷地回了一句:“處理舊家具。”
陶慧蘭心里冷笑:真是越老越摳門,舊家具不扔,還得搬到儲藏室去存著,生怕別人占了便宜。
離職的日子一天天逼近,陶慧蘭的心情也越來越焦躁。
兒子那邊還在催錢,每天幾個電話轟炸。
“媽,你想想辦法啊!實在不行你去借高利貸也行啊!”
聽到兒子這種話,陶慧蘭心如刀絞。
她只能把自己這幾年省吃儉用存下的兩萬塊錢養老本轉了過去,希望能暫時堵住兒子的嘴。
剩下的缺口,她打算辭職后去別的家政公司看看,憑她的經驗,找個六千以上的工作應該不難。
終于,到了最后一天。
這是一個深秋的下午,窗外的梧桐樹葉子黃了一地,風一吹,沙沙作響。
陶慧蘭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
東西不多,只有一個舊拉桿箱和一個蛇皮袋。
這里面裝著她十年的生活,幾件舊衣服,幾雙穿爛的布鞋,還有一些沈老不要的瓶瓶罐罐,她舍不得扔,都收了起來。
她環顧了一圈這個生活了十年的小房間,墻上還掛著她兒子小時候的照片。
雖然心里有怨氣,但真要走了,那種酸楚感還是涌上了心頭。
畢竟,這里是她在這座城市唯一的落腳點。
拖著箱子走出房間,沈老正坐在客廳的搖椅上,腿上蓋著那條陶慧蘭給他織的羊毛毯子。
“沈老,我走了。”
陶慧蘭站在客廳中央,低著頭說,“新保姆明天應該就來了,鑰匙我放在門口鞋柜上。”
沈老沒有睜眼,搖椅還在輕輕晃動,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陶慧蘭等了一會兒,見他沒反應,心里嘆了口氣。
哪怕是走,他連句“再見”都不愿意說嗎?
她咬了咬牙,拉起箱子,轉身往門口走去。
輪子滾過地板的聲音,在空曠的客廳里顯得格外刺耳。
就在她的手觸碰到門把手的那一刻,身后突然傳來了沈老蒼老的聲音。
“等等。”
陶慧蘭的腳步頓住了。
她心里隱隱升起一絲期待:難道他后悔了?難道他要給我補發一點工資?哪怕是一個紅包也好啊,至少證明他心里有我這個保姆。
她轉過身,看見沈老不知什么時候已經睜開了眼睛,正從懷里往外掏著什么東西。
那不是紅包,也不是錢。
是一把黃銅色的老式鑰匙。
沈老吃力地從搖椅上站起來,拄著拐杖走到陶慧蘭面前。
他把鑰匙遞到陶慧蘭手里,動作很慢,手有些涼。
“這是小區后門那個老車庫改造房的鑰匙,門牌號102。”
沈老的聲音有些沙啞,“你去看一眼再走,里面有些你的東西,拿走吧。”
陶慧蘭愣住了,看著手心里的鑰匙,有些發懵。
后門的車庫?那里不是早就廢棄了嗎?
里面有我的東西?我什么時候把東西放那里去了?
“沈老,這是……”
“去吧。”
沈老沒有多解釋,揮了揮手,像是趕蒼蠅一樣,“看完如果不想要,就把鑰匙扔了。以后……你好自為之。”
說完,他轉過身,又坐回了搖椅上,重新閉上了眼睛,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沒發生過。
陶慧蘭手里攥著那把鑰匙,心里的疑惑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大。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涌上心頭——是人走茶涼的悲哀?還是被當做收破爛的憤怒?
沈老這是什么意思?難道是嫌我的東西臟,把我的什么舊物早就扔到那個破車庫里去了?
想到這里,陶慧蘭的眼圈紅了。
她真的很想把鑰匙摔在地上,大聲說一句“我不稀罕”,然后瀟灑地離開。
但是,十年的習慣讓她做不出這樣決絕的事。
再加上那種強烈的好奇心驅使著她——她想看看,這個跟了十年的雇主,最后到底給了她什么“交代”。
“好,我去看看。”
陶慧蘭最后看了一眼那個冷漠的老人,拉著箱子,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那扇門。
03
深秋的風帶著幾分蕭瑟的寒意,吹得地上的落葉打著旋兒亂跑。
陶慧蘭拖著沉重的行李箱,走在小區那條熟悉的小徑上。
輪子碾壓過石子路,發出“咕嚕嚕”的聲響,每一下都像是敲在她的心坎上。
這條路她走了十年,每一塊地磚哪里有裂縫,哪棵樹下容易積水,她都一清二楚。
可今天,這條路卻顯得格外漫長,陌生得讓她心慌。
小區后門那排老車庫,原本是給早年住戶放自行車的,后來有的被改成了雜物間,有的干脆就廢棄了,常年陰暗潮濕,耗子亂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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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老讓她去那里,這本身就透著一股子古怪。
陶慧蘭心里五味雜陳,腦子里像過電影一樣閃回著這些年在沈家的點點滴滴。
她想起有一年冬天,她感冒發燒,怕傳染給沈老,戴著兩個口罩做飯。
沈老看見了,當時也是黑著臉罵了一句:“病成這樣還晃悠什么,想毒死我啊?”
然后第二天,桌上就多了一盒進口的感冒藥,還有一張寫著“病好前不準進廚房”的字條。
那時候她覺得,這老頭雖然嘴毒,心還是好的。
可現在呢?
想起兒子在電話里逼債的咆哮聲,想起剛才沈老那句“跟我沒關系”,陶慧蘭的心又硬了起來。
也許,人老了真的會變吧,變得自私,變得冷血。
他給我這把鑰匙,八成是想讓我幫他把那間破車庫里的垃圾清一清,或者是真的有什么不值錢的破爛兒想打發給我。
畢竟在他眼里,我也就是個收破爛的命。
不知不覺,陶慧蘭已經走到了后門附近。
那一排老舊的平房映入眼簾,墻皮斑駁脫落,露出里面的紅磚,像是老人臉上丑陋的老年斑。
這里平時很少有人來,周圍靜悄悄的,只有風吹過荒草的沙沙聲。
陶慧蘭停下腳步,抬頭尋找門牌號。
106、105、104……數字有些模糊不清,她得瞇著眼睛仔細辨認。
終于,她在最靠邊的一個角落里,找到了那個并不顯眼的“102”。
這扇門看起來倒是比旁邊的結實一些,是一扇厚重的防盜鐵門,漆成了深灰色,上面并沒有像其他門那樣貼滿小廣告。
陶慧蘭放下手里的行李箱,箱子落地發出一聲悶響。
她低頭看著手中的黃銅鑰匙,手心里已經出了一層細汗。
這一刻,她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緊張,心臟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
這種感覺很奇怪,就像是即將打開潘多拉的魔盒,不知道里面跳出來的會是希望還是絕望。
她深吸了一口氣,告訴自己:陶慧蘭,怕什么?不過就是一間破屋子,看一眼就走,從此以后跟沈家兩不相欠。
她顫抖著手,將鑰匙插進了鎖孔。
“咔噠”一聲脆響。
鎖芯轉動得很順滑,竟然沒有絲毫生銹的感覺,像是剛剛才上過油。
這個細節讓陶慧蘭愣了一下。
她握住門把手,用力向下一壓,然后緩緩地向內推去。
沉重的鐵門發出輕微的摩擦聲,緩緩開啟。
原本以為撲面而來的會是霉味、灰塵味或者是陳年雜物的腐朽氣息。
然而,并沒有。
隨著門縫一點點擴大,一股淡淡的檸檬清香混合著木頭的味道飄了出來。
這味道竟然有些熟悉,像是沈老書房里常點的那個熏香。
外面的光線雖然昏暗,但足以照亮屋內的一切。
當陶慧蘭徹底推開門,看清屋內的全貌時,她整個人就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樣,徹底定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