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11月7日,項英抵達延安。
項英此行,是為參加政治局“十二月會議”,議程是聽取傳達國際指示,討論當前的國內形勢和黨的任務,由項英介紹堅持三年南方游擊戰爭的情況和經驗。
項英單憑回憶,寫下《三年來堅持的游擊戰爭》,全文長達六萬多字。
對曾紀財,項英飽含深情地寫道:“大龍書記較有辦法,他能力強,而且能艱苦工作”,他的犧牲,“對于我們是最大的損失,使該區工作從此以后失掉領導中心。”
12月7日,項英向政治局提交《三年來堅持的游擊戰爭》的書面報告,并作補充發言。
“十二月會議”作出《對于南方游擊區工作的決議》,對項英的領導作出高度贊揚,決定成立東南分局和軍委新四軍分會,項英任東南分局(后改為東南局)書記、新四軍分會主席、新四軍副軍長(政委)。
在延安,項英和已被國府軍委會發表為新四軍軍長的葉挺見面,兩人相談甚歡。
葉挺來延,是來接受中央“面試”的。
新四軍最初核定為四支隊八團,也稱“老八團”。
為保持和發揚優良傳統,項英決定,以“保、持、發、揚、優、良、傳、統”八個字為各團對外代號。
領導者的模范作用,是項英在《三年來堅持的游擊戰爭》中提及的重要原則。
在這點上,項英以身作則、身體力行。
他艱苦樸素、關愛部屬、尊重知識分子,在新四軍中享有崇高威望。
項英在黨內地位崇高,還因為他作為中國工運領袖,受過斯大林的接見,并獲贈手槍和鋼筆。
1931年11月,毛澤東在中華蘇維埃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當選臨時中央政府主席,這是毛主席這一稱呼的由來。
大會選舉項英、張國燾為副主席。
臨時中央政府發布的文告和向各根據地傳達的文件中,有毛處必有項。
因為項英在中央蘇區先后兼任過中革軍委主席、代主席,有項處未必有毛。
新四軍迅速編組成軍,項英是“關鍵”,起到“決定性作用”,這是葉挺、陳毅的一致意見。
葉飛的評價是,成軍時只有項英才有這樣的號召力,而且“新四軍處理山頭主義,沒有傷害人”,這是難能可貴的。
成軍之初,新四軍面臨的最大問題是山頭主義和游擊習氣。
山頭問題太過復雜,一個團就可能有多個山頭,八路軍外來干部可能又成山頭。
游擊習氣在某些人身上就是土匪作風。
有項英坐鎮,這些問題都沒有成為主流,四支隊高敬亭是特例。
項英在新四軍中廣受敬重。
有人敬重他是因為他的黨內、軍內地位,有人敬重他是因為他的顯赫資歷,有人敬重他是因為他的巨大權力,也有人的敬重是兼而有之。
從項英最終的悲劇性結局來看,他對此并無清醒認識。
項英有個特點,臨危處變時經常舉止失措。
這個短板,在第二次反圍剿戰爭開始前發作過,項英認為敵強我弱、我戰必敗,提出“搬家”、開辟新根據地的設想;主力紅軍長征后,項英不接受陳毅、賀昌等提出的盡早轉入游擊戰爭的建議,堅持打正規戰,直至中央在遵義會議后發來指示電,項英才轉變思路,但此時突圍的時間窗口已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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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英
1941年1月4日,新四軍軍部所屬部隊九千余人奉命從皖南北移。
項英選定的路線是三條北移路線中的南線,先南下向章家渡、茂林開進,經三溪、旌德,再向東經寧國、郎溪,繞道天目山,抵達溧陽,再伺機北渡。
這是一條最為兇險的路線,軍事上不利,政治上也不利,因為部隊直奔第三戰區腹地,給頑軍送上口實。
頑軍第三十二集團軍在戰斗檢討中總結新四軍的失敗主因,第一條就是“該軍自投羅網”、“投我部署上最強之包圍圈內”。
新四軍軍部北移,從交涉、籌備到行軍、作戰、指揮、突圍直至最終兵敗,項英幾乎每一步都錯。
而且,項英錯得離譜、錯得不可思議,以至于中央在皖南事變后作出的《關于項英、袁國平錯誤的決定》中如此表述:“此次失敗……非尋常偶然的戰斗失敗可比……是否有內奸陰謀存在,尚待考查,但其中很多情節是令人懷疑的。”
軍統王牌特務沈之岳自吹,新四軍在皖南遭受慘重失敗,和他冒死送出的情報有很大關系。
征諸項英的一系列決策,有無沈之岳的情報,都能確保新四軍在皖南事變中遭受失敗。
潛伏在軍部的沈之岳有無在皖南事變中起到作用,完全可以另當別論。
總結、檢討皖南事變的文章,可謂成篇累牘。
本文主要談及項英的性格缺點,作戰指揮細節在此不贅述。
6日黃昏時分,新四軍皖南部隊行至涇縣茂林地區,突遭第三戰區顧祝同、上官云相指揮的7個師8萬之眾的攔擊。
星潭是從南線轉移的必經之路。
7日拂曉,中路第二縱隊和隨二縱行動的軍部抵近星譚附近的百戶坑,開始執行左中右三路會攻星譚的作戰方案。
因左路第一縱隊遭敵截擊,右路的軍部特務團也為敵所阻,原定的7日午前三路會攻星潭的計劃沒能實現。
三路會攻變成一路單打,遭到頑軍的拼死抵抗。
葉挺和副參謀長兼教導總隊長周子昆先后前往前線觀察地形,了解情況。
周子昆提議返回百戶坑研究如何打。
下午三點,項英主持召開軍分會擴大會議,參會人員有葉挺、袁國平(政治部主任)、周子昆、李一氓和二縱司令員周桂生、政委黃火星,以及軍部、團部參謀人員。
軍分會委員饒漱石(實際身份是東南局副書記)中途參會。
會議期間,周子昆和參謀處作戰科長李志高多次奔赴前線了解戰況。
負責指揮進攻星潭的二縱副司令員馮達飛打來電話,請求再支援兩個營,保證拿下星潭。
葉挺力主增援。
敵增援部隊趕到后,葉挺繼續堅持從星潭突圍的意見,表示動用總預備隊(第五團)也在所不惜。
李志高等參謀人員也贊同葉軍長的意見。
項英認為我方部隊歷來不打硬仗,在運動戰中硬拼代價太大,傷員太多不好辦,即使攻下星潭,敵軍還可以固守徽水河,我軍很難突破。
袁國平、周子昆支持項副軍長的意見。
唯項英之命是從,對他們來說已成習慣。
項英不批準增援星潭。
二縱新三團繼續在星譚前線孤軍奮戰,軍分會繼續開會討論。
會議開到晚上十點,還是不能形成決議,葉挺忍無可忍,氣憤地說:“時間就是勝利,不能猶豫不決,不能沒有決心。我的態度是,錯誤的決心我也服從,現在就請項副軍長決定吧,你決定怎么辦就怎么辦。”
最終,駭人聽聞的百戶坑會議在七小時議而不決后,由項副軍長作出決定:撤出星潭戰斗,部隊往回撤,退回丕嶺以西,經高嶺、太平轉入黃山,再伺機北渡。
此時,二縱新三團經血戰已攻入星潭。
聽到撤出戰斗的號音后,新三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們反復確認后,再派通信員與二梯隊聯絡,得知二梯隊已奉命后撤,才在無奈中撤出星潭。
百戶坑會議對軍心、士氣造成嚴重影響。
后衛變前鋒,實際上是重新折回頑軍的包圍圈里。
大部隊在山地行軍多有不便,錯誤和混亂不斷發生,系統的熵增滑向憑人力難以挽回的危險局面。
8日下午四時半,項英在里潭倉主持軍部會議,先由葉挺介紹高嶺突圍受阻的情況。
項英悲觀地表示:情況十分嚴重,我們過來的地方已被敵人占領,現在只有一條出路:往回沖,沖不出去,就打游擊。
饒漱石質問項英:一開始明明有可能打出去,卻要打不打的,開了7個小時會議,為什么還要回去?把部隊撤回丕嶺以西,幾千人的部隊像游行示威一樣,這個山頭爬到那個山,弄得非常疲勞,餓飯,無法展開。我們又不是幾十人的游擊隊?
項英啞口無言。
葉挺支持饒漱石的意見。
會議最終作出決定:立即從原路返回,不惜犧牲向茂林殺開血路,以游擊戰爭保存主力,奔赴蘇北。
饒漱石的表現很讓大家吃驚,這種場面在軍部是鮮見的。
項英在軍中一向說一不二,不容許有人挑戰他的權威。
李一氓在成功突圍后向中央提交的報告中寫道:“決定北移后,項英同志始終動搖不定,……,我個人曾三次進言,催促行動,少數損失可毋庸顧忌,皆被拒絕,且以‘從蘇南你可以穿便衣走,而槍桿子不能化裝’之語加以斥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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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起:李一氓、袁國平、粟裕、陳毅、王集成、周恩來、鄧子恢、項英
李一氓是新四軍和東南局的雙料秘書長,還兼軍法處長,分管軍部機要科。
中組部副部長李富春通知李一氓調往新四軍時明確告知,李一氓的主要任務是協調葉、項關系,充當緩沖人。
李一氓和項英關系很好,項英對他的建言加以“斥責”,是因為在迭遭失敗、挫折之后,心志已亂。
1939年3月由周恩來主持召開的軍部會議,可能是氣氛最為民主的一次軍部會議。
在會上,陳毅首先對項英開炮,原因是項英把一團、三團從陳毅手中調回,給還陳毅六團還要扣下一個營,陳毅認為項英違反中央方針。
項英表示,不放心把六團干部交給陳毅,怕陳毅要他們鉆到蘇州、上海打游擊,弄不好傾家蕩產。
陳毅再跟項英吵起來。
項英說:“從油山吵起,見面就吵,每次來軍部,別處不睡,偏睡我這里,跟我吵。”
陳毅回應:“這個人老保守,在油山,環境緊張,他把全部金子、銀洋捆在自己腰里。我說,你分散分散吧,小心壞蛋看上你,謀財害命。他說,這是黨的財富!現在他又把上千干部,延安來的、前方來的,捆在自己腰里,進了他的教導大隊,就難出去啦!”
陳毅一向光明磊落,他和項英在油山同生共死三年,私交甚篤,所以敢于直來直去。
在率部東進前,陳毅在項英留存的合影照片背面題字:“亦師亦友,恕我猖狂”,以此表明心跡、去除芥蒂。
葉、項不和,和項英大權獨攬有關。
表面上,葉、項互相之間非常客氣,“相敬如賓”。
趁著周恩來主持會議,葉挺也在會上暢所欲言,點破項英的心機:“你遲遲不向北發展,老讓我軍替國民黨守大門,討嘉獎。你原來一心想向南發展,到黃山、天目山、武夷山,打自己的天下,搞自己的山頭,建第二個延安。”
周恩來說:周子昆,你是葉軍長的老部下,只讓他和國民黨打交道,參謀處都不和他住一起,叫他指揮誰?
周子昆在葉挺獨立團先后擔任排長、連長、營長。
葉挺離開延安時,向中央要求調派周士第擔任參謀長,中央沒同意,派出張云逸、周子昆負責參謀工作。
張云逸參謀長負責江北指揮部,軍部參謀工作由周子昆主持。
李一氓在向中央提交的報告中寫道,對皖南事變期間的軍部情況,“葉項袁周外,我知道的經過比任何人為多”。
李一氓初步總結軍事上所犯錯誤,其中一條是“參謀長工作差,周子昆只能管后方勤務與教育工作,對作戰部署與指導毫無把握。”
葉挺接過周恩來的話頭:“子昆,你和北伐時的周營判若兩人啊!那時很勇敢,聽說你被王明路線嚇怕了,差點殺頭、給槍斃,以后寧可在政治上犯自由主義,不敢在組織上頂黨委書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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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起:項英、周恩來、葉挺
下午的會議結束后,項英把皖南特委書記李步新找來,商量打游擊的事。
因為項英猶豫動搖、處置失當,頑軍趁機增援、補位,新四軍軍部陷入頑軍重圍之中。
當晚9時,頑軍第三戰區司令長官顧祝同致電第三十二集團軍總司令官上官云相:將新四軍皖南部隊“包圍于現地區,限電到12小時內一鼓而聚殲之。”
當晚11時,上官云相電令下屬部隊:“決于明(9)日拂曉再行全線總攻,務于明(9)日正午以前將匪包圍于現地區而聚殲之。”
新四軍軍部機要科電臺截獲頑軍電報,急向軍部報告。
軍部在里潭倉連夜召開緊急會議,項英最終下定突圍決心,決定立即集合部隊攻占高坦、茂林,向北進軍,從銅陵、繁昌之間渡江到無為。
這條路線是葉挺力主的北移路線,沿途有我游擊隊可提供便利,參謀處為之準備有時,卻在開拔前遭到項英的否決。
緊急會議結束后,葉挺親率警衛連和教導總隊,從正面發起進攻,新老三團側面迂回攻擊,一舉拿下高坦。
正待一鼓作氣,再向茂林進發之時,頑軍增援部隊趕到,兩軍在高坦以西形成對峙。
就在葉挺率部猛攻高坦之時,項英從軍需處領取金條、法幣,燒毀隨身攜帶的機密文件,將行李分給四名警衛員隨身攜帶。
他的思緒,又飛回到6年前在仁風山、油山的緊張而驚險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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