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同志,我找李國強,他駐守西北十五年了,我這是頭一回來探親。”趙慧蘭攥著那疊有些泛黃的家書。
此刻,她站在部隊接待室冰涼的水泥地上,聲音因激動而發顫,胸口像揣了只亂撞的兔子。
十五年,5475個日夜,她從25歲的年輕少婦,熬成了眼角有細紋、鬢角有白發的母親。
兒子李明軒從襁褓嬰兒長成近一米八的小伙子。
這期間,母親心臟病發作住院兩個月,她獨自扛下所有;家里買房欠了十萬債務,她咬牙還清;明軒八歲那年發高燒驚厥,她暴雨中抱著孩子狂奔兩公里攔出租車。
每次電話,她都笑著說家里一切都好,讓他安心守邊疆。
父子感情靠電話和書信維系。
每月18號晚上八點,李國強的電話準時響起。
明軒從會說話就喊爸爸,到講學校趣事,再到討論數學難題。
立功喜報,趙慧蘭都小心裝裱掛在客廳。
鄰居夸贊,她紅著眼眶笑,為保家衛國的男人驕傲。
可此刻,部隊工作人員翻檔案時的沉默,像一盆冰水澆滅她的熱望。
接待室吊扇“嗡嗡”轉著,吹不散尷尬凝重。
工作人員敲鍵盤聲,聲聲敲在她心上。
“同志,系統沒李國強入伍記錄,也沒駐西北軍人信息。”
趙慧蘭耳朵“嗡”的一聲,下意識攥緊家書:
“不可能,你們再查查,他叫李國強,2012年11月從上海浦東入伍,在西北喀什服役。”
她語速飛快,試圖說服對方,也說服自己這只是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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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7月,上海剛出梅雨季,墻壁還留著水痕。
趙慧蘭疊好明軒的校服,指尖拂過領口“李明軒”三字,這是前一晚補好的。
她看了眼墻上日歷,8月5號被紅筆圈了三層,寫著“西北”。
“媽,考完試真能去看爸爸?”
明軒跑出來,攥著一張皺巴巴照片,上面男人穿迷彩服,抱襁褓嬰兒,笑得露出虎牙。
這是李國強留給明軒唯一合影,明軒常揣在書包,課間拿出來看,還跟同學炫耀。
趙慧蘭摸兒子頭,碰到照片上男人的臉,心一酸。
她強壓情緒:
“能,考完試就去,看看爸爸工作的地方。”
心里卻壓著塊石頭。
結婚17年,李國強駐西北15年,除剛結婚那一個月,再沒回家。
每次視頻,背景不是灰色營房墻,就是晃眼沙漠,語氣總疲憊。
這些理由,她聽了15年,從信到疑,最后選擇體諒。
直到上月,明軒班主任找她,遞來作文《我的爸爸》。
明軒寫想爸爸,只能在視頻看他,背景是灰色墻,說在站崗不能聊太久。
字里行間的委屈渴望,像針扎在她心上。
想起明軒問爸爸何時回來,她只能含糊其辭。
想起孩子夢里喊爸爸別走,醒來眼角掛淚。
想起自己無數深夜對著照片發呆,不知等待何時結束。
當晚,趙慧蘭翻出珍藏信件,一封封看。
從2012年李國強剛入伍寫“新兵連訓練苦,但能堅持”,到2015年寫“巡邏遇沙塵暴,差點迷路,有戰友一起安全”,再到2019年寫“明軒該上小學,你帶孩子辛苦,等我回去補償”。
眼淚打濕信紙,她擦干眼淚,撥通電話。
屏幕接通,李國強穿迷彩服,背景灰色墻。
“慧蘭,有事?我剛查完崗,準備回宿舍。”
“國強,明軒下周放暑假,我帶他去看你。”
趙慧蘭盡量平靜,手卻顫抖。
屏幕那頭沉默兩秒,李國強眉頭皺起:
“別來,路費貴,你帶孩子辛苦,明軒快上五年級,暑假得補課。”
“補課能延后,我買了8月5號火車票。”
趙慧蘭故意說。
李國強臉色沉下:
“趙慧蘭,不商量?部隊演習,封閉管理,家屬進不來。”
“演習?你去年也這么說。”
趙慧蘭聲音提高,15年委屈不滿松動。
“國強,15年了,我就想帶孩子看看你,有錯嗎?”
“不是不讓來,不方便!隊里吹哨,集合,我先掛。”
不等趙慧蘭說話,視頻黑了。
趙慧蘭盯著漆黑屏幕,手指攥得發白。
她打開衣柜抽屜,里面信件、照片、匯款單用紅繩捆著。
信件從2012年開始,每月一封,李國強字從工整楷書到潦草行書。
照片里他,從青澀到眼角有細紋,軍裝肩章從列兵到士官。
匯款單每月18號到賬,地址是“西北喀什某部隊收發室”。
這些年,靠這筆錢,她撐起家,供明軒讀書,照顧父母。
這些東西,是她15年堅守底氣,是她告訴自己“李國強為國家奉獻,我要支持他”的理由。
可現在,她看著這些,心里生出懷疑。
15年,再忙部隊,再嚴格規定,也不可能沒一次探親機會吧?
8月5號,天剛亮,趙慧蘭起床,背兩個大行李包,裝著換洗衣物、零食、上海特產。
她牽著明軒,登上去烏魯木齊火車。
硬座車廂擠滿人,汗味、泡面味、腳臭味混在一起。
明軒靠窗坐著,拿西北地圖比劃:
“媽,烏魯木齊在這,喀什在這,我們先到烏魯木齊,再轉車去喀什?”
“對。”
趙慧蘭靠在椅背上,看李國強照片,想起剛結婚時他說“等我退伍,開個小超市,每天都在一起”。
火車“哐當哐當”行駛,窗外景色從江南水鄉變華北平原,再到西北戈壁。
時間過去,明軒從興奮變疲憊,靠在趙慧蘭肩膀睡著。
趙慧蘭輕輕拍兒子背,心里既期待又忐忑。
42個小時后,火車抵達烏魯木齊南站。
趙慧蘭扶著座位站起來,腿腫得穿不上鞋。
她揉腿,叫醒明軒,背著行李包下車。
烏魯木齊空氣干燥,明軒水土不服,臉色發白,吐了一次。
趙慧蘭心疼,找車站工作人員要熱水,給明軒喂藥,又在車站附近小吃店買清淡粥,看著兒子勉強喝幾口,才放心。
休息兩小時,她們轉乘去喀什長途汽車。
汽車駛出烏魯木齊市區,窗外變成戈壁灘。
一眼望不到邊黃沙,偶爾看到幾株駱駝刺。
黃沙被風吹打在車窗上,發出“噼里啪啦”響聲。
司機開車慢,時不時停下來查看路況,念叨著:
“最近天氣不好,怕遇沙塵暴,得小心點。”
趙慧蘭掏手機,想給李國強打電話,提示“暫時無法接通”。
她想起李國強說過西北部分地區信號不好,沒多想,把手機放回包里。
汽車在戈壁灘顛簸12個小時,傍晚抵達營區門口。
夕陽西下,金色余暉灑在營區圍墻上。
營區在戈壁邊緣,圍墻三米多高,拉著鐵絲網,門口哨兵穿迷彩服,握槍,眼神警惕。
趙慧蘭深吸一口氣,拉著明軒走過去,心跳飛快,手心冒汗。
“同志您好,我是李國強妻子趙慧蘭,這是我們證件。”
她遞過身份證、結婚證,還有李國強2020年寄來的信,聲音發顫。
“我們從上海浦東來探親,他在這服役15年。”
哨兵接過證件,看趙慧蘭和明軒,又低頭翻信件,眼神疑惑。
他走進崗亭,敲鍵盤,聲音在安靜營區門口格外清晰。
明軒緊緊拉趙慧蘭衣角,小聲問:
“媽,爸爸在里面嗎?他會不會出來接我們?”
趙慧蘭摸兒子頭,強裝鎮定:
“會,爸爸在里面,等叔叔查完檔案,就能見到他。”
五分鐘后,哨兵走出來,遞還證件:
“同志,系統沒叫李國強的人。”
趙慧蘭以為聽錯,急忙說:
“你說什么?再查一遍,李,李樹的李,國家的國,強大的強,沒錯!”
哨兵點頭,又回崗亭。
這次敲十分鐘鍵盤,還拿起電話說幾句。
掛了電話,他臉色嚴肅:
“我們查了現役和近20年退役人員檔案,都沒李國強。您確定他在這服役?會不會記錯營區地址?”
“怎么不確定?”
趙慧蘭聲音高起來,從包里掏出匯款單和照片,雙手遞過去。
“每月都從你們營區收發室寄錢,這照片是他去年9月寄的,背景是你們營區圍墻,標語‘屯墾戍邊,保家衛國’,和你們營區門口一樣!”
哨兵接過照片,仔細看,又遞給旁邊班長。
班長開口,語氣溫和:
“同志,這圍墻是我們營區2017年之前的舊圍墻。2018年我們營區翻新,圍墻換成藍色,標語改成‘忠誠使命,強邊固防’,您看,現在圍墻是藍色。”
趙慧蘭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營區圍墻果然是藍色,和照片里灰色圍墻不同。
她抓過照片,盯著圍墻,手指顫抖。
這照片是李國強2020年9月寄的,他當時說“剛換了新營房,環境比以前好,就是訓練更忙”,怎么會是舊圍墻?
“那匯款單呢?”
趙慧蘭聲音發顫,指著匯款單上地址。
“每月都從你們收發室匯出,怎么會查不到人?”
“收發室只收信件和包裹,不辦匯款業務。”
班長嘆了口氣。
“您是不是記錯地址?西北有很多部隊,說不定他在別的營區。”
明軒拉趙慧蘭衣角,小聲問:
“媽,爸爸是不是不在這兒?他是不是騙我們?”
孩子聲音很輕,卻像錘子敲在趙慧蘭心上。
她蹲下來,抱兒子,眼淚差點掉下來。
她用力咬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
“不會的,爸爸在這兒,只是他們查錯了。我們再等等,找他們領導問問。”
她站起身,對哨兵說:
“能讓你們領導出來一下?我有他寄來的所有東西,信件、照片、匯款單,能證明他在這服役!”
哨兵猶豫一下,拿起電話匯報。
十分鐘后,一輛軍綠色越野車開來,停在營區門口。
車門打開,下來一個穿少校軍銜軍裝的男人,身材魁梧,臉上有兩道淺淺疤痕。
“我是營政委王建國,你是李國強家屬?”
王建國伸出手,和趙慧蘭握了握,手很有力,掌心有厚繭。
“先跟我去辦公室,外面風大,孩子容易著涼。”
他側身讓開道路,目光落在明軒身上,語氣柔和。
辦公樓里安靜,走廊墻壁掛著營區歷史照片和榮譽錦旗。
泛黃黑白照片里,上世紀士兵穿舊式軍裝,在戈壁灘開墾土地。
嶄新彩色照片里,現代軍人扛鋼槍,在雪山腳下巡邏。
每一面錦旗上的字都鮮紅奪目,趙慧蘭心頭陣陣發酸。
她一直以為,李國強也是這光榮群體中的一員。
進了辦公室,王建國從柜子里拿出兩個搪瓷杯,倒上熱水遞過來。
他接過趙慧蘭遞來的信件、照片和匯款單,一張張仔細翻看。
“這些信郵戳,是我們營區附近郵局蓋的。”
王建國指著信封角落郵戳。
“但收發室沒登記過‘李國強’這個名字,我們營區信件接收都有臺賬,近15年記錄都能查到,我讓人調給你看。”
他說著,拿起電話撥號碼。
“小李,把2012年到現在信件接收臺賬送過來,按姓氏分類。”
掛了電話,他又指著照片上軍裝:
“你看這肩章,是三級士官標識,但我們營區近五年沒三級士官叫李國強。而且這軍裝款式,是2010年配發的舊款,2018年全軍換發新軍裝,肩章樣式也改了,他2020年寄來的照片,不可能還穿舊軍裝。”
趙慧蘭心一點點往下沉,她盯著照片里李國強肩章,突然想起2021年李國強在電話里說過“今年剛換了新軍裝,比以前更合身”。
當時她還笑著說“等你回來,穿新軍裝給我們看看”,現在想來,那句話竟全是謊言。
這時,通信兵小李抱著一摞厚厚臺賬走進來,放在桌上。
“王政委,您要的臺賬都在這兒。”
“麻煩你,把李姓的挑出來。”
王建國示意小李幫忙。
兩人一起翻找,泛黃紙張在指尖簌簌作響。
明軒趴在桌邊,小腦袋湊過去,跟著小聲念名字:
“李建軍、李海濤、李明亮……”
聲音越來越小,直到最后一頁翻完,也沒聽到“李國強”。
“你看,這是所有李姓士兵接收記錄,有寄信來的,也有收包裹的,唯獨沒有李國強。”
王建國把臺賬推到趙慧蘭面前,語氣鄭重。
“軍隊檔案管理有嚴格規定,別說15年,就算是50年前記錄,也不會漏登或者錯登。你還記得李國強當年入伍具體時間、地點嗎?有沒有他士兵證號碼?”
趙慧蘭雙手撐在桌上,努力回憶:
“他說是2012年11月15號走的,從上海浦東機場出發,跟區里其他新兵一起去西北。士兵證號碼他沒說過,只說部隊有規定,家屬不能記,怕泄露信息。”
“2012年11月15號?”
王建國皺緊眉頭,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
“我記得很清楚,2012年11月我們營接收上海籍新兵,是11月20號到的,一共20個人,都是從北京機場統一乘車過來的,沒有11月15號單獨來的新兵。”
他打開電腦,調出一個加密文件夾,輸入密碼時,屏幕上彈出“軍事機密,請勿外傳”提示。
文件夾里是2012年冬季新兵檔案,掃描紙質名單上,名字是手寫的,一筆一劃很工整。
“你看,這是當年所有新兵信息,姓名、身份證號、家庭住址都有,上海籍20個人里,浦東有4個,分別是張磊、劉陽、陳偉、趙強,沒有李國強。”
趙慧蘭湊到電腦前,眼睛死死盯著屏幕,一行行名字看過去,心臟像被無形手攥住,連呼吸都困難。
浦東四個名字里,確實沒有“李國強”。
她腿一軟,差點從椅子上滑下去,王建國眼疾手快,伸手扶了她一把。
“會不會是他用了別名?”
趙慧蘭抱著最后一絲希望,聲音帶著哭腔。
王建國搖了搖頭,語氣肯定:
“入伍時必須用身份證上真實姓名,而且姓名變更要經過嚴格審批程序,還要在檔案里備注曾用名,不可能私下改名。除非……”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趙慧蘭蒼白臉上,猶豫幾秒才繼續說。
“除非他根本沒入伍。”
這句話像重錘,砸在趙慧蘭心上。
她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上劃出刺耳聲響。
“不可能!他當年還拿了入伍通知書給我看,紅色封面,上面蓋著浦東新區武裝部公章!我還跟他一起去買了入伍要帶的東西,被子、臉盆,都是按武裝部要求準備的!”
“入伍通知書還在嗎?”
王建國問。
趙慧蘭身體瞬間僵住,記憶回到2015年。
那年家里裝修,舊房子東西堆在院子里,一場暴雨過后,很多紙質東西被泡爛。
她當時忙著搶救家具,沒在意那些舊文件,等雨停了才發現,裝著入伍通知書盒子早就被雨水沖散了。
“丟了……”
她聲音越來越小。
“但他表哥可以作證!當年是他表哥送他去的武裝部,還幫他拎了行李!”
她顫抖著掏出手機,在通訊錄里翻找“李國強表哥”號碼。
手指好幾次滑錯,好不容易才撥通。
電話響了三聲就被接通,表哥聲音帶著剛睡醒迷糊:
“喂,慧蘭啊,這么晚了有事嗎?”
“表哥,你還記得2012年11月嗎?你送李國強去武裝部入伍,你還記得嗎?”
趙慧蘭聲音急切,帶著懇求。
電話那頭沉默幾秒,表哥聲音突然清醒不少,帶著疑惑:
“送李國強去武裝部?沒有啊!2012年我一直在深圳打工,11月時候還在廠里趕訂單,直到臘月二十八才回上海,根本沒見過他!你是不是記錯了?”
“不可能!”
趙慧蘭聲音尖銳起來。
“你當時還跟我說,讓李國強到了部隊好好干,別想家!你怎么能說不記得?”
“慧蘭,我真沒送過他。”
表哥語氣帶著無奈。
“2012年我跟你打電話時候,確實說過讓他好好干的話,但那是李國強在電話里跟我說他要去入伍,我才那么說的,我根本沒見過他本人。你是不是把我說的話和別人的事混在一起了?”
趙慧蘭掛了電話,手機從手里滑落到地上,屏幕“啪”地一聲摔裂了。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腦子里一片空白。
表哥的話像一盆冰水,把她最后一絲希望徹底澆滅了。
原來從一開始,就連“表哥送他入伍”這件事,也是李國強編造的謊言。
王建國看著她失魂落魄的樣子,嘆了口氣,撿起地上手機遞給她:
“同志,你別太激動。你可以回老家武裝部查一下,看看當年入伍記錄里有沒有李國強。如果武裝部有記錄,再通過軍務部門查,說不定能找到他去向。”
從營區出來時,天已經黑透。
戈壁灘夜晚格外寒冷,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趙慧蘭把明軒緊緊裹在懷里,卻還是能感覺到孩子在微微發抖。
明軒靠在她身上,小聲說:
“媽,我有點冷,我們什么時候回家?爸爸是不是真的不在這兒?”
“明天就回,咱們去武裝部查清楚。”
趙慧蘭聲音發顫,她不知道自己說的“查清楚”,到底是想證明李國強入伍了,還是怕證明他沒入伍。
她只知道,這15年堅守,好像變成了一個笑話,一個讓她無法面對的笑話。
母子倆在營區附近小鎮找了家簡陋招待所。
房間里只有一張硬板床,被子散發著一股霉味。
趙慧蘭讓明軒洗了臉躺在床上,自己坐在床邊,看著窗外漆黑夜空。
遠處營區里,傳來士兵們整齊口號聲,“一、二、三、四”聲音響亮而堅定,卻像針一樣扎在她心上。
她拿出那疊信件,借著昏暗燈光,又看了一遍2012年李國強寫的第一封信:
“慧蘭,我到部隊了,這里一切都很新鮮。新兵連訓練很苦,但我能堅持。等我放假了,就回家看你和孩子。”
當時她看這封信時候,哭了很久,既心疼又驕傲。
現在再看,每一個字都像是在嘲諷她的天真。
第二天一早,趙慧蘭帶著明軒坐最早一班汽車回烏魯木齊,再轉火車回上海。
一路上,明軒很少說話,只是偶爾會拿出那張皺巴巴照片,偷偷看一眼。
趙慧蘭靠在車窗上,看著窗外倒退景色,腦子里反復回響著王建國的話——“除非他根本沒入伍”。
火車行駛了48個多小時,終于回到了上海。
剛下火車,潮濕空氣撲面而來,和西北干燥氣候形成鮮明對比。
趙慧蘭沒有回家,直接帶著明軒去了區武裝部。
接待她們的是個頭發花白干事,姓周,已經在武裝部工作了35年。
他戴著老花鏡,看了看趙慧蘭遞過來的身份證和結婚證,又看了看明軒,眼神里帶著幾分疑惑:
“你說你丈夫2012年11月從咱們區入伍,去了西北?”
“對,周干事,您幫我查查,他叫李國強,李樹的李,國家的國,強大的強。”
趙慧蘭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她雙手緊緊攥著衣角,指甲幾乎要嵌進肉里。
周干事點點頭,從檔案柜里翻出一個紅色檔案盒,上面貼著“2012年冬季新兵入伍檔案”標簽。
檔案盒上積了一層薄薄灰塵,顯然已經很久沒人翻閱過了。
他打開盒子,拿出里面紙質名單,一頁頁仔細翻找,每翻一頁,趙慧蘭心跳就快一分。
明軒趴在桌上,小手指著名單上名字,一個一個念:
“張磊、劉陽、陳偉、趙剛……”
聲音越來越小,直到名單翻完,也沒念出“李國強”兩個字。
周干事把名單合起來,放在桌上,推了推老花鏡,語氣肯定:
“2012年11月,咱們區去西北新兵一共22個,都在這名單上了,沒有李國強。這名單是當年區、市兩級武裝部審核過的,一式三份,一份留區武裝部,一份報市武裝部,一份存省武裝部,絕對不可能漏登。”
“不可能!”
趙慧蘭聲音都在抖,她沖到桌前,一把抓過名單,又翻了一遍。
“怎么會沒有?他當年明明說去入伍了,還跟我視頻過,說在新兵連訓練很苦,每天要跑五公里,還要練隊列!”
“視頻?”
周干事皺了皺眉,語氣帶著疑惑。
“2012年時候,新兵連管理非常嚴格,手機都是統一保管,只有周末才能申請使用,而且只能打電話,不能視頻。那時候智能手機還不普及,部隊里更不會讓新兵用手機視頻。”
他打開電腦,調出2012年冬季新兵電子檔案,屏幕上跳出一個表格,姓名、身份證號、家庭住址、入伍去向等信息一目了然。
“你看,這是所有新兵信息,按姓名首字母排序,L開頭里面,沒有李國強。”
趙慧蘭湊到電腦前,眼睛死死盯著屏幕,一行行信息看過去,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
屏幕上每一個名字,都像一把刀,割著她心。
她想起15年來等待,想起那些深夜思念,想起明軒每次問“爸爸什么時候回來”時,她只能編造謊言,突然覺得渾身無力。
周干事看著她樣子,嘆了口氣,遞過來一張紙巾:
“同志,你別太難過。要不咱們查一下社保?如果他沒在部隊,那在地方工作話,肯定有社保記錄,說不定能找到他去向。”
趙慧蘭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報出李國強身份證號。
周干事打開社保系統,輸入號碼后,屏幕上顯示“無此人參保記錄”。
他又換了幾個系統,查詢了醫保、公積金,結果都是一樣——沒有任何記錄。
“怎么會沒有社保?”
趙慧蘭癱坐在椅子上,聲音沙啞。
“他要是沒在部隊,總得在地方上班吧?就算打零工,也得有個住處,有個聯系方式吧?不可能一點痕跡都沒有!”
“同志,你冷靜點。”
周干事語氣帶著同情。
“如果部隊和地方都沒有他記錄,那你得好好想想,這15年里,你有沒有見過他本人?除了電話和視頻,他有沒有回過家?”
趙慧蘭眼淚掉得更兇了。
15年里,她只在2012年結婚那一個月見過李國強,之后再也沒見過。
每次視頻,他都說在部隊,背景不是灰色營房墻,就是模糊沙漠,光線總是很暗,看不清周圍環境。
她以前從沒懷疑過,現在想來,那些視頻背景,會不會是假的?
從武裝部出來,天色已經暗了。
趙慧蘭牽著明軒手,慢慢走在回家路上。
路燈把她們影子拉得很長,像兩個孤獨符號。
明軒突然說:
“媽,我想爸爸了。就算他沒在部隊,我們也能找到他,對嗎?”
趙慧蘭抱著兒子,眼淚打濕了他衣服:
“對,我們一定能找到他。媽媽一定會問清楚,這15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到家,打開門,屋子里空蕩蕩,桌上還放著她走之前沒洗碗。
明軒走到書桌旁,把那張畫放在桌上——畫上三個手拉手小人,中間男人穿著軍裝,旁邊寫著“爸爸、媽媽、我”。
他小聲說:
“媽,等找到爸爸,我把這張畫給他,他肯定會喜歡。”
趙慧蘭看著兒子眼神,心里像被針扎一樣疼。
她走到衣柜前,打開最下面抽屜,拿出那疊匯款單。
突然,她注意到匯款單上匯款賬戶——戶主叫“陳建軍”,以前她從沒在意過這個名字,現在想來,部隊匯款應該用對公賬戶,怎么會是私人賬戶?
她立刻拿出手機,撥打了銀行客服電話,查詢這個“陳建軍”信息。
客服說,賬戶戶主戶籍在西北喀什,賬戶每個月12號都會收到一筆轉賬,15號再匯給趙慧蘭。
至于轉賬來源,客服說涉及客戶隱私,不能透露,除非有警方出具證明。
掛了電話,趙慧蘭心里有了一絲希望。
這個陳建軍在喀什,說不定認識李國強!
她立刻托老家的親戚打聽“陳建軍”消息,親戚在喀什有個朋友,答應幫忙找找。
第二天一早,親戚打來電話,說找到了陳建軍。
他以前在部隊當過兵,2015年退伍后,在喀什市區開了個小超市,賣些日用品和零食。
趙慧蘭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讓親戚幫忙聯系陳建軍,問他能不能視頻。
親戚說陳建軍猶豫了很久,最后還是答應了。
中午時候,視頻接通了。
屏幕里出現一個中年男人,大概四十歲左右,臉上有一道疤,從額頭延伸到下巴,看起來有些兇。
他穿著一件灰色外套,背景是小賣部貨架,上面擺滿了各種零食和飲料。
“你是李國強妻子趙慧蘭?”
陳建軍聲音很低,帶著幾分沙啞,眼神躲閃著,不敢直視鏡頭。
“是我,您認識李國強?”
趙慧蘭急忙問,手緊緊攥著手機,指節都泛白了。
陳建軍點點頭,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
“我和他是戰友,2012年一起入伍,在同一個班。”
“那他現在在哪?為什么部隊里查不到他記錄?”
趙慧蘭追問,心臟跳得飛快,她終于要知道真相了。
陳建軍眼神暗了一下,聲音帶著愧疚:
“他……2015年執行任務時候犧牲了。在一次邊境巡邏中,遇到了雪崩,他為了救戰友,被埋在雪下面,沒救回來。”
趙慧蘭腦子“轟”一聲,像是被炸開了一樣。
她呆呆地看著屏幕,眼淚瞬間涌了出來:
“犧牲了?那這10年給我寄錢是誰?照片又是誰寄的?為什么不告訴我?我有權知道真相!他犧牲了,我連他墓碑都沒見過!”
“是我。”
陳建軍頭低了下去,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桌角,聲音里滿是愧疚。
“是我一直在給你寄錢、寄信、寄照片。李國強犧牲前,拉著我的手說,慧蘭身體不好,明軒還小,不能沒有依靠。他說要是你們知道他走了,天就塌了,讓我一定瞞著,每個月按時給你們寄錢,就當他還在部隊服役。”
趙慧蘭眼淚像斷了線珠子,砸在手機屏幕上,模糊了陳建軍臉。
她哽咽著說:
“他怎么能這么殘忍?10年啊,我每天都在等他回家,明軒每天都在盼著見爸爸,他怎么能讓我們活在謊言里?”
“我也想告訴你,”
陳建軍聲音帶著哭腔,額頭上的疤痕在鏡頭下格外明顯。
“2017年我退伍時候,好幾次都想給你打電話,可一想起李國強臨死前樣子,我就狠不下心。他當時渾身是雪,凍得說不出話,還在斷斷續續地念著你名字,說對不起你,沒能陪你到老。”
明軒站在趙慧蘭身邊,聽到“犧牲”“臨死前”這些詞,突然“哇”一聲哭了出來,他拽著趙慧蘭衣角,哭著說:
“媽,我不要爸爸死,我還沒見過他呢,我還沒把畫給他呢……”
趙慧蘭蹲下來,緊緊抱著明軒,母子倆哭聲混在一起,讓電話那頭陳建軍也紅了眼眶。
他嘆了口氣說:
“慧蘭,對不起,是我沒守住承諾,讓你們這么晚才知道真相。李國強骨灰埋在喀什烈士陵園,每年清明節我都會去看他,給他帶一瓶他最愛喝的上海黃酒。”
掛了視頻,趙慧蘭抱著明軒坐在地上,久久沒有說話。
屋子里靜得可怕,只有母子倆壓抑抽泣聲。
明軒把那張畫抱在懷里,一遍遍地摸著畫上穿軍裝爸爸,眼淚把畫紙都打濕了。
趙慧蘭看著兒子傷心樣子,心里像被刀割一樣疼。
她想起15年來點點滴滴:李國強結婚時說要一輩子對她好,說等退伍了就帶她和孩子去看西北草原;明軒第一次在電話里喊“爸爸”時,李國強在電話那頭激動得說不出話;每次收到匯款單,她都會跟明軒說“爸爸又給我們寄生活費了,爸爸很愛我們”……原來這些都只是一場精心編織的謊言,一場用生命守護的“騙局”。
接下來的三天,趙慧蘭幾乎沒怎么吃飯,她把自己關在房間里,翻看著那些信件和照片。
每一封信里的文字,每一張照片里的笑容,都像是李國強在跟她說話,可一想到他早已不在人世,她的心就像被掏空了一樣。
明軒也變得沉默寡言,不再提去西北的事,只是每天把那張畫放在枕頭邊,睡前都會看很久。
第四天早上,趙慧蘭突然從床上坐起來,她擦干眼淚,走到明軒房間,摸了摸兒子頭說:
“明軒,我們去西北,去看看爸爸墓碑,好不好?”
明軒抬起頭,眼睛紅紅,點了點頭:
“好,我要把畫帶給爸爸,告訴他我很想他。”
趙慧蘭收拾好行李,把李國強照片、信件和匯款單都裝進一個背包里,又給明軒帶上了幾件厚衣服——她聽說西北的秋天很冷,尤其是在烈士陵園那種空曠地方。
出發前,趙慧蘭給陳建軍打了個電話,告訴他她們要去喀什烈士陵園。
陳建軍很開心,說會在烈士陵園門口等她們,還會給她們帶李國強生前最喜歡的銀杏花束。
坐了兩天兩夜火車,趙慧蘭和明軒再次來到喀什。
出了火車站,陳建軍已經在門口等她們了。
他比視頻里看起來更憔悴,手里拿著一束紫色銀杏,看到她們,急忙迎了上來:
“慧蘭,明軒,一路辛苦了。”
明軒躲在趙慧蘭身后,怯生生地看著陳建軍,小聲問:
“叔叔,我爸爸墓碑在哪里?”
陳建軍蹲下來,摸了摸明軒頭,溫柔地說:
“我們現在就去,到了那里,你就能見到爸爸了。”
烈士陵園坐落在喀什市區郊外,周圍種滿了白楊樹,風吹過樹葉,發出“沙沙”聲音,像是在訴說著思念。
走進烈士陵園,一座座墓碑整齊地排列著,每個墓碑上都刻著烈士的名字和生卒年份。
陳建軍帶著趙慧蘭和明軒走到一座墓碑前,停下腳步說:
“慧蘭,這就是李國強墓碑。”
趙慧蘭目光落在墓碑上,上面刻著“烈士李國強之墓,2012-2015,戍邊英雄,永垂不朽”。
墓碑前放著一束干枯的銀杏,應該是陳建軍之前來放的。
她慢慢蹲下來,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墓碑上的名字,眼淚又一次掉了下來:
“國強,我來看你了,帶著明軒一起來了。你怎么這么狠心,把我們娘倆丟下,一個人在這里……”
明軒把懷里畫放在墓碑前,小聲說:
“爸爸,這是我畫的,畫的是爸爸、媽媽和我。我終于見到你了,可是我好想你能抱抱我……”
陳建軍站在一旁,看著母子倆傷心樣子,也忍不住抹了抹眼淚。
他從包里拿出一瓶上海黃酒,倒在墓碑前酒杯里:
“李國強,這是你最愛喝的黃酒,我給你帶來了。你放心,以后我會經常來看你,也會照顧好慧蘭和明軒。”
就在這時,趙慧蘭手機突然響了,是一個陌生的西北號碼。
她疑惑地接起電話,電話里傳來一個嚴肅的男聲:
“是趙慧蘭同志嗎?我是西北軍區軍務處的,關于李國強,我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說。”
趙慧蘭心里一緊,難道還有什么隱情?
她握緊手機,聲音沙啞地問:
“同志,您好,請問有什么事?他不是2015年犧牲了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后說了一句話讓趙慧蘭徹底愣住了,手里的手機差點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