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深秋的風裹著落葉,吹過云安縣第一中學嶄新的圖書館大樓。
42歲的周遇站在校慶典禮的人群邊緣,手指微微發抖。
他剛剛把那塊巨大的紅色展板從頭到尾看了三遍。
捐款一百萬以上的名單,八個名字,一個比一個陌生。
唯獨沒有他周遇。
兩千萬,他捐了整整兩千萬,給母校蓋了這棟六層的圖書館。
可名單上,連他的影子都沒有。
身后輪椅上的老父親抬起頭,用渾濁的眼睛望著他。
老父親今天特意穿了那件壓箱底的藏青色中山裝,頭發用水抿得整整齊齊。
他是來看兒子給學校蓋的樓的,是來揚眉吐氣的。
周遇攥緊拳頭,掏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他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讓人后背發涼:
"老馬,云安一中那棟樓,尾款結清了沒有?"
電話那頭回答:"沒呢,還有八百萬沒付。"
周遇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地說:"通知施工隊,七天之內,把樓給我拆了。"
這句話落地的瞬間,周圍所有人都愣住了。
而這一切的源頭,要從24年前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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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0月18日,農歷九月十六,天氣晴好。
云安縣第一中學迎來了建校六十周年慶典。
校門口掛滿了紅色的橫幅和彩旗,鑼鼓喧天,人聲鼎沸。
一輛半舊的銀灰色皮卡車緩緩駛入校門,在路邊停了下來。
周遇從駕駛座下來,繞到副駕駛那邊打開車門。
他小心翼翼地把71歲的父親周生雷從車上扶下來,安置到輪椅上。
老父親今天穿得格外正式,藏青色的中山裝雖然舊了,但熨燙得沒有一絲褶皺。
他的頭發稀疏花白,用水抿得整整齊齊,貼在頭皮上。
周遇蹲下身,幫父親整理了一下衣領:"爹,今天讓您看看兒子給學校蓋的樓。"
老父親的嘴唇動了動,想說什么,卻沒說出口。
他只是用那雙干了一輩子苦力的手,緊緊攥著褲腿。
周遇知道父親在緊張。
24年前,也是在這個校門口,父親被人當眾羞辱。
那一幕,父子倆這輩子都忘不了。
今天,他帶父親回來,就是要讓老人親眼看看——
當年那個交不起學費的窮小子,現在有能力給學校蓋一棟樓了。
校園里人頭攢動,到處都是返校的校友。
周遇推著輪椅,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朝志學樓的方向走去。
那棟嶄新的六層圖書館矗立在陽光下,米白色的外墻干凈整潔。
樓頂上"志學樓"三個燙金大字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這是周遇特意起的名字,為了紀念他的恩師孫志學。
老父親仰著頭,看著這棟氣派的大樓,渾濁的眼睛里泛起了淚光。
老父親聲音有些哽咽:"小遇,這樓真氣派。你出息了。"
周遇沒說話,只是用力握了握父親的手。
他推著輪椅繼續往前走,來到了大禮堂門口。
禮堂門口豎著一塊巨大的紅色展板,上面寫著"感謝社會各界人士慷慨解囊"。
展板下方是一長串捐款名單,按金額從高到低排列。
周遇停下腳步,目光落在那塊展板上。
他想看看自己的名字被寫在哪里。
雖然他當初要求匿名捐款,但學校方面說校慶當天會公布所有捐款人。
他不在乎名聲,但他想讓父親看到。
一百萬以上的名單有八個人。
周遇一個名字一個名字地看過去。
第一個,陳永發,三百萬。
第二個,劉德海,兩百萬。
第三個,張建軍,一百五十萬。
八個名字,他全都看完了。
沒有周遇。
他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
他又從頭看了一遍,一個字一個字地看。
依然沒有。
捐款名單上,獨獨沒有他周遇的名字。
周遇愣在原地,腦子里一片空白。
兩千萬,他捐了整整兩千萬。
這是名單上最高金額的六倍還多。
可這塊展板上,卻連他的影子都沒有。
老父親察覺到了異常,抬起頭問道:"小遇,咋了?你的名字在哪兒?"
周遇沒有回答。
他大步走向簽到處,那里有幾個年輕的工作人員正在忙碌。
周遇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
"你好,我想問一下,捐款兩千萬的那位,名字怎么沒在展板上?"
工作人員是個扎著馬尾辮的年輕姑娘,她翻了翻手里的冊子,一臉茫然:
"兩千萬?沒有啊,名單上最高的一筆是三百萬,是鄭副校長聯系的一位企業家……"
周遇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攥緊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里。
他不是來要名聲的。
但這種被人徹底抹去的感覺,讓他想起了24年前的那個下午。
就在這時,禮堂里的擴音器響了起來。
主持人熱情洋溢的聲音傳遍整個校園:
"下面,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為志學樓建設做出突出貢獻的鄭德勝副校長上臺講話!"
周遇渾身一震。
鄭德勝,這個名字像一把刀,狠狠扎進他的心里。
他轉過頭,看向禮堂的方向。
一個穿著筆挺深色西裝的中年男人正邁著方步走上主席臺。
那人戴著金絲眼鏡,頭發梳得一絲不茍,胸前別著一朵大紅花。
他滿面春風地揮手致意,接受著臺下的掌聲和歡呼。
那張臉,周遇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24年了,鄭德勝老了,發福了,但那副趾高氣揚的模樣一點沒變。
周遇站在人群邊緣,看著臺上意氣風發的鄭德勝,思緒被猛地拉回到24年前。
2000年9月1日,開學報名的日子。
那一年,周遇16歲,以全鄉第一名的成績考入了云安縣第一中學。
縣一中是全縣最好的高中,每年能考上的農村孩子屈指可數。
周遇拿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整個下河村都沸騰了。
鄉親們都說,老周家祖墳冒青煙了,要出個大學生了。
報名那天一大早,父親周生雷就背著半袋紅薯出了門。
那是他特意留給兒子的口糧,舍不得賣,舍不得吃。
父子倆走了十幾里山路,又搭了兩個小時的班車,才到了縣城。
周生雷這輩子沒進過幾次縣城。
他穿著一身打著補丁的灰布衣裳,腳上的解放鞋沾滿了泥巴。
走在縣一中的校園里,他總覺得旁邊的人都在看他,看他這個鄉下來的泥腿子。
他下意識地彎著腰,腳步都不敢邁大了。
報名處設在教學樓一樓的辦公室里。
周遇的班主任叫鄭德勝,30出頭,戴著一副金絲眼鏡。
他翹著二郎腿坐在辦公桌后面,手里端著一個搪瓷茶缸。
桌上擺著一本花名冊,還有一沓空白的收據。
周生雷領著兒子走進辦公室,從貼身的內衣口袋里掏出一個舊布袋。
他把布袋打開,里面是一疊皺巴巴的零錢——一塊的、兩塊的、五塊的、十塊的。
這是他做了整整一個夏天的泥瓦匠攢下來的血汗錢。
周生雷把錢一張一張地數出來,放在桌上。
他數了三遍,臉色越來越難看。
學費加住宿費,一共八百六十塊。
他手里只有七百二十塊。
還差一百四。
周生雷的手開始發抖。
他抬起頭,看著鄭德勝,聲音低得像蚊子在叫:
"老師,能不能……能不能寬限幾天?過幾天我湊夠了就送來。"
鄭德勝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他端起茶缸喝了一口水,慢悠悠地開了口:
"學校是做慈善的?交不起學費來報什么名?"
周生雷的臉漲得通紅,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辦公室里還有十幾個學生家長在排隊。
所有人都回過頭來,目光像針一樣扎在周生雷身上。
有人捂著嘴竊竊私語,有人搖頭嘆氣,有人露出鄙夷的神色。
周遇站在父親身邊,攥緊了拳頭。
他感覺臉上像被人扇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疼。
他想開口說點什么,但他不知道該說什么。
他只有16歲,他什么都沒有,他什么都做不了。
鄭德勝放下茶缸,靠在椅背上,慢條斯理地繼續說:
"農村孩子讀什么書?早點回去學個手藝,跟你爹學砌墻,不比在這兒丟人強?"
這句話像一把刀,狠狠捅進周遇的心窩里。
他永遠記得父親那一刻的表情——
那張被太陽曬得黝黑的臉上,寫滿了屈辱和絕望。
父親的脊背彎得更低了,像一張拉滿的弓,隨時會斷掉。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
一個清瘦的身影走了進來。
那人五十多歲,頭發已經花白,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藍色襯衫。
他的眼睛不大,但目光銳利,帶著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
他叫孫志學,是縣一中的教導主任。
孫志學掃了一眼辦公室里的情形,眉頭皺了起來。
他走到鄭德勝面前,聲音不高,但每個字都像砸在地上:
"鄭老師,說話注意分寸。學生家長面前,這像什么樣子?"
鄭德勝的臉色變了變,但他不敢頂嘴。
孫志學在學校里資歷老、威望高,他惹不起。
孫志學轉過頭,看向縮在墻角的周生雷父子。
他走過去,從褲兜里掏出兩張鈔票,塞到周生雷手里:
"老鄉,這錢你先拿著,學費的事不急,這孩子成績好,是塊讀書的料,不能耽誤了。"
周生雷愣住了,手里捏著那兩百塊錢,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他想跪下來給孫志學磕頭,被孫志學一把拉住了:
"使不得,都是莊稼人出身,我懂你的難處。"
就這樣,周遇的學費交上了。
他正式成為了云安縣第一中學高一三班的學生。
而那個在眾人面前羞辱他父親的鄭德勝,也成了他的班主任。
從那天起,周遇就知道,他在這個學校的日子不會好過。
果然,鄭德勝記住了他。
準確地說,是記恨上了他。
上課提問,專挑他最不擅長的英語語法。
考試安排座位,把他塞到教室最角落、靠近窗戶的位置,冬天漏風夏天曬。
班級值日表,別人一周輪一次,他三天輪一次。
學校發放貧困生補助,明明他最符合條件,名單上卻從來沒有他。
周遇把這些都忍了下來。
他不吭聲,不抱怨,只是把所有的屈辱都咽進肚子里,化作拼命讀書的動力。
他知道,他只有一條路——考出去,離開這個鬼地方。
而孫志學老師,成了他在這個學校里唯一的依靠。
孫老師經常把他叫到家里吃飯,給他塞錢、塞舊衣服。
有一次,周遇的棉襖破了個大洞,沒錢買新的,是孫老師把自己兒子的舊棉襖找出來給了他。
孫老師的老伴包了餃子,總要留一碗給他。
那是他在縣一中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
每次周遇想開口道謝,孫志學都會擺擺手打斷他。
孫志學總是說:"好好讀書就是最大的報答,別的不用多說。"
高二那年,出了一件事,徹底撕破了周遇和鄭德勝之間那層薄薄的表面和平。
鄭德勝有個兒子叫鄭凱,和周遇同級不同班,成績爛得一塌糊涂。
按鄭凱那個水平,別說本科了,大專都懸。
鄭德勝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到處托人想辦法。
有一天放學后,鄭德勝把周遇叫到了辦公室。
辦公室里沒有別人,鄭德勝的態度出奇地和藹。
他給周遇倒了一杯水,還讓他坐下。
鄭德勝開門見山道:"周遇啊,你是咱們班成績最好的學生,前途無量。"
周遇沒說話,心里隱隱覺得不對勁。
鄭德勝繼續說道:"你看,期末考試快到了,我有個事想跟你商量商量。"
周遇抬起頭道:"什么事?"
鄭德勝壓低了聲音,湊近了一些:
"是這樣,我那個兒子鄭凱你也知道,腦子笨,成績不好,期末考試的時候,你幫幫他。"
周遇一下子就聽懂了。
幫忙,什么幫忙?這是讓他替鄭凱作弊,當槍手。
周遇的臉沉了下來。
他站起身,后退了一步。
周遇斬釘截鐵道:"對不起鄭老師,我做不到。"
鄭德勝的臉色瞬間變了。
他那副和藹的面具裂開了,露出下面陰狠的真面目:
"周遇,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鄭德勝威脅道:"你爹去年在工地上摔斷腿的事我知道,你下學期的學費還沒著落吧?"
鄭德勝湊近道:"聽我的話,幫幫凱子,你學費的事我來想辦法。怎么樣?"
周遇盯著鄭德勝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
周遇態度堅決道:"我說了,我做不到。"
鄭德勝的臉徹底黑了。
他一拍桌子,茶缸都震得跳了起來:"好,好,周遇,你有種,你等著!"
從那以后,鄭德勝對周遇的針對變本加厲。
周遇省吃儉用攢了一個月的飯票,鎖在抽屜里,第二天就"丟"了。
宿舍重新分配床位,他被換到了門口最透風的那個鋪位,冬天冷得睡不著覺。
評優評先永遠沒他的份,哪怕他考了全年級第一也沒用。
最過分的是,鄭德勝在辦公室里公開說:周遇這種人,就算考上大學也沒用,農村出來的,沒背景沒資源,一輩子翻不了身。
周遇咬著牙,一聲不吭地忍著。
他把所有的委屈和憤怒都壓在心底,拼了命地學習。
白天上課,晚上熬夜做題,困了就用冷水洗臉。
他瘦了二十斤,眼眶深陷,臉色蠟黃,看著像個小老頭。
孫志學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他又一次悄悄幫周遇墊了學費,還給他買了一件新棉襖。
有一次,孫志學把周遇叫到辦公室,拍著他的肩膀說了一番話:
"小遇,咬咬牙,考出去。這個地方不值得你回頭。"
"有些人,你跟他計較是浪費時間,你只管往前走,走得越遠越好。"
周遇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他把這句話刻在了心里。
2003年6月,高考成績公布。
周遇以全縣理科第三名的成績,考入了省城的重點大學。
拿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他去孫志學家里告別。
孫志學的老伴給他包了一頓餃子,孫志學親自送他到村口。
臨別的時候,孫志學從口袋里掏出一個信封塞給他:
"路費和第一個月的生活費,別推辭,等你以后有出息了,記得幫幫像你一樣的孩子。"
周遇接過信封,眼眶發酸,卻一滴眼淚都沒掉。
他對孫志學深深鞠了一躬。
周遇鄭重道:"孫老師,您的恩情我這輩子都記著。"
然后,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云安縣。
從那以后,他再也沒回來過。
一別就是二十一年。
大學畢業后,周遇沒有選擇留在大城市。
他覺得自己不屬于那些高樓大廈、車水馬龍的地方。
他回到了省城附近的一個地級市,從工地上的小工開始做起。
搬磚、扎鋼筋、扛水泥、做測量。
什么臟活累活他都干過,什么苦他都吃過。
工友們都說他是個悶葫蘆,不愛說話,就知道埋頭干活。
但誰都看得出來,這小子有股子狠勁兒,不是池中物。
八年后,周遇拉起了自己的施工隊。
一開始只有十幾個人,接的都是別人不愿意干的小活。
他把每一個工程都當成自己的命根子,質量把控得死死的。
漸漸地,名聲打出去了,活兒越接越多,隊伍越來越大。
十五年后,銘遠建設集團在省內已經排名前十。
周遇從一個交不起學費的窮小子,變成了身家過億的企業家。
但他的生活習慣幾乎沒有變化。
他不抽好煙,不喝好酒,不穿名牌,連車都是開了好幾年的舊皮卡。
他常年泡在工地上,曬得皮膚黝黑,穿著一身舊工裝,誰都看不出他是老板。
發達了,周遇沒有忘記孫志學。
每年過年,他都托人給孫老送錢送東西,但從來不留名。
后來孫老年紀大了,身體不好,經常住院。
所有的醫療費,都是周遇悄悄付的。
孫老的孫女孫雅琴知道這件事,但周遇不讓她聲張。
孫雅琴問他為什么。
周遇的回答很簡單:"孫老師當年幫我,也沒圖過什么回報。"
三年前,孫志學老師去世了。
走的時候八十二歲,算是喜喪。
周遇沒能見上最后一面。
那天他正在外地談一個項目,等他趕回來的時候,孫老師已經火化了。
他一個人在酒店的房間里喝了一整瓶白酒,喝到爛醉如泥。
他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哭得像個孩子。
二十多年了,他欠孫老師的恩情,再也還不上了。
今年年初,周遇偶然聽說母校要辦六十周年校慶。
學校計劃新建一棟圖書館,但資金缺口很大,一直湊不齊。
周遇想了很久,最終做了一個決定——他要捐款,捐兩千萬。
他沒有聲張,輾轉聯系了云安一中的校辦。
他提了兩個條件。
第一,樓要命名為"志學樓",紀念孫志學老師。
第二,他的名字不要出現在任何公開場合,只說是一個姓周的老校友,具體信息不便透露。
他以為這件事會悄悄地完成。
他不要名聲,不要表彰,只想用自己的方式紀念那個救過他的老人。
他不知道的是,負責對接這筆捐款的人,正是現任副校長鄭德勝。
二十多年過去了,鄭德勝憑著鉆營和拍馬屁,從一個普通班主任爬到了副校長的位置。
他一開始并不知道這個"匿名捐款人"是誰。
只知道是個姓周的校友,做建筑生意的,出手闊綽。
后來施工過程中出了點小問題,施工隊的人來對接,無意中提了一嘴"周總"。
鄭德勝起了疑心,多方打聽,終于確認了——
那個穿著舊工裝、灰頭土臉來工地考察的中年人,就是當年那個他看不起的窮小子周遇。
二十多年的舊恨,一下子涌上了心頭。
當年周遇不給他面子,拒絕幫他兒子作弊,讓他在辦公室里下不來臺。
更讓他恨的是,周遇后來考上了好大學,還發了大財。
而他的兒子鄭凱呢?勉強上了個三流大專,現在在縣城當個小科員,前途平平。
憑什么?就憑你周遇是個窮泥瓦匠的兒子?
老子當年就看不起你,現在照樣看不起你!
鄭德勝開始動手腳了。
他把"志學樓"的立項材料中周遇的名字抹去,換成了"熱心校友"四個字。
他以學校的名義對外宣稱,這筆捐款是他多方奔走、四處化緣爭取來的,功勞全攬到自己頭上。
他在校慶的所有宣傳材料中,把周遇的名字徹底刪除。
兩千萬的巨額捐款,最后變成了鄭德勝升遷的政績,變成了他炫耀的資本。
"你不是要低調嗎?那就讓你徹底低調,徹底消失。"鄭德勝心想。
"反正你也不敢聲張,說出來還不是丟你自己的人。誰信一個泥腿子能拿出兩千萬?"
他做夢也沒想到,周遇這次回來,是專門帶著老父親來看這棟樓的。
他要讓老人親眼看到,當年那個被他羞辱的窮小子,現在有多大的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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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名單上沒有他的名字。
周遇扶著老父親的輪椅,默默走出了人群,來到志學樓前。
深秋的風帶著涼意,吹得他心口發緊。
幾片枯黃的落葉從樹上飄下來,落在他的肩頭。
老父親仰著頭,看著這棟氣派的大樓,眼睛里有淚光在閃。
老父親聲音發顫道:"小遇,這樓真好看,你……你真的出息了。"
周遇沒有回答。
他蹲下身,握住父親那雙粗糙的手。
那雙手布滿老繭,指節變形,是干了一輩子苦力留下的印記。
周遇嗓音沙啞道:"爹,您這輩子受苦了。"
老父親搖搖頭,想說什么,卻沒說出口。
他的嘴唇動了動,目光落在那塊捐款名單的展板上,又移開了。
周遇知道父親想說什么。
24年前,就在這個學校里,父親被人當眾羞辱。
"農村孩子讀什么書"這句話,像一把刀一樣刻在父子倆的心里。
從那以后,父親變得越來越沉默,越來越自卑。
他見到穿著體面的人就不自覺地彎下腰,說話都不敢大聲。
周遇發達后想把父親接到城里住大房子,老人死活不肯。
老父親總是說道:"我住慣了村里,城里那房子太大,我住著不得勁。"
周遇知道,父親是覺得自己配不上那樣的生活。
這輩子,父親的腰就沒直起來過。
這次周遇帶父親來,就是想讓老人親眼看看。
他想告訴父親:咱家現在不一樣了,兒子有能力給學校蓋一棟樓了。
那些當年瞧不起咱們的人,算個屁。
結果呢?名單上連他的名字都沒有。
這是在告訴他父親:你兒子還是那個交不起學費的窮小子,還是那個可以被隨意無視的人。
周遇感覺胸口像壓了一塊石頭,悶得喘不過氣來。
老父親扯了扯他的衣角,小聲說道:
"小遇,要不……要不咱回去吧,可能是人家搞錯了,你別跟人較真。"
周遇沒說話。
他站起身,看著志學樓那三個燙金的大字,眼眶發紅。
他想起孫老師臨終前對孫雅琴說的話——
"小遇這孩子重情義,你以后有難處可以找他。他有難處,你也要幫他。這世上,好人不能讓人欺負。"
好人不能讓人欺負。
可他現在,連個名字都保不住。
就在這時,身后傳來一陣腳步聲。
一個人高氣昂的聲音響起,鄭德勝皮笑肉不笑道:
"喲,這不是周遇嗎?好多年不見了,發財了啊。"
周遇轉過頭。
鄭德勝穿著一身筆挺的深色西裝,胸前別著校慶的大紅花。
他身后跟著幾個穿著考究的中年男人,都是一副老板派頭。
他看周遇的眼神居高臨下,帶著一種不加掩飾的得意和嘲弄。
鄭德勝走到周遇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周遇今天穿著一件半舊的灰色夾克,腳上是一雙沾著泥點子的運動鞋。
跟周圍那些西裝革履的人站在一起,確實顯得格格不入。
鄭德勝故作驚訝道:
"周遇同學,今天怎么有空回來了?我還以為你們這種大老板忙得很呢。"
他拖長了聲音,"大老板"三個字咬得格外重,滿是諷刺的意味。
鄭德勝回頭介紹道:
"對了,介紹一下,這幾位都是咱們校慶的贊助商,都是云安縣有頭有臉的企業家。"
周圍幾個老板上下打量著周遇土里土氣的打扮,眼神里滿是輕視。
一個大腹便便、戴著金鏈子的老板開口問道。
金鏈老板上下打量道:"你是做什么生意的?"
周遇淡淡道:"建筑。"
金鏈老板不屑道:"哦,建筑啊……包工頭?"
金鏈老板說完,幾個人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便不再搭理他。
鄭德勝把周遇拉到一邊,壓低聲音,湊近了他的耳朵:
"周遇,今天來了也好,正好敘敘舊,我知道你現在混得還行,但有些事,你最好心里有數。"
周遇盯著他,一言不發。
鄭德勝的聲音更低了,低到只有兩個人能聽見:
"我知道那兩千萬是你捐的,但是你看,名單上沒你的名字,樓也蓋好了,沒人知道你周遇出過一分錢。"
"你現在就算跳出來說,誰信你?一個泥腿子出身的包工頭,誰信你能拿出兩千萬?"
周遇的瞳孔微微收縮,但他沒有說話。
鄭德勝繼續說道:
"當年你不給我面子,今天我讓你長長記性,做人吶,得學會低頭。"
說完,他揚長而去。
身后那幾個人還在小聲議論。
金鏈老板嗤笑道:"那人誰啊?穿得跟個民工似的,也不知道哪來的。"
周遇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的手攥成了拳頭,骨節都捏得發白。
秋風吹過,把他的衣角吹得獵獵作響。
老父親沒聽清鄭德勝說了什么,但他看到了兒子的表情。
他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周遇的衣角:
"小遇,咋了?是不是有啥事?要不咱別管了,回家吧。"
周遇低下頭,看著父親。
老父親佝僂的背影,那雙不敢直視別人的眼睛,那張被生活刻滿皺紋的臉。
他想起24年前,父親在鄭德勝辦公室里彎著腰的樣子。
他想起那些皺巴巴的零錢,想起那句"農村孩子讀什么書"。
他想起這些年父親一直不肯住他買的大房子,說自己"配不上"。
24年了。
他隱忍了24年,奮斗了24年,出人頭地了24年。
他以為自己早就放下了。
他以為捐這筆錢,是在做一件好事,是在紀念恩師。
他沒想過要任何回報。
可鄭德勝連這點念想都不肯給他。
周遇深吸一口氣。
他掏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電話很快接通了。
那邊傳來一個粗獷的聲音。
老馬問道:"周總,有啥事兒?"
那是周遇手下工程部的負責人老馬,跟了他十幾年的老伙計。
周遇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有些反常:
"老馬,云安一中的那棟樓,是咱們公司墊資建的吧?"
老馬回答道:"對啊周總,施工、材料、人工,全是咱們的。兩千萬的活兒,干得漂漂亮亮的,咋了?"
周遇繼續問道:"那筆錢,學校付清了沒有?"
老馬說道:"沒呢,驗收手續還沒走完,尾款還有八百萬沒結。"
周遇頓了頓。
他抬起頭,看向那棟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的志學樓。
那三個燙金的大字在他眼前晃動。
周遇一字一句道:"好,你現在聯系法務,讓他們準備起訴材料。另外……"
他的聲音變得冰冷。
周遇斬釘截鐵道:"通知施工隊,七天之內,把樓給我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