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鄭皓元 實習生|胡若葭
主編|陳俊宏
近日,酒圈與投資圈被一則消息震動,貴州無憂酒業收到來自仁懷市人民法院共6份連續執行文書,執行標的總額高達6255.51萬元。曾以高回報、預售模式迅速擴張的“無憂酒業”陷入兌付危機,大量投資者的本金與承諾收益無法提取,員工聲討公司拖欠工資,一場以“酒”為載體的擊鼓傳花游戲,似乎走到了終點。
無憂酒業陷資金鏈危機
據悉,貴州省遵義市仁懷市人民法院于2025年11月21日立案,并向貴州無憂酒業(集團)有限公司一連發出6份連續的執行文書,執行標的合計6255.51萬元。隨后,這則信息將無憂酒業推上了輿論的風口浪尖。
盡管無憂酒業相關負責人對外回應稱“公司基本面沒變”,但卻未對被執行的具體原因作出任何解釋,市場的疑慮進一步加劇。實際上無憂酒業的資金危機已波及其內部運營的員工,有貴州酒商向網易財經透露,“無憂有三個多月未發工資了,去年的超標獎也沒拿到。”
細究之下,危機的伏筆早已埋下。天眼查數據顯示,無憂酒業的控股股東,貴州嘉健實業有限公司,早在2023年就已將其持有的無憂酒業80.5%的股權全部出質,出質數額高達1.74億元。據了解,股權出質通常是企業尋求融資貸款的信號,但若債務到期無法清償,被出質的股權便面臨被處置的風險。由此可見,無憂酒業體系內的資金壓力并非一日之寒。
更直接的預警信號來自稅務領域。據公開的稅務信息,無憂酒業在2025年第二季度,欠繳城市維護建設稅、消費稅、增值稅等八項稅種,當期新欠金額合計就已達2411.71萬元。此次6255萬元的執行款項,與之前的欠稅問題疊加,均指向企業現金流枯竭的境況。
值得注意的是,就在危機爆發前夕,無憂酒業在市場層面仍表現得“雄心勃勃”。2025年6月,其高調主辦“無憂價值生態論壇”,宣布“打造廠商命運共同體”,并計劃三年累計投放30億進行品牌建設。
這家曾以“茅臺鎮第二傳奇”為愿景、高調進軍山東廣東市場的企業,從高調招商到資金鏈斷裂,僅用了不到兩年時間。
“預售+金融化”模式陷阱
無憂酒業的核心模式可概括為“預售+金融化”,表面是酒品交易,實則為資本游戲。
據了解,該模式的第一步,是以“保值增值”為名,行高回報誘惑。投資者通過無憂酒業的平臺或渠道,認購其指定的醬香型白酒產品。公司向投資者承諾,在約定的期限(如一年)后,會以高于認購價的價格進行回購,并支付一筆不菲的“收益”。盡管未在公開渠道明確宣傳具體收益率,但其“保值回購”及打造“廠商命運共同體”的承諾,營造了一種“穩賺不賠”的高收益預期。這種遠超正常商品貿易利潤水平的承諾,成為了吸引資金流入的第一塊磁石。
模式的第二步,是酒品“證券化”的空轉。一個關鍵的特征是,絕大多數投資者在認購后,并不會選擇實際提貨。酒品本身脫離了其作為消費品的飲用價值,蛻變成了一張“權益憑證”,在公司的內部交易平臺或系統中,體現為一串不斷上漲的數字。酒不再是酒,而成了一種純粹的金融投機標的。
這套模式能夠持續運轉的前提,在于借新還舊的循環。它高度依賴于必須有源源不斷的新資金涌入,用后來者的投資款,去支付早期投資者的本金和高額收益。“這本質上與歷史上所有的龐氏騙局和金字塔騙局如出一轍。只要銷售增速能覆蓋兌付壓力,這個擊鼓傳花的游戲就能繼續下去。”有業內人士表示。
然而,2023年下半年以來,宏觀環境變化、醬酒熱退潮以及監管風聲趨緊,多重因素疊加,導致無憂酒業的新增資金流入銳減。其脆弱的資金鏈再也無法支撐這場需要永動輸入的游戲,無法兌現的回購承諾,最終成為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與此同時,這種模式導致了產品價值的嚴重背離。有業內人士指出,醬香酒固然有陳年增值的屬性,但其前提是建立在堅實的品牌價值、過硬的品質和真實的消費市場基礎之上。而無憂酒業通過金融化操作,將其產品價格在短時間內炒作到遠高于其實際市場價值和品牌溢價的程度,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價格泡沫。當泡沫破裂,這些酒在公開市場上的實際價值,遠不足以支撐其承諾的高額回購價。
更為關鍵的是,此類模式游走在監管盲區與信任濫用的灰色地帶。它打著“商品預售”、“保值回購”的旗號,規避了金融產品所必須的嚴格監管和牌照要求。業內人士表,該模式巧妙地利用了中國消費者對醬酒,特別是對茅臺鎮醬酒的特殊情感和投資信仰,精心構建了一種“穩賺不賠”的虛假信任,從而吸引了大量非專業投資者入場。最終,當信任耗盡,崩塌便隨之而來。
戰略迷思與行業退潮下的生存困境
除了商業模式的缺陷,無憂酒業在戰略層面的幾次關鍵抉擇,同樣加速了其困境的到來。在一個錯誤的時間點,選擇了一條激進的道路,使其在行業寒冬中率先觸礁。
逆勢擴張的冒進策略早已埋下隱患。2025年,當整個白酒行業都在“主動降速”、“收縮戰線”、“渠道紓困”時,無憂酒業卻反其道而行之。它高調啟動“無憂生態發展大會”,進軍山東、廣東等醬酒核心市場,甚至聯袂傳媒公司,宣布覆蓋全國40余座核心樞紐機場的廣告投放計劃。這種“逆勢燒錢擴張”的舉動,在當時的行業背景下顯得格外突兀。“其目的是希望通過強大的市場聲量維持品牌熱度,從而吸引更多經銷商和投資者,為資金池‘輸血’。然而,在市場消費理性化、庫存高企的背景下,這種巨額投入并未換來預期的增長,反而加速了其現金流的消耗。”有業內人士表示。
另一個凸顯其戰略困境的事件,是與皇臺酒業合作的“七日流產”。2024年7月25日,皇臺酒業公告稱,擬與無憂酒業共同投資設立控股子公司,被外界視為無憂酒業引入外部“活水”的關鍵一步。然而,僅僅7天后,皇臺酒業便緊急公告終止合作,理由僅是“尚有需要明確的事項”。盡管當時未明說,但隨后有媒體調查發現,無憂酒業的股權早已被大面積出質。皇臺酒業的“果斷止損”,無疑從側面印證了業內對無憂酒業資金狀況的擔憂,也使其失去了一次寶貴的戰略緩沖機會。
無憂酒業的困境,是醬酒行業整體退潮下的一個縮影。權圖醬酒工作室數據顯示,2024年,中國醬酒產能約65萬千升,同比下降13.3%,出現了近6年來的首次下降。仁懷市政府的數據也顯示,經過綜合治理,當地白酒生產企業(作坊)從2021年的1925家減少至2025年7月的868家。行業正在經歷一場劇烈的出清。與此同時,飛天茅臺批價的回落,刺破了整個醬酒市場的價格泡沫,使得那些品牌力不足、價值支撐不夠的中腰部企業首當其沖。
據了解,醬酒行業的核心矛盾在于品類紅利與品牌價值的斷裂。過去十年,醬酒企業普遍依托茅臺鎮產區背書,忽視品牌建設與用戶運營。食品行業專家朱丹蓬指出,真正的品牌需具備清晰定位、大單品、自主定價權與穩定消費群體。
正如酒水行業研究者歐陽千里所言,“很多靴子要慢慢落地了,伴隨著醬酒熱潮的退去,酒業調整的到來,總要有酒企為行業‘過熱’到‘過冷’而買單。”無憂酒業,正是那個為前期狂熱擴張、模式畸形而被迫“買單”的典型。商業的本質終將回歸到為消費者創造真實、可持續的價值。沒有堅實的品牌內核和健康的商業模式,任何看似炫目的資本神話,都不過是沙灘上的城堡,潮水退去,便一覽無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