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
提起《知否》里嫁得好的人，很多人會想到明蘭，但若論起開局，誰都比不過盛家大姑娘華蘭。
作為盛家第一個出嫁的嫡女，她嫁入忠勤伯爵府，夫婿袁文紹是次子，門第相當，前程可期。
那場十里紅妝的婚禮，幾乎成了整個揚州城艷羨的典范。
然而，當我們N刷《知否》，撥開那層“風光”的迷霧，才驚覺，華蘭的婚姻，或許從一開始，就是一場精心包裝的謊言……
那一年，整個揚州城，幾乎都在談論同一件事。
盛家紘郎的嫡長女，那個如春日牡丹般明媚嬌艷的華蘭姑娘，要出嫁了。
這樁婚事，是揚州城里所有待嫁女兒的夢。
夫家，是遠在京城，根基深厚的忠勤伯爵府。
盡管華蘭是嫁與伯爵府的次子袁文紹，但袁家的門第高華，潑天的富貴，遠非盛家這樣僅僅靠科舉起家的五品文官所能比擬。
出嫁那日，天邊還只泛著一絲魚肚白，盛府上下，便已是燈火通明，人聲鼎沸。
一抬接著一抬的紅木箱籠，由健壯的仆婦們抬著，從盛府那威嚴的大門里魚貫而出。
箱籠在府前的長街上蜿蜒排開，紅色的綢緞在晨光中跳躍，竟一眼望不到盡頭。
隊伍里，有沉甸甸的烏木家具，箱蓋打開的瞬間，那溫潤厚重的光澤引來一片抽氣聲。
有整匹整匹的上好蜀錦緞子，在微風中流光溢彩，晃得人睜不開眼。
更有那專門派人從窯口定制的全套汝窯瓷器，泛著雨過天青的釉色，矜貴得仿佛一碰即碎。
街邊圍觀的百姓伸長了脖子，踮著腳尖，口中不斷發出驚嘆與羨慕的議論。
“乖乖，這嫁妝，怕是把半個揚州城都搬過去了吧！”
“盛家這是真疼女兒啊！”
盛紘一身簇新筆挺的官袍，站在府門口，背著手，下巴微揚，嘴角的笑意幾乎要咧到耳根。
身旁的王若弗，則用盡全力維持著當家主母的端莊儀態，可那微微上翹的眼角，卻泄露了她內心無法抑制的得意。
這是她，是她王大娘子，為自己最疼愛的女兒掙來的，最風光、最體面的一場婚事。
紅色的蓋頭下，華蘭安靜地坐著，聽著外面鼎沸的喧鬧聲，一雙素手緊緊地絞著膝上那方繡著“永結同心”的喜帕。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父親那滿溢的驕傲，也能聽見母親在身邊壓低了聲音、卻依舊帶著顫抖的反復囑咐。
她對未來，對那座即將成為她一輩子歸宿的伯爵府，充滿了最美好、最燦爛的憧憬。
她的夫君袁文紹，她見過幾面，是個眉目清俊、溫文爾雅的謙謙君子。
每次見面，他的目光總是那么溫柔，待她也是真心實意的尊重與愛護。
她想，只要自己嫁過去之后，恪守婦德，恭謹地孝順公婆，與夫君和睦相處，這日子定會像那些才子佳人的畫本里寫的那樣，琴瑟和鳴，美滿順遂。
迎親的隊伍吹吹打打，鑼鼓喧天，將她一路風光地送進了那座朱漆大門、門前立著石獅子的忠勤伯爵府。
繁復的禮節，一步步走過。
拜過天地，拜過高堂。
那位端坐在上首，滿頭赤金點翠珠釵、面容嚴肅的婆母，忠勤伯爵夫人，在接過她敬的茶時，終于對她露出了一個算得上是溫和的笑容。
華蘭那顆懸了一路的心，在看到那個笑容的瞬間，徹底地、安安穩穩地落了地。
新婚的頭幾月，日子確實如同華蘭想象的那般甜蜜。
袁文紹待她體貼入微，每日從國子監下學回來，第一件事總是先到她的院子里來。
他會笑著問她今日做了些什么，會陪她一同用晚飯，會在月光皎潔的夜晚，與她在庭院里擺開棋局。
日子過得，就像一首溫婉的小詩，充滿了詩情畫意。
華蘭也全心全意地扮演著一個完美新婦的角色。
每日清晨，天還蒙蒙亮，她便起身梳妝，準時去婆母的院子里請安，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立規矩。
婆母說什么，她便微笑著應什么，從不曾有過一句辯駁。
府里的下人，都是人精，見主母與新來的大奶奶關系和睦，自然也對她十分敬重，一口一個“大奶奶”叫得親熱。
一切，都朝著華蘭最理想的方向，平穩地發展著。
可再平靜的水面，底下也藏著看不見的暗流，只等一個時機，便會洶涌而上。
那一日，請安過后，婆母忽然以“說說話”為由，將她單獨留了下來。
婆母拉著她的手，慈愛地拍了拍手背，語氣很是親昵，就像尋常人家的母親對待女兒一般。
“華蘭啊，你初來乍到，對府里這盤根錯節的庶務不熟悉，也是人之常情。”
華蘭立刻恭敬地垂下頭，姿態謙卑：“是，兒媳愚鈍，許多事都不懂，還請母親多多教導。”
婆母滿意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卻帶著一絲不容置喙的權威。
“你帶來的那些嫁妝，單子我抽空瞧過了，當真是豐厚，可見你爹娘是把你當眼珠子一樣真心疼愛。”
“只是啊，這東西一多了，管起來也費心神，容易分心。”
“你如今剛過門，首要的任務，是和我們文紹好好過日子，穩固情分，再早日為我們袁家開枝散葉，這才是頂頂要緊的。”
“那些個俗物，賬本、地契什么的，我看，不如就先交由我來替你保管著。”
“也省得你年紀輕輕的，倒被這些柴米油鹽的賬目俗事給累著了，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華蘭的心，就像被人輕輕捏了一下，“咯噔”一聲，漏跳了一拍。
嫁妝是女子的私產，是安身立命的根本，是將來為兒女撐腰的底氣，哪有盡數交給婆母保管的道理。
她張了張嘴，腹稿里有幾句委婉推脫的話，想要說出口。
可當她抬起眼，對上婆母那雙看似溫和，實則深不見底、帶著審視和銳氣的眼睛時，那些話又被她生生地咽了回去。
她是新婦。
在這個家里，她根基未穩。
忤逆婆母，是“不孝”的大罪，一旦傳出去，她便再也抬不起頭。
漫長的沉默后，她最終還是低下了那顆高傲的頭顱，用輕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應道：“……全憑母親做主。”
婆母臉上的笑容，瞬間燦爛了起來，仿佛烏云散去后的太陽。
第二日，華蘭院子里的幾大箱珍玩古董、名人字畫，以及那個裝著所有田產、鋪子地契和賬本的梨花木匣子，便被婆母院里的管事媽媽帶著幾個粗壯的婆子，“客客氣氣”地“請”走了。
華蘭站在雕花窗邊，透過窗欞的縫隙，看著下人們搬走那些熟悉的紅木箱子，心里像是被掏空了一塊，空落落的，沒著沒落。
她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地安慰自己：母親也是為了我好，是為了讓我省心。等我生了孩子，站穩了腳跟，自然會還給我的。
這是第一道裂縫，細小，卻深可見骨。
很快，第二道裂"縫，也毫無征兆地隨之而來。
婆母口中的“保管”，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里，就變成了明目張膽的“挪用”。
今日，婆母打發人來傳話，說府里要辦一場賞菊宴，宴請各位誥命夫人，開銷大，手頭緊，便從華蘭的鋪子賬上，直接支走了五百兩雪花銀。
明日，婆母又在請安時當著眾人的面提起，說自己娘家侄子要娶親，作為姑母，賀禮不能太寒酸，便“借”了華蘭嫁妝里那套她母親王若弗專門為她打造的赤金點翠頭面，說是“撐撐場面”。
那頭面，再也沒有回來過。
華蘭心中又急又委屈，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終于，在一個晚上，她鼓起勇氣，試探著在丈夫袁文紹面前提了一句。
“夫君，母親今日，又拿了我陪嫁里那尊和田玉的送子觀音……”
袁文紹正臨窗看著書，聞言甚至連頭都沒有抬一下，語氣十分隨意。
“母親拿了，便拿了罷，她也是長輩，喜歡什么，我們做小輩的孝敬便是。”
華蘭的聲音不受控制地有些發顫：“可……那是我母親專門去相國寺為我求來的，是盼著我早日有孕的……”
袁文紹這才放下手中的書卷，察覺到了妻子的情緒不對。
他起身，走到華蘭身邊，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然后握住了她冰涼的手。
“華蘭，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覺得委屈。”
“可她畢竟是我娘，生我養我，給了我這條命。我能為了這點身外之物，去跟她當面理論，讓她下不來臺嗎？”
“你大度一些，多順著她一點，她年紀大了，不過就是圖個樂子。日子久了，她自然就能看到你的好，知道你的賢惠。”
華蘭怔怔地看著丈夫這張熟悉的臉，看著他臉上真切的為難，忽然覺得無比的陌生。
她想要的，是一個能與她并肩而立，為她遮風擋雨的丈夫。
不是一個在婆媳矛盾之間，永遠只會勸她“大度”、勸她“忍讓”的孝順兒子。
那一晚，她睜著眼睛，看著帳頂的流蘇，第一次徹夜失眠了。
不久后，華蘭懷孕了。
太醫診出喜脈的那一刻，她覺得整個世界都明亮了起來。
她以為，自己有了身孕，懷的是袁家的骨肉，日子總該會好過一些。
現實卻用更殘酷的方式，給了她一記響亮的耳光。
婆母依舊雷打不動地讓她日日去院里立規矩，一站就是一個時辰，風雨無阻。
深冬時節，北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她穿著厚厚的狐皮襖子，依舊凍得手腳僵硬，毫無知覺。
好幾次，她都覺得小腹一陣陣地墜脹，眼前發黑，幾乎就要站不住。
身邊陪嫁來的丫鬟心疼得直掉眼淚，壯著膽子想去跟伯爵夫人求個情，讓她回屋歇歇。
婆母的眼風冷冷地掃了過來，嘴角掛著一絲譏諷的笑。
“不過是剛懷上，就這么嬌氣了？”
“想當年我懷著文紹的時候，大著肚子還要親自伺候我婆婆洗腳呢！如今的年輕人啊，就是吃不得一點苦。”
一句話，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堵得所有人都啞口無言。
王若弗在揚州聽聞女兒的境況，心疼不已，立刻派人快馬加鞭，送來了上好的人參、燕窩和阿膠。
華蘭看著那些珍貴的補品，滿心歡喜，覺得母親的愛是她唯一的慰藉，想著總算能好好補補身子了。
可第二天，那些用錦盒裝著的補品，就不翼而飛了。
她派人去問，小廚房的管事支支吾吾，最后才吐露實情。
原來是婆母聽聞了，便打發人來傳話，說她近來也有些體虛氣短，需要進補，便讓廚房把那些東西都燉給了她自己。
更過分的是，幾日后，婆母娘家的侄女來府里做客。
她竟當著華蘭的面，將王若弗送來的最后一盒上品血燕，眼都不眨地就賞給了那個內侄女，還笑著說：“你身子弱，拿回去好好補補。”
那一刻，華蘭只覺得一股血氣直沖頭頂，氣得渾身都在發抖。
她強忍著沒有當場發作，回到自己的房里，關上門，眼淚再也忍不住，如斷了線的珠子般滾落。
她哭著跟晚上回來的袁文紹說：“她怎么能這樣？她怎么可以這樣對我！我肚子里懷的，也是她的親孫子啊！”
袁文紹看著妻子哭得梨花帶雨的樣子，滿臉都是為難和疲憊，眉頭緊緊地鎖成了一個“川”字。
“母親她……她或許只是一時沒想那么多，她不是故意的。”
“你別跟她計較了，如今你有身孕，最忌諱動氣，氣壞了身子，對孩子不好。”
“這樣吧……我……我明兒去我私庫里，給你拿些銀子，你再叫人去外面悄悄買些好的回來，別讓她知道了。”
華蘭看著他，看著他那副想解決問題又怕惹麻煩的樣子，忽然就不想哭了。
心，像是被泡在了三九天的冰水里，一點一點地，涼了下去，直至麻木。
她終于無比清晰地明白，在這個家里，她永遠都只是一個外人。
她的丈夫，或許是愛她的，可這份愛，太單薄，太懦弱。
他的愛，在“孝道”那座無法撼動的大山面前，脆弱得不堪一擊。
她，徹底成了一座被海水包圍的孤島，四顧茫然，無枝可依。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
華蘭拼盡全力，生下了一個女兒。
婆母在產房外聽聞是個女孩，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便派人來說自己乏了，要歇著了。
她甚至沒有進來看一眼那個剛剛降世、皺巴巴的小嬰兒。
華蘭的月子，過得愈發艱難和屈辱。
婆母不再克扣她的吃食，因為已經懶得在她這個“生不出兒子的廢物”身上再費任何心思。
府里的下人們最會看人下菜碟，見主母是這個態度，對華蘭的院子也怠慢了起來。
送來的雞湯，上面永遠飄著一層厚厚的、令人作嘔的黃油，用勺子撇開，底下清湯寡水，連點像樣的肉星子都看不見。
袁文紹來看她，她抱著孩子，把這些事說給他聽。
他只是皺著眉，心不在焉地說：“是下人疏忽了，我回頭一定好好說說他們。”
可他一次也沒有真的去“說過”。
那些下人，依舊我行我素。
華蘭抱著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女兒，默默地流淚。
女兒那么小，那么柔軟，卻僅僅因為不是個男孩，就要跟著自己受這份天大的委屈。
為了能有多一點的奶水，她開始逼著自己，一口一口地，喝下那些油膩得讓她反胃的湯水。
一年之后，華蘭又生了。
產房里傳來嬰兒的啼哭，穩婆跑出去報喜，聲音里都帶著一絲膽怯。
“又……又是個姐兒。”
這一次，婆母連派人來問一句都省了。
整個伯爵府的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
那些若有若無的，帶著刺的風言風語，開始肆無忌憚地在府里飄蕩，像刀子一樣，一刀一刀地，扎在華蘭的心上。
“聽說了嗎？大奶奶又生了個丫頭片子。”
“嘖嘖，這肚子可真是不爭氣啊。”
“可不是嘛，白白占著嫡妻的位置，連個帶把的都生不出來，換我我都沒臉待下去。”
“你等著瞧吧，伯爵夫人那臉色，怕是早就想給大爺納妾了，這回是攔不住了。”
這些話，像毒蛇一樣，鉆進華蘭的耳朵里。
她把自己關在房里，整日整日地不說話，只是抱著小女兒發呆。
她偶爾走到鏡子前，看著鏡子里那個面色蠟黃、眼下烏青的憔悴婦人，總覺得無比陌生。
那個在揚州城里，騎在馬上，明媚愛笑，顧盼神飛的盛家大姑娘，好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終于，在一個陰沉的午后，婆母將她叫到了自己的院里。
這一次，連那層薄薄的溫情面紗都懶得再偽裝了。
婆母端坐在上首，一邊用銀簽撥弄著手爐里的炭火，一邊漫不經心地開口。
“華蘭，你也進門好幾年了，肚子卻不爭氣，連生兩個都是丫頭片子。”
“文紹是我們袁家的指望，不能絕了后。”
“我瞧著，他身邊，也該添兩個懂事、能生養的人伺候了。”
“你放心，你的身份，沒人能動搖，你永遠是這府里的正室嫡妻，沒人能越過你去。”
“只是，為了袁家的香火，為了大局，你這個做妻子的，總得知大體，識大局，不能犯糊涂。”
華蘭直挺挺地跪在冰冷的金磚地面上，寒氣從膝蓋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讓她渾身冰冷。
她知道，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
她的尊嚴，她的驕傲，她作為嫡妻最后的體面，在“傳宗接代”這四個冷冰冰的字面前，被碾得粉碎。
她還能說什么呢？
反抗嗎？用“七出之條”里沒有“無子”這一條來辯駁嗎？那只會讓她成為整個京城的笑話。
她只能深深地低下頭，用盡全身的力氣，從牙縫里擠出那三個字：“是，母親。”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渾渾噩噩地走回院子的。
天是灰的，風是冷的，她的心，也徹底成了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原。
出乎意料的是，袁文紹拒絕了。
當晚，他第一次在他母親面前挺直了腰桿，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兒子此生，有華蘭一人足矣，絕不納妾。”
為此，他觸怒了母親，被罰在冰天雪地里，跪了一夜的祠堂。
華蘭隔著祠堂的門，看著他那在寒風中微微顫抖卻依舊挺直的背影，那顆已經冰封的心，終于有了一絲微弱的暖意。
或許，他還是愛自己的。
或許，這日子，還沒有到絕路，還有一絲盼頭。
靠著這一點點微弱的盼頭，華蘭又重新振作了起來。
她知道，一味地退讓換不來尊重，她必須為自己和女兒爭。
她開始學著管家，學著像母親王若弗那樣，用雷霆手段震懾那些陽奉陰違的下人。
她不再一味地退讓，開始有技巧地在眾人面前向婆母哭窮，將自己嫁妝那些年被填進去的虧空，一筆一筆地擺到臺面上。
日子，在艱難的拉鋸中，似乎在慢慢地，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不久后，第三次，她又懷孕了。
這一次，整個忠勤伯爵府都前所未有地緊張了起來。
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盼著，這次能是個男孩。
華蘭自己，也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這一胎上。
她日夜撫摸著高高隆起的肚子，向滿天神佛祈禱，求一個兒子，來穩固她搖搖欲墜的地位。
生產那天，來得格外的兇險。
陣痛從下午一直持續到深夜，孩子卻像是在跟她作對一樣，遲遲不肯出來。
穩婆換了一個又一個，個個都是滿頭大汗。
一盆接著一盆的血水，被面色慘白的丫鬟們不斷地從產房里端了出來。
華蘭的意識，開始漸漸地模糊。
她只覺得渾身上下所有的力氣，都被抽干了，只剩下無邊無際的、撕心裂肺的疼。
終于，經驗最豐富的那個穩婆也慌了神，她滿手是血地沖出產房，對著等在院子里，已經急得像熱鍋上螞蟻的袁文紹大聲喊道。
“伯爺！不好了！夫人血崩了！”
“再這么下去，別說孩子，連大人都保不住了啊！”
袁文紹的臉，“唰”地一下，變得慘白如紙。
“怎么辦？怎么辦！快想辦法啊！我給你銀子，我給你們所有人都賞銀子！”
穩婆跺著腳，急得快要哭出來：“伯爺！這不是銀子的事！是命的事啊！府里……府里不是有支老夫人珍藏的百年人參嗎？快！快去求來！拿來給夫人吊住一口氣，興許……興許還有救啊！”
袁文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瘋了一樣，連滾帶爬地沖向母親的院子。
華蘭躺在冰冷的產床上，耳邊是穩婆和丫鬟們焦急的哭喊，還有自己越來越微弱的心跳。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生命正在從自己的身體里，一點一點地，不可逆轉地流逝。
她好累，真的好累，好想就這么睡過去，什么都不管了。
可她不能。
她一閉上眼，就看到自己那兩個女兒稚嫩的臉龐。
她死了，她們怎么辦？
在這吃人的后宅里，沒了親娘庇護的女孩兒，會被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
一股強烈到極致的求生欲望，從她心底最深處，猛地涌了上來。
她拼命地睜著眼睛，想讓自己保持最后一絲清醒。
門外，傳來了丈夫那帶著哭腔的、絕望的求告聲。
“母親！求您了！求您把人參拿出來救救華蘭吧！”
“她快不行了啊！母親！求求您了！”
緊接著，是婆母那冷靜到近乎冷酷的聲音，穿過門窗，顯得異常清晰。
“慌什么！一個女人家生孩子，哪個不是在鬼門關走一遭？由她去！”
袁文紹的聲音里充滿了絕望的哀求。
“可是穩婆說，再不救就真的來不及了！母親，華蘭肚子里懷的，也是您的親孫子啊！”
瞬間，萬籟俱寂。
整個院子，仿佛連風都屏住了呼吸，在等待著那位手握生殺大權的老夫人的最終宣判。
華蘭也用盡了全身最后一絲力氣，側著耳朵，拼命地傾聽。
她想知道，自己的這條命，在婆母的心里，到底值幾分。
然后，一個冰冷、清晰、不帶任何感情、卻足以讓她瞬間墜入萬丈冰窟的聲音，穿透了那道厚重的門板，一字不差地，清清楚楚地鉆進了她的耳朵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