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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66歲,退休存款230萬,女婿問時我說:10萬,3天后收到銀行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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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江州的梅雨天總是黏糊糊的,像是永遠也擰不干的抹布,糊在人心上。我坐在老舊的藤椅上,看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手里攥著那張工商銀行的存折。存折邊緣已經磨損,露出白色的紙芯,像是我這三十年的光陰,磨掉了光彩,只剩下里子的蒼白。

      我今年六十六,退休六年了。三十年在紡織廠當會計,每天對著數字,賬本上的進進出出,就像我的人生,進得少,出得多。老伴五年前走了,癌癥,把家里的積蓄掏空了大半,還欠了些債。我還清了債,剩下的,就是這存折上的二百三十萬。這是我一點點攢下來的,從工資里摳,從獎金里省,從每一分花銷里擠。我沒別的愛好,不抽煙不喝酒,不打牌不旅游,就像一只老鼴鼠,把糧食藏進洞的最深處。



      女兒清雅是我唯一的念想。她三十二了,結婚六年,女婿趙宏斌開一家建材店,生意時好時壞。他們有個四歲的兒子,叫樂樂,是我外孫。我疼樂樂,就像當年疼清雅一樣。但清雅變了,嫁人后,眼里多了些東西,是我看不透的。女婿宏斌,人高馬大,說話響亮,但眼神飄忽,像總在算計什么。

      雨下得大了,砸在防盜窗上,噼啪作響。我看了眼墻上的掛鐘,下午三點。清雅說今天帶樂樂過來吃飯,宏斌也可能來。我早早買了菜,清雅愛吃糖醋排骨,宏斌喜歡紅燒魚,樂樂則鐘愛可樂雞翅。我從早上就開始忙活,廚房里燉著湯,香氣飄出來,卻驅不散屋里的潮氣。

      門鈴響了。我起身去開門,腿腳有些麻,老了。打開門,清雅站在外面,穿著一件鮮紅的連衣裙,妝容精致,手里牽著樂樂。宏斌跟在后面,提著兩盒水果,笑容滿面。

      “爸,我們來了。”清雅走進來,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咯噔咯噔的。她掃了一眼客廳,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我知道,她又嫌棄我這房子舊了,裝修過時了。這房子是廠里分的福利房,七十平米,兩室一廳,我住了三十年。墻皮有些脫落,家具還是老伴在世時置辦的,沉甸甸的實木,現在沒人喜歡了。

      “外公!”樂樂撲過來,我彎腰抱住他,心里一暖。孩子總是真的。

      “爸,給你帶了點水果。”宏斌把水果放在茶幾上,然后很自然地坐在沙發上,翹起二郎腿。他環顧四周,說:“爸,你這房子光線不好,下雨天更暗,該換換了。”

      我笑笑,沒接話。換房子?我這點錢,在江州連個廁所都買不起。現在的房價,像瘋了似的漲。

      清雅把包包放下,坐到宏斌身邊,說:“爸,我們這次來,是有事跟你商量。”

      我心里咯噔一下。每次他們說“有事商量”,多半是要錢。上次是宏斌生意周轉不開,借了五萬,還沒還。上上次是樂樂要上私立幼兒園,贊助費三萬,我給了。再上次是清雅想買車,我出了首付。我不是不給,但每次給,心里都空落落的。他們從未提過還錢,好像我的錢是大風刮來的。

      “什么事?”我問,聲音有點干。

      清雅和宏斌對視一眼,宏斌開口:“爸,是這樣的,我店里最近接了個大單,需要墊資進貨,資金有點緊張。你看,能不能再支援我們一點?”

      我沉默。雨聲敲打著窗戶。

      清雅接著說:“爸,你不是有存款嗎?先借給我們用用,等貨款回來,馬上還你。這次利潤可觀,能賺不少呢。”

      我抬頭看他們,他們的眼神里充滿了期待,還有一絲不耐煩。我突然想起上個月,清雅在電話里抱怨,說誰誰家的父母給了孩子多少錢買新房,誰誰家的岳父又給女婿換了車。我當時沒吭聲。

      “爸,你到底有多少存款啊?”宏斌探過身子,壓低聲音問,“我們也不是外人,你告訴我們,我們也好規劃。你看你年紀大了,萬一有個病啊災的,我們也好知道底子。”

      我心里一涼。這話聽起來關心,實則打探。我握緊了手里的存折,它就在我褲兜里,硌著腿。

      “我……沒多少。”我聽見自己的聲音說,“就十萬塊錢,養老的。”

      “十萬?”清雅聲音提高了八度,“爸,你工作三十年,就存了十萬?不可能吧?”

      宏斌也皺起眉:“爸,你是不是信不過我們?我們是你女兒女婿,還能害你?你有多少就說多少,我們又不是要你的錢,是借,會還的。”

      我搖搖頭,堅持說:“就十萬。之前給你們的,加上你媽生病花的,就剩這些了。”

      清雅臉色沉下來,別過臉去,不看我。宏斌嘆了口氣,往后一靠,說:“十萬就十萬吧,先借我們應應急。”

      我沒說話。十萬?我哪來的十萬借給他們?我存折上是二百三十萬,但這是我最后的保障。老伴走的時候,拉著我的手說:“景明,這錢你留著養老,誰也別給,兒子女兒靠不住,只有錢靠得住。”我當時點頭,但心里想,清雅是我女兒,怎么會靠不住?

      可現在,我看著他們的表情,心里發寒。他們聽說只有十萬,那失望的眼神,像刀子一樣扎我。

      “爸,不是我說你,”清雅轉過頭,語氣帶著埋怨,“你這輩子就是太摳,就知道存錢。錢存著能下崽嗎?你看隔壁王叔叔,把錢拿出來跟兒子投資,現在賺翻了,全家搬進大別墅。你呢,守著這老破小,有什么意思?”

      我張嘴想反駁,卻說不出話。王叔叔我是知道的,他把所有積蓄給兒子炒股,虧得精光,現在兒子不管他,他靠退休金生活,整天在公園發呆。但清雅不會信,她只看到人家風光的時候。

      宏斌打圓場:“好了清雅,少說兩句。爸有爸的打算。”他看向我,笑容又堆起來:“爸,那十萬,你看什么時候能轉給我們?我這邊急用。”

      我深吸一口氣,說:“我……我得去銀行取,定期,沒到期,取了利息就沒了。”

      “哎呀,利息才幾個錢,我們這生意賺回來,補給你。”宏斌擺手。

      “那我明天去辦。”我說。

      清雅臉色這才好些,起身說:“我去做飯吧。”但她沒進廚房,而是拉著樂樂去看電視了。宏斌拿出手機玩起來。

      我坐在藤椅上,看著窗外。雨還在下,天色暗得像傍晚。廚房里燉的湯咕嘟咕嘟響,香氣彌漫,但我聞不到香味,只聞到一股霉味,從墻角,從心里,泛上來。

      晚飯時,清雅和宏斌說說笑笑,討論著生意做成后換什么車,帶樂樂去迪士尼。我默默吃飯,糖醋排骨嚼在嘴里,像木頭渣子。樂樂吵著要喝飲料,清雅說:“外公,你去樓下買瓶可樂吧,樂樂要喝。”

      我放下碗筷,拿了傘下樓。雨小了,但地上積水,我小心地走著。小區門口有小超市,我買了瓶可樂,又買了包煙。我戒煙很多年了,但此刻突然想抽。

      站在屋檐下,我點了一支煙,吸了一口,嗆得咳嗽。煙霧在潮濕的空氣里散不開,纏著我。我想起清雅小時候,趴在我背上,說爸爸我要吃冰棍。我給她買,她舔著冰棍,笑得像朵花。現在,她讓我買可樂,語氣那么自然,像使喚傭人。

      回去的路上,我踩到水坑,鞋濕了。進門,清雅說:“怎么這么久?”我沒吭聲,把可樂遞給她。

      飯后,他們坐了會兒就走了,說樂樂要早睡。我送他們到門口,清雅回頭說:“爸,那錢盡快啊,宏斌等著用。”

      我點點頭。

      門關上,屋里一下子靜了。我站在玄關,好久沒動。然后走到沙發邊,坐下,從褲兜里掏出存折。打開,看著上面的數字:2304789.56。二百三十萬零四千七百八十九塊五毛六。這是我三十年的血汗。

      我說只有十萬,他們信了。但他們的眼神,讓我知道,他們不信。他們肯定覺得我藏著掖著。可我就是不想給。不是我摳,是我怕。怕給了,我就真的一無所有了。老伴的話在耳邊響:只有錢靠得住。

      這一夜,我失眠了。躺在床上,聽著雨聲,想了很多。想老伴,想清雅小時候,想我這輩子。我是不是做錯了?也許該把錢給他們,幫他們一把,他們好了,也會孝順我。但另一個聲音說:不行,給了就沒了,他們會覺得理所當然,下次還會要。

      天亮時,雨停了。我起床,做了早餐,一個人吃。然后去銀行,從定期賬戶里取了十萬塊,轉到活期。我沒急著給他們打電話,我想等他們催。

      果然,下午宏斌打電話來:“爸,錢取得怎么樣?”

      我說:“取好了,怎么給你?”

      “轉我卡上吧,我發你卡號。”他說。

      我嗯了一聲。掛了電話,收到短信,是宏斌的賬戶信息。我拿著銀行卡,去了銀行柜臺,轉了十萬過去。營業員問我用途,我說:“借給女婿做生意。”

      營業員看了我一眼,沒說話。但我看到那眼神,有點憐憫。我討厭這種眼神。

      轉完錢,我心里空了一塊。十萬,不多,但像是一個口子,撕開了。我不知道后面還會不會撕更大。

      回到家,我坐在藤椅上,看著存折上變成2204789.56。少了十萬,數字沒那么圓滿了。我苦笑,錢這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可我為什么這么在意?

      也許是因為,這是我唯一能抓住的東西了。

      三天過去了,清雅和宏斌沒再聯系我,連個謝謝都沒有。我坐在藤椅上,看著存折,突然覺得,這上面的數字,就像我的生命值,少一點,就老一歲。而我不知道,下一次,他們會什么時候來要錢。

      窗外,又下起了雨。梅雨季,還沒結束。

      錢轉過去后的第十天,清雅來了個電話。不是打給我的,是打給了我們老廠區的鄰居陳阿姨。陳阿姨在菜市場碰到我,拉著我的手,神神秘秘地把我拽到一邊。

      “景明啊,有句話,我不知道當講不當講。”陳阿姨左右看看,壓低聲音。

      我心里一沉,知道沒好話。“你說,陳姐。”

      “你家清雅,前天在‘百潤發’超市,我碰到她,聊了兩句。”陳阿姨頓了頓,“她問我,知不知道你退休金多少,廠里有沒有補發過什么大額公積金,還問……問你這房子,產權清不清楚,有沒有什么糾紛。”

      我手指一下子攥緊了裝菜的塑料袋。超市的嘈雜聲,魚腥味,菜葉子腐爛的味道,混在一起,沖得我頭暈。

      “她問這個干什么?”我的聲音有點干啞。

      陳阿姨看著我,眼神里帶著同情:“我多嘴了,就說不知道。但景明,你得心里有數。女兒嫁了人,就是別家的人了。何況……”她沒說完,拍了拍我的胳膊,轉身走了。

      何況什么?何況女婿是生意人,精明。何況我現在是孤老頭子一個。后面的話,她沒說,但我聽懂了。我提著菜,慢騰騰往家走。六月的太陽已經有些毒了,曬得我后脊梁冒汗,但心里卻一陣陣發涼。他們不信我只有十萬。他們在打聽,在摸底。那十萬,像扔進深潭的小石子,沒聽到響,反而引來了窺探水深的眼睛。

      這之后,家里安靜了半個月。沒電話,沒上門。我心里那根繃著的弦,卻越拉越緊。我知道,這不是結束。果然,端午節前一天,清雅和宏斌帶著樂樂來了,大包小包,提了不少禮品,有粽子,有水果,還有一盒包裝精美的茶葉。

      “爸,過節了,來看看你。”宏斌笑得比以往都熱情,把東西放下,就卷起袖子,“今天我來下廚,您歇著。”

      清雅也難得地沒挑剔房子,拉著樂樂坐在我旁邊,問起我最近身體怎么樣,血壓高不高。樂樂趴在我膝蓋上,玩我的老懷表。這懷表是老伴留下的,樂樂喜歡聽它滴答響。這一刻,屋里氣氛很好,好得有點不真實,像暴風雨前那陣窒悶的平靜。

      飯菜上桌,果然豐盛。宏斌廚藝不錯,紅燒肉燒得油光紅亮。吃飯時,宏斌開了瓶好酒,給我倒上。

      “爸,我敬您。之前那十萬,可幫了我大忙了。”宏斌舉杯,“那批貨出手,賺了這個數。”他伸出兩根手指。

      “二十萬?”我問。

      “嘿,兩百個!”宏斌紅光滿面,“爸,不瞞您說,我找到了條新門路,做建材供應鏈,利潤高,回款快。就是前期需要資金鋪路。這次啊,算是小小試水,沒想到這么順!”

      清雅在旁邊幫腔,眼里閃著光:“爸,宏斌這次可認真了,天天在外面應酬,跑關系。這次賺了錢,第一件事就說要好好孝敬您。”

      我抿了一口酒,辣的。心里那點因為家庭溫暖而升起的霧氣,被這“兩百個”和“供應鏈”一下子沖散了。我看著他們,等著下文。



      果然,酒過三巡,宏斌嘆了口氣,把酒杯放下。“爸,生意是這么好,但機會不等人啊。現在有個更大的項目,是給‘云棲苑’那個高端樓盤供整體衛浴,利潤空間更大。但對方要求高,我們小公司,得先押一大筆保證金,還得墊資生產。我算了算,前期投入,起碼得這個數。”他伸出手掌,五指張開,晃了晃。

      五十萬。我的心猛地一縮。剛剛那兩百個的喜悅,原來是為了這五百個做鋪墊。我沒吭聲,夾了一筷子青菜,嚼著,沒味道。

      清雅給我盛了碗湯,聲音放軟:“爸,宏斌這次真的是看準了,調研了很久。那個樓盤的開發商,他托了好幾層關系才搭上線的。要是這單成了,以后就是長期合作,咱們家就真的翻身了。”

      “翻身?”我抬眼看了她一下,“你們現在過得不好嗎?”

      清雅被我問得一噎。宏斌接過話頭:“爸,話不是這么說。誰不想過得更好?樂樂眼看要上小學了,好的學區房什么價?我們那車也舊了,出門談生意沒個像樣的車,人家看不起。清雅這些年跟著我也沒享過福,我想讓她過上好日子。”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情真意切,全都是為了這個家,為了孩子,為了我女兒。我要是再不表態,就成了阻礙兒孫幸福的絆腳石。

      “我……沒那么多錢。”我還是這句話,但語氣虛了不少,“上次那十萬,真是我最后能動的了。剩下的,都是死期,沒到期。”

      “可以提前取啊!”清雅立刻說,“利息損失,等我們賺了錢,雙倍補給你!”

      “爸,”宏斌身體前傾,手肘撐在桌子上,眼睛直直看著我,“我知道您謹慎,存錢不容易。但錢放在銀行里,那點利息跑得贏通貨膨脹嗎?越來越不值錢。拿出來投資,錢生錢,才是正道。您信我這一次,我保證,最多三個月,連本帶利還給您,還多給您二十萬,就當是孝敬您,給您換套電梯房的首付。”

      三個月,二十萬。許諾像裹著糖衣,甜得發膩。我看著他因為激動而微微發紅的臉,想起陳阿姨的話。他們在摸底。現在,他們覺得摸到底了,開始加碼。

      “不行。”我放下筷子,聲音不大,但很清晰,“那錢,是我的養老錢,不能動。你們生意上的事,我幫不了。”

      空氣瞬間凝固了。樂樂似乎感覺到什么,抬起頭看看我們,又低下頭玩勺子。清雅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嘴角抿成一條直線。宏斌眼神閃爍了幾下,那股子熱切慢慢冷下去,變成一種難以形容的陰郁。

      “爸,”清雅開口,聲音有點冷,“你是不是根本就不信我們?不信宏斌能做成?還是覺得我們會吞了你的錢?”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清雅打斷我,“每次我們需要幫助,你總是推三阻四。上次是五萬,上上次是三萬,這次是五十萬,在你眼里,是不是我們每次開口都是來算計你的?我是你女兒!親女兒!”她聲音高了起來,眼圈有點紅。

      我心里揪了一下。女兒的話像針,扎在最軟的地方。是啊,她是我親女兒,我是不是真的太多疑,太冷漠了?

      宏斌拉了拉清雅,對她說:“別這么跟爸說話。”然后轉向我,語氣緩和下來,但帶著疲憊和失望:“爸,既然您這么說,那我們也不勉強。生意嘛,有風險,您擔心也是正常的。算了,這單子……我再去想想別的辦法,看看能不能找朋友湊湊。”

      他說“算了”,但那神情,那語氣,分明是在說“寒心”。一頓飯,后半段吃得味同嚼蠟。他們沒坐多久就走了,說是還要去接樂樂上英語課。那些帶來的禮品,堆在墻角,像個沉默的諷刺。

      我坐在狼藉的餐桌旁,看著那盒精美的茶葉,突然覺得累極了。我是不是做錯了?也許,該相信他們一次?五十萬,我還有一百八十萬,不至于傷筋動骨。萬一真成了呢?女兒會不會重新對我親熱起來?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像藤蔓一樣纏住了我。我開始后悔剛才的堅決。整個晚上,我輾轉反側,老伴的臉,清雅小時候的笑臉,宏斌失望的表情,交錯出現。天亮時,我做出了決定:再幫一次,最后一次。但錢不能直接給,得有個說法。

      這是我第一次嘗試“反抗”,或者說,是試圖建立一點可憐的規則。我打電話給宏斌,沒打給清雅,我覺得跟女婿說,好像更容易開口些。

      “宏斌啊,昨天的事,我想了想。”我斟酌著詞句,“爸不是不信你,是年紀大了,怕風險。這樣,五十萬,我可以借給你。但……得打個借條,寫清楚利息和還款時間。不是爸跟你見外,咱們親父子明算賬,以后也好說,對不對?”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后傳來宏斌的笑聲,聽起來有點干:“爸,您說得對,應該的。借條肯定要寫。您什么時候方便?我過來拿錢,順便把借條寫好。”

      他的爽快讓我稍稍安心,又有些不安。下午,宏斌一個人來了,沒帶清雅。他果然拿出了一張事先打印好的借條,格式正規,借款金額五十萬,借款用途“生意周轉”,月息1%,還款日期寫的是三個月后。他簽了名,按了手印。

      我仔細看了看,心里那點別扭被“正規”的借條壓下去一些。我當了一輩子會計,對白紙黑字的東西,有種天然的信任。我簽了字,然后一起去銀行轉賬。柜臺操作時,看著五十萬被劃走,我手指有點抖。宏斌在旁邊拍拍我的肩膀:“爸,放心,很快還您。”

      錢轉過去,借條被我鎖進了床頭柜的抽屜里,和存折放在一起。抽屜關上,發出“咔噠”一聲輕響,好像把我的擔憂也暫時鎖了進去。

      這之后,我過得比借錢前還忐忑。每天都盼著宏斌那邊傳來好消息,又怕傳來壞消息。我不敢主動打電話問,怕給他們壓力,也怕聽到不想聽的消息。清雅偶爾來個電話,語氣不冷不熱,問問我身體,絕口不提錢的事。倒是樂樂,有時會用電話手表打給我,奶聲奶氣地說“外公我想你”,讓我心里酸軟一片。

      一個月后的傍晚,我正在樓下散步,手機響了,是宏斌。我心里一緊,趕緊接起來。

      “爸!”宏斌的聲音聽起來異常興奮,“好消息!項目進展順利,第一筆預付款對方已經打過來了!我明天就把您那五十萬先還上!連利息一起!”

      我愣住了,隨即一股巨大的喜悅沖上頭頂,腳步都輕快起來。“真的?這么快?”

      “那當然!我說了讓您放心嘛!”宏斌笑著,“明天上午,我就轉給您。對了爸,為了慶祝,明晚咱們一家人出去吃頓好的!我訂了‘錦江春’的包廂!”

      “好,好!”我連聲答應,掛了電話,長長舒了一口氣。看著小區里遛彎的老鄰居,都覺得他們格外親切。天邊的晚霞,也格外絢爛。是我多心了,是我老了,疑神疑鬼。孩子們還是靠譜的,生意做成了,錢也馬上要回來了。我心頭的石頭,總算落了地。那鎖在抽屜里的借條,明天就可以拿出來,當著他的面撕掉了。

      第二天上午,我從九點就開始等手機短信。銀行轉賬一般很快。等到十一點,還沒動靜。我想,也許他忙,下午再說。等到下午三點,依然沒有。我心里有點打鼓,想打電話問問,又怕顯得催他。一直熬到下午四點半,手機終于震了。我迫不及待地拿起來看,卻不是銀行的入賬通知,而是一條新的短信,來自宏斌:

      “爸,突然出了點狀況!對方公司財務總監那邊出了點問題,第二筆款子卡住了,需要臨時打點一下!我手頭現金都壓貨上了,一時周轉不開!您那兒還能不能再湊二十萬?急用!最多一個星期,等款子一到,連同之前的五十萬一起還您!這次真的就差這臨門一腳了!”

      我拿著手機,站在客廳中央,窗外陽光很好,我卻覺得渾身發冷,從腳底板一直涼到頭頂。耳朵里嗡嗡作響,血液好像都沖到了臉上,又迅速褪去。差臨門一腳?一個星期?這些話,怎么聽著這么耳熟?

      我沒有立刻回消息。我走到床頭柜前,手有點抖,試了兩次才打開鎖,拿出那張借條。白紙黑字,紅手印。三個月。現在才過了一個月。我盯著那借條,看了很久,直到眼睛發花。然后我慢慢坐下,把借條仔仔細細折好,放回抽屜,鎖上。

      我沒有二十萬了嗎?我有。但我不能再給了。這不是借錢,這是填無底洞。我第一次清晰地認識到這一點。可認識到了,又能怎么辦?五十萬已經在他手里了。

      我最終還是沒有打電話質問他。我回了一條短信,只有三個字:“沒有了。”

      短信如同石沉大海,他沒有再回復。晚上的“錦江春”聚餐,自然也沒有人再提起。這一天,我在空蕩蕩的家里,從白天坐到黑夜。第一次嘗試劃下的那道可憐的界線,被輕易地踐踏了過去。借條成了一張廢紙,而我的妥協,換來的不是息事寧人,而是變本加厲的索求。

      矛盾沒有解決,只是像這梅雨天的積水,表面被烈日曬干一層,底下卻更加淤爛泥濘,等待著下一次大雨,匯集成更深的潭。我知道,他們不會罷休。五十萬,或許讓他們更加確信,我絕不止十萬。而我的拒絕,可能激起了別的念頭。

      夜很深了,我毫無睡意。銀行存折就在抽屜里,和那張借條鎖在一起。它好像變成了一塊燙手的鐵,藏不住,也扔不掉。我該怎么辦?這個問題,像幽靈一樣盤踞在黑暗里,沒有答案。

      宏斌那條要二十萬的短信,像一根冰冷的針,把我心里最后那點搖擺和溫熱扎破了。我沒回“好”,也沒回“不行”,只回了“沒有了”三個字。這三個字,是我給自己壘起的一道矮墻。我知道這墻擋不住什么,但至少,我站在了墻的這邊。

      那之后,家里徹底冷了下來。清雅不再打電話,逢年過節的問候也免了。偶爾樂樂用電話手表打來,背景音里總能聽到清雅不耐煩的催促:“樂樂,快點,別老打擾外公!” 孩子怯生生地說“外公再見”,然后通話就斷了。我知道,這是他們對我的懲罰,因為我這個不聽話的、藏著掖著的老頭,不肯繼續掏空自己喂養他們的欲望。

      心寒到了底,反而生出一種石頭似的冷靜。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那二百三十萬,是我和老伴一生的積蓄,是我未來或許綿長或許短暫的晚年唯一的倚仗。我得做點什么,不能再被動地等著他們下一次開口,下一次算計。

      我的反擊,或者說,我對自己財產的保護,是從一個最樸素的念頭開始的:我不能讓這錢不明不白地沒了,就算最后真要給,也得是我心甘情愿,明明白白地給,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軟硬兼施地“借”走,然后泥牛入海。

      我第一個去找的,是公證處的李公證。李公證全名李國華,比我小幾歲,以前廠里法律顧問室呆過,后來出來單干,開了個公證事務所,在附近小有名氣,為人正派。我帶著我的身份證、戶口本、房產證,還有那張至關重要的銀行存折,走進了他位于老寫字樓里的辦公室。

      辦公室不大,堆滿了卷宗,但收拾得整齊。李公證戴著老花鏡,聽我顛三倒四、夾雜著嘆息和無奈地講完大概——女兒女婿如何一次次要錢,我如何說了十萬的謊,他們如何不信、如何探聽、如何在我給了五十萬后又立刻要二十萬。我沒說得太細,那太瑣碎,也太難堪。但李公證是明白人,他聽完,摘下眼鏡,揉了揉鼻梁。

      “老沈啊,”他嘆了口氣,“你這情況,不少見。清官難斷家務事,尤其是錢的事,摻和上子女,更難辦。”

      “李公證,我不求斷家務事。”我坐直了些,聲音也穩了些,“我就想,有沒有什么辦法,能讓我這錢……安生點?我的意思是,萬一我將來老了,糊涂了,或者有個三長兩短,這錢,能不能按我自己的意思來安排?比如,我想留一部分給樂樂,但必須是等他成年,用于正途。其他的,我想捐了也行,自己花完也行,就是不想……不想被人當成理所當然的提款機,更不想被唬弄走。”

      李公證重新戴上眼鏡,看著我:“你想做意定監護協議,還是遺囑公證?或者,兩種都考慮?”

      我愣了愣,這些詞對我來說有些陌生。“有區別嗎?”

      “有。意定監護是確定你失能后,由誰來照顧你、管理你的財產,這個人不一定是你子女。遺囑是你身后財產的分配。都可以指定執行人,比如,可以指定我們公證處,或者你信任的其他人,來監督執行。”李公證解釋道,“如果你不放心,還可以做個提存,把一部分資金或資產憑證,委托我們公證處保管,設定領取條件。”

      我心臟怦怦跳了幾下。原來有這么多辦法。我以前只覺得錢存銀行就安全了,從沒想過,比銀行更安全的,或許是法律給的框子。

      “那……如果我現在立了遺囑,他們還能改嗎?”我問。

      “只要是你神志清醒時立的,經過公證,效力最高。別人改不了。”李公證肯定地說,“當然,他們如果質疑,可以打官司,但推翻公證遺囑,很難。”

      我沉吟著。立遺囑,感覺像在安排后事,有點不吉利。但李公證的話給了我底氣。我要的,不就是這個“別人改不了”嗎?

      “我先想想,”我說,“也打聽打聽。不過,李公證,今天我來找您這事,您千萬替我保密。”

      “放心,為客戶保密是我們的基本職業道德。”李公證遞給我一張名片,“想好了,隨時來找我。有些材料,比如你的財產明細,可以先準備起來。”

      從公證處出來,天陰沉著,像是又要下雨。但我心里卻透進了一絲光。原來我不是只能坐在藤椅上,等著他們來掏,我還能做點主。這感覺,像在悶罐子里鑿開了一條縫。

      我開始悄悄地、有條不紊地準備。這是我當會計三十年養成的習慣,凡事要有憑有據,要留底。

      我回到那家總去的銀行,不是去轉賬,而是去打印流水。我要把從清雅結婚后,給他們的每一筆錢,都從流水里標出來。柜臺的小姑娘認識我,一邊操作一邊隨口說:“沈伯伯,最近業務不少啊,上月剛轉了一大筆。”

      我含糊地應著,心里發苦。那“一大筆”,就是五十萬。流水打出來,長長的一條。我回家戴上老花鏡,拿著尺子和紅筆,一筆一筆地勾。給清雅買車首付八萬,給樂樂交幼兒園贊助費三萬,給宏斌“生意周轉”五萬,最近這五十萬……林林總總,加起來竟然也有近七十萬了。這還不算平時給樂樂買玩具衣服、給他們貼補家用的零碎錢。我把這些勾出來的轉賬記錄,單獨復印了一份,和那張五十萬的借條復印件放在一起。借條上,宏斌的紅手印依然清晰刺眼。

      我去了我們這片區口碑較好的幾家房產中介,假裝要幫親戚打聽,以現在的市場價,我這套七十平米的老房子能賣多少錢。中介的小年輕們很熱情,評估價從一百八十萬到兩百萬不等。一個心直口快的小伙子說:“老爺子,這房子地段還行,就是房齡太老,戶型也過時了。你要是急用錢,價格還得往下走走。不過您這歲數,是打算賣了房子置換電梯房養老?”

      我搖搖頭,沒多說,只要了張他的名片。我不是要賣房,我是要知道,在別人眼里,我還有什么“價值”。房子,也是我那“十萬存款”謊言里,一個巨大的、顯而易見的漏洞。他們遲早會打這房子的主意。我得心里有數。

      我翻出了我的社保卡、退休金存折,還有以前廠里買斷工齡的協議復印件。我仔細計算了我每月的固定收入:退休金四千三,加上一些零零碎碎的補貼,差不多五千塊。這是我每月生活的底氣。如果我失去了那二百三十萬的存款,光靠這每月五千,在江州,也只能維持最基本的生活,一場大病就能擊垮。我必須牢牢握住那筆本金。我把這些收入證明也整理好,單獨放了一個文件袋。

      在整理這些東西的過程中,我變得越來越清醒,也越來越心冷。那些轉賬記錄,像一根根冰冷的針,扎在紙上,也扎在我記憶里。每一次給錢時的情景,他們的笑臉,他們的承諾,此刻回想起來,都蒙上了一層別有用心的色彩。尤其是,當我偶然在小區垃圾桶邊,看到被揉成一團、印著“錦江春”logo的紙巾時(那是一家不便宜的飯店),我突然想起宏斌上次說賺了錢要請我去“錦江春”慶祝。當時他只當是空頭支票,現在想來,或許他們早就去消費過了,用我“借”給他們的、用來“救急”的錢。

      這個聯想讓我胃里一陣翻攪。我鬼使神差地,沒有扔掉那張紙巾,而是用樹枝把它撥到一邊,然后回家拿了手套和鑷子,把它撿了回來,攤開,撫平。紙巾上除了油漬,還有一行用圓珠筆寫的、潦草的數字,像是一個臨時記下的電話號碼,后面跟著一個小數字“6”,可能是包廂號。日期看不清了。這也許什么都不是,也許只是巧合。但我把它小心地夾在了一個舊筆記本里。這是我收集的、最無稽也最讓我心痛的一個“證據”。它證明不了任何事,卻像一根毒刺,扎在我的懷疑上。

      準備這些的同時,我也在反復思量李公證的話。意定監護?找誰呢?我沒有可以完全托付的至親好友了。遺囑?怎么寫?全部捐了?我舍不得,我還是想給樂樂留點。直接指定給樂樂,等他成年繼承?那清雅和宏斌作為監護人,會不會有辦法動用?各種念頭在我腦子里打架。

      就在這時,那個讓我徹底下定決心的、冰冷的轉折點來了。那是在我回復“沒有了”的短信大約二十天后,一個悶熱的下午。我午睡起來,正對著風扇發呆,手機響了。是一個固定電話,號碼有點眼熟。我接起來。

      “請問是沈景明先生嗎?這里是江州銀行融匯支行。我們監測到您尾號8877的賬戶近期存在大額資金轉出,想跟您做個安全回訪,確認一下是否是您本人操作?”對方是個語氣溫和的女聲。

      我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是那五十萬的轉賬。我忙說:“是的,是我本人操作的。”

      “好的,沈先生。另外想提醒您一下,您賬戶里目前活期余額較少,定期存款部分,有幾筆即將到期,如果您沒有繼續定期的需求,請注意到期日,以免資金閑置哦。”

      “到期?哪一筆?” 我下意識地問。我對自己的存款很熟悉,記得最近沒有到期的。

      “我這邊看到有一筆五十萬的三年期定期,到期日是……三天后,也就是本月15號。”

      五十萬?三年期?我腦子飛快地轉著。我的定期是好幾筆,有三十萬、五十萬、一百萬,年限不同。一筆五十萬的三年期……我猛地想起來,那是三年前,宏斌第一次開口說要擴大店面,借五萬那次之后沒多久,我去存的。當時我想,存個定期,鎖死,免得他們再開口時我心軟。這筆錢,我連自己都快忘了。

      “好的,謝謝提醒,我知道了。” 我掛了電話,手心有點冒汗。

      這筆五十萬要到期了。如果轉到活期,那就是隨時可以動用的錢。清雅和宏斌知道嗎?他們是不是在等著這筆錢到期?那個“二十萬”的索求被拒后,他們如此沉默,是不是在等這筆“大錢”?

      恐懼像冰冷的潮水,慢慢漫上來。他們比我更清楚我的財務狀況?他們是不是連我每筆存款什么時候到期都摸清楚了?那個陳阿姨說的,清雅打聽我的退休金、公積金、房產……他們不是在泛泛地打聽,他們是在做資產評估!為最終的“總攻”做準備!

      這個念頭讓我不寒而栗。我再也坐不住了。我必須立刻行動,在李公證的幫助下,在那筆錢到期之前,在我可能因為任何原因(疾病、衰老、心軟)失去控制力之前,把它們裝進法律的保險箱。

      我拿出李公證的名片,正準備撥號,突然——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不急不緩,但很清晰。不是樂樂那種歡快的拍打。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這個時間,會是誰?我沒叫快遞,也沒約人。

      我走到門后,從貓眼往外看。

      門外站著兩個人,正是沈清雅和趙宏斌。清雅臉上沒有笑容,抿著嘴。宏斌手里提著個果籃,但表情嚴肅,眼神里有一種我以前沒見過的、公事公辦般的銳利。

      他們怎么突然來了?事先連個電話都沒有。而且,是兩個人一起來。

      我猶豫了一下,打開了門。

      “爸。” 清雅先開口,聲音平淡。

      “爸,沒打擾您休息吧?” 宏斌扯出個笑容,把果籃遞過來。

      “沒……進來吧。” 我側身讓他們進來,心里警鈴大作。無事不登三寶殿,而且這陣勢,不像往常。

      他們走進來,沒像以前那樣隨便坐。清雅甚至沒坐下,就站在客廳中央,環視了一下屋子,目光掃過我攤開在桌上還沒來得及收起的銀行流水單和計算器。我心頭一緊,下意識想擋,但已經晚了。

      宏斌也看到了,他眼神閃爍了一下,但沒說什么。

      “爸,” 清雅轉過身,面對我,直接切入了主題,沒有任何寒暄,“我們今天來,是想跟你好好談一談。關于錢的事。”

      我深吸一口氣,在藤椅上坐下,努力讓自己顯得鎮定。“談什么?上次不是說了,我沒有了。”

      “爸,您別再說這種話了。” 清雅的語調升高了一些,帶著壓抑不住的情緒,“我們查過了,您有一筆五十萬的定期,這個月15號,也就是后天,就到期了。”

      我腦袋里“嗡”的一聲。他們果然知道!他們連具體日期都清楚!怎么查到的?銀行怎么可能告訴他們?難道是……他們用了什么手段?冒充我?我后背瞬間沁出一層冷汗。

      宏斌上前一步,語氣試圖緩和,但話里的意思卻更逼人:“爸,我們知道您不容易,存點錢養老。但我們這次真的遇到難關了。那個‘云棲苑’的項目,前期我們已經投進去很多了,現在卡在臨門一腳,就差這五十萬保證金!如果這筆錢不到位,前面所有的投入,包括您之前那五十萬,都可能打水漂!爸,您不能見死不救啊!”

      “打水漂?” 我看著他,“你上次不是說,第一筆預付款已經收到了,馬上還我錢嗎?”

      宏斌臉色一僵。清雅立刻接過話頭,語氣急促:“那是之前!現在情況變了!生意場上的事瞬息萬變,您不懂!爸,現在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現在是救命的時候!您要是這五十萬不拿出來,我們真的就完了!房子可能都要抵押出去!”

      她用上了“救命”,用上了“完了”,甚至用上了“抵押房子”。恐慌和要挾,混雜在一起砸過來。

      我手指摳著藤椅的扶手,骨頭節發白。我知道,這次和以往不同。他們不再用“借”的借口,不再用“孝敬”的許諾,而是直接逼宮,用損失、用破產、用他們一家的命運來綁架我。

      “我沒有。” 我還是這三個字,但聲音有些發顫。

      “您有!” 清雅突然尖聲說,她指著桌上那些單據,“您在看什么?在看給我們轉了多少錢嗎?爸,我們是您女兒女婿!我們過不好,您臉上有光嗎?樂樂以后怎么辦?您就忍心看著您外孫跟著我們受苦?看著我們一家流落街頭?”

      “清雅!” 我看著她,看著這張和我有幾分相似、此刻卻因為激動和某種我陌生的戾氣而扭曲的臉,“那筆錢,是我的棺材本!我給了你們,我怎么辦?我生了病,躺在床上,誰管我?”

      “我們管你啊!” 宏斌立刻表態,“爸,您這說的是什么話?我們怎么能不管您?您把錢拿出來,幫我們渡過難關,我們以后肯定好好孝敬您,給您養老送終!”

      “用我的錢,給我養老送終?” 我苦笑了一下,這話說出來,自己都覺得凄涼又諷刺。

      “那不然呢?” 清雅的眼睛紅了,不知是急的還是氣的,“爸,您怎么就這么自私?就想著自己攥著那點錢!錢比女兒、比外孫還重要嗎?您是不是非要逼死我們才甘心?”

      自私。這個詞像一把錘子,砸在我心上。我自私?我省吃儉用一輩子,把錢一次次給了他們,到頭來,我成了自私?

      我閉上眼,又睜開,胸口堵得厲害。我知道,今天不說清楚,他們是不會走的。而我也不能再退了。再退,就真的萬丈深淵。

      “那筆錢,” 我慢慢地說,每個字都像是從胸腔里擠出來,“我已經有安排了。你們不用打它的主意了。”

      “安排?什么安排?” 清雅和宏斌異口同聲,眼神瞬間變得銳利無比。

      “我……” 我頓了頓,李公證的話在腦海里回響。說吧,說出來,也許就能斷了他們的念想。“我打算去做公證。遺囑公證,還有意定監護。”

      “公證?遺囑?” 清雅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難以置信和憤怒,“爸!您說什么?您要立遺囑?您才六十六!您這是什么意思?防賊一樣防著我們嗎?”

      宏斌的臉色也徹底陰沉下來,他不再假裝緩和,語氣帶著冷意:“爸,您這么做,可就太傷人心了。我們是一家人,您居然想著去公證遺囑?把財產留給外人嗎?”

      “那不是外人!那是我的錢,我想怎么安排,是我的自由!” 我也激動起來,撐著藤椅扶手想站起來。

      “你的自由?” 清雅逼近一步,眼淚流下來,但眼神卻冷得像冰,“爸,我真是看錯你了!我媽走了,你就把我們當外人了是吧?想著把錢留給哪個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野女人?還是打算捐了都不給我們?”

      “你胡說八道什么!” 我氣得渾身發抖。

      “我胡說?” 清雅擦了一把眼淚,冷笑一聲,“那你急著公證什么?不就是想剝奪我們的繼承權嗎?我告訴你,爸,沒用的!我們咨詢過了,你名下的財產,最后還不都是我們的,這是法律規定的!你立什么都沒用!”

      宏斌在一旁,抱著胳膊,聲音不大,卻像毒蛇一樣鉆進我的耳朵:“爸,清雅話糙理不糙。您年紀大了,有些事可能想不明白。就算您立了遺囑,將來操作起來,也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何必弄得大家這么難堪呢?趁現在腦子清楚,把錢拿出來,我們保證,以后您的生活,我們全包了。要不然……”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我這套老舊的房子,意味深長地說,“將來您需要人照顧的時候,或者腦子不清楚的時候,很多事情,可就由不得您了。到時候,別說錢,可能連個舒坦地方躺著,都難。”

      我如墜冰窟,看著眼前女兒女婿無比熟悉又無比陌生的臉,他們的聲音在耳邊嗡嗡作響。“你名下的財產,最后還不都是我們的”、“將來您需要人照顧的時候……可就由不得您了”。

      就在這時,我褲兜里的手機,突然震動了起來。屏幕上,跳出來電顯示——“江州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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