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初秋的陽光暖洋洋的,像一條溫順的金毛犬,趴在人的后背上。
小區花園里的石凳上,坐滿了我們這些退休的老頭老太太。
張大媽正眉飛色舞地講著她兒媳婦懷了二胎的喜訊。
李大爺不甘示弱,炫耀著他孫女考上了重點大學。
我叫周玉蘭,今年七十歲,退休教師,無兒無女在身邊,日子過得像這秋日午后的溫吞水,平淡,卻也安逸。
我手里拿著一把舊蒲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扇著,聽著她們的家長里短,偶爾笑一笑,不怎么插話。
“周玉蘭!周老師!有你的快遞!”
小區門口,穿著藍色工服的快遞小哥扯著嗓子喊。
我愣了一下,我這個年紀,連智能手機都用不利索,更別提什么網購了。
“是不是搞錯了啊小伙子?”我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灰。
“沒錯,周玉蘭,電話也是您的,兩個大箱子,您過來簽收一下。”小哥有點不耐煩。
老姐妹們的目光“刷”地一下全集中到我身上。
“喲,玉蘭,可以啊,還網購呢?”
“買的什么好東西啊,這么兩大箱?”
我擺擺手,心里也犯著嘀咕,慢悠悠地挪到小區門口。
兩個結結實實的紙箱子,上面印著鮮艷的橙子圖案,還有幾個大字:贛南臍橙,甜蜜入心。
我確實沒買過橙子。
兒子遠在深圳,忙得腳不沾地,他要寄東西,肯定會提前打電話。
那是誰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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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彎下腰,瞇著老花眼,湊近去看那張貼在箱子上的快遞單。
收件人:周玉蘭。
地址:沒錯,是我家。
電話:也是我的。
我的目光緩緩移向寄件人那一欄。
那三個打印出來的、小小的宋體字,像三根燒紅的鋼針,猛地一下刺進了我的眼睛里。
陳建國。
我的呼吸瞬間停滯了。
整個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老姐妹們的說笑聲、路邊的汽車鳴笛聲、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全都消失了。
我的耳朵里只剩下我自己那一聲比一聲響,一聲比一聲重的心跳。
咚!咚!咚!
像有人在我的胸腔里擂鼓。
陳建國。
這個我已經整整四十五年沒有念叨過,甚至以為自己快要忘記了的名字。
我的前夫。
他怎么會突然給我寄東西?
他從哪里知道我的地址和電話?
他想干什么?
“玉蘭,發什么呆呢?到底是誰寄的呀?”張大媽好奇地湊了過來,腦袋伸得老長,想看那張快遞單。
我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一個激靈,下意識地用身子擋住了箱子,擋住了那個名字。
“沒……沒什么,一個遠房親戚。”我的聲音干澀得像被砂紙磨過。
“快簽收吧阿姨,我這兒還一車貨呢。”快遞小哥催促道。
我顫抖著手,從口袋里摸出筆,在那張簽收單上劃拉了幾下,連自己寫的什么都看不清。
“哎喲,這么重,我們幫你抬回去。”熱心的李大爺說著就要上手。
“不用不用!我……我自己來!”我幾乎是喊出來的,聲音尖銳得把自己都嚇了一跳。
我不想讓任何人再靠近這兩箱橙子,不想讓任何人再看到那個名字。
我用盡全身力氣,一手一個,將那兩箱沉甸甸的橙子抱了起來。
箱子的硬角硌得我生疼,可我感覺不到。
我只覺得那三個字像烙鐵一樣,隔著紙箱,燙著我的皮膚,一直燙到我的心里去。
我幾乎是逃一樣地沖進了樓道,身后傳來老姐妹們莫名其妙的議論聲。
“這周老師今天怎么了?神神叨叨的。”
“是啊,跟見了鬼似的。”
我沒力氣去管那些。
回到家,“砰”地一聲關上門,我再也支撐不住,抱著那兩箱橙子,順著門板滑坐在地上。
心跳得快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我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像是剛跑完一場馬拉松。
客廳里靜悄悄的,只有墻上的石英鐘在滴答作響。
我死死地盯著眼前這兩箱橙子。
它們不再是水果,而是兩顆不知道什么時候會爆炸的定時炸彈。
四十五年了。
他以為時間能抹平一切嗎?
他以為寄兩箱破橙子,就能當什么都沒發生過嗎?
做夢!
我的手,抖得越來越厲害。
我就那么坐在冰涼的地板上,對著那兩箱橙子,從下午坐到了黃昏。
夕陽的余暉透過窗戶灑進來,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長老長,像個佝僂的問號。
我的思緒,卻不受控制地,被拉回了四十五年前。
那個時候,我還叫周玉蘭,他還是我的陳建國。
我們是同村的,家就隔著一條小河。
我是村里第一個女高中生,他是村里最沉默寡言的那個后生。
他從不說什么好聽的話,卻總是把最好的東西都留給我。
地里新摘的黃瓜,他會偷偷洗干凈放在我的書包旁。
山里剛熟的野草莓,他會用最大的那片葉子包好,等在我放學的路上。
我考上師范那年,他高興得一晚上沒睡,第二天眼睛熬得通紅,跑到鎮上給我買了一支嶄新的鋼筆。
結婚那天,全村人都來喝喜酒。
鬧洞房的時候,大家起哄讓他說句漂亮話。
他一個大男人,臉紅得像塊紅布,憋了半天,才當著所有人的面,看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
“玉蘭,我這輩子,就認定你了。”
我信了。
我信得徹徹底底。
婚后頭三年,是我們最幸福的日子。
雖然窮,住的是泥坯房,吃的是粗糧飯,可我的心里比蜜還甜。
他去公社上工,我在村里的小學教書。
每天傍晚,我都能在村口那棵老槐樹下,看到他等我的身影。
后來,我們有了兒子,小名叫石頭。
他抱著兒子,常常一坐就是半天,嘴里哼著不成調的歌,眼里是化不開的溫柔。
我以為,我們會這樣,一輩子。
直到一九七九年的那個冬天。
雪下得特別大,像是要把整個世界都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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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公在雪地里滑了一跤,突發腦溢血,送到縣醫院,醫生說必須馬上手術,不然人就沒了。
手術費,要五百塊。
五百塊!
在那個工人一個月工資才二三十塊的年代,這簡直就是一筆天文數字。
陳建國瘋了一樣四處去借錢。
他把家里所有親戚的門都敲遍了。
他給那些平日里稱兄道弟的朋友下跪。
可那個年代,誰家又有余錢呢?
他跑了三天,磨破了嘴皮,磕破了頭,也只借來了不到一百塊。
整個人像被霜打過的茄子,蔫了,垮了。
我看著他通紅的眼睛和嘴角的燎泡,心疼得像刀割。
我咬咬牙,把我娘家陪嫁的唯一一件首飾,一個銀鐲子,拿去當鋪當了。
死當,八十塊。
可離五百塊,還差得太遠太遠。
就在我們全家都快要絕望的時候,一周后,陳建國突然從外面回來。
他的臉色很平靜,平靜得有些嚇人。
他走進屋,看都沒看我一眼,對我媽說:“媽,爹的錢,我借到了。”
然后,他轉向我,嘴唇動了動,吐出了三個字:
“離婚吧。”
我以為我聽錯了。
我愣愣地看著他,他還是那個我熟悉的陳建國,可他的眼神,冷得像那個冬天里的冰。
“你說什么?”我問。
“我說,我們離婚。”他重復了一遍,語氣決絕,不帶一絲感情。
“為什么?”我的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
“沒有為什么,不想過了。”他別過頭,不看我。
我瘋了一樣撲上去,抓住他的胳膊,“陳建國!你看著我的眼睛!你告訴我為什么!是不是因為錢?我們可以再想辦法的!我們可以的!”
他一言不發,只是用力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把我抓著他胳膊的手掰開。
他的力氣那么大,我的手腕被他捏得生疼。
我癱坐在地上,抱著他的腿,哭得撕心裂肺。
“建國,你不能不要我跟石頭啊!我們說好要過一輩子的!你忘了你說過的話了嗎?”
他終于低頭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里,我什么都看不懂。
沒有愛,沒有恨,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他彎下腰,把我抱住他腿的手,也冷酷地拿開。
然后,他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我追到門口,只看到他消失在風雪里的背影,決絕得像一把插進我心口的刀。
后來我才知道,就在他跟我提離婚的第二天,他就娶了鎮上供銷社劉主任那個有點跛腳的女兒。
聽說,彩禮是五百塊。
不多不少,正好是他爹的手術費。
那一刻,我所有的愛,都變成了恨。
恨他為了錢,拋妻棄子。
恨他為了救他爹,就犧牲掉我和兒子的幸福。
恨他的薄情寡義,恨他的冷酷無情。
我在離婚協議書上簽了字,一分錢沒要,抱著還在襁褓里的兒子,凈身出戶。
我當著全村人的面發誓,我周玉蘭這輩子,死都不會再見他陳建國!
那之后的日子,有多苦,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白天在學校教書,掙那點微薄的工資。
晚上回到家,就著昏暗的煤油燈,糊火柴盒,一個一分錢,一夜下來,眼睛都快熬瞎了,也掙不到一塊錢。
兒子生病,我一個人背著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幾十里山路去鎮上的醫院。
下雨天屋頂漏水,我抱著兒子,在屋里找個不漏雨的角落,坐到天亮。
后來,生活慢慢好起來了。
我也從村小調到了縣城的中學。
很多人看我一個人帶著孩子不容易,給我介紹對象。
有工人,有干部,有同樣是老師的。
我一個都沒見。
不是我還放不下陳建國。
是我的心,在那一年那個下著大雪的冬天,就已經死了。
我不相信男人了。
一個曾經把你捧在手心里的人,都能為了錢說不要你就不要你,你還能指望誰?
現在,四十五年過去了。
我已經從一個風華正茂的年輕姑娘,變成了一個風燭殘年的老太婆。
我的恨,也隨著時間,被埋進了心底最深處,我以為它早就腐爛了,消失了。
可今天,這兩箱橙子,就像兩把鏟子,把我心底的那座墳給刨開了。
那些腐爛的,帶著惡臭的恨意,又翻涌了上來。
“這個沒良心的東西!”我咬著牙,從牙縫里擠出這幾個字。
“現在想起我來了?他做什么夢呢?”
我一腳踹在箱子上,箱子紋絲不動,我的腳趾頭卻疼得鉆心。
我賭氣地想:我偏不打開!我一眼都不看!就讓它在這里放著,放到爛,放到臭!
眼不見為凈!
可那兩箱橙子就那么杵在客廳正中央,像兩只巨大的眼睛,無時無刻不在盯著我。
我走到臥室,它們好像在看著我。
我走到廚房,它們好像也在看著我。
那一晚,我失眠了。
在床上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
一夜沒睡好,腦子里亂糟糟的,全是年輕時候的那些畫面。
一會兒是他在村口的老槐樹下等我,手里攥著一把不知從哪里采來的野花,看到我,傻乎乎地笑。
一會兒是他抱著剛出生的兒子,小心翼翼地,像是抱著全世界最珍貴的寶貝。
一會兒又是他冷冰冰地說“離婚吧”的那個眼神,像一把冰錐子,扎得我心口發疼。
等我再睜開眼,天已經亮了。
我摸了摸枕頭,濕了一大片。
也不知道是夜里出的汗,還是流的淚。
我慢吞吞地從床上爬起來,只覺得渾身骨頭都像是散了架。
一走出臥室,又看到了客廳里那兩箱橙子。
心頭那股無名火“蹭”地一下又冒了上來。
留著干什么?
平白惹自己生氣!
我打定主意,要把這兩箱東西處理掉。
扔了?太可惜了,這么大兩箱。
送人?送誰呢?
正想著,門鈴響了。
我打開門,是住我對門的鄰居劉大姐,手里拎著一兜剛從菜市場買回來的青菜。
劉大姐是個熱心腸,我們倆關系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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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蘭,這么早啊。哎?你家這橙子哪來的?看著真不錯,個兒真大!”劉大姐一眼就看到了那兩個箱子。
我心里一動,一個念頭冒了出來。
“哦,一個遠房親戚寄來的,寄得太多了,我一個人哪吃得完。”我若無其事地隨口編了個理由。
“你嘗嘗,這叫贛南臍橙,甜著呢。”說著,我就要去搬箱子。
“那哪好意思啊。”劉大姐嘴上推辭著,眼睛卻亮晶晶的。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放我這也得壞了!你拿一箱去,給你家老王也嘗嘗。”我態度堅決。
“那……那我就不跟你客氣了啊!”劉大姐推辭了幾句,便高高興興地抱起其中一箱。
“這箱子可真沉,得有二三十斤吧!你那親戚真實在。”她樂呵呵地說。
送走了劉大姐,我看著客廳里剩下的那一箱橙子,心里總算松了口氣。
就像是扔掉了一個燙手的山芋。
剩下這一箱,干脆給兒子寄去吧。
我這么想著,就摸出手機,給遠在深圳的兒子打了個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才接通,背景音吵吵嚷嚷的。
“喂,媽,怎么了?我這兒正開會呢。”兒子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
“沒什么大事,就是……就是有人送了兩箱橙子,我想著給你寄一箱過去。”
“橙子?不用了媽,我這邊忙,過兩天又要去外地出差,寄過來也沒人吃。您自己留著吃吧,補充點維生素。行了媽,不說了啊,老板叫我了,掛了啊。”
“嘟嘟嘟……”
電話被匆匆掛斷。
我舉著手機,愣在原地,心里空落落的。
看著那最后一箱橙子,我又開始心煩意亂起來。
它就像陳建國這個名字的化身,只要在我眼前,我就不得安生。
不行,不能留著它!
我一咬牙,抱起剩下那箱橙子,走到對門,敲響了劉大姐家的門。
劉大姐剛把橙子搬進屋,還沒來得及拆,看我又抱了一箱過來,愣住了。
“玉蘭,你這是……”
“劉姐,這箱也給你吧!”我把箱子往她懷里一塞。
“哎,這可使不得!你一箱我一箱,哪有你這么送禮的!”劉大姐連連擺手。
“你就拿著吧!”我硬是把箱子塞給她,“我這牙口不好,吃不了酸的東西,放著也是浪費。你家人多,正好分著吃了。”
“這……這讓我怎么好意思啊!”
“街坊鄰居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就這么定了啊!”
我也不等她再拒絕,說完就轉身回了自己家,把門關上了。
透過貓眼,我看到劉大姐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最后還是樂呵呵地把第二箱橙子也搬進了屋。
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總算是把這兩顆“炸彈”都送走了。
這下,總該清凈了。
就當這件事從來沒發生過,就當我從來沒收到過這兩箱橙子。
陳建國,從今往后,我們之間,真的就一刀兩斷,再無瓜葛了。
我這么對自己說。
把橙子都送走之后,我確實感覺輕松了不少。
可不知道為什么,心里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別扭,像是有一只小蟲子在爬,不疼,卻很癢。
下午,我照例去樓下的公園遛彎。
幾個老姐妹又聚在一起打牌,熱情地招呼我過去玩兩把。
“來來來,玉蘭,三缺一,就等你了!”
我坐了過去,可心思根本不在牌上。
手里的牌抓得亂七八糟,該出什么,該碰什么,腦子一片空白。
“哎呀玉蘭,你該打這張啊!糊涂了吧!”
“你怎么回事啊今天,魂不守舍的。”
“是不是收到親戚的禮物太高興了?”
我勉強笑了笑,說自己昨晚沒睡好。
連著輸了三把,我實在沒心情再玩下去,找了個借口就回家了。
傍晚時分,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我做好了晚飯,一個人坐在飯桌前,沒什么胃口。
吃了幾口,就放下了筷子。
我走到窗邊,下意識地朝對門劉大姐家看了一眼。
她家的燈亮著,窗簾拉得嚴嚴實實,門也關得緊緊的。
這有點反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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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時這個點,劉大姐早就吃完飯,下樓去小廣場上跳廣場舞了。
她可是她們那個舞蹈隊的領隊,雷打不動的。
今天怎么沒去?
我心里嘀咕著,鬼使神差地走出了家門,想去敲門問問。
手剛抬起來,還沒敲下去,就聽到里面隱隱約約傳來劉大姐說話的聲音。
像是在打電話。
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很低,隔著門板,聽不真切具體內容。
但那語氣,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激動和緊張。
我心里“咯噔”一下。
難道是她家里出什么事了?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覺得鄰居家的私事,自己不好多問。
于是,我又把手縮了回來,轉身回了自己家。
可那股不安的感覺,卻越來越強烈。
我坐在沙發上,打開電視,里面的聲音吵吵鬧D,我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腦子里,全是劉大姐家那扇緊閉的門,和她那壓得低低的、緊張的聲音。
晚上八點多,我又聽到對門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
好像是有人來了,在她家待了一會兒,又匆匆地走了。
腳步聲很急促。
晚上十點,我洗漱完畢,準備睡覺。
躺在床上,卻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
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照進來,在地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光斑。
我的腦子里,像是在放電影。
一會兒是年輕時陳建國那張沉默卻溫柔的臉。
一會兒是他決絕離去的背影。
一會兒又是今天下午劉大姐家那扇奇怪的,緊閉的房門。
這兩件事,有什么聯系嗎?
我甩了甩頭,覺得自己是想多了。
肯定是年紀大了,愛胡思亂想。
窗外的月亮又大又圓,像極了我們結婚那一晚的月亮。
我閉上眼睛,強迫自己不要再想。
迷迷糊糊中,我好像快要睡著了……
“咚!咚!咚!”
一陣急促得像是要砸門的敲門聲,猛地把我從半夢半醒中驚醒!
我嚇得一個激靈,從床上彈坐起來,心臟“砰砰砰”地狂跳,幾乎要從胸腔里撞出來。
我一把抓過床頭的手機,屏幕亮起,上面的數字刺痛了我的眼睛:
凌晨 12:03。
半夜十二點!
誰會在這個時間來敲門?
我的第一反應是出事了!是兒子出事了!
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瞬間竄到了天靈蓋,我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我顫抖著披上衣服,連拖鞋都穿反了,跌跌撞撞地沖到門口。
“誰……誰啊?”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外面沒有回答,只有更加急促的敲門聲。
“咚咚咚!咚咚咚!”
我心里發毛,手心全是冷汗。
我踮起腳,湊到貓眼上,小心翼翼地往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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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昏黃的聲控燈亮著,照出了一張我再熟悉不過的臉。
是劉大姐!
我心里一松,可隨即又提了起來。
貓眼里的劉大姐,臉色慘白,嘴唇哆嗦著,眼神里充滿了驚恐和慌亂,和平時那個樂呵呵的她判若兩人。
她這個樣子,比一個陌生人站在門口更讓我害怕。
我趕緊把門打開一條縫。
“劉姐,這大半夜的,你……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門一開,劉大姐就跟見了救星一樣,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她的手冰涼,還在不停地發抖。
我順著她的目光往后看,瞬間懵了。
她的身后,赫然放著那兩箱我白天送給她的橙子!
原封不動,又被她搬了回來!
“劉姐,你這是干嘛?這橙子怎么又……”我一頭霧水。
劉大姐的嘴唇哆嗦著,張了張嘴,卻好像不知道該怎么說。
她看了我好幾秒,那眼神極其復雜,有震驚,有同情,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
突然,她一把抓住我的手,力氣大得驚人,聲音發顫,幾乎是帶著哭腔:
“玉蘭!”
“我的老姐姐!”
“你別問!”
“這橙子……你……你必須自己打開看看!我不能說!我真的不能說!你自己看了……看了就全明白了!”
她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像是受了天大的驚嚇。
她說完,也不等我反應,硬是使出全身力氣,把那兩箱沉甸甸的橙子推進了我家的門里。
“哎!劉姐!你到底怎么了?你把話說清楚啊!”我急得追了上去。
“是什么東西啊?你倒是說啊!”
“是不是橙子壞了?還是里面有什么不干凈的東西?”
劉大姐卻只是一個勁地搖頭,什么都不肯說,嘴里反復念叨著:“不能說,我不能說……你自己看……”
她臨走前,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看得我心里直發毛。
說完,她就像躲避瘟疫一樣,轉身踉踉蹌蹌地跑回了自己家,重重地關上了門。
我一個人站在門口,徹底傻了。
冷風從敞開的門里灌進來,我卻感覺不到冷。
我只覺得后背一陣陣地發涼。
我關上門,屋里一片死寂。
我低頭看著腳邊這兩箱被送回來的橙子,它們現在看起來,不像是炸彈,更像是兩口小小的棺材。
里面到底裝著什么?
能把劉大姐嚇成那個樣子?
還非要我自己打開看?
我的心跳如擂鼓,一下一下,重重地砸在我的耳膜上。
我在客廳里來來回回地踱步,像一只被困在籠子里的野獸。
開,還是不開?
好奇心像一只小貓,用爪子撓著我的心。
恐懼感又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
十幾分鐘,感覺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我終于停下腳步。
罷了。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我深吸一口氣,像是要上刑場一樣,走到其中一個箱子前。
我蹲下身,手指顫抖著,摸索到箱子的封口膠帶。
“嘶啦——”
我用力撕開了第一個箱子的封口。
一股淡淡的橙子清香飄了出來。
我探頭往里看,上面一層,是碼放得整整齊齊的橙子,個頭勻稱,色澤鮮亮,看起來沒有任何異常。
我的心稍微放下了一點。
也許是劉大姐大驚小怪了?
我伸出手,把橙子一個一個地往外拿,小心翼翼地放在地板上。
我的手,還是在微微發抖。
一個,兩個,三個……
第一層拿完了。
第二層也拿完了。
箱子漸漸空了下去。
當我把最后一層的最后一個橙子拿出來的時候,我的手指,突然碰到了一個硬硬的、方方的東西。
不是橙子。
我的心猛地一縮!
那是一個用牛皮紙包裹得嚴嚴實實的信封,被壓在整個箱子的最底層,如果不是把所有橙子都拿出來,根本發現不了。
信封鼓鼓囊囊的,很厚,封口處用白色的漿糊仔仔細細地粘過,粘得非常平整。
我盯著那個信封,咽了口唾沫。
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拿了出來,放在手心。
很沉。
我顫抖著,一點一點地,撕開了信封的封口。
然后,我把信封倒過來,對著我的手心,輕輕一倒——
幾樣東西“嘩啦”一下,掉了出來,散落在我面前的地板上。
有紙張,有本子,還有一張照片。
我低下頭,借著客廳昏暗的燈光,看清楚了那些掉落在地上的東西。
只看了一眼。
就只看了一眼。
我的大腦“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仿佛有一道驚雷,從我的天靈蓋直直劈下,將我整個人都劈成了碎片。
我雙腿一軟,再也支撐不住,“撲通”一聲,直接癱坐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我張著嘴,想喊,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喉嚨里像是被什么東西死死地堵住了。
我捂住嘴,眼淚瞬間決堤,渾身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
天哪……
這怎么可能……
這絕對不可能……
他怎么會……
四十五年了,他竟然……他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