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你們知道,九二年的國企工人有多迷茫嗎?
報紙上天天講搞活經濟,南方的個體戶都發財了。
而我們這些國營廠的工人,還守著鐵飯碗,不知道明天會怎樣。
那年我二十五歲,機電專科畢業,分配到江城機械廠。
本以為能進技術科畫圖紙,結果被發配到第三車間。
那是全廠最爛的車間,連續兩年虧損,人人避之不及。
我去報到那天,師傅嘆了口氣說:"小劉啊,你知道咱們車間主任是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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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一九九二年三月十五號,我記得很清楚。
那天江城下著小雨,我穿著新買的的確良襯衫,提著鐵皮飯盒,第一次走進江城機械廠的大門。
廠子建在城西的老工業區,周圍都是紅磚廠房,煙囪林立。
大門口掛著褪色的紅色橫幅:"發展才是硬道理",那是南巡后,各個單位都掛起來的標語。
傳達室的老陳頭縮在煤爐子旁邊烤火,我遞上介紹信,他瞟了一眼。
"機電專科的?行,去人事科報到,行政樓二樓。"
我穿過廠區,雨后的地面坑坑洼洼,到處積著黑色的污水。
車間的窗戶破破爛爛,有的用塑料布糊著,有的干脆空著。
幾個穿藍色工作服的工人蹲在墻根下躲雨抽煙,看到我這個穿新衣服的年輕人,眼神復雜。
人事科的趙科長四十多歲,謝頂,說話喜歡打官腔。
"小劉同志,歡迎歡迎!咱們廠多少年沒進專科生了,你可是人才啊!"
我心里一熱,覺得受重視了。
"趙科長,我學的是機械制造,想去設計室或者工藝科……"
"這個嘛……" 他的笑容僵住了,從抽屜里翻出一張分配單,"組織上研究決定,你先到第三車間鍛煉鍛煉。基層經驗很重要嘛!"
第三車間?
我腦子里蹦出前幾天聽同學說的話——那個車間連著兩年完不成指標,去年年底差點被撤銷編制。
"趙科長,那個車間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 他臉色一沉,"小劉同志,你這思想覺悟不行啊!現在正是企業改革的關鍵時期,越是困難的地方,越需要有文化的年輕人!你這是組織分配,不是菜市場買菜,挑挑揀揀的!"
我不敢吭聲了。
走出人事科,我去廠區小賣部買了包三塊五一包的"紅塔山",狠狠抽了兩支。
"兄弟,新來的吧?" 旁邊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湊過來,"看你這表情,是不是被分到第三車間了?"
"你怎么知道?"
"哈!"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今年就你一個專科生,廠里的分配名單早傳開了。倒霉啊兄弟,第三車間可是出了名的爛攤子!"
"有那么差?"
"何止是差!" 他壓低聲音,"八九年的時候,第三車間還是咱們廠的明星車間,生產減速器齒輪箱,供應全省的機械廠。但是九零年廠里非要搞技術改造,花了一百多萬從上海買了一條所謂的'自動化流水線',結果機器水土不服,三天兩頭出故障,產品質量也上不去,客戶都跑光了。"
他吐了口煙,接著說:
"現在整個車間就剩二十來號人,每個月只開工十來天,工資都發不全。上個月工人鬧事,跑到廠長辦公室要說法,差點打起來。"
我心里更涼了。
"那個車間主任呢?"
"哦,你說宋秋雁啊。" 他嘿嘿一笑,"都三十二了,脾氣硬得很,誰的面子都不給。不過人家有背景,她爸是老勞模宋廣志,五十年代就在廠里干,六幾年還上過人民日報。廠里誰都不敢動她。"
我越聽越憋屈。
一個靠老子面子保住位置的女主任,能有什么本事?
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嗎?
02
第二天上午八點,我硬著頭皮去第三車間報到。
車間在廠區最西邊,緊挨著圍墻,是一棟兩層的蘇式老廠房,紅磚外墻被煤煙熏得發黑。
大門是鐵皮焊的,銹跡斑斑,上面用白漆歪歪扭扭寫著"第三車間"。
我推開門,刺鼻的機油味撲面而來。
車間里黑咕隆咚的,只有幾盞40瓦的燈泡,照得到處都是陰影。
地上到處是鐵屑和油污,幾臺老式車床橫七豎八擺著,上面積滿灰塵。
角落里有四五個工人圍著一張桌子打"拖拉機",紙牌啪啪響。
"師傅們好,請問宋主任在嗎?" 我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客氣。
一個五十多歲的瘦老頭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用下巴朝樓上努了努:"辦公室,二樓東頭。"
我上樓,木樓梯踩上去咯吱作響。
樓道墻上貼著褪色的標語:"抓革命促生產",字都看不清了。
找到標著"車間主任"的門,我敲了兩下。
"進。"
一個女聲,很冷。
我推門進去,看到一個女人坐在辦公桌后面,正拿著卡尺量一個齒輪。
她大概三十出頭,短發,沒有燙,也沒有染,就是齊耳剪齊,很利落。
臉曬得有些黑,沒化妝,穿著洗得發白的藍色工作服,胸前別著工牌:宋秋雁。
五官端正,但是表情嚴肅,眉頭微皺,整個人散發著一種生人勿近的氣場。
"你是劉建國?" 她抬起頭,目光掃了我一眼,像檢驗零件一樣。
"是,宋主任。我是今年分配來的,學的是機械制造。"
"機械制造,專科?"
"對。"
她把齒輪放下,靠在椅背上,打量著我。
"學了三年,學了什么?"
"機械制圖、機械原理、金屬工藝學、公差配合……"
"會開車床嗎?"
"學校實習的時候開過。"
"會磨刀嗎?"
"……學過。"
"會看圖紙嗎?"
"會。"
"那行。" 她站起來,走到窗邊,背對著我說,"從明天開始,你跟張師傅學操作車床。先干三個月學徒工,工資八十五塊,沒有獎金。有意見嗎?"
學徒工?
我的火一下子就上來了。
"宋主任,我是專科畢業的,分配文件上寫的是技術員,不是學徒工!"
她轉過身,眼神變冷了。
"技術員?" 她冷笑一聲,"你連車床都不會熟練操作,圖紙也只是看得懂,就想當技術員?劉建國同志,我告訴你,在我這個車間,不管你什么學歷,都得從基層干起。你要是覺得委屈,現在就可以去找趙科長調走。"
我被她噎得說不出話來。
"還有," 她走回辦公桌,拿起那個齒輪,"你看看這個齒輪,齒面有磨損痕跡,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我接過來看了看,心里沒底,硬著頭皮說:"可能是……潤滑不良?"
"還有呢?"
"還有……材料硬度不夠?"
"就這些?"
我不吭聲了。
她接過齒輪,指著齒根的位置:"你再看這里,齒根有微小的裂紋,這說明齒輪在工作時承受了過大的彎曲應力。為什么會這樣?因為配對齒輪的中心距偏差超過了公差范圍,導致嚙合時受力不均。"
她頓了頓,看著我:
"劉建國同志,書本上的東西和實際生產是兩碼事。你在學校學的那些,如果不能和車間里的活兒結合起來,就是紙上談兵。明白嗎?"
我臉燒得慌,低著頭不敢看她。
"下去吧,張師傅在一樓等你。"
我憋著一肚子火走出辦公室。
什么勞模的女兒,就是個鐵娘子!
03
我下樓找到了張師傅。
就是剛才那個瘦老頭,五十五六歲,頭發花白,手上全是老繭,指甲縫里黑黑的洗不干凈。
"小劉來了?" 他沖我笑了笑,露出黃黃的牙,"別介意啊,宋主任就是這脾氣,刀子嘴豆腐心。來,先換衣服。"
他遞給我一件洗得發白的工作服,上面還有補丁。
我換上衣服,跟著他來到一臺老式C620車床前。
"這車床是五十年代蘇聯援建時買的,都快四十年了,但還能用。" 張師傅拍了拍機床,像拍老伙計,"你先學怎么開機、裝夾工件、對刀。"
我心不在焉地聽著,心里一直在想怎么調離這個破地方。
張師傅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嘆了口氣。
"小劉,我知道你心里不得勁。年輕人嘛,誰不想干點體面活兒?但是你知道嗎,宋主任也是大學畢業的。"
"她?" 我愣住了。
"對啊,八五年哈爾濱工業大學機械系畢業的,全國重點大學!" 張師傅壓低聲音,"當年分配的時候,省里好幾個大廠都要她,她偏偏選了咱們廠。來了之后,人事科想讓她去技術科,她不去,非要來車間。"
我有些震驚。
哈工大?那可是全國最好的工科大學之一。
"那她為什么……"
"因為她爸。" 張師傅看了看樓上,確認沒人,才接著說,"她爸宋廣志,是咱們廠的第一代工人。五三年建廠的時候就在這里,從學徒工一直干到車間主任。五八年大躍進的時候,三天三夜不下火線,累昏了兩次,被評為全國勞模。六四年還去北京開過會。"
他頓了頓,眼圈有些紅:
"宋主任從小就在車間長大,她爸教她認機器,教她看圖紙。考大學的時候,她爸最大的愿望,就是讓她學機械,以后能把國營廠的技術搞上去。可惜啊,宋主任大學畢業回來的第二年,她爸就去世了。去世前,老宋拉著女兒的手說,'丫頭,國營廠不能倒,工人階級是咱們國家的脊梁骨。'"
我沉默了。
"這些年,第三車間被技改搞得一團糟,上面想撤銷,想把人分流到其他車間。是宋主任一次次去廠部爭取,說她能帶著大家把車間搞起來,這才保住了。"
張師傅拍了拍我的肩膀:
"小劉,宋主任這人,脾氣是沖,但她是真心為車間好。你要是真想學東西,跟著她,保證錯不了。"
那天下午,我跟著張師傅學操作車床。
從最基本的開機、裝夾、對刀學起,手上很快磨出了血泡。
下班的時候,我路過宋主任的辦公室,看到燈還亮著。
透過玻璃,她還在伏案工作,桌上堆滿了圖紙。
昏黃的燈光照在她臉上,她的眼睛里有深深的疲憊。
我站在樓道里,看了一會兒,沒敢打擾。
04
接下來的兩個星期,我每天跟著張師傅學操作機床。
車削、銑削、鉆孔,每一個動作都要練上百遍。
我的手上磨出了一層又一層的血泡,破了又長,長了又破,手掌上全是硬繭。
指甲縫里塞滿了黑色的鐵屑,用堿水泡半天才能洗干凈一點。
晚上回到廠里的單身宿舍,累得倒頭就睡,夢里都是機床的聲音。
但奇怪的是,我漸漸不那么抵觸了。
在車間里,我看到了一些在學校從未見過的東西。
張師傅用一把游標卡尺,就能把零件的尺寸控制在0.02毫米的精度;
老王師傅聽機床的聲音,就能判斷刀具磨損到什么程度;
還有年輕工人小李,能用手工銼刀把齒輪的齒面銼得光滑如鏡。
這些技能,任何教科書上都學不到。
而宋秋雁,她每天都會在車間里巡查兩遍,檢查每一臺設備的運行情況。
她說話直接,從不繞彎子,誰干得不好她就當面指出來,但誰干得好她也會點頭認可。
工人們對她又敬又怕,但沒有人不服她。
那個星期五下午,車間里突然傳來一聲悶響。
是那條自動化流水線的減速機出了故障,主軸卡死了。
宋秋雁聽到聲音,第一個沖了過去,蹲下來就往機器底下鉆。
我和幾個工人圍在旁邊,看著她半個身子都鉆進了機床底座里,手里拿著手電筒和活扳手。
機床底下又窄又臟,到處是陳年的油污和鐵屑,根本直不起腰,只能趴著。
她在里面待了快四十分鐘,出來的時候滿臉油污,工作服上全是黑色的油漬,頭發也亂了。
"主軸承磨損嚴重,得換新的。" 她擦了擦臉上的汗,在臉上抹出一道黑印子,"但現在廠里財務緊張,買不起進口軸承。得想辦法用國產的代替。"
"宋主任,國產軸承精度達不到要求,用不了多久又會壞。" 張師傅說。
"那就改設計,降低對軸承精度的依賴。" 宋秋雁說得很堅定,"我重新算一套傳動方案,咱們自己動手改。"
"這工程量太大了,就咱們車間現在這情況……" 有工人猶豫。
"再大也得干!" 宋秋雁打斷了他,"這條流水線是九零年花了一百二十萬買的,相當于全車間工人五年的工資總和!就這么扔著?我不甘心!"
她說完,轉身回了辦公室,背影顯得很單薄,但很堅定。
我站在原地,心里突然有些觸動。
一百二十萬,在九二年是什么概念?
普通工人一個月工資也就七八十塊,一百二十萬得不吃不喝干一百多年。
而這筆錢,因為決策失誤,全打了水漂。
宋秋雁作為車間主任,背負著巨大的壓力,但她沒有選擇躺平,而是想要挽回。
那天晚上,我在宿舍里翻出大學時的專業課筆記,找到《機械傳動》那一章,認認真真復習了一遍。
第二天一早,我敲開了宋主任的辦公室門。
"宋主任,關于傳動方案的改進,我有些想法,能跟您討論一下嗎?"
她抬起頭,有些意外,隨即點了點頭。
"說。"
我把昨晚整理的思路講了一遍,提出可以用行星齒輪機構替代原來的平行軸齒輪傳動,這樣可以降低對軸承精度的要求,同時還能提高傳動比。
宋秋雁聽得很認真,不時在紙上記錄。
聽完后,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說:
"思路可以,但具體參數得重新算。你今天別去車間了,在這里跟我一起算。"
就這樣,我和宋秋雁在辦公室里待了整整三天。
我們把行星齒輪的傳動比、齒輪模數、中心距、軸承載荷,全部重新計算了一遍。
她的計算速度比我快得多,思路也清晰,每一步都有理有據。
我跟著她的思路走,漸漸發現,自己在學校學的那些理論知識,和實際工程問題之間,差得太遠。
"劉建國,你知道理論和實踐最大的區別是什么嗎?" 她突然問我。
我搖搖頭。
"理論追求精確,實踐追求可行。" 她指著圖紙上的一個參數,"你看,按理論計算,這個齒輪的模數應該是3.5,但咱們車間的設備只能加工整數模數的齒輪。改成3,強度不夠;改成4,尺寸裝不下。怎么辦?"
我愣住了。
"所以就要想辦法折中——要么改進熱處理工藝提高強度,要么調整結構給齒輪騰空間。工程問題,從來不是非黑即白,而是在各種限制條件下找最優解。"
她的話,讓我一下子想通了很多東西。
那三天,我學到的東西,比在學校一學期學到的還多。
05
方案確定后,最難的是改造階段。
因為廠里沒錢外包,所有零件都得自己加工,自己裝配。
宋秋雁把車間里所有人召集起來,開了個動員會。
"同志們,咱們車間這兩年不容易,我心里清楚。工資發不全,獎金沒有,大家心里憋屈。但是,咱們不能就這么認了!這次改造,是咱們最后的機會。成了,咱們能翻身;不成,車間就真完了。"
會議室里很安靜,只能聽到外面車床的聲音。
"我跟劉建國算了三天,這個方案絕對可行。改造要是失敗了,我立馬辭職,絕不拖累大家!"
突然,張師傅站了起來。
"宋主任,您這話說的!這些年要不是您頂著,車間早散了!您說怎么干,我們就怎么干!"
"對!宋主任您說怎么干,我們就跟著干!" 其他工人也紛紛響應。
我站在人群里,心里涌起一股熱血。
改造工作正式開始。
第一步,加工行星齒輪。
這種齒輪的加工難度很大,不僅要保證齒形精度,還要保證裝配后各齒輪之間的同軸度。
宋秋雁親自上機床操作。
她穿著工作服,戴著防護眼鏡,手里握著車刀,眼睛盯著工件。
車床主軸高速旋轉,金屬切削的聲音刺耳,火花四濺。
她的動作穩健而精準,每一刀下去,深度都分毫不差。
我站在旁邊看著,突然明白了張師傅說的話——她不僅是個好工程師,更是個好工人。
齒輪加工出來后,需要熱處理,提高硬度和耐磨性。
但車間的熱處理爐早就壞了,只能送到廠里的熱處理車間。
宋秋雁去找熱處理車間的李主任,被拒絕了。
"宋主任,不是我不幫忙,實在排不上號啊。現在全廠的零件都堆在這兒等著,你這幾個齒輪,得等到什么時候?"
"李主任,我求您了,就這一次。" 宋秋雁把姿態放得很低。
"哎呀,宋主任,您這不是為難我嗎?我也得按規矩辦事啊。"
僵持了半天,李主任還是沒松口。
宋秋雁走出熱處理車間,臉色鐵青。
我跟在她后面,不知道該說什么。
她站在車間門口,從兜里掏出一支"大生產"煙,點上,狠狠吸了幾口。
我第一次知道她抽煙。
"劉建國,你說咱們車間是不是特別不招人待見?" 她突然問我,聲音里帶著苦澀。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這兩年,車間虧損,廠里各個部門都躲著咱們。要材料沒材料,要設備沒設備,要人沒人。" 她自嘲地笑了笑,"有時候我也想,這么堅持到底圖什么。"
我看著她,突然覺得她并不是想象中那個鐵石心腸的鐵娘子。
她也會累,也會委屈,也會懷疑自己。
"宋主任,要不……咱們自己想辦法?" 我試探著說。
"自己想辦法?" 她看著我。
"我在學校的時候,跟老師做過課題,自己搭過簡易熱處理爐。雖然比不上專業設備,但處理幾個齒輪應該夠了。"
她的眼睛亮了。
"你確定?"
"我可以試試。"
"那就干!"
06
接下來的十多天,我和宋秋雁、張師傅,還有老王,四個人在車間角落里搭建土法熱處理爐。
用耐火磚砌爐膛,用廢舊電爐絲做加熱元件,用溫控表控制溫度。
每一個細節,宋秋雁都和我反復討論。
從爐膛大小、加熱功率、升溫速率,到保溫時間、冷卻方式,全部精確計算。
她的專業知識之扎實,讓我嘆服。
有好幾次,我的計算出了錯,被她一眼看出來。
"劉建國,你這里算錯了。淬火溫度不能超過860度,超了會導致晶粒粗大,強度反而下降。"
"哦,對,我疏忽了。" 我趕緊修改。
"做工程,最怕疏忽。一個小數點的錯誤,就可能導致整個零件報廢。"
我把她的話記在心里。
土法熱處理爐終于搭好了。
前三次試驗都失敗了,不是溫度控制不好,就是冷卻太快導致開裂。
每一次失敗,宋秋雁都會蹲在齒輪旁邊,拿著放大鏡仔細觀察,找出問題所在。
第四次,我們調整了升溫曲線和保溫時間。
溫控表上的數字一點點上升:300度、500度、700度、850度……
宋秋雁緊緊盯著溫控表,手里拿著秒表計時。
"保溫20分鐘,然后油淬。" 她下指令。
20分鐘后,她果斷把齒輪取出來,迅速放進油槽。
"嗤——"一聲,油槽里冒出滾滾濃煙,刺鼻的味道彌漫開來。
齒輪在油里翻滾,逐漸冷卻。
我們屏住呼吸,等待結果。
第二天,齒輪冷卻完成,我們拿去檢測硬度。
硬度計的指針指向HRC58,完全符合設計要求!
"成了!" 我激動得差點跳起來。
宋秋雁的臉上也露出了難得的笑容。
"劉建國,干得不錯。"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
這是她第一次夸我,我心里比吃了蜜還甜。
有了合格的齒輪,接下來是裝配。
裝配工作更精細,每個零件的位置都要精確到毫米級,每顆螺栓的預緊力都要嚴格控制。
因為這是結構性改造,很多配套零件也要重新加工、調整。
宋秋雁和我、張師傅、老王,四個人在生產線旁邊一干就是五天五夜。
累了就在車間角落里打個盹,餓了就吃點饅頭咸菜,困了就用冷水洗把臉。
我記得有一天半夜,我實在撐不住了,靠在機床旁邊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發現身上蓋著一件軍大衣,是宋秋雁的。
她還在生產線旁邊忙碌,手里拿著扳手,一點一點地調試。
我走過去想幫忙。
"別過來,你去休息。"
她頭也不回。
"宋主任,您也該休息了。"
"等裝完這一段。"
她的聲音很疲憊,但語氣很堅定。
我就站在旁邊,靜靜地看著她。
昏黃的燈光照在她身上,她的背影顯得瘦小,但又無比堅韌。
我突然想起張師傅說的話——她本來可以去省里的大廠,可以當工程師,但她選擇了留在這里。
為什么?
為了這個破車間?為了這些老設備?為了這二十幾個工人?
我開始有點明白了。
終于,第六天凌晨,改造工作全部完成。
我們站在生產線旁邊,看著這臺重新煥發生機的機器,心里五味雜陳。
"準備試車。" 宋秋雁深吸一口氣,按下了啟動按鈕。
機器開始運轉,齒輪咬合,傳動軸旋轉,一切順利。
但就在這時,突然傳來一聲異響。
我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宋秋雁立刻按下停止按鈕,鉆進機器底下檢查。
半晌,她鉆出來,臉色凝重。
"有個齒輪的位置偏了0.5毫米,嚙合不正常。得重新調。"
0.5毫米,在機械加工里是個很小的誤差,但在精密傳動中,可能導致災難性后果。
"要重新拆嗎?" 我問。
"不用,我有辦法。" 她拿起一把銼刀,"把這個齒輪的這一側銼掉0.5毫米就行。"
手工銼削0.5毫米,需要極高的技術水平。
宋秋雁趴在機器旁邊,一點一點地銼。
她的動作很輕,很穩,每銼一下,都會停下來測量。
四十多分鐘后,她終于銼好了。
我們重新試車。
這一次,機器平穩地運轉起來,沒有任何異響。
齒輪咬合嚴絲合縫,傳動效率比之前提高了15%!
"成功了!" 張師傅激動地喊起來。
車間里所有人都歡呼起來。
宋秋雁站在生產線旁邊,看著機器運轉,眼眶紅了。
我知道,這不僅是一臺機器的成功,更是她多年堅守的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