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忘記了我們的敵人始終是那弄人的命運。
配圖 | 《人世間》劇照
1975年臘月一個大雪紛飛的傍晚,我出生在東北一個偏遠的小山村。家中有個大我3歲的姐姐,父親是聾啞人,母親腿有殘疾。
雖然家徒四壁,但父母對我呵護備至,讓我度過了一段無比幸福的童年時光。
隨著我慢慢長大,我漸漸地發現我們這個家庭的獨特之處。每當父母牽著我的手走在人群里的時候,總會招來一些異樣的目光,甚至還有人有人指指點點。從那以后,我就很少再和父母一起出門,我甚至恨過他們,為什么要生下我。
年少不懂事的我對父母充滿了嫌棄,有時甚至頂撞他們,可父母卻從來沒有責怪過我,只是偶爾會發出一聲沉重的嘆息,還是一如既往地把我當作手心里的寶。
記得有一次,一個小孩當著我的面學我母親走路,那歪歪扭扭的樣子惹得其他孩子哈哈大笑,我心里的火蹭的一下竄上頭頂,我不顧那個孩子比我高大,一頭撞過去要打,結果人家揪住我的頭,一巴掌打得我鼻口流血。
我滿臉是血地哭著跑回家,父親見狀,拿起菜刀就沖出家門,嚇得那個小孩連鞋都跑丟了。那是我第一次見到父親狠戾的樣子,和平時被人羞辱還陪笑的慫樣大相徑庭。
1983年,我8歲了,順利進入了當地一家小學讀書。校園的新鮮感并沒有讓我高興多久,我的穿戴很快成了同學們注目的焦點。那時我上身穿著帶補丁的上衣,下身穿著姐姐穿小的天藍色褲子,別人看我的目光像火一樣,讓我渾身不自在。
同學的眼神和竊竊私語讓我變得沉默寡言,我的日記里寫滿了我對貧窮的詛咒和對未來的向往。除了上間操,我幾乎不離開座位。我拼命地學習,成績一直是年級第一,學習成了我向命運抗爭的武器。
我本以為只要努力讀書就能改變自己和家庭的命運,但是我忘記了我們的敵人始終是那弄人的命運。
高考那年,父親車禍離世,家里的頂梁柱沒了,我知道我的書讀到頭了。盡管母親安慰我:“兒子,你只管好好學,媽就是砸鍋賣鐵也會供你讀書。”但是我的內心已經不再奢望能夠繼續讀書了。為了不讓母親傷心,我還是參加了那年的高考。
當我把錄取通知書拿到手里的時候,我的手不受控制地抖個不停,淚眼朦朧中,我把錄取通知書上的字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把錄取通知書撕得粉碎,然后回家平靜地告訴母親說我沒考上。
幸運的是,那一年我們市的國營鋼廠招工,經過考試我被錄取了。母親激動得含著眼淚說:“我兒子也吃上國家飯了,如果老頭子還活著,該有多高興。”
1994年9月,在昔日的同學興高采烈地奔赴大學校園的時候,我背著簡單的行李邁進了鋼廠的大門,成了鋼廠的一名工人。
工作之余,年輕的工友們在寢室里打牌、喝酒、侃大山,這些都與我無關,我把所有的時間都用來學習冶金工程專業自考課程,我想盡快拿到自考本科文憑,命運為我無情地關上了大學的校門,我偏要為自己打開一扇通過自考取得文憑的窗戶。
有的工友說我不合群,有的甚至當面嘲笑我:“你這大學漏,還想自學成才,做夢吧。”對別人的冷嘲熱諷,我只是報以淡淡的一笑,“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
3年后,我順利拿到了冶金工程專業的自考大專文憑。拿到畢業證書的那一天,我喝光了整整一瓶酒,工友們都笑話我,說我像精神病一樣一會哭,一會笑。他們哪里知道,那張原本就屬于我的畢業證書,在我的生命里有多重的份量。
就在我以為我的人生從此風調雨順的時候,命運又一次捉弄了我。
2004年春天的一天,我正在上班,突然接到姐姐的電話,說母親生病正在醫院搶救,我急忙向車間主任請了假,穿著工作服就往火車站跑。
趕到醫院我才從姐姐那得知,母親最近這兩年經常胸疼得直冒冷汗,還喘不過氣來。姐姐要帶她去醫院她堅決不去,她說:“鄉下人哪有那么矯情,吃幾片去痛片就好了,留著錢我還要給兒子娶媳婦呢。”
醫生說母親是冠心病,因為一直沒醫治,病情已經發展到了極其嚴重的程度,如果不做心臟搭橋手術,隨時會有生命危險,手術費要6萬,讓我們家屬商量一下做還是不做。
望著病床上昏迷著的母親胸腔頑強地起伏著,仿佛在和死神抗爭,我想著母親還不到60歲,吃苦受累了半輩子,心如刀絞。如果因為6萬元的手術費我們選擇放棄母親的生命,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籌措6萬元的手術費,遠比我想象的艱難,為了讓親戚們放心,我白紙黑字地寫下欠條,承諾用我工資還,甚至不惜下跪,就是這樣我也只借到了不到3萬,即便加上我這幾年攢的錢,也遠遠不夠手術費,不得已我又把家里唯一的房子低價賣了3萬元,勉強才湊夠了母親的手術費。
那時候我每月的工資不到300塊錢,欠下的幾萬塊錢像一塊大石頭壓在我的心上,我開始失眠,整天琢磨著怎么掙錢。
一次,我無意中聽工友說起他有個同學前幾年去綏芬河做“倒爺”,沒掙到錢,最后去俄羅斯做了翻譯,一年能掙3萬多。
我好奇地問:“那他大學學的俄語吧。”工友笑著說:“他連高中都沒上過,就是做生意時學了點俄語。”我內心一陣狂跳,畢竟我在中學學了6年的俄語,怎么著也不會比他差吧。
單位不允許停薪留職,如果出去就意味著破釜沉舟,沒有退路;可出去又前途未卜,我學的是“啞巴”俄語,說得少,聽力差。
我滿腦袋想著賺錢,但真的讓我扔掉鐵飯碗去闖一條未知的路,我又陷入了猶豫和矛盾之中。我想著母親在出租房里愁眉苦臉的樣子,想著債主們催債時說的風涼話,想著我為借錢給人下跪的那一幕,我心一橫,決定出去闖一闖。
我在綏芬河的中介公司找到了一份翻譯工作,直到出國的手續我都辦完了,我才告訴母親,氣得她罵我不知天高地厚,把好好的鐵飯碗給砸了。
2005年9月6日,我坐上了開往克拉斯諾亞爾斯克的火車。第一次出國,對我來說一切都是新鮮的,沿途的五花山、白樺林和一望無際的貝加爾湖,如同一幅幅油畫,如夢如幻。
俄羅斯人嘴里說出的一句句俄語,就像久未謀面的親戚,讓我似曾相識,卻又不敢冒然相認。我就這樣眼里欣喜著,心里忐忑著度過了十幾個小時的旅程。
到達目的地時,只有個姓牛的副總和一個會計在,聽說其他的翻譯和老板還得等幾天才能過來,我心里不免擔心起來,每當電話鈴聲響起,我的心就緊張得砰砰直跳,好在都是中國人打來的。
第三天,牛總帶我去林業局,我就像一只待宰的鴨子,被一只無形的手拎著,頭腦一片空白地跟著他來到了林業局。牛總說的話我翻譯得很輕松,可俄羅斯人一開口,我立馬傻了眼,一句都沒聽懂。
等到我們去200公里外的克市火車站接老板時,一見到老板,牛總就小聲地和他說著什么,隨后老板匆匆地瞥了我一眼,然后他就熱情地和每一個人握手,等到我最后把手伸過去,他卻突然縮回了手,轉身走了。
我脆弱的自尊被無聲地擊得粉碎。我們找了家賓館住下,準備第二天返程。當天晚上老板把我叫過去,對我說:“我聽說你聽不懂俄語啊,你作為翻譯聽不懂這不是開國際玩笑嘛。”
我的臉臊得通紅,語無倫次地說:“李總,你——給我個機會,讓我適應一段時間,我中學俄語成績很好……”那一刻,我說話的語氣像極了電影里被人用槍頂著腦袋跪在地上求饒的漢奸。
李總沒等我把話說完就擺了擺手制止了我,然后讓我自己半夜坐順路車回基地住宅,他用這種極端的方式,表達了對我的極度不滿。
我到基地時已經夜里10點多了,樓道的門已經鎖了,我沒有鑰匙,又困又餓,兜里僅有100盧布,住賓館顯然不夠。
我漫無目的地走著,聞著香味撲鼻的烤肉串,我幾次想掏錢買一串卻都忍住了,我心想,你還有什么臉面吃肉串。
我在街上游蕩了兩個多小時,此時已是深夜,西伯利亞的秋天比我們東北冷得早,穿得單薄的我凍得瑟瑟發抖,不時有一兩只流浪狗從我身旁走過,我欲哭無淚。后來我回基地等著,后半夜時我終于在單元門口等到有人開門回家。
次日白天,老板冷著臉說讓我回國,我急得幾乎帶著哭腔說我不要工資,給我3個月時間,如果3個月后我還還不能勝任翻譯工作,我立馬走人。
老板假惺惺地說:“那好吧,大老遠地來了,就給你次機會。”后來我才知道,其實他當時給我的2000塊錢工資就是最低工資,說是翻譯,干的也就是檢尺、監裝的活,用不了幾句俄語,我完全可以勝任。
這是最遭罪的活,我需要跟運材車去采伐點檢尺。第一次進山,老板只給我帶了列巴和洋蔥,連水都沒給買,中午吃飯的時候,我啃著又干又硬的列巴就著洋蔥吃,辣得眼淚在眼圈里直打轉。
裝完原木往回走的時候,月亮已經升得很高,因為一天沒有喝水,我的嗓子干得直冒煙,車沒走多遠我就讓司機停車,用手捧著路邊的積雪大口大口地吃著,冰冷的雪吃到肚里,化作一行行的熱淚。
我對著天上的那輪明月暗暗發誓,我今天所有吃過的苦都不會白吃,遲早有一天我要證明我能行。
冬天的西伯利亞氣溫最低能達到零下50多度。有一次去采伐點裝原木的途中,車子突然熄火了,怎么也發動不起來,司機是中國人,所以只能由我步行去采伐點找車來救援。
當時太陽已經快要落山了,我路上折了一根樹枝壯膽,加快腳步朝采伐點趕,路上稍有風吹草動,就給我嚇得出一身冷汗。
西伯利亞的原始森林里經常有老虎和熊出沒,好在一路有驚無險,一小時后我趕到了采伐點,連累帶嚇,棉衣幾乎濕透。
那個冬天出奇的冷,車子在半道拋錨或者在雪地里陷車的事也不止一次發生過,如果不能及時脫困,在杳無人煙的深山里,隨時有凍死的危險。
三個月的時間如流水般逝去,我找盡一切機會和俄羅斯人聊天,有時遇到小孩子也會從兜里拿出幾塊糖,和小孩子聊幾句。晚上看俄羅斯電視節目,剛開始只能聽懂幾個單詞,日積月累,不知不覺間我能聽懂的越來越多,說俄語也不再結結巴巴。
功夫不負有心人,3個月后,我成了我們公司里俄語說得最好的翻譯,老板也給我補上了那3個月的工資。拍著我的肩膀說:“小伙子,只要你好好干,我虧待不了你。”
從那以后我再也不用跑來跑去地去山里檢尺了,老板讓那個比我大10歲的陳翻譯帶我,熟悉請車皮和報關的業務。陳翻譯口頭答應著,一臉僵硬的表情卻暴露了他內心的不滿和抗拒。
陳翻譯已經定居俄羅斯10年了,妻子是俄羅斯人,俄語會說不會寫,但仰仗著他妻子的關系網,老板也高看他一眼。
我每天像小尾巴一樣跟著他跑海關、車站、貨場,但他什么都不告訴我,有時甚至找理由不讓我進俄羅斯人的辦公室。我明白他的小心思,他怕我搶了他的飯碗。
我心里著急,這么下去怎么行啊,如果將來有一天他回國了,我應付不來這些事,怎么向老板交代?所以我主動接觸其他公司的翻譯,盡可能多地了解這方面的信息。
而陳翻譯每次見到我和別人“閑聊”,都會找各種借口把我叫回來,還小題大做地說不能接觸公司以外的中國人,這涉及到公司的商業秘密。
我本以為,我努力提升自己就會有機會,卻忽略了人心的險惡更加需要提防。
一次早會上,老板一臉嚴肅地說:“我們公司有人和別的公司的人來往比較密切,這是決不允許的。從今以后,如果還有人敢和別的公司人員再勾勾搭搭,一旦發現堅決開除。”說完老板朝我瞥了一眼。
我看了一眼身旁的陳翻譯,他避開了我的目光,手里不自然地擺弄著碳素筆。
那段時間我們跑了幾個客戶,巧的是這幾個客戶又恰恰都是我找的,所以老板懷疑這和我有關,對我的態度明顯地變得冷淡了,還不時地拿話敲打我:“這人啊,可不能忘本,別以為自己翅膀硬了就想搞事情,我能把你扶上去,也能把你拉下來,在我這一畝三分地里,我說了算。”
我明明知道這話是說給我聽的,可我還不能解釋,如果解釋了豈不是越描越黑。那段時間公司所有人都離我遠遠的,唯恐連累了他們,于是我成了孤家寡人。
一天,我剛到貨場,就聽說移民局要來檢查。我們那時候辦的簽證都是商務簽證,不允許工作,如果被移民局的人發現,就會被沒收護照,蓋黑章,三年之內禁止入境俄羅斯。
按理說,得到消息后,我應該抓緊回避一下,可那天我們有車皮要裝,我負責記數,走不開。我看見陳翻譯在車里坐著,就跑過去喊他,想讓他幫我記一下,我躲一躲,他有定居手續,工作不違法。可他聽我說完,立刻把車發動起來,說要去海關送報關單,然后一溜煙地就沒了蹤影。
我只能硬著頭皮繼續留在貨場,不時地像賊一樣警覺地向四周張望。不大一會,另一家公司的翻譯小張急急忙忙地向貨場門口走著,邊走邊打著電話。路過我身邊的時候,我聽到他說護照被移民局拿走了。我一聽就慌了,顧不得許多,扔下本子就想躲,但還沒等我跑到木垛后面,就被迎面趕來的移民局工作人員攔了下來,要求我出示護照。
我正慌神之際,無意中看到小張已經打開車門上了車,我靈機一動,說我的護照不是剛剛被你們拿走嘛,因為我和小張長得有點像,又都戴副眼鏡,俄羅斯人根本就分不清,我僥幸躲過了一劫。
那段時間,我們又跑了兩個客戶,而且這兩個客戶又是我聯系的。老板徹底火了,他拍著桌子說如果誰聯系的客戶再跑,誰就滾蛋!還警告說要讓吃里扒外的人在這一行干不下去。大家都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我也知道,老板這話是說給我聽的。我不想這樣被冤枉,這名聲我丟不起。
為了自證清白,我開始調查客戶流失的原因,我偷偷問過那些客戶,他們眾口一詞,說供給給我們同樣的一車原木,我們給算出的錢數明顯比其他公司少幾十美金,說我們坑他們錢。
一樣的貨物,金額怎么會有這么大的差距呢?問題出在哪?我的腦子里一連串的疑問?客戶每次運來原木,我檢尺,陳翻譯記賬,最后我算賬,然后在賬本上我和陳翻譯簽字。
原始賬本一直由陳翻譯保管,和客戶結算也是幾天一結算,陳翻譯一個人去客戶那把錢送去。從檢尺到結算,都是兩個人在場,而且互相監督。
只有最后給客戶結算的時候是陳翻譯一個人去的,看來問題一定出在這個環節。聯想到陳翻譯最近又是買房又是換車的,我更堅定了自己的判斷,我決定查個水落石出。
那以后,每次算完原木檢尺賬,我都悄悄記下總米數。有一次陳翻譯家的孩子做闌尾炎手術,他請了幾天假,我暫時接替他的工作。在和客戶結算的時候,我謊稱我們的電腦中病毒了,以前的賬目信息都沒有了,從客戶的電腦里拷貝了以前所有的結算賬目。
回去后我拿出我最近偷偷記下的最近這些天的檢尺賬對比,果然發現了端倪,每次和客戶結算的實際金額都比我們檢尺時算的要少,每車相差幾十美金。
很顯然陳翻譯用另一張自己做的假結算單和客戶結算的,在我們這邊入賬時用真實的結算單,幾十美金的差額揣進了自己的腰包。
老板知道了真相后,說都怪自己太信任陳翻譯了,剛開始他還查過他的賬,沒發現什么問題,后來就連看都不看了,才讓陳翻譯賺鉆了空子。
陳翻譯被公司開除了,我也選擇離開了這家公司,盡管老板一再挽留我,可我去意已決。我證明了自己的清白,算是給自己第一段職業生涯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之后的幾年,我頻繁地換工作,我曾經遇到過有黑社會背景的老板,揚言我如果辭職,他就把我腿打折;也遇到過生意失敗,賠得傾家蕩產的老板,最后連工資都沒有發;也遇到過性格古怪的老板,幾天都不和我說一句話。
我原以為只要我俄語過關,就會一路坦途。可現實卻遠不是那么回事,只要在前行的路上,前面永遠有未知的風雨等著你,這就是職場,這就是人生,只要你不甘于沉淪,就只能逢山開路,遇水架橋。
出國的前兩年我就還上了所有的欠款,第三年我又給母親在鎮里買了樓房。母親見我掙的錢越來越多,對我所有的擔心都一掃而光,和熟人聊著聊著就開始夸我:“我兒子當初辭職的時候我擔心得要死,沒想到他現在掙得比他們原來的車間主任都多。”看見母親臉上那久違的笑容,我更加堅信我當初的選擇是對的。
2010年,我出國第5年,我應聘到了一家新公司。這家公司的老板白手起家,短短幾年時間就把原本籍籍無名的小公司做到了資產過億的大公司,成了同行業的翹楚。
老板是個大老粗,經歷過一夜暴富后他有些得意忘形,他喜歡喝酒,更喜歡那種眾星捧月,高高在上的感覺,公司雇的幾個翻譯都是老板酒桌上的常客。
我剛來那會兒,老板也經常叫我過去喝酒,都被我婉言拒絕了。我這人不喜歡阿諛奉承,在酒桌上說著那些言不由衷的話讓我覺得別扭。
2018年秋天,松子大豐收,老板就又做起了收松子的生意。老板準備雙管齊下,收松塔和采松塔同時進行。
因為我家是林區的,老板當時還向我征求過意見,我說表面上看這樣利潤高些,但這背后也隱藏著巨大的風險,因為我們那每年都有因為采松塔被摔死摔殘的,而且采松塔的工人的簽證也不合法,這都是潛在的隱患。
因為要去俄方合作伙伴的采伐區去采松塔,俄方合作伙伴堅決反對。但老板考慮再三,還是決定組織工人瞞著俄方合作伙伴進山采松塔。
剛開始一切都還挺順利,每天我們收的、采的數量都很可觀,老板那幾天特別高興,每天喝酒都喝到很晚,基本上都喝到連走路都東倒西歪才肯罷休。
但是好景不長。有一天上午我正在檢尺,突然接到工人從山里打來的電話,說有個工人從樹上掉下來了,我心里一沉,馬上給老板打電話,可一直沒人接。
到寢室一看,他正在張著嘴打呼嚕,任憑我怎么叫都叫不醒他。情急之下我只好給劉翻譯打電話,也是我們公司二號人物劉副總。
劉翻譯一聽說摔死了人,就謊稱他在林場,馬上趕回去也來不及。我心里很清楚他在撒謊,因為我給他打的是微信語音電話,如果在林場,哪來的網絡信號。
情急之下我也顧不了許多,我開車就火速往山里趕,一路上我腦子里飛速地旋轉著,想著可能面對的各種問題。
我邊開車邊給我們的俄方合作伙伴打電話,希望他能和警方提前通融一下,沒想到俄方合作伙伴不僅不幫忙,還堅決要求絕不能把尸體運回貨場,然后就匆匆地掛斷了電話。
到了林場,我發現事情比我預想的還要遭,我到達出事現場的時候,警察已經到了那里,是俄羅斯人報的警。簡單的詢問過后,警察要求我們和他一起回警局。
途中,趁著警察下車解手的機會,我給負責的警察塞了5000盧布。到了警察局,被問及我和工人什么關系的時候,我說他們是通過朋友聯系到的我,我就幫忙給他們找了個出租車從烏蘇里把他們拉到這。
又問他們當中誰是組織者,我假裝問那些工人,然后告訴警察死者就是他們的頭,這樣就死無對證。
就這樣,警察因為收了我的錢,草草問了些問題,做好了記錄,交差了事,我懸著的一顆心也終于落了地。
后來遺體的火化和骨灰運送回國的一系列事情都是我一手操辦的。事后老板握著我的手說:“小趙啊,你為公司立了一個大功啊,如果這事沒處理好,連累了俄方,俄方很可能會終止和我們的合作,我們的損失就大了。以后啊,你就不用檢尺了,和俄方交涉的一切業務都由你來負責,還要給我管錢管賬,工資給你漲3000。”
至此,我的職業生涯又邁上了一個新的臺階,我開始接觸財務工作。干這些工作我不敢有一絲一毫的馬虎,每天我的衣兜里都揣著記事的小本子,養成了隨手記賬的習慣,所以我的賬目從來都是清清楚楚。
我每次購物都要票據,盡管老板連看都不看,但我一直堅持這么做,這是對老板負責,也是對我自己負責。兩年后,劉總因為貪污被老板開除,老板又提拔我為副總,年薪30萬。
出國這些年,大部分時間都在國外,和母親在一起過春節的次數寥寥無幾,歲月流逝,常年在外奔波的我不知道母親的臉上什么時候有了皺紋,也不知道何時母親的頭上又添了白發。
仿佛母親在我與她數次匆匆地相見與別離間就突然變老了,那每一次相聚的幸福時光短得象電影,可我無法停止我的腳步,異國他鄉有我的事業和夢想,我的奮斗也是能讓母親安享晚年最有力的保障。
母親60大壽的那天,我特意請假回國,在我們當地最大的酒店擺了10桌酒席,把親朋好友都請來,給母親過了個風風光光的生日。母親很高興,和我說了很多話,又一次提到了我成家的事。
她說這輩子她享了我的福了,死了也知足了,可一想到我還沒成家,她到死都閉不上眼,說著說著還掉起了眼淚。我心里也不是個滋味。
我在國外努力賺錢,家里的條件今非昔比,母親不愁吃,不愁穿了,可我們到底在農村,這么大的兒子不結婚,母親是會被人笑話的,更何況,母親自己也惦記著抱孫子呢。
我對結婚的事上了心,2015年,經人介紹我認識了小我10歲的女朋友,她是一名小學老師,相處了一年后我們結婚了,第二年我們的兒子出生了,母親樂得合不攏嘴。
有了家,有了妻子和兒子,就多了很多牽掛,每次離家的腳步都特別沉重,妻子安慰我說:“好男兒志在四方,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有了妻子的理解,有了妻子在家照顧母親和兒子,我在國外也能更安心地工作。
時光荏苒,一晃我出國都20年了,星光不負趕路人,我從一個一貧如洗的窮小子成了愛情事業雙豐收的成功人士。這一路走來,我從沒后悔我人生路上的每一次選擇,選擇沒有對錯,只要努力堅持自己的方向,奮力拼搏,你就會站得更高,走得更遠。
編輯丨三三 實習丨永嘉
曲少
一個在俄羅斯逐夢的東北人,愛俄語,愛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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