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深秋,我開著那輛黑色奔馳S級,沿著新修的柏油路駛進了闊別十八年的老家。
車窗外,金黃的稻田一望無際,遠處的青山還是記憶中的模樣。只是村口那棵老槐樹,比我離開時又粗壯了一圈。
我把車停在村委會門口,剛下車,就看到一群人圍了過來。
"這是誰家的車?"
"牌照是深圳的,怕是有幾百萬吧?"
人群里,我一眼就認出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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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在人群最后面,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舊棉襖,頭發隨意地扎成一個馬尾,臉上帶著歲月留下的滄桑。她的眼睛直直地盯著我,嘴唇微微顫抖著,似乎想說什么,卻又說不出口。
十八年了,她老了很多,但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
她叫林小月,是我這輩子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讓我刻骨銘心的女人。
1999年那個冬天,她站在她家門口,當著她父母的面,對我說了一句話:"陳建國,咱們分手吧。你連一萬塊錢的彩禮都拿不出來,我憑什么跟你過一輩子苦日子?"
那句話,像一把刀,在我心口劃了一道永遠無法愈合的傷疤。
說起來,我和小月的緣分,要追溯到1995年。
那年我十七歲,她十六歲。我們是初中同學,她坐在我前面那一排,我每天上課的時候,都會忍不住偷看她的后腦勺。她扎著兩根麻花辮,辮梢用紅色的皮筋綁著,特別好看。
那時候的我,是村里出了名的窮小子。父親早逝,母親一個人拉扯我和妹妹長大,家里窮得叮當響。我穿的衣服,都是別人家孩子穿剩下的;我的書包,是母親用碎布頭縫的;我的鉛筆,都是撿同學用剩的鉛筆頭。
但我學習好。
每次考試,我都是年級前三名。老師們都說,陳建國這孩子,將來肯定有出息。
也許是因為這個,小月才愿意跟我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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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三那年的一個傍晚,我鼓起勇氣,在放學路上攔住了她。
"小月,我……我想跟你說句話。"
她站在夕陽里,臉紅撲撲的,眼睛亮晶晶的,像兩顆星星。
"你說。"
"我……我喜歡你。"
她沒有說話,只是低著頭,用腳尖在地上畫圈圈。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小聲說了一句:"我知道了。"
然后她就跑了。
第二天,她在課間偷偷塞給我一張紙條,上面只有四個字:我也喜歡。
那是我這輩子最幸福的時刻。
我們就這樣在一起了。那個年代的戀愛很純粹,牽個手都臉紅心跳,連親嘴都不敢想。我們一起上學,一起放學,一起在田埂上背英語單詞,一起在月光下許下要一輩子在一起的諾言。
初中畢業后,我考上了縣里最好的高中,她沒考上,去了鎮上的職高。我們隔得遠了,見面的機會少了,但感情卻沒有變淡。每個周末,我都會騎兩個小時的自行車去鎮上看她,給她帶我省下的零花錢買的發卡、橡皮筋。
那時候我想,等我考上大學,找到好工作,一定要娶她。給她買最漂亮的衣服,蓋最氣派的房子,讓她過上好日子。
可惜,生活不是童話。
1997年,高二那年,母親突然病倒了。
醫生說是肝硬化,需要長期治療,費用很高。我們家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錢。親戚們推三阻四,沒有一個人愿意幫忙。最后,我不得不輟學回家,一邊照顧母親,一邊打零工掙錢。
那一年,我十九歲,人生的第一個夢想,就這樣碎了。
小月得知消息后,哭著跑來看我。她說:"建國,沒關系的,我等你。等你把家里的事處理好了,我們再一起努力。"
我抱著她,哭得像個孩子。
那時候我真的相信,只要我們在一起,什么困難都能克服。
接下來的兩年,我拼了命地干活。我去磚窯廠搬磚,去建筑工地扛水泥,去煤礦井下挖煤。什么臟活累活都干過,什么苦都吃過。我的手上全是老繭,背上全是傷疤,但我不在乎。
我只想多掙點錢,給母親治病,給小月一個家。
可是,母親的病越來越重,錢卻怎么也掙不夠。
1999年冬天,母親撒手人寰。
辦完喪事,我把家里能賣的都賣了,還欠著一屁股債。那時候我想,總算熬過來了,接下來可以好好跟小月過日子了。
我去找她,想跟她商量結婚的事。
她家的門開著,她父母坐在堂屋里,臉色很不好看。小月站在一旁,低著頭,不敢看我。
"建國啊,"她父親開口了,"你是個好孩子,我們都知道。但是你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家徒四壁,還欠著一屁股債。小月跟了你,能過什么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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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張了張嘴,想解釋什么,卻發現自己什么也說不出來。
她母親接過話頭:"鎮上供銷社的劉家,他們家兒子看上小月了。人家有房有車,彩禮給一萬,還承諾婚后讓小月在供銷社上班。你說,這條件,你比得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