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想在英國贏了愛立信，“九位數美元”的專利許可爭議

聯想（包括其子公司摩托羅拉移動）與愛立信之間的爭端源于雙方在4G和5G無線技術標準必要專利（SEP）上的交叉許可談判破裂。作為主要電信技術企業，雙方都持有大量SEP。然而，經過數年協商，兩家公司始終無法就交叉許可的FRAND費率達成一致。由于許可協議未能談攏，雙方于2023年前后開始在全球多個司法管轄區互相提起訴訟。

在美國，雙方展開了多起法律行動。愛立信向美國國際貿易委員會（ITC）提起申訴，指控聯想（摩托羅拉）的智能手機侵犯其多件5G專利，希望尋求進口禁令。同時，雙方也在聯想美國總部所在地北卡羅來納州的聯邦地區法院互相起訴，指控對方侵犯5G SEP并違反各自的FRAND合同義務。聯想一度請求法院發出反訴訟禁令（ASI），以阻止愛立信在美國以外執行任何禁令措施，但該請求最初被地方法院駁回。聯想隨后上訴，美國聯邦巡回上訴法院于2024年10月推翻了此前裁定，允許聯想尋求禁止愛立信執行海外禁令的救濟。這一美國上訴裁決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SEP持有者通過多國禁令向被許可方施壓的做法。

在談判破裂后，愛立信選擇在一些新興市場國家起訴聯想，以快速獲取禁令作為談判籌碼。2023年末，愛立信成功說服巴西和哥倫比亞法院簽發初步禁令，禁止聯想在當地銷售搭載5G功能的手機。這些禁令對聯想打擊不小——拉丁美洲是聯想（摩托羅拉）手機的重要市場，巴西和哥倫比亞更是其中兩個銷量占比很高的國家。禁令迫使聯想在這些地區下架相關產品，增加了聯想盡快解決許可爭議的壓力。

聯想于2023年主動向英國高等法院提起訴訟，尋求判定雙方應以FRAND條款簽訂全球范圍的專利交叉許可協議。選擇英國法院并非偶然：英國最高法院在2020年的判例確認了英國法院有管轄權確定全球FRAND許可費率。聯想希望借助英國法院一攬子解決雙方的全球許可費糾紛，同時確保愛立信履行FRAND義務。作為回應，愛立信一方面在英國抗辯，另一方面繼續在其他國家推進對聯想的不利裁決。這種“一主多輔”的全球訴訟策略使聯想與愛立信之間的糾紛演變為一場橫跨英國、美國、拉美等地的全球法律戰。

英國上訴法院的最新裁決成為這場全球紛爭的一個關鍵轉折點。聯想在英國訴訟中曾申請獲取一份“臨時許可”，即在最終FRAND費率確定前，雙方先按臨時條款簽訂短期專利許可協議，以便聯想產品可繼續正常銷售，愛立信也能暫時獲得許可費。2024年，英國高等法院最初駁回了聯想的這一申請，法官認為聯想沒有充分證明所提議的臨時許可條款是公平合理的，也未能證明愛立信的不合作已違反FRAND義務。法院擔心，此舉主要是聯想為對抗海外禁令而設的“策略性”請求，而非解決英國本訴必要的救濟。由于FRAND糾紛最終可以通過賠償來彌補，高院法官當時傾向認為無需強制雙方簽署臨時協議這一非同尋常的措施。

聯想不服一審裁定提起上訴。2025年2月28日，英國上訴法院三位法官一致推翻了原判，裁定聯想有權獲得臨時許可。這一裁決明確指出：在聯想已承諾接受英國法院最終裁定的FRAND條件情況下，愛立信仍執意在其他國家尋求禁令，違背了其按照FRAND原則“善意談判”的合同義務。上訴法院由Arnold法官執筆指出，“處于愛立信地位的一個愿意許可的專利權人，本應當同意與聯想簽署一份臨時許可協議”。換言之，法院認為在FRAND框架下，愛立信理應暫時許可聯想使用其專利，而不該濫用禁令施壓。Arnold法官甚至直言，愛立信尋求全球禁令的做法帶有不正當的“脅迫”性質，意在逼迫聯想接受可能超出FRAND范圍的條件。

根據上訴法院裁決，聯想和愛立信應當商定一份臨時交叉許可，期限覆蓋訴訟審理期間，并按FRAND計費。值得一提的是，法院預估這一臨時許可將涉及聯想向愛立信支付“九位數美元（a nine-figure dollar sum）”級別的專利使用費。這說明臨時許可并非免除聯想的付款義務，而是要求其按一個暫定合理費率預先付款，待將來最終費率確定后再做差額調整。聯想對此裁決表示歡迎，稱其充分證明了聯想作為“愿意被許可方”的誠意，也強化了聯想提倡FRAND透明公平的立場。相反，愛立信對此未予正面評論，僅表示正在研究裁決結果。

此次英國法院允許聯想獲得臨時許可的裁決，突出了FRAND原則在司法層面的強大作用。這一“標志性判決”強調了SEP持有人必須切實履行FRAND義務的重要性。法院明確表態，像愛立信這樣通過多國禁令施壓獲取超FRAND條件的做法是不可取的。這一立場將對未來FRAND案件產生深遠影響：SEP權利人將更加慎重對待禁令申請，確保自身行為經得起FRAND審視；而被許可方若真誠愿意接受法院裁決的FRAND條件，其合法權益也會得到更有力的保護。在全球范圍內，聯想和愛立信案和此前相關判例共同豐富了FRAND原則的司法適用。例如，美國聯邦巡回法院在本案相關的上訴中也傾向于保護“愿意被許可方”，為避免FRAND糾紛產生不公平后果而支持反制不當禁令。可以預見，未來科技公司之間的SEP許可談判將更多地受到FRAND原則和先例的約束：談判各方可能更傾向通過確定機制來解決費率分歧，而非輕率訴諸禁令手段。

英國上訴法院的裁決不僅影響法律策略，也對聯想、愛立信乃至整個5G產業的市場格局產生潛在影響。聯想獲得臨時許可資格，意味著在最終判決前，其產品在全球主要市場的銷售障礙大大減少。尤其是在巴西、哥倫比亞等關鍵新興市場，由于這些國家頒布的禁令有望因雙方達成臨時許可而中止或不再執行，聯想智能手機業務將免于進一步的銷量損失。這對聯想的市場表現是重大利好，維持住銷售渠道不僅保障了當期營收，也避免了品牌在當地的長期聲譽受損。總體而言，臨時許可讓聯想以付出可控成本換取了保持市場的戰略主動。

作為通信專利巨頭，愛立信每年從專利許可獲得可觀收入。此次裁決使其不得不放棄通過訴訟逼迫聯想盡快簽約高價許可的策略，短期議價優勢有所削弱。市場可能解讀為，愛立信未來在對其他手機廠商收費時，若對方堅持走法律途徑，愛立信單方面施加銷售禁令的難度增大。值得一提的是，英國法院并沒有免除聯想的付款義務，反而要求一個暫定的九位數付款。因此愛立信在訴訟期間仍能獲得不菲的現金流入，這部分收入對其短期財務是有支撐作用的。此外，如果最終法院確定的全球費率接近愛立信的主張，愛立信依然會實現收入目標；反之如果費率較低，則愛立信在該許可上的長期收益可能不及預期。從行業角度看，愛立信等SEP持有公司可能需要調整策略，更加注重在談判初期即拿出令雙方都能接受的報價

此判決對整個行業的專利許可“游戲規則”可能產生示范效應。這將促使整個行業的許可談判更趨于理性和規范。反過來，專利權人一方也會重新評估全球訴訟策略，過于強硬地在多個國家申請禁令，可能招致法官反感和不利裁決，反而失去談判主動。因此，我們可能會看到SEP持有人在提出禁令請求前更加謹慎，轉而加強在談判階段的合作誠意，以展示其遵守FRAND的姿態。長期來看，如果更多類似案例按FRAND原則裁決，5G專利許可行業的格局或將更加透明、公平。

聯想與愛立信接下來很可能在法律和商業上同時采取行動，以盡快尋求糾紛的終局解決。從法律程序上看，英國法院已著手安排對雙方SEP許可費率的實質審理。如果雙方無法庭外和解，英國法院可能在未來一年內裁定一個全球適用的FRAND費率，促使雙方簽署正式的交叉許可協議。這將類似于之前Unwired Planet案的處理方式，由法院直接設定條款供當事人選擇接受與否。鑒于上訴法院已明確表態支持聯想，愛立信若繼續纏斗到最終判決，存在費率被裁定偏低的風險。因此不排除愛立信會上訴至英國最高法院挑戰臨時許可裁決，或是在最終判決前主動與聯想和解以控制結果。不管哪種路徑，雙方很可能在2025年內通過談判達成某種互惠協議，聯想獲得長期穩定的專利授權，愛立信鎖定一筆可觀的許可收入，避免更多訴訟開支和業績不確定性。

在美國方面，北卡州的訴訟和ITC調查仍將繼續推進，除非雙方和解使這些訴訟失去意義。值得關注的是，美國ITC預計在2025年4月對愛立信請求的進口禁令做出最終裁決。如果那之前雙方尚未和解且英國尚未確定最終費率，愛立信在美國取得的任何積極結果都可能重新改變博弈平衡。不過，由于英國上訴法院敦促雙方簽署全球臨時許可協議，其中理應包含停止在任何國家尋求針對對方產品禁令的條款，一旦協議達成，美國ITC的爭端可能也會以撤訴告終。與此同時，美國聯邦法院在反訴訟禁令問題上的支持意味著，哪怕ITC裁決不利，聯想也可迅速請求禁止愛立信執行禁令。因此，可以預期聯想和愛立信都會謹慎行事，盡量避免事態發展到真正禁止產品銷售的極端情況。雙方更有可能在多條戰線同時展開密集談判，在全球范圍內“一攬子”解決所有訴訟，以求盡早止損止爭。

近年來，標準必要專利訴訟此起彼伏，許多企業都從中積累了經驗教訓。聯想此次的勝利或將激勵更多標準實施方在談判中堅持合法權益：當面對高額許可費和禁令威脅時，他們可能效仿聯想，表明愿意接受第三方裁決的姿態，選擇在中立司法管轄區尋求FRAND判決，而不是倉促簽下可能不公平的協議。反過來，SEP持有者如愛立信、諾基亞、高通等，也會從中調整策略，更加注重遵循FRAND談判流程。。這種策略轉變有助于減少雙方互相申請反禁令令（Anti-Anti-Suit Injunction）甚至引發國際爭端的情況，使糾紛更專注于費率本身的合理與否。

本案凸顯的多國法院協同問題也可能推動建立國際性SEP爭議解決機制的探討。各國法院在此案中展現出的相互影響，如英國法院考量了愛立信海外訴訟行為，美國法院干預南美禁令執行等表明，SEP糾紛已超越一國范圍，需要更統一的規則。未來幾年，我們或許會看到主要經濟體探討通過雙邊或多邊框架來避免類似沖突，比如信息共享、承認他國法院FRAND裁決、或建立全球仲裁中心等。對于企業而言，更透明可預期的全球規則將是利好，可以把精力集中在創新和商業拓展上，而非耗費巨資跨國打官司。

聯想與愛立信的全球專利許可訴訟堪稱5G時代SEP糾紛的風向標。其最新進展展示了法院維護FRAND原則、公平平衡各方利益的努力。從前因到現狀再到未來可能的走向，這一案件的每一步都為業界提供了寶貴的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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