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寧
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讓我抱抱孩子吧……”宋思明的聲音嘶啞哽咽，在這安靜的書城里，這聲懇求卑微得不像出自一個已然東山再起的男人。
七年鐵窗生涯，三年商海沉浮，他以為自己早已練就銅墻鐵壁。
可當那個名叫“念念”的小男孩撞入他懷中，當海藻那張魂牽夢縈卻蒼白驚惶的臉再次出現，所有構筑起的堅強瞬間崩塌。
他曾是權傾一時的宋秘書，如今是明遠科技的決策者，卻在看到孩子那雙似曾相識的眼睛時，方寸大亂。
海藻將他視若洪水猛獸，用冰冷的話語和戒備的姿態將他隔絕。
她拼命否認，拉著孩子轉身離去，留下宋思明呆立原地。
然而，那孩子眉宇間的熟悉感，如同一個無法忽略的烙印，與海藻眼中深藏的痛楚交織在一起，一個令他血液發冷又滾燙的猜測，正以不可阻擋之勢席卷而來……
第一章
宋思明走出監獄大門時，天是灰蒙蒙的。他抬起頭，瞇著眼看了看那并不刺眼的陽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空氣里有自由的味道，但也混雜著塵土和遠處車流的尾氣。
他身上穿的還是七年前進去時的那件夾克，如今顯得有些空蕩。七年的光陰，足以改變許多事情，包括一個人的體型和心境。
他沒有通知任何人來接。過去那些前呼后擁的日子，像是一場褪了色的舊夢。他拎著一個簡單的行李袋，沿著監獄外墻走了很長一段路，才在一個公交站臺停下。
投幣，上車，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的景色飛馳而過，高樓多了，綠化好了，這座城市比他記憶中更繁華，也更陌生。
他沒有回老房子。那地方估計早就不屬于他了。他去了城北一個老舊的居民區，用身上僅有的一點錢，租了一個不到十平米的地下室。
房間里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子，一個搖晃的燈泡。他放下行李，坐在床邊，點了一支從小賣部買來的最便宜的煙。煙霧繚繞中，他的眼神很平靜，平靜得像一潭深水，底下卻藏著洶涌的暗流。
七年，足夠他想清楚很多事情。曾經的意氣風發，曾經的權力巔峰，曾經的溫柔繾綣，都像玻璃一樣碎裂了。他不是沒有恨過，尤其是最初那幾年，但恨解決不了問題，只會消耗自己。
后來，他開始讀書，什么書都讀，歷史、經濟、哲學。他發現自己以前懂得太少了，坐在那個位置上，看到的都是別人想讓他看到的風景。如今從谷底看去，反而把世態人情看得更真切。
他需要錢，需要東山再起的資本。但他知道，過去那條路是決不能再走了。他剩下的本錢，只有這副還算清醒的頭腦，和那些深深刻在骨子里的人情世故與洞察力。
他找出了一個小本子，上面記著幾個電話。都是些舊日關系里，他認為還可能記得他一點人情，或者至少不至于落井下石的人。他撥通了第一個電話。
“喂，哪位？”電話那頭的聲音帶著戒備。
“老陳，是我，宋思明。”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但很穩。
電話那頭沉默了足足有十幾秒，然后是一聲復雜的嘆息：“宋……宋哥？你出來了？”
“剛出來。”宋思明說，“想找個活兒干，混口飯吃。”
又是一陣沉默。老陳以前受過他的提攜，后來因為站隊問題，兩人疏遠了。宋思明知道他在猶豫，在權衡利弊。
“宋哥，你現在……這樣，我這兒恐怕……”老陳的話說得很艱難。
“我明白。”宋思明打斷他，語氣里聽不出任何情緒，“不為難你。就當打個招呼。”
他掛了電話，沒有停頓，又撥了第二個。結果大同小異。世態炎涼，他早有預料，但親身體驗時，心里那點殘存的暖意，還是慢慢冷了下去。
直到第三個電話，打給一個叫小貝的年輕人。小貝以前是他司機的遠房親戚，腦子活絡，做事踏實，宋思明順手幫過他幾次。后來他出事，小貝還偷偷去看過他一次，塞了點錢。
“宋哥！”小貝的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驚喜，“您真的出來了！您在哪兒？我馬上過去！”
小貝的到來，讓這間陰暗的地下室有了一絲生氣。他帶來了熱飯熱菜，還有幾件干凈的衣服。看著宋思明消瘦的樣子，這個三十出頭的漢子眼圈有點紅。
“宋哥，您受苦了。”
“沒什么，都過去了。”宋思明吃著飯，很慢，但很干凈，“小貝，我現在需要從頭開始。你有什么門路嗎？”
小貝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宋哥，不怕您笑話，我現在就倒騰點電子產品，小打小鬧，賺點辛苦錢。跟您以前那是沒法比……”
“挺好。”宋思明點點頭，“實實在在的生意。我能做點什么？看倉庫，當搬運，都行。”
小貝連忙擺手：“那哪成！宋哥，您要是信得過我，就跟我一起干。您見識廣，主意多，給我掌掌眼就行。”
就這樣，宋思明跟著小貝，從華強北倒騰二手手機和配件開始。他放下了所有的身段，擠在嘈雜的市場里跟人討價還價，搬著沉重的貨箱上下樓，研究那些他以前看都不看一眼的電路板和芯片參數。他學得很快，不僅因為聰明，更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是他現在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晚上回到地下室，他常常累得腰都直不起來。但他睡不著的時候，會靠在冰冷的墻上，望著唯一那扇小窗戶外偶爾晃過的車燈光。這時，一些舊日的面孔便會不由自主地浮現在眼前。父母早已去世，發妻在他出事前就已形同陌路，后來聽說帶著孩子去了國外。而另一張更年輕、更柔婉，曾經承載過他太多復雜情感的臉，卻總是最清晰地浮現出來。
海藻。
這個名字像一根細小的刺，扎在他心底最軟的地方。七年了，她怎么樣了？以她的性格，大概早就開始了新的生活吧。或許已經嫁人，生了孩子，過著平靜安穩的日子。這樣最好。他對自己說。他帶給她的，除了最初的歡愉，后面幾乎全是災難和羞辱。他欠她的，這輩子恐怕都還不清了。不打擾，是他現在唯一能給她的，也是最后的體面。
只是，在那些最深最沉的夜里，他偶爾會夢見她。夢里的她，還是二十多歲的模樣，穿著簡單的裙子，回頭對他笑，眼睛像含著水。然后夢就醒了，剩下無邊的黑暗和寂靜。他會點上一支煙，在明滅的火光里，靜靜地坐很久。
生意在小貝的努力和宋思明的點撥下，慢慢有了起色。他們不再滿足于倒賣二手貨，開始嘗試做代理，接觸品牌，甚至琢磨著自己組裝一些有特色的定制機。宋思明身上那種曾經用于洞察官場和人性的大局觀與謹慎，用在商場上竟然也出奇地有效。他能敏銳地察覺到政策的風向，能準確地判斷哪些人值得合作哪些人需要遠離，能在談判桌上用最平和的語氣說出最不容置疑的條件。
三年時間，他們的“明遠科技”從一個柜臺發展成了有兩層辦公室、二十幾名員工的小公司。宋思明也從小貝的“顧問”，變成了公司名副其實的決策者。他依然住在相對簡樸的公寓里，穿普通的西裝，開一輛二手轎車。但他眼神里的東西不一樣了，那是一種經歷過徹底毀滅后又重新凝聚起來的沉穩和力量，隱隱帶著鋒芒。
曾經那些對他避之不及的人，又開始小心翼翼地試探著接觸他。酒局上，有人旁敲側擊地問起他過去的“關系”。宋思明只是端起茶杯，淡淡一笑：“都是過去的事了，不提了。現在就是個做點小生意的老百姓。”他不接茬，不抱怨，也不顯擺，這種捉摸不透的態度，反而讓一些人對他更添了幾分忌憚和好奇。
他知道，自己重新在這座城市站穩了腳跟。但這遠遠不夠。他心底有一團火，不是對財富無止境的渴望，而是對自己被輕易剝奪的一切，一種沉默的、持續的反抗。他要的不僅僅是活著，而是要重新拿回話語權，拿回那份能夠保護自己、乃至保護他想保護的人的“力量”。盡管，他想保護的人，早已不知身在何方。
第二章
公司的業務逐漸拓展到軟件開發和小型智能設備領域。宋思明開始頻繁出差，接觸更前沿的技術和資本。在一次深圳的項目洽談會上，他遇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姜淼，他以前一位老領導的兒子。這位老領導在他出事時，并未施以援手，但也未曾落井下石，算是保持了距離。
姜淼顯然認出了他，臉上掠過一絲驚訝，隨即換上了客套的笑容：“宋……叔叔？真是您？差點沒認出來。”
宋思明與他握了握手，力道適中：“小姜，好久不見。別叫叔叔了，現在叫老宋就行。”
兩人在酒店的咖啡廳坐了下來。姜淼如今在一家頗具規模的投行工作，舉止言談比過去成熟穩重了許多，但眼神里依然有著世家子弟特有的那種審視和優越感。
“聽說您在做科技產品？真是沒想到。”姜淼攪拌著咖啡，“以您的經歷和頭腦，做這個倒是挺合適。怎么樣，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嗎？”
話很客氣，但宋思明聽出了里面的試探和一絲并不明顯的居高臨下。他笑了笑，語氣平和：“小打小鬧，混口飯吃。比不得你們玩資本的。這次來，也是想學習學習。”
“您太謙虛了。”姜淼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宋叔，過去的事，都過去了。老爺子在家有時候還提起您，說您當年是可惜了。其實，以您的本事，只要有機會，東山再起不是難事。現在時代不一樣了，有些資源，換種方式，還是能鏈接上的。”
宋思明不動聲色地聽著。他知道姜淼話里的意思。老領導雖然退了，但影響力猶在，門生故舊遍布。姜淼是在遞橄欖枝，但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老爺子身體還好吧？代我向他問好。”宋思明避開了實質話題，“我現在就想著把手里這點事做好，其他的，不敢多想。”
姜淼看了他幾秒，忽然笑了：“宋叔，您還是跟以前一樣謹慎。行，那就不說這個。對了，您知道嗎，馬總的那個新能源項目，最近在找合作方。他當年，可是您一手提拔起來的。”
馬總。宋思明心里一動。那確實是他過去陣營里的得力干將，他出事后，馬總迅速劃清界限，轉而投靠了另一方，如今混得風生水起。據說此人手段狠辣，翻臉無情。
“是嗎？他做得很好，恭喜他。”宋思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語氣聽不出任何波瀾。
姜淼似乎有些意外于他的反應，但也沒再多說，轉而聊起了別的風投項目。
這次會面后沒多久，明遠科技意外地接到了來自馬總旗下一家子公司的一個外包訂單，金額不大，但技術要求不低，算是一塊不錯的敲門磚。小貝很興奮，認為這是公司發展的一個好機會。
宋思明卻盯著合同條款看了很久。“這個項目，你親自盯，技術細節務必吃透，交付不能有任何差錯。另外，”他頓了頓，“和馬總公司的人接觸，所有往來郵件、會議記錄，都備份好。只談技術，不談其他，尤其不要提我。”
小貝有些不解：“宋哥，這不是好事嗎？馬總他是不是……”
“按我說的做。”宋思明打斷他，眼神里有一種小貝很少見的冷冽，“記住，我們現在是靠技術和規矩吃飯，不靠舊人情，更不靠施舍。”
小貝心頭一凜，連忙點頭：“我明白了，宋哥。”
項目進行得很順利，明遠科技的技術實力得到了對方技術團隊的認可。項目尾聲時，對方負責人提出，馬總想請宋思明吃個便飯，敘敘舊。
該來的總會來。宋思明知道，這頓飯才是真正的考題。
飯局安排在一家私密性很好的高檔會所。馬總比當年發福了不少，滿面紅光，見到宋思明，立刻熱情地迎上來，握住他的手用力搖晃：“老領導！哎呀，真是好久不見，想死我了！你看你，還是這么精神！”
宋思明笑著寒暄：“馬總太客氣了，現在你是領導。”
席間，馬總絕口不提過去，只是熱情地勸酒布菜，大談當前的經濟形勢和新興產業，言語間透露出手頭有不少“好項目”、“大機會”。他幾次暗示，如果宋思明有興趣，可以“一起做點大事”，并且“上面有些關系，可以疏通”。
宋思明一直微笑著傾聽，偶爾附和幾句，酒喝得很少，話也說得更少。他能感覺到，馬總的熱絡底下，是一種小心翼翼的打量和算計。對方在試探他，試探他還有多少能量，試探他是否還對過去抱有怨恨，更試探他是否還有利用價值，或者，是否會成為障礙。
當馬總又一次舉起酒杯，暗示某個地塊開發的內幕消息時，宋思明終于放下了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
“馬總，”他的聲音不高，但在略顯嘈雜的包廂里顯得格外清晰，“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我現在啊，就守著明遠那一畝三分地，做點實實在在的生意，覺得挺踏實。那些大項目，水太深，我年紀大了，經不起折騰，也不想給老朋友添麻煩。”
馬總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恢復自然，但眼神深了些：“老領導這是哪里話，以您的能力……”
“能力有限。”宋思明接過話頭，語氣依然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斷然，“過去不懂事，摔了跟頭，現在好不容易爬起來，就圖個安穩。來，馬總，我敬你一杯，感謝你對明遠科技的關照，以后業務上的事情，讓小貝他們多跟你下面的人學習。”
他舉起杯，將杯中不多的酒一飲而盡。姿態放得低，但底線劃得明。
馬總盯著他看了兩秒，哈哈一笑，也干了杯：“好！老領導活得通透！那就祝明遠科技生意興隆！”
回去的車上，小貝忍不住問：“宋哥，馬總是不是真想拉攏您？那些項目……”
“是誘餌，也是試探。”宋思明靠在座椅上，閉著眼，“他想看看我是不是還記仇，是不是還想靠過去的影子撈好處，或者，是不是成了誰的棋子，想回來攪局。”他睜開眼，看著窗外流動的霓虹，“我們現在根基還淺，經不起風浪。離這些是非遠一點，專心做我們的事。錢可以慢慢賺，路不能走錯第二次。”
小貝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但心里對宋思明更多了一層佩服。他忽然想起什么，猶豫了一下，說：“宋哥，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說。”
“我上周去城西那邊看一個倉庫，好像……看見郭小姐了。”小貝說得有些遲疑。他跟著宋思明時間不短，隱約知道一些他和海藻的往事。
宋思明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隨即放松，聲音聽不出異常：“哦？你看清楚了？”
“離得有點遠，看著側影有點像，牽著個小孩，在路邊等車。我也不能完全確定……”小貝從后視鏡里小心地看了一眼宋思明。
車廂里安靜下來，只有引擎低沉的聲音。過了好一會兒，宋思明才“嗯”了一聲，不再說話。他重新閉上眼睛，但小貝看到，他放在膝蓋上的手，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
那天之后，宋思明一切如常，工作、應酬、思考公司下一步的發展。只是小貝注意到，宋思明偶爾會對著窗外發呆，抽煙的次數似乎多了一點。有一次，他聽到宋思明在辦公室里，用很低的聲音打電話，似乎是在托人打聽什么事情，語氣很謹慎。小貝沒敢多問。
宋思明自己也說不清是一種什么心理。知道她可能在這座城市，知道她有了孩子，他的心就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再也無法維持絕對的平靜。他想，他只是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僅此而已。他絕不會出現在她面前。他告訴自己，那是對她現有生活的尊重，也是對自己那點可憐尊嚴的維護。
然而，命運似乎總有它自己的安排。
第三章
明遠科技拿下了第二輪融資，準備進軍智能家居市場。宋思明變得更忙，但整個人的氣場也越發沉凝強大。他不再是那個剛出獄時沉默陰郁的中年人，而是一個重新掌握了力量，并且懂得如何克制使用這種力量的商人。只是這份強大之下，似乎總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像一根始終沒有完全松弛的弦。
一個尋常的周末下午，宋思明難得有空，獨自去城南新開的一家大型書城逛逛。他喜歡那里的氛圍，安靜，充滿紙墨的香氣，能讓他暫時從紛繁的商業算計中脫離出來。他漫無目的地在書架間穿梭，偶爾抽出一本書翻看幾頁。
就在他走到兒童讀物區附近時，一個拿著彩色氣球、奔跑的小男孩冷不丁地從書架另一頭沖出來，結結實實地撞在了他的腿上。小孩“哎呀”一聲，向后趔趄，手里的氣球脫手飛向天花板。
宋思明下意識地伸手扶住了孩子。“小心點。”他的聲音不算溫柔，但也沒有責備。
小男孩站穩，抬起頭看他。大概四五歲的年紀，穿著干凈的格子襯衫和背帶褲，小臉圓圓的，眼睛很大很亮，此刻因為撞到人而有點怯生生的。
“對不起，叔叔。”小男孩小聲道歉，然后眼巴巴地看著卡在高處書架上的氣球。
宋思明順著他目光看去，那氣球卡在了兩層書架之間的縫隙里。他個子高，伸手試了試，還差一點。他四下看了看，旁邊正好有一把供讀者使用的矮凳。他搬過凳子，踩上去，很輕松地把氣球取了下來，遞給小男孩。
“謝謝叔叔！”小男孩立刻笑了，眼睛彎彎的，接過氣球，很有禮貌地說。
就在這一刻，宋思明看著孩子的笑臉，心里莫名地動了一下。這孩子眉眼之間……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尤其是笑起來的樣子，讓他恍惚間想起某個久遠的畫面。
他還未來得及細想，一個溫婉而略帶急促的女聲從身后傳來：“念念，讓你別亂跑……”
聲音入耳，宋思明如遭雷擊，整個人僵在了矮凳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