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從東北那邊吹過來,舊宅的門楣還在,張學思從大帥府走出去,身后站著兩位女人,母親許澍旸把腰挺直,妻子謝雪萍把目光放遠,男人的路很長,家里的燈一直亮著,這一家人的故事,身份不同,心是一條線,走著走著就把家與國擰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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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課堂,木桌油光,1924年奉天的一陣皮尺聲,老師趙希堅把戒尺舉起,十下落下,孩子的手背火辣,他急紅了眼,冒出一句話,“我是張作霖的兒子”,老師臉色更冷,“再加五板”,當天就往大帥府走一趟,門口的腳步聲還沒落,母親出來站定,把話聽完,鞠一躬,轉身取出20枚銀元塞過去,“打得對,仗名頭的毛病要從小斷”,夜里大帥回府,坐下就訓,“我打天下靠的是本事,不是名號”,孩子低頭,不敢言語,訓話進了骨頭里。
這位母親的路數(shù)不一樣,進府年紀輕,見自己失寵,也不鬧,往書本那邊走,開口提要求,去讀書,張作霖看了她一眼,就把門給她推開,化名“許雅君”走進奉天第一女子師范,課堂上的見識一點點長出來,回到家里,教育的方法也就有了分寸與方向,孩子在院里跑,耳朵里聽到的多半是讀書與禮數(sh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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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長成,北平的巷子里風硬,1933年,把名寫在紙上,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心里有了更清楚的路,開口跟母親說要往延安走,家里翻箱倒柜,首飾一個個拿出來賣掉,路費湊齊塞在孩子手里,“去吧,好好干,別給張家丟臉”,母親把門送到巷口,轉身才把眼淚擦掉。
謝雪萍的腳步更早踩在社會的地板上,廣東的小屋,紡織廠的機器聲吵得人耳背,17歲開始做工,天上的轟鳴壓下來,戰(zhàn)火把她推到香港謀生,1938年聽說延安是干事的地方,去了八路軍廣州辦事處,一張介紹條在手里,路向北,一步一步就走到了黃土高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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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延安,臺上講的人聲音穩(wěn),臺下坐滿了人,女大的教室里,第三次去,張學思早早到場,前排的姑娘坐得筆直,眼神清亮,心里一下就被點著,老鄉(xiāng)顧大姐成了那只線上的針,兩邊穿來穿去,人就認識了,男生的沉穩(wěn),姑娘的堅韌,話不多,點頭時的笑意夠了,姑娘聽到他是張作霖的兒子,也沒退,反而更尊重這份選擇。
1940年9月,窯洞壁上燈影晃,寶塔山腳下的禮很樸素,東干隊的集體婚禮,桌上沒有擺設,戰(zhàn)友圍成一圈,祝福一聲聲落下,新郎把手伸過去握住新娘,“跟著我會吃苦,也會有危險,你怕不怕”,她笑著搖了頭,“路在這兒,我走”,兩個人對視那一下,就把日后幾年都交代清楚了。
沒等熱鬧散盡,隊伍就出發(fā),方向指向晉察冀,秋風挾著寒意,冬季的掃蕩壓下來,山路難走,謝雪萍懷著身孕,不愿掉隊,背包勒在肩上,餓了掰干糧,渴了就接雪水,夜里摸黑走,白天找樹蔭歇一會,隊伍一線排開,她一直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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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1年3月,到了冀西唐縣南清醒村,分工下來,謝雪萍去衛(wèi)生部當組織處干事,張學思調去別處,兩個人開始分居,孩子在戰(zhàn)事緊的時候出生,抱在懷里也沒辦法照料,托給當?shù)乩相l(xiāng),回頭再去找,燒過的村口連路都不認得,消息斷了,人也尋不見,1942年又生下一個女兒,取名“啟明”,寓意寫在兩個字里,病來得急,藥箱里找不到對癥的方子,小小的生命停在那一夜,夫妻倆眼圈紅了很久,第二天又回到崗位上。
那幾年過得緊,1941到1944,謝雪萍把支部的工作扛起來,救護、轉移、組織一件件頂上去,平原的反包圍,山里的突圍,腳下沒停,張學思那邊做參謀處的事,籌劃一仗接著一仗,地圖攤開,鉛筆在上面劃,信使進出,消息一茬接一茬,夫妻的位置拉開,心始終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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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5年的授銜臺上,肩章落定,“少將”兩個字壓肩不壓心,腦海里先浮出的人,是許澍旸與謝雪萍,母親那時住到北京,屋里熱鬧,孩子們一個個長大,節(jié)日里端菜上桌,老人看著一家人圍坐,笑從眼里走出來,院子里這份安穩(wěn)來之不易。
風向變了,1966年的浪打過來,身處崗位的他被點名,帽子扣得沉,1967年9月11日被帶走,關進郊外一間小屋,十來平米,墻壁潮濕,床板冷硬,堅持著不說假話,不出假證,三年過去,體重直線往下掉,妻子抱著材料到處跑,孩子跟在身邊去看人,門開一條縫,里面的人還是那句,“別擔心,我沒做錯,真相會出來”。
1970年2月18日進醫(yī)院,診斷寫在紙上,病名一串,身體虧得厲害,消息送到北京城里,指示轉到病房加緊救治,5月29日他氣力所剩無幾,手里握筆,寫下四字,“惡魔纏身”,字沒寫完,人已力竭,年僅54歲,屋里靜得只剩心跳聲。
母親白發(fā)更密,精神不散,孫輩圍在身邊,老人說話平靜,“你們的父親是個頂?shù)米〉娜耍蛩麑W,忠于國家,忠于人民”,看著兒媳把孩子拉扯成人,還把工作做得穩(wěn)穩(wěn)當當,彼此照應,把最難的幾年挺過去了。
往后的幾十年,謝雪萍沒停,她在學校,在圖書館,在崗位上把事情做好,擔任全國政協(xié)委員連著幾屆,聲音在會上被認真聽到,2016年,把張學思 與 許澍旸的13件遺物交給張氏帥府博物館,玻璃柜里的物件安靜地講述舊事,2022年4月8日在北京安然離世,享年102歲。
這條路回頭看,張學思把大帥府的影子放在背后,把信仰舉到前面,妻子把手伸過來緊緊握住,母親把燈點上照遠一點,三個人把一家人的擔當接力傳下去,故事收在歷史的書頁里,翻到這一頁,讀到的,是堅守兩個字,是把個人放進家國這件事的樸素方法,是把路一步一步走直的耐心與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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