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民國十七年那個血腥的春天,馬家溝的周財主被吊在自家堂屋的橫梁上。
潰兵營長馬德彪把槍頂在他腦門上,一字一頓地問他金子藏在哪兒。
周正標已經被打得皮開肉綻,連睜眼的力氣都快沒了。
就在這時,他那個傻了二十年的兒子周智云晃晃悠悠走進來。
馬德彪把槍口轉向這個傻子,冷笑著扣動了扳機。
槍響的那一刻,所有人都以為周智云必死無疑。
可誰也沒想到,這個被全村人嘲笑了二十年的傻子,最后竟成了周家唯一的活路。
這一切,還要從三年前那個秋天說起。
![]()
民國十六年的秋天,山西汾河邊上的楊柳鎮,天高云淡,莊稼豐收。
鎮外三里地的馬家溝,是個百十戶人家的小村子,村里最大的地主就是周正標。
周家祖上三代經營糧食生意,到了周正標這一輩,已經攢下八百畝良田。
鎮上還有兩間糧鋪,一間在東街,一間在西街,幾乎壟斷了整個楊柳鎮的糧食買賣。
這天傍晚,周家大院里炊煙裊裊,傭人們正在廚房忙活晚飯。
周正標坐在正堂的太師椅上,手里端著一杯茶,眉頭卻擰成了一個疙瘩。
他今年52歲,兩鬢已經有些花白,但眼神依然精明銳利。
在這亂世里摸爬滾打了大半輩子,什么樣的風浪沒見過?
可唯獨這個傻兒子,是他心里一根拔不掉的刺。
正想著,院子里突然傳來一陣吵嚷聲。
周正標皺著眉頭站起來,走到門口一看,差點沒背過氣去。
他那個傻兒子周智云正被幾個丫鬟婆子追著跑。
這小子懷里抱著一籠白面饅頭,撒著歡往大門外躥。
嘴里還"嘿嘿嘿"地傻笑著,口水都流到了下巴上。
廚房的王媽追在后頭,氣得直跺腳,嘴里喊道:
"二少爺!那是給老爺備的晚飯!你往哪兒跑啊!"
周智云根本不理,兩條腿跑得飛快,一溜煙就躥出了大門。
王媽追了幾步追不上,只能扶著門框直喘氣,又急又氣地罵道:
"這傻子,跑得比兔子還快!"
周正標的臉色鐵青,手里的茶杯攥得咯咯響。
這都是什么孽障?
大兒子三年前被土匪綁票撕了票,好好的一個精明能干的孩子,說沒就沒了。
二兒子周智云倒是活蹦亂跳,可偏偏是個傻子。
三歲那年發高燒,燒了整整三天三夜,命是保住了,腦子卻燒壞了。
如今都23歲的人了,說話慢半拍,反應遲鈍,成天就知道傻笑。
最讓周正標頭疼的是,這傻子有個怪毛病,特別喜歡往村東頭的廢窯洞跑。
也不知道那破地方有什么好的,三天兩頭往那兒躥,還總喜歡往那兒藏東西。
這時候,劉氏從后院走過來。
她是周正標的結發妻子,今年48歲,頭發已經有些花白。
大兒子死后,她整個人老了十歲,眼角的皺紋像刀刻的一樣深。
她看見丈夫的臉色,心里一沉,趕緊上前勸道:
"老爺,智云他就是餓了,拿幾個饅頭也不是什么大事。"
周正標氣得把茶杯往桌上一摔,怒氣沖沖地說道:
"他餓?他早上吃了三大碗面條!中午又吃了兩碗米飯!"
他胸口劇烈起伏著,手指著門外的方向繼續吼道:
"整天往那破窯洞跑,不是偷吃的就是偷東西!丟人!"
劉氏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被一個聲音打斷了。
周元輝從賬房走出來,手里拿著一本賬冊,臉上掛著討好的笑容。
他是周正標的遠房堂侄,今年28歲,八面玲瓏,能說會道,管著周家兩間糧鋪的賬目。
他湊到周正標跟前,壓低聲音說道:
"二叔,您是不知道,昨兒我還看見二弟從庫房摸了個銅鎖往那廢窯洞去了。"
他搖了搖頭,一臉惋惜地嘆息道:
"好好的銅鎖,不知道又藏到哪個犄角旮旯去了。"
劉氏瞪了周元輝一眼,壓著怒火說道:
"元輝,智云再怎么說也是你弟弟,你整天盯著他干什么?"
周元輝趕緊賠笑,連連擺手說道:"二嬸誤會了,我這不是替二叔擔心嘛。"
周正標擺了擺手,一臉疲憊地說道:"行了行了,都別說了。"
他揉了揉眉心,煩躁地嘆道:"隨他去吧,反正也管不了。"
這時,大兒媳陳巧云從偏房走出來,手里端著一碗參湯。
她今年26歲,是周家大兒子的遺孀,守寡已經三年了。
長得眉清目秀,身段窈窕,說話輕聲細語的,很是溫柔。
她走到周正標跟前,把參湯遞過去,柔聲說道:
"爹,您喝口參湯,別氣壞了身子。"
她頓了頓,又輕聲說道:"智云弟雖然腦子不靈光,可心眼不壞。"
周正標接過參湯,嘆了口氣,揮揮手示意她下去。
陳巧云退到一旁,眼睛卻往門外瞟了一眼。
那個傻子又往廢窯洞跑了。
她心里暗暗琢磨,這傻子到底在那兒藏什么呢?
村東頭有一片荒坡,坡上有幾孔廢棄的窯洞。
這地方早年是個燒磚的窯廠,后來塌了半邊,就再沒人來過了。
野草長得有半人高,枯黃的藤蔓爬滿了窯口,陰森森的,看著就瘆人。
村里的孩子們管這兒叫"鬼窯洞",晚上都不敢靠近。
可周智云偏偏喜歡往這兒跑。
這會兒,他正貓著腰鉆進最里面那孔窯洞。
![]()
窯洞里黑漆漆的,只有洞口透進來一點微弱的光。
他停下腳步,側耳聽了聽,確定沒人跟來,臉上的傻笑慢慢收了起來。
那張憨厚木訥的臉,在這一瞬間變得沉靜而深邃。
他的眼神不再空洞,而是像一潭深不見底的井水,幽暗中透著一絲寒光。
他蹲下身,扒開角落里的一堆碎磚,露出一個巴掌大的洞。
他把懷里的饅頭往洞里塞了兩個,又從袖子里摸出一根金燦燦的東西。
是一根金條。
大約二兩重,上面刻著"周記"的字樣,是周家糧鋪鑄的。
他把金條輕輕放進洞里,又小心翼翼地把碎磚蓋好,拍了拍手上的土。
這時,一個蒼老的聲音從窯洞口傳來:"二少爺。"
周智云猛地回頭,身子一僵。
緊接著,他又迅速換上那副傻笑的表情,嘴里含混不清地喊道:
"孫……孫叔,你咋來啦?"
窯洞口站著一個老頭,拄著一根拐棍,右腿有些瘸。
他叫孫瘸子,是周家的老佃戶,給周家種了四十年地。
早年逃荒的時候,是周智云的爺爺收留了他,他對周家一直忠心耿耿。
這老頭今年60多歲了,頭發花白,臉上溝壑縱橫,一雙渾濁的眼睛卻透著精光。
孫瘸子一瘸一拐地走進窯洞,在周智云面前站定。
他盯著周智云看了半晌,突然開口說道:"裝不下去了吧?"
周智云的傻笑僵在臉上,嘴角抽了抽。
他想繼續裝,可孫瘸子的眼神像兩把刀子,直直地刺進他心里。
他知道,瞞不住了。
孫瘸子也不急,慢悠悠地找了塊石頭坐下,從腰間摸出一桿旱煙,點上,吧嗒吧嗒地抽了幾口。
半晌,他才開口說道:"三年前,大少爺出事那天,老漢我在地頭歇晌。"
他吐出一口煙,瞇著眼睛看向周智云,繼續說道:"我看見你躲在磨盤后頭哭。"
周智云的身子微微一顫,孫瘸子繼續說道:
"傻子不會哭,更不會哭完了用土把臉擦干凈,裝作啥都不知道的樣子回家。"
窯洞里陷入了一片沉默。
只有孫瘸子吧嗒吧嗒抽煙的聲音。
良久,周智云緩緩開口了。
他的聲音不再含混遲鈍,而是低沉而平穩,每一個字都清清楚楚。
他盯著孫瘸子的眼睛,冷冷地問道:"孫叔,你想怎么著?"
孫瘸子笑了,露出幾顆黃牙,擺了擺手說道:"老漢不想怎么著。"
他磕了磕煙灰,站起身,拄著拐棍往窯洞深處走了幾步。
他指了指那堵塌掉一半的土墻,壓低聲音說道:
"二少爺,那墻后頭有條暗道,通到坡下的溝里。"
周智云的瞳孔猛地一縮,孫瘸子繼續說道:
"三十年前挖窯的時候,老漢幫過工,知道這事的人都死絕了。"
周智云死死地盯著那堵土墻,心跳得厲害。
他在這兒藏東西藏了快三年,竟然不知道墻后頭還有暗道。
孫瘸子回過頭,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銳利的光。
他的聲音沙啞而低沉,一字一頓地說道:"二少爺,這世道要變天了。"
"你爹精明了一輩子,可他不知道,真正的大難,靠精明躲不過去。"
周智云沉默了很久。
他知道孫瘸子說的是什么。
外頭的世道越來越亂了,今天是這個督軍,明天是那個司令。
潰兵土匪四處流竄,大戶人家朝不保夕。
他爹周正標自以為精明,把家當藏得到處都是,床底下、祠堂夾墻里、后院枯井底下。
可這些藏錢的法子,周元輝全知道。
那個八面玲瓏的賬房先生,在周家待了八年,早就把周家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
周智云深吸一口氣,看著孫瘸子,輕聲說道:"孫叔,幫我。"
孫瘸子咧嘴一笑,點了點頭,沙啞地說道:"老漢等你這句話,等了三年了。"
從那天起,周智云和孫瘸子開始了一項秘密工程。
每隔幾天,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兩人就悄悄來到廢窯洞。
孫瘸子帶著周智云找到了那條暗道的入口。
原來在窯洞最深處,那堵看似完整的土墻后面,藏著一個狹小的洞口。
暗道不長,大約二十來丈,彎彎曲曲地通到坡下的一條干溝里。
溝口被野草和灌木遮得嚴嚴實實,從外面根本看不出來。
周智云花了整整兩個月的時間,把暗道挖寬了一些,又在里面挖了一個小小的密室。
密室不大,只有一間灶房那么大,但藏東西足夠了。
他把洞口重新封好,用土和碎磚偽裝成普通的墻壁,拍上去邦邦硬,看不出一點破綻。
接下來的日子,他開始往密室里轉移東西。
白天裝瘋賣傻,在家里四處溜達,趁人不注意的時候,順手摸走一些值錢的東西。
金鐲子、銀元寶、銅香爐、古畫、玉器……
![]()
能藏的都藏,能偷的都偷。
晚上等家里人都睡了,他就悄悄跑到廢窯洞,把東西存進密室里。
他的"傻"演得越來越像了。
走路搖搖晃晃,說話顛三倒四,嘴角永遠掛著那抹讓人厭煩的傻笑。
有時候故意把東西打翻,有時候在院子里追雞攆狗,鬧得雞飛狗跳。
村里人都拿他當笑話看,背地里戳著他的脊梁骨說:
"周財主家那傻兒子越來越不像話了。"
周正標的臉上掛不住,好幾次都想把他關起來,可劉氏死活護著,鬧得不可開交。
可最讓村里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這傻子往廢窯洞藏東西的毛病越來越厲害了。
有人親眼看見他把一根金燦燦的東西往那破窯洞里扔,也不知道是金條還是黃銅。
還有人看見他抱著一個紅木匣子往那邊跑,跑得氣喘吁吁,跟搶寶貝似的。
消息傳開后,村里人都在背后笑話他。
王家的婆娘趴在墻頭上嗑瓜子,跟鄰居嘮嗑,嘴里嘀咕道:
"你說那周家的傻子是不是腦子徹底壞了?金條往破窯洞里扔,跟丟垃圾似的。"
鄰居大嬸撇撇嘴,壓低聲音說道:
"誰知道呢,反正傻子干的事,咱正常人想不明白。"
王家婆娘哈哈笑起來,幸災樂禍地說道:
"依我看吶,周家這么大的家業,遲早得敗在這傻子手里!"
這些閑話傳到周正標耳朵里,氣得他三天沒吃下飯。
有一天,他終于忍不住了,悄悄跟著周智云去了廢窯洞。
他躲在窯洞口的一塊大石頭后面,看見傻兒子鉆進了最里面那孔窯洞。
他等了一盞茶的工夫,悄悄跟了進去。
窯洞里黑漆漆的,只有洞口透進來一點光。
他看見周智云蹲在角落里,對著一堆碎磚傻笑。
那小子手里捧著一塊普通的石頭,翻來覆去地看,嘴里還"嘿嘿嘿"地笑個不停。
周正標氣得渾身發抖,大吼一聲沖了過去:"智云!"
周智云回過頭,眼神空洞,嘴里含混不清地喊道:"爹……石頭……好看……"
周正標一把奪過那塊石頭,扔到一邊,怒吼道:
"金條呢?金鐲子呢?那些東西你弄哪兒去了?"
周智云歪著腦袋想了想,傻乎乎地指了指窯洞外頭,結結巴巴地說道:
"扔……扔河里了……"
周正標的腦子"嗡"的一聲,差點沒背過氣去。
他翻遍了整個窯洞,把角角落落都扒了一遍,什么都沒找到。
那些金條、銀元寶、金鐲子,全都不見了蹤影。
他站在窯洞中央,渾身顫抖,眼眶通紅,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他想罵,可罵不出口;想打,可打不下手。
畢竟這是他唯一的兒子了,打死了,周家就斷根了。
他踉踉蹌蹌地走出窯洞,一路跌跌撞撞地回到家。
把自己關在書房里,一夜沒出來。
劉氏端著飯菜去敲門,聽見里頭傳來低沉的哭聲。
那是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在黑暗中壓抑著聲音,哭得像個孩子。
日子就這么一天天地過去。
周智云繼續裝瘋賣傻,繼續往廢窯洞跑,繼續被村里人嘲笑。
周正標對他越來越冷淡,有時候幾天都不跟他說一句話。
劉氏心疼兒子,卻也無可奈何,只能在背后偷偷抹眼淚。
可這個家里,有一個人一直在暗中觀察著周智云。
那就是賬房先生周元輝。
周元輝這人精明得很,在周家待了八年,早就把周家的人看透了。
他知道周正標表面上嫌棄這個傻兒子,實際上心里還是疼的。
他也知道劉氏護犢情深,為了這個傻兒子能跟老爺吵架。
可他就是想不明白,這傻子往廢窯洞藏東西,到底藏到哪兒去了?
那天晚上,周正標去了廢窯洞,什么都沒找到。
周元輝知道這事后,心里就一直犯嘀咕。
傻子就算再傻,也不可能把金條銀元寶扔到河里去吧?
除非……他不是真傻。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周元輝自己都嚇了一跳。
不可能啊,那小子傻了二十年了,從三歲就開始傻,怎么可能是裝的?
可他心里就是不踏實,總覺得這傻子有古怪。
有一天夜里,周元輝決定親自跟蹤周智云。
那天月色很好,月光把村子照得亮堂堂的。
周元輝躲在大門后面,看見周智云鬼鬼祟祟地從后院溜出來,往村東頭跑去。
他悄悄跟在后面,一直跟到廢窯洞口。
他躲在一塊大石頭后面,看見周智云鉆進了最里面那孔窯洞。
窯洞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見。
他等了一盞茶的工夫,周智云出來了,手里空空的,臉上還是那副傻笑的表情。
![]()
周智云晃晃悠悠地往回走,周元輝躲在石頭后面沒敢動。
等周智云走遠了,周元輝正要起身,打算進窯洞去看看。
突然,一只手從背后拍上了他的肩膀。
他嚇得魂都快飛了,猛地回頭一看,是孫瘸子。
那老頭不知道什么時候來的,拄著拐棍站在他身后,臉上帶著一絲意味深長的笑。
孫瘸子開口問道:"周賬房,這么晚了,在這兒干啥呢?"
周元輝心里一驚,強裝鎮定地說道:
"孫叔,我看見有人往這邊跑,怕是賊,來看看。"
孫瘸子咧嘴笑了笑,露出幾顆黃牙,慢悠悠地說道:
"是嘛,那周賬房可得小心。"
他頓了頓,壓低聲音說道:
"這荒坡上野狗多,專咬亂跑的人,咬起來可不償命。"
周元輝后背一陣發涼,額頭上滲出了冷汗。
他干笑了兩聲,找了個借口匆匆離開了。
走出老遠,他還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月光下,孫瘸子還站在原地,拄著拐棍,像一尊雕塑。
周元輝知道,那老頭是在警告他。
可他心里的疑慮卻越來越重了。
這傻子和孫瘸子之間,到底有什么秘密?
轉眼到了冬天,壞消息像雪片一樣從四面八方飄過來。
先是聽說北邊的督軍打了敗仗,潰兵四散,沿途燒殺搶掠。
再是聽說鄰縣的幾個大戶被"拷餉",家產被搜刮一空,連棺材本都沒留下。
有個老財主不肯說金子藏在哪兒,被潰兵吊在房梁上打了整整一天一夜,活活打死了。
他的三個兒子也沒逃過,全被潰兵拉去當了挑夫,一走就再沒回來。
這些消息傳到馬家溝,全村人都人心惶惶。
晚上睡覺都不敢脫衣裳,生怕潰兵半夜殺進來。
周正標這段日子急得嘴角都起了燎泡。
他開始往家里囤糧,又悄悄把一些值錢的東西轉移到幾個隱蔽的地方。
床底下的暗格、祠堂的夾墻、后院枯井底下的暗室……
他以為這些地方夠隱蔽了,就算潰兵來了也找不到。
這天晚上,一家人吃完晚飯,圍坐在堂屋里說話。
劉氏心神不寧,手里的針線活做了一半就放下了,開口問道:
"老爺,咱們要不要去省城躲躲?"
周正標搖了搖頭,沉聲說道:"躲不了,省城也亂,路上更危險。"
他嘆了口氣,又說道:
"再說,咱家這么大的家業,走得了人走不了地,走得了地走不了根。"
陳巧云坐在一旁,低眉順眼地聽著。
她懷里抱著一個兩歲大的孩子,是她和周智云死去的大哥的兒子,也是周家唯一的孫子。
她輕聲開口說道:"爹,實在不行,我帶著孩子先回娘家躲躲。"
她頓了頓,又說道:"我娘家在鎮上,真要出事,鎮上總比村里安全。"
周正標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緩緩說道:
"也好,真要出事,你就帶著孩子先走。"
這時候,周智云從院子里晃晃悠悠地走進來。
他渾身是土,頭上還沾著幾根枯草,嘴角照例掛著那抹傻笑。
他走到劉氏身邊,扯了扯劉氏的袖子,含混不清地喊道:"娘……餓……"
劉氏心疼地拉過他,幫他把頭上的枯草摘掉,溫聲說道:
"餓了是不是?娘給你拿吃的去。"
周正標看著這個傻兒子,眼里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
他張了張嘴,想說點什么,最后還是嘆了口氣,什么都沒說。
誰也沒注意到,角落里的周元輝眼珠子轉了轉,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
民國十七年春天,該來的終于來了。
那天是三月十二,農歷二月二十一,一個陰沉沉的日子。
天空灰蒙蒙的,太陽像是被一層臟棉絮蒙住了,透不出一點光亮。
一大早,村口就傳來消息,說潰兵到了楊柳鎮。
馬家溝離楊柳鎮只有三里地,騎馬不到一盞茶的工夫就能趕到。
消息傳開后,全村人都慌了。
有人往山上跑,有人往親戚家躲,亂成了一鍋粥。
周正標卻不敢跑。
他家大業大,往哪兒跑都躲不過去。
再說了,他自以為準備得夠充分了,藏錢的地方夠隱蔽。
只要破點財,應該能把潰兵打發走。
他把劉氏和陳巧云帶著孩子藏到后院的地窖里,又把家里的丫鬟婆子都遣散了。
他自己坐在正堂里,桌上放著一箱銀元,準備拿來打發潰兵。
可他萬萬沒想到,潰兵還沒來,周元輝先跑了。
那天夜里,周元輝趁著天黑,偷偷溜出了周家大院。
他一路小跑到鎮上,找到了駐扎在鎮公所的潰兵營長馬德彪。
馬德彪今年35歲,是某路潰軍的營長,手下有三百多號殘兵。
![]()
這人兇狠貪婪,殺人不眨眼,最擅長"拷餉"。
所謂"拷餉",就是抓住大戶人家嚴刑拷打,逼問出財產藏匿之處。
聽說他在鄰縣"拷"死了好幾個財主,搜刮了無數金銀財寶。
周元輝見到馬德彪,點頭哈腰地說道:"長官,小的有個消息,不知當講不當講。"
馬德彪正啃著一只燒雞,漫不經心地瞥了他一眼,嘴里含混地說道:"說。"
周元輝壓低聲音,湊到馬德彪跟前,小聲說道:"馬家溝有個周財主,賬面上有八百畝良田,兩間糧鋪,那都是明面上的。"
他頓了頓,又說道:"暗地里,他手頭少說有三千兩黃金,都藏在家里。"
馬德彪的眼睛亮了,一把扔掉手里的燒雞,直起身子盯著周元輝。
周元輝繼續說道:"小的在周家當了八年賬房,知道他藏東西的地方。只要長官帶我去,保管讓您滿載而歸。"
馬德彪舔了舔嘴唇,眼里閃著貪婪的光芒,開口問道:"你想要什么?"
周元輝趕緊說道:"小的只求一條活路,再分一成……不,半成就行。"
馬德彪哈哈大笑,一巴掌拍在周元輝肩膀上,爽快地說道:"好!這買賣做得!"
他回頭對手下吼道:"弟兄們,收拾收拾,明天一早去馬家溝!"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透,馬德彪就帶著一百多號人馬直撲馬家溝。
周家大院被圍得水泄不通。
大門被一腳踹開,士兵們蜂擁而入,把院子里翻了個底朝天。
雞鴨被嚇得四處亂竄,狗被打死了,丫鬟婆子的尖叫聲響徹整個村子。
周正標被五花大綁,押到了正堂。
他看著滿院子的潰兵,心里一片冰涼。
他以為這不過是一群來打秋風的散兵游勇,破點財就能打發走。
可看這陣勢,分明是有備而來。
馬德彪大搖大擺走進正堂,一屁股坐在太師椅上,翹著二郎腿。
他上下打量著周正標,嘴角掛著一絲玩味的笑容,慢悠悠地說道:
"周財主,聽說你家藏著好東西?"
周正標強裝鎮定,干笑著說道:"長官說笑了,鄉下人家能有什么好東西。"
他指了指桌上那箱銀元,賠笑道:"這里有些銀元,是小人的孝敬,請長官笑納。"
馬德彪揮了揮手,一個士兵把那箱銀元提過來,打開看了看。
馬德彪嗤笑一聲,把箱子踢到一邊,陰陽怪氣地說道:
"就這點破爛貨?周財主,你是拿老子當叫花子打發呢?"
他轉過頭,朝門外喊道:"周元輝!"
周正標心里"咯噔"一下。
他看見周元輝從士兵身后走出來,低著頭,不敢看他的眼睛。
周正標的臉刷地白了,渾身顫抖,指著周元輝罵道:"你……你這個狗雜種……"
周元輝后退了半步,嘴里嘟囔道:"對不住了,二叔,小命要緊……"
馬德彪不耐煩地擺擺手,冷聲命令道:"別廢話了,周元輝,帶人去搜!"
接下來的幾個時辰,是周家最黑暗的時刻。
士兵們按照周元輝的指引,把周正標藏東西的地方一個個翻出來。
床底下的暗格被撬開,里面藏著的五百兩金條被搜了出來。
祠堂的夾墻被砸開,里面藏著的三百兩銀元寶被搜了出來。
后院枯井底下的暗室被挖開,里面藏著的珠寶玉器被搜了出來。
周正標眼睜睜地看著幾代人攢下的家當被一件件抬出來,心如刀絞。
他的嘴唇哆嗦著,眼眶通紅,拳頭攥得咯咯響,指甲都嵌進了肉里。
馬德彪坐在正堂里,看著堆成小山的金銀財寶,樂得合不攏嘴。
他扭頭看向周元輝,挑了挑眉毛問道:"還有沒有?"
周元輝點頭哈腰地說道:"回長官,應該……應該差不多了。"
馬德彪"哼"了一聲,狐疑地問道:"差不多?你確定?"
周元輝趕緊說道:"小的在周家當了八年賬房,該知道的都知道了。這些就是老爺全部的家當。"
馬德彪沉吟了一下,站起身,走到周正標面前。
他蹲下身子,跟周正標平視,嘴角掛著一絲冷笑,陰惻惻地問道:
"周財主,真沒別的了?"
周正標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說道:"沒……沒了……"
馬德彪盯著他看了半晌,突然站起身,揮了揮手,冷聲命令道:"吊起來!"
兩個士兵沖上來,把周正標反綁雙手,吊在堂屋的橫梁上。
![]()
馬德彪從腰間抽出一根皮鞭,在空中甩了兩下,發出"噼啪"的聲響。
他走到周正標面前,皮鞭輕輕拍打著周正標的臉頰,一字一頓地說道:
"老子最煩別人跟我耍花招。"
他頓了頓,又說道:"你再好好想想,還有沒有藏東西的地方?"
周正標咬緊牙關,一言不發。
馬德彪冷笑一聲,手腕一翻,皮鞭狠狠地抽了下去。
"啪"的一聲,周正標的后背上立刻綻開一道血痕。
一鞭,兩鞭,三鞭……
皮開肉綻的聲音在堂屋里回響,血從周正標的后背流下來,染紅了地面。
周正標咬著牙,一聲不吭,只有嘴角的血沫越來越多。
躲在后院地窖里的劉氏聽見那皮鞭聲,心都快碎了。
她捂著嘴,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掉,渾身顫抖得像篩糠一樣。
陳巧云抱著孩子,臉色煞白,一句話都不敢說。
就在周正標快要撐不住的時候,一個傻笑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所有人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