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了大起大落,他最終坐在了小區保安室里,日子安靜得像什么都沒發生過。但只有三毛自己知道,人生的浪潮仍未完全退去。
配圖 | 《你遲到的許多年》劇照
在柬埔寨,有八十多萬中國人散在這片潮濕而炙熱的土地上,他們在這里工作、生活,也被人叫作“柬漂”。
2023年年初,我來到公司在柬埔寨的新工廠擔任生產總管。初到工廠時,塵土、噪聲和濕氣交織成一種陌生的氛圍,在這個節奏里,我認識了三毛,一個已經在這“漂”了二十多年的人,他一路漂著,一路把生活撐成了今天的模樣。
三毛個子不高,身高只有167cm,圓圓的腦袋,一臉彌勒佛式的笑容。1963年,三毛出生在四川南充市,有兩個哥哥,分別叫“大毛”和“二毛”,下面還有兩個妹妹。
三毛22歲時,在南充跟妻子結婚,次年生下一個女兒,三毛骨子里真想再要一個兒子,但那時計劃生育政策執行地嚴格,三毛只能把這個欲望壓在心底。
到了1996年,女兒十歲時,三毛去廣東東莞做針織制衣的燙衣工作,他勸老婆和自己一起去東莞,再生一個孩子,但老婆就是不愿意,她說一個孩子足夠了,不想外出奔波,三毛跟老婆就這么維持著異地婚姻。
女兒18歲時,要高考了,三毛回到了老家,但也陷入跟妻子沒日沒夜的爭吵。妻子說三毛沒盡到一個做父親的責任,女兒從小學到高中,他幾乎沒有陪伴過。但三毛想的是,妻子長年沒有工作,一直都是靠自己外出打工,養活了一家人,還在港資工廠混上了管理層。但這些年自己打工掙的錢也只夠女兒和妻子的生活開支,家里到現在也沒什么存款,女兒成績一向優秀,考上大學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得再多賺些錢才能供女兒讀大學。
因而,三毛暗中接受了一個香港老板的聘請,需要去柬埔寨,幫他管理一個生產部門。三毛覺得這是個好機會,可以給女兒掙回讀大學的學費。
三毛不敢跟妻子透露,只是先跟女兒坦白了,懂事的女兒很理解,不僅支持三毛出國,還信誓旦旦地表示,無論他和母親的關系如何,都不會影響她好好讀書。
妻子依然每天挑三毛的毛病,三毛只能以沉默相對,這樣越發令妻子感到憤怒,2004年,剛過完新年,妻子就強烈提出要求離婚,這一次三毛同意了。面對三毛的爽快,妻子愣住了,離婚本是她要挾三毛的借口,如今三毛的態度弄得她騎虎難下,而她又不想低頭,于是氣呼呼地拉著三毛去了民政局。離婚沒費什么周折,財產也好分,家里本沒什么存款,僅有的幾間房子一人一半。
離婚手續辦完,三毛的柬埔寨工作簽證也下來了,這時妻子也已經成為前妻,三毛這才放心將這事告訴了父母和哥哥妹妹,女兒也將他出國的事情告訴了她的媽媽。
前妻如夢初醒,原來三毛如此堅決地和自己離婚,是早就計劃好的,他找好了退路。她不禁大怒,跑到三毛的大哥家,掀翻了兄弟幾人的送別酒桌,還在三毛臉上留下幾條抓痕。三毛并沒動怒,只覺得夫妻的感情在這一刻被斬斷得干干凈凈。
2004年農歷二月初二這天,是中國人最看重的龍抬頭日子,三毛和同伴從廣州機場搭乘南航航班,經過兩個半小時的飛行,抵達柬埔寨的首都——金邊。
三毛要繼續前往大金歐地區。大金歐是柬埔寨干拉省省會,距離金邊市中心約9公里,是通往茶膠省和越南邊境隆平市的要道,經濟和交通重鎮。城中有眾多華人商鋪、保生大帝廟等歷史遺跡。那個時候,大金歐雖然與金邊很近,但整體依然落后,國內工廠正是看中了這片紅海。
三毛入職的是一家香港上市公司在柬埔寨投資的毛衣織造廠,工廠規模較大,員工近一萬人。工廠是公司自建的工業園區,廠房、宿舍、生活設施配套齊全,其規模和生產設施在柬埔寨算得上是首屈一指。
三毛所在的是后整車間,就是將衣服洗燙整理包裝的部門,部門下面的燙衣部有三個,他是燙衣一部的主管,手下有近80名燙衣工人。燙衣是燙工將同一個尺碼的毛衣拿到燙臺上,一件一件地將衣服套在預先準備好的燙板上,再用蒸汽熨斗進行整燙。
柬埔寨的廠房,幾乎都是用鋼梁搭建的鐵皮房,屋頂雖然離地面不矮,但是鐵皮頂棚,熱帶季風氣候的太陽灼曬,車間里又熱又悶。
三毛剛來時,很不適應,每天一進入車間,溫度本就高,再加上燙衣部用的是蒸氣熨斗,熱量更多,一天班上完,身上沒有干的地方。可他沒有退路,只能咬牙堅持。
人就是一個韌性動物,只有在退無可退的情況下,再難也會熬過去。過了幾個月,三毛慢慢適應了環境。三毛這時只是想著在這就干幾年,掙回女兒的大學學費,等女兒大學畢業后就回國。
這兒的工廠除了師傅級以上的管理人員是中國人外,各工序組長和工人都是柬埔寨人。公司為節省成本,沒有招聘太多的翻譯,三毛所在的后整車間,三個燙衣分部共用一個翻譯,很多時候翻譯根本忙不過來,大家不得不用肢體語言和工人溝通。
隔壁的量尺組有一位柬埔寨女性組長,叫珠珠,二十來歲,家中有5個哥哥2個姐姐,她排行老八,算最小的一個。珠珠皮膚白皙,說話不疾不徐,語氣溫柔有膩感,一開始便博得了三毛的好感。
珠珠也很尊敬看起來和善樂觀的三毛,那時不少柬埔寨女孩都會被中國男人吸引,她們認為中國男人有錢,會疼女人,不打老婆。珠珠會用柬語夾雜一兩個中文單詞,再加上夸張的肢體語言問三毛一些問題,很多時候得到的卻是三毛似懂非懂的回答,珠珠并不真正明白三毛講的什么,但珠珠每次都露出歡喜的表情。
廠里有個翻譯是珠珠的堂姐,一個典型的柬埔寨鄉村女孩,皮膚黝黑,身形結實,中文是她在金邊一家中餐廳做服務員自學的,能聽能說,卻談不上熟練。偶爾,她替珠珠向三毛傳話,幾次邀請他去她家坐坐,都被三毛婉拒了,他不是不懂珠珠的意思,只是不敢輕易靠近。出來打工,是為了女兒的學費,也是為了給自己攢一點將來回國的本錢。
2005年的春節過后,三毛在公司滿一年,有權回國休半個月假,他卻選擇留下。公司規定,不休年假可拿雙倍工資,他想著這筆錢不該放過,于是去人事部申請取消了休假安排。
二月的一天上午,珠珠的堂姐急匆匆跑來,說珠珠病了,感冒發燒很嚴重,要三毛抽時間去看看。這個消息在三毛心中盤旋了一整天,他心里像有兩個聲音,一個催他去,一個叫他不要靠前。直到下午上班,他終于拿了幾種感冒藥,又在廠門口的水果攤上買了幾斤蘋果,請了兩小時的假,讓翻譯帶他去珠珠家。進到珠珠家,翻譯向珠珠做了個鬼臉,就急匆匆走了。
珠珠家是一棟非常簡陋的柬埔寨民居,兩間臥房,一間堂屋和小小的廚房。珠珠獨自躺在床上,見到三毛時眼里亮起一瞬的光。她想坐起來,被三毛輕輕按住。屋里沒有椅子,她拍了拍床沿,讓他坐下。三毛猶豫了一下,把藥和蘋果放在床頭柜上,找來水果刀,靠著床沿削起水果。
來到柬埔寨一年多了,三毛也能講一些簡單的柬語,在削蘋果的間隙兩人斷斷續續地聊著。他得知珠珠的父母去農田里干活去了,家中只有她一人在家。
當他將削好的蘋果遞給珠珠時,珠珠正抬頭看著他,眼神安靜而篤定。下一刻,兩人在狹小的空間里開始了第一次親吻。三毛慌亂地回到工廠,心里陣陣發虛,一下午都失了魂。他不知道事情是不是就這樣開始了,也不知道該不該承受接下來的那一步。
第二天,珠珠帶了一包糖果分給同事,高高興興宣布自己是三毛的女朋友。三毛措手不及,甚至有些后悔昨天的沖動,卻也無法否認已經發生的一切。
直到兩人真正確定關系后,三毛才知道“珠珠感冒”不過是一場試探,是珠珠和堂姐合計出的計策,只為看三毛是否愿意走近他,而三毛沒有拒絕,甚至順著那一刻的情緒回應了她,這便成為珠珠認定他的理由。
幾天后的周日,珠珠拉著他去了家里,父母和哥哥姐姐幾乎全部都在,沒有人反對,都十分歡喜,珠珠父母甚至催他們早點把婚事定下來之后的日子,兩人心意漸穩,戀愛順理成章地展開。
2005年8月,按照當地風俗,珠珠的家人為他們辦了一場熱鬧的婚禮。柬埔寨的婚俗與中國不同,多由男方“入贅”到女方家,只要女方點頭,婚禮辦起來,兩人便在當地算是成婚。
按正規流程,中柬婚姻需要跑大量的認證手續,但三毛既沒時間,也無力往返兩國辦材料。最終,他只是按照當地慣例給了珠珠家一筆彩禮,又請村長和鎮上的負責人吃了頓飯,遞上紅包,得到了地方政府的默許。手續雖不算齊全,但婚禮順利舉行,兩人在當地也因此擁有了法律意義上的婚姻關系。東南亞潮濕的空氣貼著皮膚,午后的風聲緩緩掠過。自那天起,三毛的人生悄然換了方向。
2006年10月,珠珠生下一個男孩,看到兒子的出生,三毛如釋重負,曾經希望有個兒子的愿望終于成真。過了一年,珠珠又生了個女兒,一兒一女,三毛可以說走上了幸福的婚姻生活。
可是,幸福歸幸福,與之相伴的是經濟問題。自從結婚后,珠珠就沒有上班工作了,雖然大女兒大學已經畢業,但柬埔寨的物價高,再加上兩個孩子的奶粉等開支,三毛一個月一千多點美金的工資,捉襟見肘。
好在南充市從2009年開始城市改造,三毛的老房子正在改造地段之中,按當時政策規定,老房子拆遷后,基本上沒有補償款,以房易房。以房易房就是按舊房的面積置換同等面積的新房,這樣一來,三毛的兩套破舊老房可分得三套新房,三毛和前妻還有女兒,可以一人一套。
從拆房改造到新房建成這個時間段,政府給每戶每月補助1600元,讓各戶主自己租房住,補助直到新房建成入戶才結束。這時大女兒已經結婚了,前妻也已再嫁,每月1600元的租金補貼自然到了三毛的口袋。但三毛并沒有指望這個錢,他尋思著要想多掙點錢,只能創業。經過多方考慮和考察,他決定自己開一個毛織制衣后整加工廠。
三毛找到老板談了準備創業的事兒,老板聽后大力支持,不僅接受了他的辭職,并告訴三毛有什么困難可以隨時找他。開廠需要啟動資金,三毛打電話給大毛二毛,希望他們出面去銀行貸點款,三毛說前期投資加后期資金周轉,大概需要80萬。
大毛在政府部門工作,人脈較廣,他說別去貸款了,他能拿出40萬,再去向朋友借一點,湊個50萬,余下的他去對二毛和兩個妹妹說,由他們三個想辦法。到最后,大毛出了50萬,二毛出了30萬,兩個妹妹各10萬,總共100萬,比他預算的還多出20萬。
資金有了著落,三毛就開始找朋友談貨源,除了自己工廠的老總答應每月排8萬件毛衣單給他,另外兩個朋友工廠的老板分別給他每月排單4萬件。對于一個剛準備投資的小加工廠來說,這一個月16萬件的毛衣加工,也足夠繁忙了。搞定了資金和貨源,最后就是廠房了。
在創業前,三毛早就盯上了離公司不遠的一家后整工廠。這家工廠生產設備齊全,老板因家中突發變故急著轉讓,原價50萬,愿意再談,但必須要快,還要一次付清。三毛托朋友查清了債務、經營和租賃情況,確認無問題后,以40萬拿下工廠,并在幾天之內完成了全部過戶手續,他把廠名定為“風盛毛織廠”。
2009年4月,工廠正式投入生產。創業初期,三毛幾乎事事親力親為,從招工到拉貨都自己上。毛織的旺季一到,生產順了起來,工人逐漸齊整,訂單也穩定。沒過多久,工廠已擴到上百名工人,規模初具,他的日子也隨之安穩下來。
到了2010年,三毛的工廠利潤幾乎翻了一倍多,他從純加工開始向一條龍接單生產轉變。三毛心里有個心愿,那就是以風盛總廠為中心,建立幾個分廠,為了規避風險,除了總廠是自己作為法人代表,其余每個分廠都用不同的法人代表,表面貌似與風盛總廠沒有關系。
三毛的總體目標是,風盛總廠保持200人左右,以后整為主,每月出貨達到15至20萬件毛衣。其他分廠分別以電腦織機、縫合部為主,為風盛總廠后整部服務。2011年,三毛出資開始建了第一個分廠,分廠離總廠差不多20公里,主要是電腦織機,工人加管理在40人左右,他讓一位熟悉的前同事(電腦機師傅)管理,并給了10%的股份。
這個分廠是三毛試著向自己心中的目標邁進的第一步,如果效果好,那就繼續開下去,否則,就不擴展了,好好經營總廠便是。到了年底核算,第一個分廠的效益不錯。于是從2012年起,一直到2017年,三毛按第一個分廠的模式進行復制,一年開一家分廠,共開了7個分廠(四個電腦織機廠,三個縫合廠),每個分廠的人員從40人到100人不等。
每個分廠的效益都不錯,都是第一年收回投資,第二年開始盈利。加上總廠的利潤,三毛的財富在迅速地增長。三毛也把錢投入到家里,2014年,三毛花了5萬美金,在珠珠父母的房子空地上建了一幢外表普通,精心裝修的房子,七間臥室外加一個大的客廳和廚房餐廳。三毛很重視孩子的中文學習,從2個孩子剛開始說話,他再忙,每周都會抽出兩到三個小時教他們中文。
在兄弟姐妹中排行最小的珠珠從小養尊處優,一直不會做飯,也很少做家務,三毛盡量抽時間回去做飯,而只要三毛不回去做飯,珠珠就會帶兩個孩子去大金歐吃火鍋。
2017年8月,生產正處旺季,三毛因為沒有跟車間管理核對工價,導致有些工人的工時或者單價統計低了,發完薪水后,不少工人拿到的薪資比預期的少,于是集體停工。工人順勢表示工資低了,加班多了,要求工廠減少加班,調高工價。工會也隨之介入,開出的條件遠超勞動法,談判陷入僵局。
柬埔寨投資開廠,最麻煩的是工會組織。不少廠家都因為工會組織工人罷工,提的條件十分苛刻,工廠因此停工損失了不少。
三毛沒有硬扛。他先讓主管把各工序的工價、產量、加班時數全部復算一遍,再抽出三名做得久、說話被工友信服的老工人來談,了解他們真正不滿的點。確認矛盾主要集中在“工價偏低、工作時間太長、產量壓力大”之后,他隨之換了策略。
柬埔寨工廠工會的人都是早上8點上班,工人是7點上班。三毛用這一個小時的時間,開始了化解矛盾的步驟,找來三名工人代表,把重新算好的工價表攤在桌面上,一條條講:工價可以調、休息日可以多給、停工損失由他補、全勤獎加到每個人都看得見。條件明確,也照顧到了工人最在意的那幾項。很快,工人答應復工,工會也只能作罷。
危機被他一天之內化解。那一刻,三毛意識到,他是能靠判斷、反應和一點膽氣把廠子拉回正軌的人,也正是從這一刻起,他的心態開始悄悄往上揚了。
2018年8月,三毛結識了兩個在金邊拉嘎賭場里的服務生,他倆是重慶人,來柬埔寨也有了好幾年,一直在賭場做服務生。
金界娛樂中心坐落于柬埔寨金邊最繁華地段,與湄公河和柬埔寨皇宮相鄰,娛樂城是由馬來西亞金界控股有限公司耗費3.69億美元于2017年建造的。娛樂城集酒店、賭場、美食、免稅店等娛樂和消費為一體的高檔場所。其中的“拉嘎”賭場,更是賭徒如云,生意興隆。
10月的一個下午,三毛來金邊辦完事,見時間還早,突然心血來潮,想找人聊聊天,于是打電話約那兩個服務生老鄉吃晚飯,飯后,服務生說帶三毛去賭場轉轉,三毛有點猶豫,經不住服務生的勸說,跟著他倆來到賭場。三毛是第一次進入這種地方,里面的金碧輝煌讓他大開眼界,而人聲鼎沸的賭場人氣更讓他吃驚不已。
兩個服務生說到了上班時間,要他自己隨便逛逛,徑自走開了。三毛很好奇,從一個賭桌看到另一個賭桌,他看到那些賭客除了少數柬埔寨人,大部分都是中國人。
逛了差不多一個小時,三毛正準備回去的時候,帶自己來賭場的一個服務生出現在他面前,邊陪他逛邊向他解釋賭桌上的賭法。服務生見三毛聽得很認真,試探地問他是不是想玩玩?見三毛欲言又止,服務生帶著三毛來到輪盤賭桌前,掏出一張百元美鈔,放入送幣機里,教他如何下注。
十來分鐘,服務生就贏了100美元的籌碼,服務生告訴三毛,他要去招呼別的客人了,輪盤里的一百美金送他了,他可以接著玩。這種玩法很簡單,三毛早看懂了。
服務生走后,他坐到輪盤前,試著下注。說來也巧,玩了一個小時不到,他竟然贏了二百個籌碼。他將本錢拿出來,到兌幣處將籌碼換成了美金,給那個服務生發了個信息,開車回去了。那晚在賭場小贏兩百,勾起了三毛的興趣,他心癢癢的。從此,他隔三岔五地便來拉嘎賭上一兩個小時。
漸漸地,三毛的賭癮越來越大,開始的小贏慢慢成了小輸,幾個月后,賭得越來越大,輸得也越來越多。剛開始時,他有意瞞著珠珠,后來好幾次精神萎靡不振,珠珠找他要錢,三毛也支支吾吾。在珠珠的逼問下,三毛才說了賭場的事。珠珠不禁大怒,和三毛大吵了一架。
三毛自己也感覺到這樣會毀了自己,可就是忍不住,最可怕的是,內心里有個聲音時刻在催促他,去賭場將輸了的贏回來。珠珠見吵不過三毛,心灰意冷,也就不吵了,只是找三毛要錢的頻率明顯增多了。
到了2019年,三毛驚恐地發現,工廠的現金流越來越少,發工資都成問題,他不知自己已經輸了多少,只知道每次去賭,都會輸個七八千到上萬美元,快一年了,加起來的數字必定嚇死個人。
盡管這樣,但心中那個怪獸總要他再去賭場贏回輸的錢。9月初,收到幾個客戶的20多萬美元貨款,他忍不住又一次來到拉嘎。在賭場快一年的玩賭經歷,三毛已經熟悉了各種玩法,無論是百家樂、龍虎、牛牛、輪盤,還是德州撲克和梭哈,他都十分熟練。
這晚三毛決定玩梭哈,因為這個玩法比較快,也可以大點玩。三毛進來,很多服務生都主動跟他打招呼,三毛來得太勤了,大多數服務生都認識了他。那晚三毛是在貴賓室玩的梭哈,貴賓室在二樓,一樓是大廳,且人聲鼎沸,很影響心情。
剛開始上桌,三毛連贏了好幾把,面前的籌碼多了好幾千。三毛面露喜色,心想今晚運氣爆棚,可以扳回一些了。沒想到才一個小時,命運的天平又傾斜了,三毛幾乎開始把把輸。
越不甘心,越輸,輸了又想回本,這樣越輸越多。到了晚上十一點,三毛手上的20多萬美元,竟然徹底輸光了。三毛癱軟在地板上,過了很久掙扎著爬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出賭場門。那晚,三毛第一次在辦公室睡覺,其實他并沒有睡著,而是睜著一雙血紅的眼睛,茫然地看著天花板。
這20多萬美元除了要發總廠和7個分廠的工資外,還有所有工廠的租金,以及應付的工廠其他開支。賬一算清,三毛整個人墜入難以形容的絕望。
第二天,三毛打起精神找客戶預支資金,還找朋友借。好話說了幾籮筐,還是沒湊齊。山窮水盡之時,一個念頭突然閃現,轉讓工廠。前幾天,聽朋友說有個老板想擴大生產,又不想自建,如果有合適的轉讓一個廠。
三毛趕緊跟朋友打電話,得到肯定答復后,就和那人開始談工廠轉讓的事情。這次三毛轉讓的是效益最好的分廠,按市場價格至少80萬美金,可三毛急需錢,才開價50萬美金,轉讓價格很便宜,雙方很快談妥,當天就簽下轉讓合同。錢到賬,三毛終于舒了一口氣!
開了轉讓工廠的口子,只要三毛輸了錢,或者工廠急需用資金,他第一想到的便是轉讓工廠。7個分廠,才兩年多已全部轉了出去,2021年,就只剩下了總廠。
第一次轉讓分廠時,珠珠堅決阻撓,但架不住三毛鐵了心地要轉出去。當分廠轉出去后,珠珠痛哭了一場,對三毛說:“以后你每月給我們娘仨2000美金夠了,你的事我再不會去管了。”
自此,夫妻倆再無多的話說,自然也是分床而睡。三毛依然好賭,2022年初,為了還賭債,三毛破釜沉舟,最后將總廠也轉讓了。這時的三毛不僅徹底破產,還欠下近60萬外債。三毛就像一只斗敗的公雞,整天耷拉著腦袋,臉上那標志性的笑容也不見了。
三毛的前老總,見他如此頹廢不堪,讓他回到廠里,重新管理燙衣一部。2022年至2024年三年,三毛每月除了給珠珠和兩個小孩600美元生活費外,剩下的一千多一點工資全部還了債務。
三毛想著還有一年就可以將債還完了。2024年底,香港公司一紙文件,工廠凡年滿60歲的中國管理,一律清退。這時,三毛正好剛滿60歲,公司只能勸離。三毛拿著公司一個月的賠償金,沮喪地回到家里。
三毛和珠珠早已分床而睡,兩人很少說話。自從三毛深陷賭博,多次爭吵之后,珠珠已對三毛徹底失望,要不是看在三毛每月給的幾百美元的生活費,她或許早已將三毛趕了出去。
到了2025年農歷春節前幾天,珠珠找三毛要錢,可三毛手上已無分文,見三毛拿不出錢來,珠珠讓三毛滾出家里,回到中國去。一雙兒女攝于珠珠的威嚴,也不敢出聲。三毛簡單收拾了一點行李,找朋友借了500美元,在金邊開了個小旅館住進去。
三毛身邊有好幾個朋友都因年齡太大,被工廠辭退,找不到新的工作,不能繼續拿錢供養在柬埔寨的家庭,而被柬埔寨妻子趕出家門。住進酒店后,三毛給在國內的女兒打電話,說了說自己的遭遇。女兒立刻說她很快便會過來接他回國。
臘月二十八,女兒從成都飛到金邊,在小旅館里見到父親時,見父親已是一頭白發,形容蒼老了許多,不禁流下辛酸的淚水。
弄清楚情況后,女兒轉給三毛十五萬,三毛將錢分別轉給了幾個債主,還清了所有欠債。第二天是國內的大年三十,三毛和女兒乘金邊到成都最早的一班航班,回到了成都,再由早已等在成都的女婿接他們開車回到南充。
當初城市改造,新房建成后,三毛在國外,女兒便將房子租了出去,租金她一直存著,算來也有十幾萬了。現在三毛回來,租戶搬走,三毛住進了自己家里。當女兒將租房的租金轉給三毛時,三毛說別轉了,就當是還她在柬埔寨替他還的債。
女兒說自己有錢,她在單位現在是中層領導,工資不低,他女婿和別人合伙開車行,生意不錯,他們不差錢。聽女兒這樣一說,三毛只得默然接受。過了正月十五,三毛覺得沒事做,一個人悶得慌,尋思著找份工作,掙不掙錢不說,別讓自己閑著。
恰巧隔壁小區招個年齡大點的保安,三毛走去一應聘,那個物業經理看他氣度不凡,再看身份證,也才60歲,欣然同意。如今,那個坐在保安室的老頭,不知道他底細的人,怎么也不會想到這個保安大爺,曾經是個在柬埔寨擁有大小八家工廠,有著20年“柬漂”經歷的人。
經歷了大起大落,他最終坐在了小區保安室里,日子安靜得像什么都沒發生過。但只有三毛自己知道,人生的浪潮仍未完全退去。
今年四月初,三毛大女兒一個人飛到金邊,到珠珠家(三毛事業紅火時她來過一次)和珠珠暢談了一晚,和弟弟妹妹也聊了很久。
三毛大女兒告訴珠珠,她來承擔弟弟和妹妹的一切生活開支和讀書費用。但她希望弟弟過幾年去中國留學,當然費用也由她出。弟弟妹妹十八歲后,每年至少要回去看望父親一次。
珠珠答應了三毛大女兒的要求,弟弟和妹妹也同意姐姐的安排。三毛大女兒看著比自己只大兩歲的珠珠,心中一聲嘆息。她帶著珠珠和弟弟妹妹,在金邊玩了一天,還帶他們去商場每人買了幾套高檔服裝,為弟弟妹妹各買了一臺手提電腦。臨別時,三毛大女兒塞給珠珠三千美金,還承諾每年來看他們一次。
在機場門口,看著三毛大女兒,珠珠忍不住地奔過去,緊緊地抱著她,流下熱淚。三毛大女兒像個姐姐一樣,拿出紙巾幫珠珠擦淚,輕聲安慰珠珠。等珠珠和弟弟妹妹情緒平復,三毛大女兒拍了拍弟弟妹妹的肩膀,摸了摸珠珠的手,轉身走進了機場大門。
編輯丨小滿 實習丨欣雨
夜的眼
人間一塵埃,記錄飄泊軌跡
本文頭圖選自電視劇《你遲到的許多年》,圖片與文章內容無關,特此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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