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女”郭芙身后，是偽善的江湖

　　扎心還得看老劇，「奔三」彈指一揮間。

　　轉眼95版《神雕俠侶》年滿27，古仔早已變成美黑硬漢，李若彤轉型健身房女教練，這雙神仙眷侶經典了二十余年，著實沒啥好寫的了。

　　年初TVB趁著周年慶放出了幕后花絮，只有短短幾分鐘，但還是被老愛豆們的顏值殺到了。

　　彼時的青澀配角們大都處在顏值巔峰，張可頤在片場妥妥仙女下凡，卻被程英那一身青衣遮掩了氣質。可惜啊，翻來覆去不過幾句詞，半數時間還戴著面具。

　　? 張可頤

　　但好劇禁挖，重看《神雕俠侶》，只覺一襲白衣的小龍女平平無奇，反倒被那些個童年陰影們吸引了。

　　比如換個角度，誰說《神雕俠侶》不是一部《惡女傳》呢？

　　李莫愁性情陰狠，睚眥必報，是黑化得最順滑的絕對女反派。

　　有個當年沒注意到的細節，95版《神雕俠侶》全劇的第一個鏡頭，是給了赤練仙子李莫愁。

　　小時候總是被這個女魔頭嚇到，什么血手印、冰魄銀針，古墓里都是她陰魂不散的聲音。

　　李莫愁一生為情所困，她的愛情非常卑微。

　　趙敏搶婚張無忌尚且有真愛擔保，她卻被單向奔赴的執念掣肘，哪怕陸展元并非是公孫止那般糟爛的負心漢，她也要將其滅門才解心頭之恨。

　　這樣沒有分寸又不懂排解情傷的癡情人，活生生墮入魔道，總是讓旁觀者見笑，可看到最后，才發現這個惡女「烈」中有柔。

　　李莫愁投身于烈火的死法讓觀眾印象深刻，可一旦換個思路，會發現那些斬斷情路的人從不是絕情之人。

　　在知道小龍女與楊過有私情后，她只是蔑笑這雙苦情鴛鴦，但并不會以「敗壞門風」為由對他們趕盡殺絕。

　　如果她真是陰狠的人，肯定會摧毀師妹擁有的幸福，尤其是沾染「愛情」的部分。

　　事實上，李莫愁的殘忍程度只取決于玉女心經，外界的好與壞不過是她印證「俗世令人失望」的證據，多數時間里，她是在與仇家周旋。

　　她的殺戮因殺戮而起。

　　仇家找來，殺干殺凈，但當更厲害的仇家找來，除了搞來武功秘籍自保，也別無辦法。

　　本質上，李莫愁是個亡命之徒，一個三維立體的可憐人。

　　更重要的是，李莫愁心中有桿秤，她知道江湖之中何人為君子，何人為奸，也知道自己的壞名聲。

　　于她而言，不顧及江湖道義和倫理道德是順理成章的，都是墮入地獄之前的事。

　　一個反差，她懷抱小郭襄，為喂其豹奶，李莫愁殺了小豹子，可見心狠毒辣，但她自始至終沒動過嬰兒一根汗毛。

　　《神雕俠侶》終歸是有底線的，殺人是江湖游戲，但殺嬰孩則觸碰人性底線，是不可饒恕的罪中之罪。李莫愁的惡有半數來自絕望，卻不是冷血無情。

　　如果李莫愁算不得惡女，誰算呢？

　　此處點名郭芙，除了她，不會再有第二個人。

　　當然，肯定有人認為這話說重了。在《神雕俠侶》里，武功根本排不上名號的郭家大小姐怎會是頭號惡女？她這輩子殺掉的人怕都沒有黃蓉多。

　　其實郭芙這樣的人物，是國產影視劇中常見的典型。觀眾厭惡她，多因為不適應大小姐和瘋婆娘的混合型人格，觀眾原諒她，也是覺得她做事極端是受到了外界的刺激。

　　但這次重看全劇，反而看見了些細思恐極的東西。

　　首先它仍是個「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如果郭芙有「惡」，是歸咎于她個人，還是歸咎于身邊人對她的放縱。

　　金庸筆下與郭芙性情最相近的人物，頭一個想到的是《天龍八部》里的阿紫，阿紫有「莊聚賢為其自挖雙眼」等劇情來佐證其狠毒，可郭芙犯下的最大過錯，無非是砍了楊過的胳膊，挖雙目和斷臂一樣么，可能又不太一樣。

　　郭芙這條人物線是最令我脊背發涼的部分，也是真正的「鬼劇本」，雖是配角，但金庸已把「鬼之養成記」寫得足夠仔細。

　　郭靖和黃蓉威名遠揚，但教育孩子成功率并不高，跋扈到極致的有郭芙，又有一朽木男兒郭破虜。當然，大武、小武這種毫無天分的廢柴就不提了，算到頭，唯二教育成功的案例是楊過和郭襄。

　　因忌憚楊過身世，黃蓉不教武功只教書，后來深刻反省對郭芙的驕縱，便對郭襄處處限制。

　　說到底，郭襄與楊過受到了類似的教育，心有怨氣，多了幾分任性，但知道敬畏，不以自我為中心。

　　事實證明，那些從書中獲知的仁義道德和家國大義都是楊過意識中的定海神針，所以他的「邪路」反倒越走越君子，打磨理智以對抗心魔，保住了骨子里的良善。

　　但郭芙不一樣，她首先是個愛攪局的人，數次出場荒謬又兒戲，她攪局光憑一個能耐，那就是報自己父母的名號。

　　打不過就喊，因為誰也惹不起她爹媽，但其豬隊友行為反倒總讓身邊人遭殃，急眼了連親爹親娘都得坑一下。

　　當然，她和離家出走的小郭襄也不一樣。郭芙闖的江湖是個「殼子江湖」，她享受的是不戰而勝的殼子，即從郭靖黃蓉那里接過來的尊位，類似于炫耀爹媽給的副卡。

　　劇中郭芙在初見時就喜歡上了楊過，那時候楊過還是個臟兮兮的混小子，她到底喜歡楊過什么呢？

　　首先是楊過的機靈，其次是楊過天性里的不屑，他不像武家兩兄弟那樣巴結她，自然顯現了與眾不同。

　　再者是楊過「被寵」的錯覺。

　　在被郭靖黃蓉收養之后，楊過雖未習得任何武功，卻得到了黃蓉表面上的區別對待，這同樣是郭芙高看楊過一眼的原因。

　　最后是因為楊過武功越來越厲害，結交了各種江湖前輩，屢次立下大功奇功，成了江湖里最大的潛力股。

　　而郭芙對任何人的愛和善意，都是因為骨子里的慕強。她向楊過獻殷勤也是想通過對方的「領情」來宣示權力，所以楊過從不會領情。

　　其實早在兒時，郭芙的勢利眼已經令楊過不適。

　　原書中寫郭芙初見楊過后指使他去摘些花兒編花冠給她戴，而后又見楊過手掌漆黑，便說「你手這么臟，身上還要臟，我不跟你玩。你摘的花兒也給你弄臭啦。」

　　或許情感上，郭芙從未喜歡過楊過，砍下楊過的手臂也不是因愛生妒，而是因為楊過貶損了她最看重的虛榮之物。

　　后來楊過報斷臂之仇，郭芙見他還活著，第一反應是驚嚇和松了口氣，緊接著竟然自己給自己免罪了。

　　此處恰如李滄東在《密陽》里所展示的極惡，罪人在受害者面前毫無愧疚地為自己免罪，美其名曰「上帝原諒了我」。

　　 ? 《密陽》

　　無疑，郭芙心中的上帝大概就是自己。

　　不過在嫁給耶律齊后，郭芙似乎沒那么面目可憎了。

　　就像嫁給了體面的公務員，多年來毫無消息的發小在江湖隱匿，她的慕強被心寬的耶律齊中和掉了幾分，剩下的幾分變成控制欲，轉移到郭襄和郭破虜身上。

　　不過在丐幫選新幫主時，她望向耶律齊的目光無法讓人忽視。那個郭芙又出現了，她總能抓住同一場合中與她相關的人或物大加炫耀。

　　不過，也正是她的存在加速了楊過的成長。

　　因為郭芙，楊過一次次印證了自己的孤獨和邊緣感，而眼前的江湖，是他武功再厲害，做過再多善事也無法融入的環境。

　　時間線退回到楊過斷臂之后，他帶著小龍女回到古墓療傷，前腳剛用石棺扣住了李莫愁，后腳卻被不長眼的郭芙用三根冰魄銀針暗傷。

　　試問此時的楊過多么絕望。

　　此處暫且擱置砍手臂這樁恩怨，因為真正恐怖的是彼時與郭芙同行的人，即耶律齊、武三通和他的兩個兒子。

　　這一人物設置實在絕妙，直接扯開了名門正派的遮羞布。

　　耶律齊是正人君子，名聲干凈，始終是江湖恩怨的局外人。他怎么說的呢？耶律齊看著奄奄一息的小龍女，他說郭芙是無心之失。

　　然后是武三通。

　　武三通和楊過是有交情的，此前為阻止大小武親兄弟相殘，楊過設了個局幫他們重歸于好，也因此讓小龍女誤會，可謂損失慘重。

　　后來武三通又中了李莫愁的冰魄銀針，需要有人吸毒血，他那兩個無能的孝順兒子被楊過點了穴，這下可好，除了楊過，誰都不用死了。

　　喜感的是，武家三個大廢物坐在那里眼看著楊過吸毒血，得是什么運氣能碰到這種24K純良的大恩人？

　　而楊過可曾想過，這一家子竟然轉臉拉偏架？

　　武三通一口一個楊兄弟，說郭姑娘是無心之失，大裝特裝調停人，不過武三通人品倒是自始至終的爛，糟糠之妻為他吸毒血中毒身亡，負心漢秒變心懷悔恨的好鰥夫，他拿的就是這種臟劇本。

　　而同場觀戰的大小武兄弟雖對郭芙斷了念想，卻也沒有幫楊過說句話，這五個人加在一起，怕是比石棺中的李莫愁更可怕。

　　郭芙自然仍不知錯，畢竟她的魯莽又被包裝成一次「意外事故」，包括砍胳膊這件事也都能怪上楊過。

　　可這就是明面上的江湖，一個楊過從小就看透了的江湖。個個軟弱怕事，不敢出頭，與全真教那幫一口仁義道德的假義士是同路貨色。

　　這也是周伯通后期嫌棄耶律齊的原因，他為人正派，做事成熟滴水不露，但心中只有鐵板一塊的東西。

　　這些人永遠在維護一個利益共同體，郭芙出事了不好向黃蓉交代，所以楊過和小龍女，你忍一忍好嗎？大抵是這樣的邏輯。

　　這樣的瞬間，楊過可能經歷了無數次，早已心灰意冷。

　　事實上，我們身邊也有這樣的江湖。一個偽善的江湖。

　　真正的壞人并不多，卻總是上了好人的當。看起來為你考慮，本質是剝削和壓榨，他們維護的人也正是郭芙這樣的既得利益者。

　　而郭芙，正是那個永遠無法共情世間疾苦的巨嬰，巨嬰的過失總是被過度挽尊，很少承擔代價。

　　反觀《神雕俠侶》里的其他女子，不是逃出魔爪，就是被救一命，比較下來，只覺得郭芙是女版的太歲爺，周圍始終有一個保護層，而這樣的容器最容易養出冷血的蛇蝎。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最厲害的武林高手也做過錯事，這是金庸筆下「好人」要渡的劫。

　　金庸也安插了像郭芙這般清晰的惡人，但又不點明，也算是用心良苦。

　　因為郭芙這樣的人并不少見，她是各種體系之中必然會培養出的一種人格，以自我為中心，毫不自省，佯裝弱勢，永遠慕強……

　　不禁真誠發問，你身邊有郭芙嗎？你是郭芙嗎？

　　不過沒關系，多數普通人可能是做不成郭芙的，但至少，不要做和稀泥的武三通。

　　·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