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勝如｜陳源斌長篇《世事家常》：敘事凝滯與情節跌宕

讀完陳源斌長篇新作《世事家常》，一個有意味的發現：作者用對話推動故事，形成敘事上的凝滯，同時將跌宕情節隱藏在背后；兩者的差異，由此碰撞出一種奇特的閱讀快感和獨有的藝術魅力。不由想起其代表作《萬家訴訟》被張藝謀改拍電影《秋菊打官司》的往事。

當年，張藝謀拍攝著名作家劉震云名噪一時的力作《一地雞毛》，劇組赴重慶開機前夕，張藝謀無意中看到陳源斌新作《萬家訴訟》，突然決定放棄《一地雞毛》，改拍《萬家訴訟》。臨開機替換作品，在張藝謀個人拍攝史上，僅此一例。此舉無疑會導致相應的經濟損失。張的團隊也疑惑不解，《萬家訴訟》雖然展現了獨特而鮮活的生活畫面，卻缺少電影必需的情節因素。陳源斌解讀作品時說：“把情節淹沒在生活的流中。”一語中的。跌宕的情節隱藏在獨特而鮮活的生活背后，兩者的差異，碰撞出奇異效果和獨特魅力，強力吸引張藝謀不惜代價，臨時改換作品。從結果看，《秋菊打官司》摘取金雞、百花、香港金像獎諸多獎項，并榮獲第49屆威尼斯國際電影節金獅大獎，證明張藝謀的抉擇是正確的。

回到《世事家常》，如果采用輕車熟路的敘事手法，配上跌宕情節，會怎么樣呢？珍貴食材毀于庸常烹飪，一盤索然無味的快餐而已。反之，對敘事設置障礙，對撞并消解大起大落的情節跌宕，正是這部長篇力作的特色所在。

《世事家常》取材于當代生活，篇名出自故事開頭千年古橋石欄土地廟的對聯：“非赤子不聞世事，是真佛只說家常。”作者娓娓道來，“只說家常”。剛退休的主人公何壽天得知父親病危趕回家鄉，經專家復查，父親竟然是被誤診，搭順風車體檢的母親，意外查出癌癥晚期。為解母親最大心事，何壽天把兒子找對象推到第一日程。同時邀請鄉鄰親友登門探望敘舊，采取必要的醫療保障措施，確保母親安然度過人生最后階段。這一切，都是“只說家常”。雖有曲折，卻波瀾不驚。

第一個大的情節跌宕，是母親臨終前揭破一個驚天秘密，何壽天的父親曾有一段往昔情事，而且主人公還有個同父異母兄弟。故事由此改變方向：按照母親臨終囑托，讓父親與昔日救命恩人和紅顏知己楊阿姨團聚。迎接同父異母弟弟何壽人認祖歸宗。塵埃落定以后，筆墨轉向何壽天上海這邊的家，妻子無奈跟自己的嫂子妹夫周旋于俗世紛爭之中；兒子何無慮的婚事一波三折，有情人終成眷屬，并且有了愛情結晶第三代。故事回歸“說家常”軌道。

這時，第二個大的情節跌宕出現：陌生女子余風翔貿然登門，自稱是兒媳聞芳的親媽，由此引出一段塵封了的辛酸往事。曲折之中又有曲折。余鳳翔找上門并非違背承諾跟女兒相認，而是大女兒出了婚姻糾紛。鄰居曾有律師敷衍失職而敗訴的教訓，余鳳翔為防重蹈鄰居覆轍，懇請何壽天伸以援手，暗中關注并協助律師處理此案。何壽天先大力斡旋和精心布局，贏了關鍵庭審。又從人情世故出發，建議余鳳翔主動讓出孩子撫養權。官司最終按照預想模式，順利調解成功。故事再次進入“說家常”軌道。

第三個大的情節跌宕，是何壽天以勝利者姿態走出法庭之際，接到電話得知同父異母弟弟何壽人牽進一樁冤案而身陷囹圄。何壽天曾在家鄉擔任過一把手。依照官場一般規則，現任理應尊重前任。不過，可能是時間久遠調往外省且已退休，“現任”成高杰似乎無視“前任”何壽天：大弟弟何壽地先被平挪讓位，又在機構升格時被踢坐“冷板凳”。由此推測，何壽人冤情不排除是成高杰所為。何壽天決定直面成高杰。此時，成高杰因得知何壽天的“老侯”背景，一改常態前倨后恭，親自過問案件，致冤情化解。此后，成高杰再邀何壽天，聲稱“個人的私事，遇到了一點難題，想請你代為把握、幫忙。”此話可多種解讀，或“職務升遷”或“消災避禍”。顯然是后者，何壽天回家在古橋“巧遇”市委辦劉應初，得知成高杰“出事”的“謠言”或“遙遙領先的預言”。故事戛然而止，留下了巨大的想象空間。

掩卷回望，古橋石欄土地廟的對聯洞穿了俗世紅塵：“非赤子不聞世事，是真佛只說家常。”世事就是家常，家常就是世事。陳源斌已近“從心所欲，不逾矩”之年，仍以赤子之心老辣筆力傾盡生活積累，推出長篇《世事家常》。這是一部濃縮了作者世事洞察和人生智慧的壓卷之作，也是一部讀者難得的品味家常沉思世事的案頭之作。

作者簡介：

丁勝如，曾任刊物副總編、省直機關二級巡視員。著有《靈魂拷問——讀從維熙》（《光明日報》）、《陳源斌小說的悲劇意蘊》（《當代文壇》）等文學評論近百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