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
“老林，你那三棟別墅還在嗎？”電話那頭，老友的聲音透著一絲異樣。
林志華握著手機的手微微顫抖：“什么意思？當然在，老王不是一直在幫我看著嗎？”
“老王...三年前就走了，你不知道？”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01
1988年的上海，正值改革開放的春風勁吹。
林志華站在淮海路上，看著手中剛剛簽訂的房產合同，心情五味雜陳。
三棟別墅，總價18萬元，這在當時可不是一個小數目。
要知道，那個年代普通工人一個月的工資也就幾十塊錢。
但林志華有自己的判斷。
他知道上海這座城市的潛力，更知道這三棟位于市中心的別墅將來的價值。
“志華，你這是瘋了吧？”老婆李美娟在一旁絮叨著，“18萬啊，夠我們一家人吃喝幾輩子的了。”
林志華只是笑笑，沒有多說什么。
他相信自己的眼光。
這三棟別墅建于上世紀30年代，雖然有些陳舊，但結構扎實，地段絕佳。
最重要的是，它們相鄰而建，形成了一個小小的院落。
林志華已經想好了，等將來有錢了，就把這三棟別墅好好裝修一下。
一棟自己住，一棟給兒子，一棟留給孫子。
這就是他的家族傳承計劃。
那時候的林志華，做夢也想不到，這個計劃會以如此戲劇性的方式落空。
簽完合同的當天晚上，林志華請朋友老王吃飯慶祝。
老王比林志華大幾歲，是他的生意伙伴，也是多年的好友。
“老王，以后這三棟房子就麻煩你多照看著點。”林志華舉起酒杯。
“那是當然，咱們兄弟之間還客氣什么。”老王一口干了杯中酒。
兩人推杯換盞，聊得興起。
誰也沒想到，這竟然是他們在國內的最后一次聚餐。
1989年，風云突變。
林志華的生意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難。
原本穩定的貨源突然斷了，資金鏈也出現了問題。
更要命的是，幾個大客戶同時拖欠貨款，讓他的現金流徹底斷裂。
“志華，要不我們把其中一棟別墅賣了吧？”李美娟看著家里的賬本，愁眉苦臉。
“不行！”林志華斷然拒絕，“那是我們的根，不能動。”
他寧愿去借高利貸，也不愿意動那三棟別墅。
但現實是殘酷的。
高利貸的利息越滾越高，債主們開始上門討債。
就在這個時候，林志華聽說東南亞那邊商機不錯。
尤其是泰國，正值經濟起飛期，對中國商品的需求很大。
“要不咱們出國試試？”一天晚上，林志華對老婆說。
李美娟沉默了良久：“那這邊的房子怎么辦？”
“我已經和老王說好了，讓他幫我們照看著。”林志華說，“等我們在外面站穩腳跟，就回來。”
那時候，他以為這個“等”最多也就三五年。
誰知道，這一等就是28年。
臨走前，林志華特意去了趟那三棟別墅。
雖然買了一年多，但因為忙于生意，他其實很少過去看。
別墅的外墻有些斑駁，院子里長滿了雜草。
但在林志華眼中，它們依然是那么美好。
“等我回來，一定把你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他輕撫著大門上的銅環。
然后，他把鑰匙交給了老王。
“老王，這三棟房子就托付給你了。”
“放心吧，老林，有我在，它們不會有事的。”
老王拍著胸脯保證。
林志華點點頭，轉身離去。
他沒有回頭。
如果回頭的話，或許他會改變主意。
或許，后面的故事就完全不同了。
1990年的泰國曼谷，對于林志華來說，既是希望之地，也是痛苦的開始。
語言不通，人生地不熟，口袋里的錢越來越少。
第一個月，他們住在唐人街的一個小旅館里。
每天的房費就要30泰銖，按當時的匯率，相當于人民幣6塊錢。
看起來不多，但對于身無分文的林志華來說，每一分錢都是壓力。
“志華，要不我們回國吧？”李美娟哭著說。
她實在受不了這種顛沛流離的生活。
“再堅持堅持，我已經聯系上一個華僑商人了，他說可以給我們一些生意做。”林志華安慰著妻子。
但他心里也沒底。
第二個月，機會終于來了。
一個在當地做了十幾年生意的溫州老板，愿意讓林志華幫他跑跑腿，做一些小買賣。
雖然利潤微薄，但總算有了收入。
林志華如獲至寶，每天起早貪黑，不敢有絲毫懈怠。
第一年，他們掙了1萬泰銖，按匯率算大概2000人民幣。
在國內，這點錢根本不算什么。
但在異國他鄉，這是他們的救命錢。
第二年，林志華開始有了自己的門路。
他發現當地人很喜歡中國的絲綢和茶葉。
于是，他托人從國內帶貨過來，在當地的夜市里擺攤。
生意雖然辛苦，但總算是越來越好。
到了第三年，他已經能在唐人街租一個小店面了。
就在這時，他想起了上海的那三棟別墅。
于是，他給老王打了個電話。
電話里，老王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
“老林啊，你還好嗎？”
“還行，就是挺想家的。房子那邊怎么樣？”
“放心吧，都好著呢。不過你啥時候回來啊？”
“快了，快了。再給我兩年時間。”
掛了電話，林志華心里踏實了不少。
有老王看著，他放心。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老王的生活也并不容易。
那時候的上海，變化日新月異。
老王的生意也受到了沖擊，日子過得緊緊巴巴。
看著林志華那三棟空置的別墅，老王心里有了別的想法。
“反正老林短時間內也不會回來，我先借用一下應該沒事吧？”
就這樣，老王搬進了其中一棟別墅。
這是一切問題的開始。
02
1995年，林志華的生意終于站穩了腳跟。
他在曼谷的唐人街開了一家不小的貿易公司。
主要做中泰兩國之間的進出口貿易。
中國的絲綢、茶葉、工藝品運到泰國。
泰國的熱帶水果、香料、手工藝品運到中國。
雖然每單的利潤不大，但積少成多，一年下來也有不少收入。
更重要的是，他開始在當地華人圈子里有了名氣。
“林老板，你這生意做得真不錯啊。”一個福建商人在飯桌上夸贊道。
“哪里哪里，還是比不上各位前輩。”林志華謙虛地回應。
但心里，他確實有些驕傲。
從一無所有到今天的成就，這其中的辛酸只有他自己知道。
每天早上5點起床，到碼頭去看貨。
和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有時候還要看人臉色。
為了拿到一個訂單，經常要陪客戶喝到深夜。
但這一切，他都咬牙堅持下來了。
因為他心里有個目標：一定要衣錦還鄉。
這期間，他和老王的聯系變得越來越少。
一開始，他還會每個月打一次電話。
后來變成了三個月一次。
再后來，半年一次。
每次通話，老王都說別墅一切都好，讓他安心在外面發展。
林志華也就放心了。
他覺得有老王這樣的朋友，是他的福氣。
1998年，亞洲金融危機爆發。
泰國首當其沖，經濟遭受重創。
林志華的生意也受到了很大影響。
許多客戶破產，貨款收不回來。
那段時間，他幾乎每天都睡不著覺。
“志華，要不我們回國吧？”李美娟又一次提起這個話題。
但這次，林志華搖了搖頭。
“現在回去，這些年的努力就白費了。”
他決定咬牙堅持。
果然，危機總是與機遇并存。
金融危機讓很多同行倒下了，但也給林志華帶來了新的機會。
一些之前合作不了的大客戶，開始愿意和他做生意。
到了2000年，他的公司不僅度過了危機，還比以前更強了。
就在這時，他又給老王打了個電話。
“老王，我準備明年回國看看。”
電話那頭，老王沉默了一會兒。
“那...那挺好的。不過老林，你現在在外面發展得這么好，真的要回來嗎？”
“想家了，想看看那三棟房子。”
“房子都好著呢，你放心吧。”
掛了電話，林志華心情很好。
他已經開始規劃回國后的生活了。
但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
2001年，他接到了一個大訂單。
一家歐洲公司要他幫忙采購大批中國商品。
這個訂單的利潤足夠他休息三年。
于是，回國的計劃又被推遲了。
就這樣，一推再推。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逝。
轉眼間，他出國已經十多年了。
2005年，林志華已經是當地華人商界的知名人物。
他的貿易公司在曼谷有了自己的寫字樓。
員工從最初的夫妻二人，發展到了30多個人。
每年的營業額超過500萬美元。
按照當時的匯率，這相當于4000多萬人民幣。
在當地華人圈子里，大家都叫他“林總”。
各種商會、同鄉會的活動，都會邀請他參加。
他也經常被請去給新來的華人創業者做經驗分享。
“成功沒有捷徑，只有堅持。”這是他經常說的一句話。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這份成功背后的孤獨。
異國他鄉，再多的朋友也代替不了故土的親情。
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他總會想起上海的那三棟別墅。
想起年輕時的夢想。
想起和老王一起喝酒的那些日子。
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再次來襲。
但這次，林志華的公司已經足夠強大，完全扛得住沖擊。
甚至還趁機收購了幾家陷入困境的小公司。
到了2010年，他的身家已經超過了1000萬美元。
這時候，他終于覺得可以考慮回國的事情了。
于是，他又給老王打了個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才有人接。
“喂？”聲音有些陌生。
“請問老王在嗎？我是林志華。”
“您稍等。”
過了一會兒，熟悉的聲音傳來。
“老林啊，好久沒聯系了。”
老王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虛弱。
“老王，你身體還好吧？”
“還行，就是年紀大了，不如以前了。”
“我打算明年回國看看，到時候咱們好好聚聚。”
“好...好的。”
老王的回答顯得有些勉強。
但林志華并沒有在意。
他以為老王只是年紀大了，身體不太好。
2011年，林志華的兒子大學畢業了。
年輕人對父親的事業很感興趣，表示愿意接手公司的部分業務。
這讓林志華很欣慰。
有了兒子的幫助，他終于可以考慮退休的事情了。
“爸，要不我們全家都回國吧？”兒子建議道。
“好主意。我在上海還有三棟別墅，咱們回去正好有地方住。”
林志華很高興。
他覺得這是天意。
是時候回到故鄉，享受天倫之樂了。
但就在他準備啟程回國的時候，公司遇到了一個大項目。
一個日本客戶要簽一個長期合同。
這個合同一旦簽下來，夠公司穩定經營十年。
“爸，這個機會難得，不如我們再等等？”兒子說。
林志華猶豫了。
商人的本能告訴他，這確實是個好機會。
“那就再等一年吧。”
這一等，又是五年。
03
2016年3月，林志華接到了一個改變一切的電話。
打電話的是他在上海的老朋友劉建國。
“老林，我有個事要告訴你，你要有心理準備。”
劉建國的聲音很沉重。
“什么事？”林志華心里有種不好的預感。
“老王...三年前就去世了。”
林志華手中的電話差點掉在地上。
“什么？你說什么？”
“老王2013年就走了，心臟病突發。我以為你知道呢。”
“不可能！我去年還和他通過電話！”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
“老林，你確定嗎？老王的兒子說，老王臨走前一直念叨著你的名字，好像有什么心事。”
林志華感覺天旋地轉。
他想起了去年那通電話。
確實，對方的聲音有些不對勁。
難道...
“那我的房子呢？老王一直在幫我看著的三棟別墅。”
劉建國又沉默了。
“老林，你最好親自回來一趟。有些事情，電話里說不清楚。”
掛了電話，林志華癱坐在椅子上。
他感覺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
那種恐懼，比當年剛到泰國時還要強烈。
“爸，怎么了？”兒子看到父親的臉色，關切地問道。
“我要回國。立刻。”
林志華站起身，開始收拾行李。
28年了。
是時候回去面對一切了。
第二天，林志華就坐上了飛往上海的航班。
在飛機上，他一直在想老王的事情。
想起當年一起喝酒的日子。
想起老王拍著胸脯保證會照看好房子的樣子。
難道這些年，真的出了什么問題？
飛機降落在浦東機場的時候，林志華的心情五味雜陳。
上海，他闊別了28年的故鄉。
變化之大，讓他幾乎認不出來。
高樓大廈林立，道路四通八達。
這還是他記憶中的那個上海嗎？
坐在出租車上，林志華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景色。
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
“師傅，去淮海路。”他對司機說道。
那里，有他的三棟別墅。
有他28年來的牽掛。
有他所有的回憶。
出租車在淮海路附近停了下來。
林志華下車后，按照記憶中的路線，朝著那個熟悉的地址走去。
一路上，他的心跳越來越快。
28年沒有見面了，不知道那三棟別墅現在是什么樣子。
是不是已經被老王修繕一新？
還是依然保持著當年的模樣？
拐過一個路口，林志華頓時就愣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