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為了愛情,我放棄盛家嫡女的身份,嫁給窮書生文炎敬。
我為他洗手作羹湯,為省下幾文錢而沾沾自喜。
我以為,姐妹情分不會因貧富而改變,可現實卻給了我一記響亮的耳光。
在姐姐華蘭和明蘭的眼中,我看到了憐憫。
“五妹妹,這個你拿著,手頭緊就當了換錢使。”
“五姐姐,我讓侯爺給姐夫尋個肥差,也算全了姐妹情分。”
直到那天,我無意中聽到了她們的私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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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入秋的第一場雨,來得纏綿。
細密的雨絲斜斜地織著,將整個世界都籠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里。我提著菜籃,快步走在青石板的小巷里,精心計算著回家的時辰。
新買的油紙傘有些漏雨,幾滴冰涼的雨水順著傘骨滑落,滴在我的手背上。我卻不覺得冷,心里反倒是熱乎乎的。
籃子里,躺著一條活蹦亂跳的鯽魚,還有幾塊剛從相熟的肉販那里切來的五花肉。最底下,是我磨了半天嘴皮子,才讓菜販多饒給我的一小把蔥。
為了這一小把蔥,我省下了兩文錢。
兩文錢,夠給炎敬買一張寫字用的糙紙了。
一想到他晚上回來,能喝上我親手燉的鯽魚湯,吃到他最愛的紅燒肉,我的步子就變得更輕快了。
我和文炎敬成婚,已有半載。
我們的家,安在京城一條不起眼的巷子里。一個小小的兩進院子,還是我們倆傾盡所有,又向母親求告了半天,才湊夠銀錢租下來的。
院子不大,甚至有些逼仄。堂屋的窗欞有些舊了,一到刮風下雨天,總會發出“吱呀”的聲響,像個長吁短嘆的老人。
可我喜歡這里。
這里沒有盛家大宅里那些數不清的規矩,沒有姨娘庶姐們話里藏針的機鋒,更沒有母親日復一日的、恨鐵不成鋼的念叨。
這里,只有我和我的炎敬。
我是盛家嫡出的五姑娘,從小在母親王若弗的庇護下長大,性子嬌憨,說好聽點是天真爛漫,說難聽點,就是缺心眼兒。
我沒有大姐姐華蘭的端莊賢淑,也沒有六妹妹明蘭的聰慧通透。我唯一的優點,可能就是那點子不管不顧的執拗。
當初,為了嫁給還是個窮書生的文炎敬,我幾乎和整個盛家鬧翻了。
父親盛紘氣得摔了茶杯,罵我不識大體,自甘下賤,丟了盛家的臉面。
母親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戳著我的額頭,罵我是個“拎不清的”,放著好好的官家子弟不嫁,偏要去跳那個火坑。
只有明蘭,她偷偷地來看我,對我說:“五姐姐,只要你覺得值,那就值。”
值嗎?
我看著眼前這個小小的、卻充滿了煙火氣的家,心里篤定地回答:值。
傍晚時分,雨停了。
天邊扯開一道金色的口子,晚霞燒得像一匹最艷麗的蜀錦。
我掐著點,將最后一道菜端上桌。廚房里,濃郁的魚湯翻滾著,散發出誘人的奶白色香氣。
院門被推開,文炎敬回來了。
他穿著一身半舊的青色襕衫,肩上還帶著未干的雨汽。看到我,他那張總是帶著幾分清冷和疲憊的臉上,立刻漾開了溫柔的笑意。
“我回來了。”
“嗯,快洗手吃飯,湯剛燉好。”我迎上去,接過他手里的書卷,又替他拍了拍肩上的水珠。
飯桌上,他喝著魚湯,吃著我做的紅燒肉,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慢點吃,沒人跟你搶。”我笑著給他夾了一筷子青菜。
他抬起頭,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我:“如蘭,你做的菜,比樊樓的大廚做的還好吃。”
我知道他是在哄我。
我從前在盛家,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嬌女,哪里會做什么菜。如今這手藝,都是照著菜譜,一遍遍試出來的。為了練好刀工,我的手指頭不知被切了多少口子。
可聽著他的夸贊,我心里比喝了蜜還甜。
我覺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為自己能褪去一身的嬌氣,為心愛的男人洗手作羹湯,感到無比的自豪和滿足。
晚上,我們依偎在燈下。他看書,我做針線。
燭火跳躍,將我們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親密地交織在一起。
“對了,”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今天母親派人送了東西來。”
文炎敬翻書的手,頓了一下。
“送了什么?”
“一車銀絲炭,還有幾匹上好的湖州緞子。說是天冷了,怕我們凍著。”我一邊說,一邊盤算著,那幾匹緞子顏色鮮亮,正好可以給他做兩件新袍子,剩下的,給我自己做身過年穿的衣裳。
“退回去。”
他冷不丁地冒出三個字,聲音又冷又硬。
我愣住了:“為什么?那是母親的一片心意。”
“我不需要。”他“啪”地一聲合上了書,站起身,在小小的房間里來回踱步,“我文炎敬雖然窮,但還沒到要靠岳家接濟過日子的地步!”
他的臉上,漲起了一陣屈辱的紅色。
我知道,我又說錯話了。
文炎敬是寒門出身,憑著自己的才學,一步步考上了進士,進了翰林院。他骨子里,是極其清高和自負的。娶了我這個盛家嫡女,本就讓他承受了許多“攀高枝”的閑言碎語。盛家任何一點“施舍”的姿態,都會深深地刺痛他那敏感的自尊心。
我趕緊放下手里的針線,從背后抱住他。
“好啦好啦,是我說錯話了。”我把臉貼在他寬闊的后背上,軟著聲音哄他,“那不是接濟,那是母親心疼女兒,天底下哪個當娘的,不惦記著自己出了嫁的閨女呢?”
“再說了,那炭火送都送來了,總不能再拉回去吧?讓人看見了,還以為我們倆吵架了呢。你總不想讓母親為我們擔心,是不是?”
他在我的軟磨硬泡下,身體漸漸放松了下來。
“下不為例。”他轉過身,揉了揉我的頭發,語氣里帶著一絲無奈的寵溺。
我知道,這事算是過去了。
可我的心里,卻第一次,因為這份“接濟”,生出了一絲小小的、不易察覺的疙瘩。
我開始意識到,我和文炎敬之間,隔著的,不僅僅是家世門第,更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看待世界的方式。
但我沒有深想。
我沉浸在愛情的蜜糖里,固執地相信,只要我們倆真心相愛,就沒有什么困難是克服不了的。
我天真地以為,我的姐姐,我的妹妹,我的家人,都會像我一樣,尊重我的選擇,欣賞炎敬的風骨,并為我覓得良人而真心高興。
我以為,我們永遠都是最親密的“自家姐妹”。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當一個人的生活層次,遠遠落后于她所在的圈子時,無論她如何努力,無論別人如何體諒,她都不可避免地,會從“自家人”,慢慢變成那個需要被“照顧”、被“體貼”、被“同情”的——窮親戚。
秋意漸濃,天氣一日比一日涼了。
這日,大姐姐華蘭派人送信來,說她從忠勤伯府回盛家省親,邀我和六妹妹明蘭一起小聚。
我高興得一晚上都沒睡好。
自打我出嫁后,因著住得遠,又忙于家務,已經許久沒有和姐姐妹妹們好好說說話了。
第二天一早,我便從箱底翻出了我最好的一件衣裳。那是一件蜜合色纏枝紋的褙子,還是出嫁前母親給我置辦的。我對著鏡子左照右照,又從首飾盒里,挑了一支小巧的銀質梅花簪戴上。
文炎敬看我如此鄭重,笑著打趣我:“不過是回趟娘家,怎么打扮得跟要去赴宴似的?”
“那可不一樣,”我白了他一眼,“大姐姐和六妹妹都在呢。我總不能穿得太寒酸,讓她們看了笑話,也丟了你的臉面。”
他臉上的笑容淡了些,沒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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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蘭的馬車,準時停在了我們家巷子口。
那是一輛寬敞氣派的八寶翠蓋馬車,車壁上雕著精致的蘭草紋,車簾是用上好的蘇繡緞子做的。趕車的婆子穿著體面,一見我出來,立刻滿臉堆笑地放下腳凳。
我提著裙角,有些局促地上了車。
馬車里,早已熏上了清雅的龍涎香。華蘭穿著一身玫瑰紫的妝花褙子,頭上戴著赤金鑲紅寶的頭面,整個人顯得雍容華貴,氣度非凡。
“五妹妹,快過來坐。”她親熱地拉著我的手,讓我坐在她身邊。
“大姐姐安好。”我規規矩矩地行了禮。
華蘭仔仔細細地打量著我,目光落在我因為常年洗衣做飯而有些粗糙的手上時,眉頭微微蹙了起來。
“你這孩子,怎么把自己折騰成這個樣子?”她心疼地摩挲著我的手背,“家里沒個使喚的下人嗎?這些粗活,怎么能讓你親自動手。”
“家里地方小,也用不著那么多人。有個打掃的婆子和一個燒火的丫頭就夠了。”我有些不自然地想把手抽回來。
“那怎么行!”華蘭不贊同地搖頭,“你堂堂盛家嫡女,就算嫁了人,也不能失了身份。回頭我給你挑兩個得力聽話的丫鬟婆子送去。”
“不用了大姐姐,我……”
“就這么說定了!”華蘭不容我分說,直接拍板決定。
她從手腕上褪下一支成色極好的赤金嵌紅寶的簪子,不由分說地塞到我手里。
“這個你拿著。你如今當家,里里外外用錢的地方多。這個你先戴著,要是手頭實在周轉不開,就……就拿去當了換些銀錢使。”
“當了換錢……”
這四個字,像四根細小的針,狠狠地刺在了我的心上。
我的臉“騰”地一下就紅了,又窘又氣。
大姐姐這是什么意思?
這是在可憐我?打發我嗎?
我拿著那支沉甸甸的金簪,只覺得燙手無比。想還給她,又怕駁了她的面子,讓她下不來臺。
我只能強撐著笑臉,訥訥地收下:“多謝大姐姐。”
華蘭似乎沒有察覺到我的難堪,她又拉著我,問起了文炎敬在翰林院的情形。
“妹夫如今在翰林院,差事還順心嗎?有沒有需要幫忙打點的地方?你姐夫在兵部,也認得幾位大人,若是有需要,盡管開口。”
“他都挺好的,不勞大姐姐和姐夫費心了。”我垂下眼,小聲回答。
一路上,幾乎都是華蘭在說,我在聽。
她說的那些話,我大多都聽不懂。
什么誰家的老太太做壽,隨了多少禮。什么哪位大人升遷,需要送什么賀禮。什么京城里新開了一家綢緞莊,里面的料子如何精美,一匹就要上百兩銀子。
這些,都離我的生活太遙遠了。
我的世界里,只有今天菜價是漲是跌,家里的米還能吃幾天,下個月的房租該從哪里省出來。
到了盛家,明蘭早已等在門口。
她如今已是寧遠侯府的當家主母,誥命加身,身份地位比華蘭還要尊貴。但她依舊是那副溫婉嫻靜的樣子,穿著一身素雅的湖藍色褙子,頭上只戴了一支通透的玉簪,整個人像一汪清澈的湖水,讓人看著就覺得舒服。
“大姐姐,五姐姐。”她笑著迎上來。
姐妹三人湊在一起,自然有說不完的話。
可我很快就發現,她們聊的,依舊是我插不上嘴的。
華蘭說明蘭如今管著偌大的侯府,迎來送往,開銷巨大,真是辛苦。
明蘭說華蘭才是真正的賢內助,把忠勤伯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連婆婆都對她贊不絕口。
她們聊著如何管教庶子庶女,如何敲打刁鉆的管事媽媽,如何置辦田產鋪子,如何與京城里那些錯綜復雜的權貴人家打交道。
那些動輒幾百上千兩銀子的人情往來,那些我聽都沒聽過的官場秘辛,從她們嘴里說出來,是那么的云淡風輕,習以為常。
我就像一個誤入藕花深處的漁人,聽著她們的談笑,茫然而又隔膜。
我感覺自己,不屬于這里。
明蘭是何等通透的人,她很快就察覺到了我的局促和沉默。
她不動聲色地把話題轉到了我身上。
“五姐姐,我看你氣色不錯,看來五姐夫把你照顧得很好。”
“還行吧。”我勉強笑了笑。
“前幾日,我家侯爺還跟我提起五姐夫,說他才學出眾,為人正直,是難得的棟梁之才呢。”
我知道,這是明蘭在寬慰我,在給我掙面子。
我心里感激,卻也更加酸澀。
曾幾何時,我們三姐妹在一起,聊的都是些女兒家的心事,哪家的公子生得俊俏,哪家的點心最好吃。
可現在,我們之間,隔了一層看不見的、名為“階層”的墻。
她們需要小心翼翼地,來照顧我的“體面”和“自尊”。
這種被“照顧”的感覺,比任何直接的輕視,都更讓我難受。
小聚結束,我告辭回家。
明蘭親自送我到門口,她拉著我的手,柔聲說:“五姐姐,你別怪大姐姐,她就是那個直腸子,心里是真心疼你的。”
我點了點頭。
“我知道。”
回到家,我才發現,華蘭的馬車夫,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往我的馬車里,塞了好幾個大食盒。
打開一看,里面是幾盒上等的官燕,還有些人參、鹿茸之類的珍貴補品。食盒下面,還壓著一張字條,是明蘭的字跡。
“天氣轉涼,聊表心意。望姐夫身康體健,為國分憂。”
我看著那些在澄園只是尋常物件的補品,心里五味雜陳。
明蘭的做法,比華蘭要委婉得多,周全得多。
她沒有直接給我錢物,而是以“關心姐夫身體”的名義,送來了這些。既全了我的面子,又給了我實實在在的好處。
可正是這份滴水不漏的“周全”和“體面”,像一面鏡子,清清楚楚地照出了我們之間,那道巨大的、無法逾越的鴻溝。
那天晚上,我沒有把這些補品拿給文炎敬看。
我將它們藏在了柜子的最深處。
我怕看到他那屈辱而又隱忍的眼神。
父親盛紘的六十大壽,是盛家近年來最隆重的一件大事。
壽宴前一個月,整個盛家就開始忙碌起來。張燈結彩,賓客盈門,熱鬧非凡。
作為出了嫁的女兒,我們自然也要精心準備一份壽禮,以表孝心。
這件事,成了我心頭的一塊大石。
華蘭是長姐,夫家是伯爵府,自然不會含糊。我聽說,她早早就備下了一整套前朝大家親手制作的古董文房四寶,價值千金。
明蘭是侯爵夫人,更是財大氣粗。她出手,定然是石破天驚。
就連一向不受父親待見的四姐姐墨蘭,為了在壽宴上爭口氣,也勒緊了褲腰帶,準備了一對成色不錯的玉如意。
只有我,愁得好幾天沒睡好覺。
我把家里所有的積蓄都翻了出來,仔仔細細地數了一遍,又一遍。
銅板,碎銀,還有幾張皺巴巴的銀票,加在一起,也不過將將一百兩。
這點錢,在普通人家,或許是一筆巨款。
但在盛家這樣的門第,尤其是在這種重要的場合,連個響聲都聽不見。
我為此愁眉不展,連飯都吃得不香。
文炎敬看出了我的心事。
那天晚上,他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小的布包,放在我面前。
“這是我這個月的俸祿,還有前些日子幫人抄書掙的潤筆,你都拿去吧。”
我打開布包,里面是幾塊碎銀,還有一小串銅板。加起來,也不過十來兩銀子。
我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我知道,這已經是他所有的錢了。
他一個月的俸祿,本就微薄。除了我們日常的開銷,幾乎剩不下什么。為了多掙些錢,他常常在翰林院散值后,還接些抄書的活計,熬到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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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著,”他把布包塞到我手里,握住我冰冷的手,“咱們有多少錢,就辦多少事。岳父大人也不是那等嫌貧愛富之人,心意到了就行。”
我看著他眼中的真誠和坦然,心里的焦慮,忽然就散去了一些。
是啊,心意到了就行。
父親再生氣,總不至于把我這個親生女兒趕出去。
我們商量了許久,決定用這筆錢,去給父親買一方好硯臺。
父親是讀書人,最是喜愛文房雅物。一方上好的硯臺,既體面,又實用,最是穩妥不過。
為了買到這方硯臺,我幾乎跑遍了京城所有的筆墨鋪子。
最后,在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里,我看中了一方歙州的龍尾硯。石質堅潤,雕工精美,掌柜的開價一百五十兩,一文都不少。
我傾盡了家中所有的積蓄,又當掉了母親當初給我的一支金步搖,才勉強湊夠了銀子。
捧著那方沉甸甸的硯臺回家時,我的心里,是前所未有的踏實和滿足。
我覺得,我盡力了。
壽宴那天,盛家門前車水馬龍,賓客如云。
我和文炎敬乘坐著租來的馬車,夾在一眾或華麗或氣派的轎子和馬車中間,顯得格外不起眼。
文炎敬穿著我為他新做的一件靛藍色袍子,人顯得愈發清俊挺拔。只是他緊抿的嘴唇,和微微有些僵硬的背脊,還是暴露了他內心的緊張和不自在。
我握了握他的手,小聲說:“別怕,有我呢。”
他對我笑了笑,那笑容,有些勉強。
壽宴設在盛家最大的花廳里,高朋滿座,衣香鬢影。
我們被安排在一個不太起眼的角落里。
很快,就到了呈上壽禮的環節。
管家高聲唱喏,一件件稀世珍寶被呈了上來。
“忠勤伯府袁大人、大姑奶奶華蘭,賀老太爺大壽,敬獻‘文房異珍’一套!”
只見下人抬上一個巨大的紫檀木托盤,上面擺著筆、墨、紙、硯,無一不是前朝珍品,尤其是那一方碧玉筆洗,通體晶瑩,一看就知價值不菲。
盛紘捻著胡須,笑得合不攏嘴,連聲說:“好!好!華兒有心了!”
“寧遠侯府顧侯爺、六姑奶奶明蘭,賀老太爺大壽,敬獻‘萬壽無疆’暖玉佛手一尊!”
當那尊用整塊上等暖玉雕成的佛手被呈上來時,滿堂賓客都發出了驚嘆之聲。那玉質溫潤細膩,在燈火下泛著柔和的光澤,一看便知是宮中才能有的極品。
盛紘更是激動得站了起來,親自走下臺階,撫摸著那尊玉佛,臉上是難以掩飾的驕傲和歡喜。
“好孩子!好孩子!你們這份心,為父心領了!”
就連墨蘭送的那對玉如意,也博得了父親的一句“成色不錯”。
終于,輪到我們了。
“翰林院編修文大人、五姑奶奶如蘭,賀老太爺大壽,敬獻歙州龍尾硯一方!”
當我的那方硯臺,孤零零地被擺在一個小小的托盤里,呈上去的時候。
我能感覺到,周圍的空氣,都安靜了一瞬。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方小小的、黑色的硯臺上。
那目光里,有好奇,有打量,有不屑,還有……我最害怕的,同情。
父親臉上的笑容,明顯地淡了下來。
他只隔著幾步遠,淡淡地看了一眼,甚至沒有走上前去細看。
然后,他揮了揮手,對管家說:“收下吧。”
又轉向我們,說了一句,我畢生都無法忘記的話。
“你有心了。”
短短四個字,沒有一絲溫度。
那份不加掩飾的冷淡和失望,像一盆冰水,從我的頭頂,瞬間澆到了腳底。
我的臉,火辣辣地燒了起來,仿佛被人當眾打了一巴掌。
我下意識地去看文炎敬。
他的臉,已經漲成了豬肝色。他低著頭,雙手緊緊地攥成了拳頭,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我看到他裸露在外的脖頸上,青筋暴起。
那一刻,我恨不得地上能裂開一道縫,好讓我鉆進去。
我感覺自己,像一個衣不蔽體的小丑,站在一個華麗的舞臺上,接受著臺下所有人或同情或輕視的檢閱。
而親手把我推上這個舞臺的,是我最敬愛的父親,和我最親密的姐妹。
壽宴之上,觥籌交錯,絲竹悅耳。
我的耳邊,卻只剩下“嗡嗡”的鳴響。
我像一個木偶,僵硬地坐在母親王若弗的身邊。
她不時地往我碗里夾著菜,嘴里還小聲地埋怨著:“你看看你,瘦成什么樣了。那文炎敬就是個沒本事的,連自己老婆都養不活。”
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覺得喉嚨里像是堵了一團棉花,又干又澀。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了坐在上首的華蘭和明蘭。
她們身邊,圍滿了前來敬酒、攀談的官眷。
華蘭端莊大方,與人言談笑語,舉手投足間,盡是伯爵府大娘子的氣度。
明蘭更是從容不迫,無論是面對身份尊貴的王妃,還是誥命加身的夫人,她都應對得體,周全妥帖,那份氣定神閑,是我望塵莫及的。
她們像兩顆璀璨的明珠,在人群中熠熠生輝。
而我,是那顆被遺忘在角落里,蒙了塵的石子。
胸口悶得發慌,我找了個借口,說要去后院透透氣。
盛家的花園,還是我記憶中的模樣。亭臺樓閣,小橋流水,只是因為壽宴,處處都掛上了喜慶的紅燈籠。
我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水榭旁。
隔著一道假山和稀疏的竹林,我聽到了兩個熟悉的聲音。
是華蘭和明蘭。
“……五姐姐也真是,那方硯臺,怕是把家底都掏空了吧。”是華蘭的聲音,帶著一絲我熟悉的、長姐對幺妹的憐愛和嘆息。
“大姐姐,你也別這么說。”明蘭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五姐夫是清流,不興那些迎來送往,這也是他的風骨。只是……苦了五姐姐了。”
我的心,猛地一緊。
她們在談論我。
我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躲在了假山后面。
我提著裙角,正想上前,和她們說說話,訴訴委屈。
卻聽到了接下來的對話,我一直以為最純粹的姐妹情深,在這一刻,被血淋淋的現實,撕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