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
市文化局那棟老樓里，時間仿佛比別處流淌得緩慢些。
午后的陽光斜斜地打在斑駁的墻壁上，灰塵在光柱里懶洋洋地飄浮。
薛欣瑜整理著桌上似乎永遠也整理不完的文件，耳邊是空調低沉的嗡鳴和同事間心照不宣的竊竊私語。
新局長馬衛東上任的消息，像一塊石頭投進這潭沉寂已久的水中。
激起了一圈小小的漣漪，旋即又被更大的困惑淹沒。
這位新局長，不像任何人預期的那樣燒起三把火。
反而一頭扎進了門口那間小小的門衛室，終日與看門的于大爺楚河漢界，殺得興起。
“我看這人，待不久。”類似的議論像潮濕墻角滋生的霉斑，在單位的各個角落悄然蔓延。
誰又能想到，一個月后那場令所有人瞠目結舌的人事調整。
其伏筆，早已在這一盤盤看似閑散的棋局中，悄然布下。
01
七月的晨光帶著些許燥熱，透過市文化局辦公室那扇許久未徹底擦洗的窗戶。
在薛欣瑜的辦公桌上投下一塊晃眼的光斑。
她抬手遮了遮眼睛，繼續將散落在桌面的文藝活動簡報一張張捋平、分類。
空氣里彌漫著舊紙張和油墨混合的熟悉氣味，夾雜著隔壁科室隱約傳來的茶水間閑聊聲。
這是一個普通的周一上午，和過去幾年里的無數個周一并無不同。
單位像一架保養尚可卻缺乏激情的舊機器，按部就班地運轉著。
每個人都似乎習慣了這種溫吞水般的節奏，直到辦公室主任韓玉昕的高跟鞋聲由遠及近。
打破了辦公室原有的慵懶氛圍。
韓玉昕年近五十，衣著樸素，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邊眼鏡，臉上總帶著幾分謹慎和操勞的神色。
她走到辦公室中央，輕輕拍了拍手，吸引大家的注意。
“同志們，稍微停一下手里的工作。”她的聲音不高，卻足以讓敲擊鍵盤的聲音稀疏下來。
“跟大家通報個事情，新局長馬衛東同志，今天上午正式來報到了。”
這個消息讓辦公室里出現了一陣短暫的騷動。
幾位老科員交換著意味深長的眼神，年輕些的如王燁磊則忍不住伸長了脖子。
前任局長調離已有小半年，期間一直是副局長曹海波主持工作。
關于新局長的人選，單位里早已傳言紛紛，此刻終于塵埃落定。
“馬局長是從兄弟市的文化系統調過來的，經驗很豐富。”
韓玉昕扶了扶眼鏡，語氣平和地介紹，“希望大家以后積極配合馬局長的工作。”
她頓了頓，又補充道，“具體的工作安排，等馬局長熟悉情況后會再做部署。”
韓玉昕說完便轉身離開了，辦公室里的議論聲卻并未平息。
“總算來了，希望是個能干事兒的。”對桌的李大姐嘆了口氣，小聲嘀咕。
“聽說曹局本來挺有希望的……”有人壓低聲音接話，話只說了一半，意思卻都在里頭了。
薛欣瑜沒有加入討論，她只是默默地將最后一份簡報歸檔。
心里對這個即將改變單位格局的新局長，也生出幾分好奇。
她來到文化局工作三年，從大學畢業生成長為能獨當一面的科員。
見證了單位的許多事，深知這潭水看似平靜，底下卻藏著不少暗流。
新局長的到來，是攪動這潭水，還是最終被這潭水同化？
她拿起茶杯，走到窗邊，正好看見一輛黑色的轎車緩緩駛入單位大院。
車門打開，一個身材微胖、穿著普通夾克的中年男人彎腰下車。
仰頭看了看文化局這棟頗有年代感的老樓，臉上帶著一絲看不出深淺的笑意。
那就是馬衛東了，薛欣瑜想。他的樣子，比想象中要平凡得多。
02
馬衛東局長上任的第一天，平靜得有些出人意料。
沒有立刻召開全局大會，沒有逐個科室走訪調研。
甚至沒有像他的幾位前任那樣，第一時間把辦公室主任叫去長談。
他只是由韓玉昕主任陪著，簡單熟悉了一下局里的辦公環境。
和幾位碰上面的副局長、科長客氣地打了招呼，態度隨和，毫無架子。
“馬局這人挺面善的。”中午在食堂吃飯時，王燁磊湊到薛欣瑜身邊說。
他是個二十五六歲的年輕小伙，腦子活絡，消息靈通，是辦公室的“包打聽”。
“面善是面善，”薛欣瑜夾起一筷子青菜，笑了笑，“就不知道是真隨和，還是……”
她沒把話說完，但王燁磊立刻心領神會地點點頭。
“我打聽過了，馬局在原來單位風評不錯，但也不是什么鐵腕人物。”
王燁磊壓低聲音，“你說，他能壓得住曹局嗎？曹局這段時間可是……”
他又適時地住了口，目光瞟向食堂角落那張小圓桌。
副局長曹海波正和幾個親信科長坐在一起吃飯，談笑風生，聲音洪亮。
曹海波四十出頭，年富力強，穿著筆挺的襯衫，頭發梳得一絲不茍。
在原局長調離后，他主持工作期間確實表現出了很強的掌控欲和行動力。
也難怪不少人認為他是接任局長的最熱門人選。
馬衛東的到來，無疑打破了他的預期。
下午，薛欣瑜去二樓送文件，路過副局長辦公室時。
聽到曹海波正在里面打電話，語氣帶著幾分不滿。
“……剛來，情況都不了解，能有什么高見？先看看再說吧。”
薛欣瑜快步走過，心里隱隱感覺，這平靜的表面下，恐怕暗藏著波瀾。
然而，真正的波瀾出現在第二天，而且是以一種誰也想不到的方式。
上午九點多，薛欣瑜去大門口的傳達室取一份快遞。
卻意外地看見新局長馬衛東正坐在門衛室里。
那個小小的房間通常只有看門的于大爺一個人。
于大爺是單位退休的老職工，兒女都在外地，退休后閑不住。
就被返聘回來看看大門，收發報紙信件，為人沉默寡言。
此時，馬衛東和于大爺中間隔著一張舊木桌，桌上擺著一副木質象棋。
兩人正殺得專注，馬衛東手指夾著一枚“炮”，沉吟不語。
于大爺則端著那個泡著濃茶的搪瓷杯，慢悠悠地呷著。
“將軍！”馬衛東忽然落子，笑呵呵地說。
于大爺瞇著眼看了看棋盤，不慌不忙地挪了一步“士”。“躲開了。”
薛欣瑜愣了一下，幾乎以為自己看錯了。
她取了快遞，快步離開，心里滿是詫異：新局長上班時間在門衛室下棋？
這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很快就在各個科室傳開了。
起初大家還以為是偶然，或許局長只是路過，一時興起。
但接下來的幾天，馬衛東幾乎每天都會在門衛室出現。
有時是上午，有時是下午，一坐就是半個鐘頭甚至更久。
茶水裊裊，棋局不斷，他和于大爺似乎有說不完的話。
對于局里積壓的文件、亟待推進的工作，他卻顯得并不著急。
副局長曹海波幾次拿著文件去找他簽字，都撲了空。
最后只好無奈地把文件放在局長辦公室的門縫底下。
“馬局……又在下棋？”曹海波問韓玉昕時，臉上雖然帶著笑。
但眼神里的不滿和輕視，幾乎掩飾不住。
韓玉昕也只能尷尬地點點頭，不知該如何回應。
單位里的議論聲漸漸大了起來，從最初的驚訝變成了疑惑，甚至是不滿。
“這新局長，到底怎么回事？”
“看來不是來干事的，是來養老的。”
“唉，還以為來了個能人，沒想到……”
薛欣瑜聽著這些議論，看著窗外門衛室里那兩個對弈的身影。
心里的困惑也越來越濃。這個馬衛東，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
03
副局長曹海波的辦公室，這幾天儼然成了單位里最熱鬧的地方。
不斷有科長、科員拿著文件進去請示匯報，語氣恭敬。
曹海波來者不拒，處理事情果斷干脆，顯得雷厲風行。
與整日泡在門衛室的馬衛東形成了鮮明對比。
這天下午，曹海波召集幾個相關科室負責人。
商討他一手推動的“古籍數字化”項目二期工程。
這個項目一期已經完成，二期預算更大，涉及金額不小。
會議結束時，曹海波意氣風發地做了總結。
“這個項目是局里今年的重點工作，必須抓緊推進。”
他環視眾人，聲音洪亮，“有什么困難直接向我匯報，我來協調解決。”
散會后，曹海波和關系最親近的行政科長趙建軍并肩走回辦公室。
“馬局那邊……”趙建軍試探著問。
曹海波輕哼一聲，擺了擺手。“馬局剛來，需要時間熟悉情況。”
他語氣輕松，帶著一種顯而易見的優越感。
“咱們不能等，工作該推進還得推進，出了問題我負責。”
這話很快就在小范圍內傳開了，意思不言自明。
幾天后的一個中午，曹海波看似無意地邀了幾個中層干部一起吃飯。
在單位附近的一家小餐館包廂里，幾杯酒下肚，話匣子就打開了。
“咱們這位新局長，倒是挺有閑情逸致。”曹海波夾了一粒花生米，笑著說。
“天天跟于老頭下棋，也是種境界啊，我是自愧不如。”
桌上的人都跟著笑起來，氣氛輕松。
“不過話說回來，”曹海波話鋒一轉，嘆了口氣。
“文化局現在這個局面，百廢待興，光有閑情逸致可不行。”
他搖搖頭，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我聽說啊，馬局在原來單位，也就是個按部就班的主兒。”
“上面把他派過來，估計也是過渡一下，穩定為主。”
他壓低了聲音，帶著幾分推心置腹的意味。
“我看這人啊，心思沒在這頭上，估計待不久。”
“咱們吶，還得把自己的工作干好，別指望太多。”
這番話，經過在場幾個人的口耳相傳，迅速變成了單位里的主流論調。
“曹局說了，馬局待不久。”
“看來還是得靠曹局撐場面。”
“唉，還以為來了個能人呢，白高興一場。”
流言像藤蔓一樣在單位的墻壁間蔓延纏繞。
薛欣瑜明顯感覺到，同事們對待馬局長和曹副局長的態度在發生微妙的變化。
向馬局長匯報工作的人越來越少，很多事情直接繞過了他。
而曹海波的辦公室則越發門庭若市。
王燁磊私下里對薛欣瑜說：“欣瑜姐，我看曹局這是要架空馬局啊。”
“你說話小心點。”薛欣瑜提醒他，心里卻也有同樣的感覺。
她有一次去給馬衛東送一份需要他本人簽字的文件。
還是在門衛室找到的他。他正和于大爺為一盤棋的得失爭論著。
像個普通的棋友，絲毫沒有局長的架子。
“馬局，這份文件比較急，您看……”薛欣瑜遞上文件。
馬衛東接過文件，粗略地掃了幾眼，就爽快地簽了字。
“辛苦了，小薛。”他把文件遞回來，笑容溫和。
目光卻似乎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
薛欣瑜道謝離開，走到門口時，隱約聽到于大爺說。
“……這小丫頭，倒是沉得住氣。”
馬衛東低低地應了一聲，接著棋子落盤，清脆一響。
薛欣瑜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她回頭看了一眼。
只見馬衛東和于大爺又沉浸在了棋局之中，仿佛剛才只是她的錯覺。
04
“古籍數字化”項目的二期預算草案送到了辦公室，需要初步整理。
韓玉昕把這項工作交給了薛欣瑜和王燁磊。
看著那厚厚一沓預算明細，薛欣瑜不禁微微蹙眉。
項目的確是個好項目，將館藏的大量珍貴古籍進行數字化掃描保存。
既能保護文物，又能方便學術研究和社會查閱。
但二期預算比一期高出一大截，有些名目讓她覺得有些蹊蹺。
“你看這個，‘特殊材質古籍處理專用耗材’，一百二十萬？”
薛欣瑜指著其中一項，問王燁磊。
“還有這個，‘數據備份及異地容災系統’，要價這么高？”
王燁磊湊過來看了看，聳聳肩。“曹局重點抓的項目，肯定有道理。”
他壓低聲音，“我聽說，指定的合作公司，跟趙科長關系不一般。”
薛欣瑜看了他一眼，沒有接話。這種沒有根據的傳言，她向來謹慎。
但心里的疑慮卻像水底的暗礁，隱隱浮現。
她想起前幾天偶爾聽到財務科兩位老會計的閑聊。
“……二期這個預算，水分不小，但曹局堅持，不好駁啊。”
“唉，簽字畫押的事，咱們按程序走就是了。”
薛欣瑜決定再去一趟門衛室，有一份文件需要馬局長補簽一個日期。
這次，她刻意放慢了腳步，在棋局旁多站了一會兒。
馬衛東和于大爺似乎正殺到關鍵處，棋盤上棋子稀疏，氣氛緊張。
馬衛東手指捻著一枚“馬”，久久沒有落下。
他眉頭微鎖，目光銳利地盯著棋盤，全身散發出一種專注的氣場。
與平日那種隨和、甚至有些慵懶的形象判若兩人。
“將！”于大爺突然走了一步“車”，直逼馬衛東的“帥”。
馬衛東卻不慌不忙，將那枚沉吟許久的“馬”輕輕一跳。
正好踩住了于大爺的“車”，同時解了自家的圍。
“好棋！”于大爺忍不住贊了一聲，拈著胡須，仔細端詳起棋盤。
馬衛東抬起頭，看到薛欣瑜，臉上又恢復了那種常見的溫和笑容。
“小薛，有事？”
“馬局，這份文件日期需要您補簽一下。”薛欣瑜遞上文件。
簽字的間隙，薛欣瑜的目光再次落到棋盤上。
她對象棋懂得不多，但也能看出馬衛東的棋路看似平和。
實則暗藏機鋒，步步為營，于大爺的棋風則老辣沉穩，善于防守反擊。
這絕不像是一般的消遣，更像是一種勢均力敵的智力較量。
于大爺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目光掃過薛欣瑜。
看似渾濁的老眼里，閃過一絲洞察世事的清明。
薛欣瑜忽然覺得，這位沉默寡言的看門大爺，恐怕也絕非尋常人物。
她接過簽好的文件，道謝離開。走到院子里，午后的陽光暖洋洋的。
她卻感到一絲涼意。這個單位，每個人似乎都戴著面具。
新局長的“棋癮”，曹副局長的“能干”，于大爺的“平凡”。
還有那些看似順從實則觀望的同事，共同構成了一幅復雜的圖景。
而真相，究竟藏在哪一副面具之下？
05
單位里的氛圍變得更加微妙。
馬衛東局長依舊我行我素，每天雷打不動地去門衛室下棋。
對于曹海波副局長日益明顯地攬權行為，他似乎毫無察覺，或者說不以為意。
曹海波則越發活躍，不僅將“古籍數字化”項目抓得很緊。
連其他一些原本應該由局長定奪的事項，他也開始直接拍板。
有些人開始主動向曹海波靠攏，言語間頗多奉承。
仿佛他已經是不言而喻的下一任局長。
另一些人則持觀望態度，做事更加小心謹慎。
比如辦公室主任韓玉昕，她就顯得格外焦慮。
一方面，她必須服從主持日常工作的曹副局長的指令。
另一方面，她又不能真的無視正局長馬衛東的存在。
這種夾縫中的處境，讓她的眉頭總是緊鎖著。
薛欣瑜將整理好的“古籍數字化”項目預算草案的初步意見交給了韓玉昕。
其中她將自己認為預算偏高、依據不足的部分都用鉛筆輕輕標注了出來。
韓玉昕看完后，沉默了很久。她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
“小薛，工作做得很細。”她語氣有些復雜，“但是……”
她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這個項目是曹局親自抓的，供應商也是他認可的。”
“我們辦公室，主要是做好服務協調工作，具體的業務……還是尊重業務科室的意見。”
薛欣瑜聽懂了韓玉昕的言外之意：不要多事。
“韓主任，我明白。”薛欣瑜點點頭，“我只是覺得有些地方，可能還需要更細化一些。”
韓玉昕嘆了口氣，把材料收進抽屜。“先放我這里吧，我心里有數。”
離開韓玉昕辦公室，薛欣瑜心情有些沉悶。
她走到走廊盡頭的窗戶邊透氣，正好看見樓下大院門口的情景。
馬衛東和于大爺又坐在門衛室門口，小方桌，棋盤，茶水。
兩人一邊下棋，一邊似乎在閑聊。風吹過，掀動了棋盤邊壓著的幾張紙條。
薛欣瑜視力很好，她瞇起眼，隱約看到一張紙條上似乎寫著“項目”、“流程”幾個字。
另一張上面好像是一些縮寫的人名和數字。
馬衛東隨手將一張紙條挪到某個棋格上，然后移動了一枚棋子。
于大爺則微微點頭，說了一句什么，距離太遠，聽不清楚。
但薛欣瑜的心跳卻莫名加快了。那真的只是隨意的廢紙嗎？
還是某種……標記？聯想到馬衛東那迥異于平常的凌厲棋風。
聯想到于大爺那洞悉一切的眼神，一個大膽的念頭在她腦中閃現。
難道這日復一日的棋局，另有用意？
她搖搖頭，試圖驅散這個看似荒謬的想法。
也許只是自己太敏感了。一個新局長，不去熟悉業務，不去掌控局面。
整天靠下棋能解決什么問題？但那種不對勁的感覺，卻始終縈繞在心頭。
下午，薛欣瑜被曹海波叫去辦公室，詢問項目預算整理的進度。
“小薛啊，工作要積極，但也要注意方式方法。”
曹海波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語氣溫和，卻帶著一絲告誡的意味。
“有些工作，按程序走就好，不要節外生枝。年輕人，穩重第一。”
薛欣瑜知道，一定是韓玉昕跟他提了自己標注的疑問點。
“我明白了，曹局。”薛欣瑜垂下眼簾，恭敬地回答。
從曹海波辦公室出來，她正好碰上馬衛東從樓下上來。
手里還拿著那個泡著濃茶的保溫杯，像是剛結束一場棋局。
“馬局。”薛欣瑜側身讓路，打了個招呼。
馬衛東笑著點點頭，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忽然問。
“小薛，聽說你是學中文的？對象棋有沒有研究？”
薛欣瑜愣了一下，老實回答：“懂得一點皮毛，不是很懂。”
“象棋這東西，很有意思。”馬衛東像是隨口閑聊。
“有時候看似閑棋冷子，走到后面，可能就是決定勝負的關鍵手。”
他說完，笑了笑，便端著茶杯走向自己的辦公室。
薛欣瑜站在原地，回味著這句話，心里那種奇怪的感覺更加強烈了。
06
日子一天天過去，距離馬衛東局長上任快滿一個月了。
單位里關于他“待不久”的議論幾乎成了定論。
甚至有人開始私下猜測他什么時候會被調走，曹海波什么時候能“轉正”。
曹海波主導的“古籍數字化”項目二期，已經進入了最后的審批流程。
他催促得很急，似乎想盡快造成既定事實。
這幾天，薛欣瑜去門衛室旁邊的文印室復印材料的次數莫名多了起來。
每次她都刻意放慢腳步，留意著門衛室里的動靜。
她注意到，馬衛東和于大爺下棋時，旁邊的桌子上總會攤開一個小本子。
棋盤邊緣也時常壓著幾張顏色、大小不一的便簽紙。
有一次，她借著歸還一枚被風吹到門口的棋子的機會，靠近了一些。
清晰地聽到于大爺一邊擺弄棋子，一邊慢條斯理地說。
“……后勤的老王，人是不錯，就是耳朵軟，經不住幾句好話……”
馬衛東“嗯”了一聲，將一枚“卒”往前推了一步。
同時將手邊一張寫著“后勤王”的黃色便簽，挪到了“卒”子旁邊。
還有一次，她聽到馬衛東低聲問。
“那個項目，二期預算明細你看了嗎？”
于大爺呷了口茶：“粗粗看了，水分嘛，肯定有。關鍵看線頭在哪。”
馬衛東移動“炮”打掉對方一個“象”，同時將一張折起的紙片壓在“炮”下。
“線頭埋得深，不急，等它自己露出來。”
薛欣瑜的心怦怦直跳，她幾乎可以確定，這棋局絕對有問題。
那棋盤仿佛成了一個微縮的戰場，棋子代表不同的人或部門。
而那些便簽紙，就是各種信息和線索。馬衛東哪里是在不務正業？
他是在用一種極度隱蔽的方式，在了解這個單位最真實的情況！
而門衛室這個地點，更是絕妙。這里人來人往，是各種消息、抱怨、八卦。
甚至是某些人不經意間流露真實態度的集散地。
一個整天坐在辦公室聽匯報的局長，聽到的往往是經過粉飾的聲音。
而一個坐在門衛室下棋的“閑人”，聽到的，或許才是原汁原味的實話。
尤其是于大爺，他這個看似不起眼的看門人。
常年守在這個信息樞紐位置，加上退休老職工的身份。
對單位的人事變遷、各種明規則潛規則，恐怕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是馬衛東最理想的“信息官”和“顧問”。
想通了這一層，薛欣瑜感到一陣寒意，同時也有一絲興奮。
她意識到，單位里可能很快就要發生一場巨大的變化。
而這場變化的導演，正是那位被所有人低估了的馬衛東局長。
她更加留意起單位的各種動向，尤其是曹海波副局長那邊的動作。
她發現，曹海波似乎對馬衛東的“調查”毫無察覺。
依然在為自己的項目順利推進而志得意滿。
甚至在某些公開場合，對馬衛東的態度也少了最初的表面客氣。
這種反差，讓薛欣瑜有一種風暴來臨前的壓抑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