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難得君
這是一張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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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里的人叫趙漢奇。
這是他在世上留下的,唯一可見的影像。
關于他的故事,知道的人不多。
他死在1952年,罪名是殺害蘇毛紅軍。那年,他三十九歲。
看著這張臉,很平凡,甚至有些樸實。
你想象不出他策馬揚鞭、在戈壁灘上與敵周旋的樣子,也看不出他曾是個能決定一城生死的指揮官。
歷史書頁翻過,塵埃落下,很多名字被銘記,很多名字被遺忘。他屬于后一種。
但總該有人,記得這樣一張臉,這樣一個人。
▌從騰家營子到迪化
趙漢奇是山西長武人,1913年冬天出生在呼和浩特郊區的騰家營子村。
家里是經商的,父親趙有為在新疆的迪化,就是今天的烏魯木齊,開著一家叫“三成園”的飯館。
生意忙,父親兩三年才回一次家。沒了嚴父管束,趙漢奇成了村里有名的頑童,爬樹上房,沒少讓母親操心。
1924年,他十一歲。母親帶著他和兩個妹妹,決定去新疆投奔父親。
一支駱駝隊,載著女眷和孩子,踏上了西去的路。母親和妹妹能坐在駱駝背上,作為家里的小男子漢,十一歲的趙漢奇只能跟著大人的腳步,一步一步,走過看不見盡頭的戈壁灘。
風沙打在臉上,白天曬得脫皮,晚上凍得哆嗦。這段苦旅,把男孩的嬌氣磨沒了,留下了西北漢子特有的韌勁兒。
到了迪化,團圓的日子沒過多久。父親把他送到三百里外的焉耆縣城,在一家商鋪當學徒。說是學本事,其實就是打雜受苦。
三年的學徒生涯,他嘗遍了冷暖。有一次在房頂干活,腳下一滑摔下來,差點沒了命。世道的艱辛,他早早地就嘗到了。
命運接著給了他更重的打擊。1927年,父親飯館里兩個起了貪念的伙計,因做假賬被趙有為責罵,懷恨在心。他們設了個局,假裝打架動刀,趙有為何去拉架,刀子卻扎進了他的左肩。傷口感染,敗血癥,那個年代,這就是絕癥。
父親走了,家里的頂梁柱塌了。母親受了刺激小產,一病不起。
1929年,十六歲的趙漢奇,在媒妁之言下,娶了甘肅姑娘王菊英。
新婚的妻子沒過上一天輕松日子,進門就接過了伺候病重婆婆的重擔。不久,母親也撒手人寰。
尸骨未寒,兩個叔叔就來搶奪家產。年輕的趙漢奇對守著飯館沒興趣,他把父親的心血,托付給信得過的內蒙老鄉周家父子照管。
他沒想到,二十五年后,當他被處決的消息傳來,這周家父子會翻臉不認人,把飯館占為己有。
人心,有時候比戈壁的風還要冷硬。
▌小師爺與行伍路
家道中落,他得自己找活路。
1930年,他學了電報報務,被分配到北疆的精河縣政府。名義上是報務員,實際干的是縣長的文書,跑腿、傳話、寫公文。
因為他年紀小,辦事卻透著一股機靈和沉穩,縣里人都戲稱他為“十七歲的小師爺”。
縣長常派他下鄉,查案子,抓盜匪。這活兒危險,但他沒退縮。他就是在一次次與底層各色人等的打交道中,學會了多種少數民族的語言,也摸清了那片土地的脈絡。
有時候帶的人少,不但沒抓到土匪,反被土匪追著跑。好幾次遇險,是路過的少數民族牧民救了他。
回到家里,常常是蓬頭垢面,牽著一匹比他還累的瘦馬。家里人早就聽到傳聞說他“被人打死了”,哭成一團,見他回來,又是哭又是笑。
這些經歷,不是書本上能學來的。它們讓這個年輕人,真正長在了新疆的土地上。
1932年,他正式進了軍隊,從哈密剿匪指揮部的少尉秘書干起,一步一個腳印。
衛士隊班長、連長、副大隊長、副官、航空隊股長……職務在變,不變的是他總在最需要人的地方。
1938年,抗戰全面爆發,烽火連天。
國難當頭,趙漢奇做了一個決定:他要系統學習軍事,上前線。他考入了新疆陸軍軍官學校,也就是黃埔軍校的第九分校,成為騎兵科第四期的學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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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黃埔,人們想到的是廣州,是東征北伐的赫赫戰功。
新疆的迪化分校,名氣小,地處偏遠,但它扎根在這片廣袤而多事的土地上,為抗戰、為穩住大后方,默默地培養著人才。
趙漢奇在這里,接受了正規的軍事教育和那“愛國精誠”的精神洗禮。
1941年底,他從軍校畢業,被派往南疆的阿克蘇省軍任職。去上任的路上,坐的是敞篷卡車,天寒地凍,他差點沒死在半路。
▌阿克蘇:六百人與一座城
時間到了1944年。新疆的局勢風云突變。
外部勢力煽動下,爆發了“三區革命”,其激進目標之一,就是試圖將新疆從中國分離出去。
叛亂武裝在境外支持下,攻城略地,勢頭很猛。他們不僅針對政權,也對當地的漢族平民進行血腥的驅趕和屠殺,意圖徹底改變人口結構。
1945年,叛亂的民族軍兵鋒直指南疆重鎮阿克蘇。
城若破,城內數萬漢民百姓,命運可想而知。當時,守城的最高指揮官,就是趙漢奇。
他的正式職務是新編騎兵第二師第五團中校團長,兼阿克蘇、烏什、溫宿指揮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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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里有多少人?滿打滿算,六百多。
而城外的敵人,數倍于他,裝備精良,士氣正盛,其中更有大量穿著便裝、實為蘇鵝正規軍的老兵。這是一場實力懸殊到令人絕望的較量。
全城恐慌,人心渙散。有人主張撤,有人想投降。趙漢奇沒有廢話。他下令:嚴防死守,與城共存亡。
他親自組織布防,動員一切可以動員的力量,把一座孤城,變成了一個刺猬。他知道,守,是等死。必須打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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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平日里言語不多的軍官,在那一刻爆發出了驚人的勇氣和戰術智慧。
他不再僅僅是一個守衛者,他成了一個主動的獵殺者。利用對地形的熟悉,利用敵人驕狂的心理,他率領小股精銳騎兵,不斷發起逆襲、夜襲、騷擾。
你根本摸不清他什么時候、從哪里冒出來。
兩個多月,大小戰斗無數。他像一顆釘子,死死地楔在阿克蘇城下,讓優勢敵人寸步難進,血流滿地。
最終,敵人撐不住了,撤退了。阿克蘇保住了,城里的百姓,活下來了。
這不是什么載入史詩的大會戰,這是一場沉默的、殘酷的、為了生存的保衛戰。
趙漢奇,這個名字,應該和這座城市聯系在一起。
之后,他升任整編騎兵第4旅上校副旅長。
1949年9月25日,大勢所趨,他隨陶峙岳將軍在迪化起義,投入了共產黨的陣營。
對于一個職業軍人,這或許是當時對國家、對部下最負責任的選擇。
▌1952年5月20日
新的時代開始了。
1951年,鎮壓反革命運動在全國展開。趙漢奇的歷史,被重新翻檢、定性。
他在阿克蘇的浴血奮戰,那些擊退敵人、保衛百姓的戰術和戰果,如今成了他的“罪狀”。
那些被他擊斃的、混在叛亂隊伍中的蘇鵝現役軍人,成了“殺害蘇毛紅軍”的鐵證。
一個更直接而殘酷的轉折是,他的一位姨太太,出于我們已無法知曉的復雜動機,站出來告發了他。
1952年5月20日,在他的家鄉附近,趙漢奇被槍決。三十九歲。
沒有漫長的審判,沒有詳細的核查。
一個在民族危難時刻,挺身而出,保護了數萬同胞免遭屠戮,用微薄力量為維護國土完整流過血的人,就這樣倒在了自己人的槍口下。
罪名,恰恰來自他當年最英勇的戰斗。
▌最后的話
寫到這里,我不知道該再說什么。歷史是一面多棱鏡,從不同的角度,看到的光影截然不同。
但有一些東西,或許可以超越一時一地的政治評判:
當一座城面臨滅頂之災,當手無寸鐵的平民即將淪為刀下冤魂時,是誰站在了前面?
當大多數人選擇沉默、逃避甚至屈服時,是誰握緊了手里僅有的槍?
趙漢奇不是完人,他的一生充滿那個時代的普通人的掙扎與選擇。但他曾在最關鍵的時刻,做出了一個軍人、一個男人最本分的擔當:保護弱者,守衛腳下的土地。
他的照片就那樣安靜地存在著。沒有勛章,沒有綬帶,只有一張被風沙歲月過早侵蝕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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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能享受到他保衛過的和平歲月,他的名字也幾乎被時間的流沙掩埋。
我們記住他,翻歷史的舊賬,就是要讓人們知道,在我們腳下這片遼闊國土的某一段記憶里,有過這樣一個人,他做過這樣一些事。他的故事,是關于守護、關于勇氣,也是關于命運無常的一聲沉重嘆息。
歷史的塵埃早已落定。今天的阿克蘇,安居樂業,各民族和諧共處。這安寧的景象,正是由無數個“趙漢奇”,無論他們后來命運如何,在歷史的懸崖邊用身軀抵擋過的結果。
這張臉,這個故事,值得被看見,值得被記住。只為對得起那段真實存在過的光陰,對得起那些在黑暗中曾經閃爍過的人性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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