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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口秀演員“大國手”在出道時,講了一個大受歡迎的段子:在男友出車禍后,她糾結是“保車還是保人”。她原以為自己會被罵“不是人”,沒想到卻是被罵“不清醒”、“戀愛腦”。
在新的段子《戀愛腦》中,她笑著自問自答:“那怎樣才算清醒? 我得先修車,再撞死我男朋友。交警來了問我是不是喝多了,我說沒有,我特別的清醒;問我是不是車主,我說我是大女主。”
雖然她自認清醒,但現在不少網友認為女人不談戀愛不結婚才是清醒,但她承認自己是個“絕望的直女”,做不到不戀愛,“戀愛腦你別罵她,要更愛她”。
她自嘲,像她這樣的女性現在進退兩難:
做女人真的很難,以前要我矜持,現在又說女人要掌握主動權,我主動了又說不能談戀愛,我就感覺舊的規訓還沒打破,新的規訓已經建立了。我都不是跟不上時代,是跟不上規訓,每天活得提心吊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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旨在解放女性的女性主義,竟然變成了“新的規訓”,這當然是莫大的諷刺,但確切地說,這里真正的問題并不是女性主義本身,而是這一主張的簡單化、教條化。
如今幾乎被視為中國女性主義教母的上野千鶴子,1988年就曾在《討厭啟蒙》一文中寫道:
我討厭啟蒙。我沒有蠢到需要別人來啟蒙,也沒有傲慢到覺得自己可以去啟蒙別人。女性主義運動的出發點本該是自我解放,但不知從何時開始演變成了“進步的我”啟蒙“落后的你”這樣壓迫性的運動。[……]要解放什么我們自己決定,用不著別人指手畫腳地下定義——這才是女性主義應有的出發點。 女性主義運動是為了對抗強制性的男權社會而誕生的,但成立之后,“對抗價值”的尺度——婚姻是否合法、是否需要化妝、是否該稱自己的丈夫為“主人”諸如此類的尺度——卻成為了檢查思想正確性的手段。扭曲的社會體制本該是批判的對象,如今卻極具諷刺性地以更為扭曲的形態再現,運動的頹敗正在于此。
不可否認,在一個男權社會中,戀愛和婚姻往往是單身女性失去自主權的陷阱,然而,出于恐懼的一味抗拒,恰恰也意味著一種自我設限,而這肯定不是女性主義尋求解放的本意。
從“女人哪能不結婚”到“結婚就是不清醒”,看似相反,其實仍表明那個舊框架在限制著你。換言之,我們無須把拒斥當作對戀愛、婚姻的唯一反應。對一個自由人來說,選擇應當始終是開放的:你既不是非得要結婚,也不是非得要單身,關鍵是你自主決定哪種選擇對你自己更好。
美國著名的女權主義者格洛麗亞·斯坦納姆(Gloria Steinem,1934-2003)在大學畢業后便迅速訂了婚,當時其母說了句帶點挖苦意味、但又非常有預見性的話:“你這么早就訂婚了,這是件好事,因為如果你體驗過單身的生活,你就永遠也不會結婚了。”
她這段婚姻僅僅維持了四年,之后長期單身,坦然接受這一狀態,但她也并未拘泥于此,當她認為自己遇到合適的人時,便于66歲之際再度步入婚姻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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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有人把“戀愛腦”看作是“不清醒”,隱含的意思是“你沒有理性思考過,糊里糊涂就這么做了;而如果你思考過,那必然不會這樣選”。這實際上是一種專橫的真理觀,規定了唯一正確的答案,但它低估了人性的復雜,因為至少完全可以出現另一種情況:“我理性思考過了,但我仍然這么選擇。”
什么才是最好的選擇,我們只能為自己決定,但無權替別人規定。這不僅是為了尊重每個人的自主權,也因為這樣的教條無法適應復雜的現實——雖說“女性是一種處境”,但在當下的現實中,不同女性的處境相去甚遠。
對蘇敏、房主任那樣“中年出走”的女性來說,女性主義是一種慘痛的覺醒,需要與半輩子的活法決裂,從那個令人窒息的家庭中“脫嵌”出來,去過自己想要的人生;但對大國手、步驚云這樣的新一代來說,已經開始擔心是不是走過頭了——她們不是不要清醒,但不想讓別人告訴她們“只有這樣才算清醒”。
當一個社會的女性逐漸睜開眼,像這樣的種種景象,可以說是歷史的必然。1911年辛亥革命前夕,就有一位作者在當時頗具影響力的《東方雜志》上撰文,準確地預言:女性正在抓住機會掙脫與家庭的聯系,當她們獲得新職業、實現經濟獨立后,可能會有大量女子選擇單身生活而拒絕結婚。
說到底,對一個現代女性來說,戀愛、婚姻、生子都不是人生中的必選項,如果你不喜歡,那當然不是非得勉強自己。對以前的女性來說,這些就像米飯,不管愛不愛吃,都得吃下去;然而現在你完全可以把它看作是一種飯后甜點,想吃就吃,不想吃就別吃,但沒必要把不吃當作是唯一選項,還去譴責那些想吃的人就是腦子不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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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一個社會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反思一項制度安排,理性地權衡利弊,那么它就不再是那么理所當然了。從個體自主性、個人權利與邊界感、生活質量等各方面來說,這當然是一件好事,至少說明中國人不愿意再像以前那樣,想都沒想過婚姻意味著什么就給自己套了一件緊身衣。
頗具諷刺意味的是,現在不僅是女性,男性也越來越多地質疑婚姻的必要性,差別是:女性恐懼的是進入婚姻后喪失主體性,但男性則大體上把現有的婚姻形式看作是一筆虧本買賣,如果他們不付彩禮不養家,那自己小日子可以過得好多了,這反過來證明物化女性的思維仍普遍存在,因為在這種觀念里,妻子倒像是家里最昂貴的一件家具。
不管怎樣,到這一步,現有戀愛、婚姻作為一項社會制度,確實已經千瘡百孔,難以為繼,很多人因此憂慮“國將不國”,但這是壞事嗎?
照我看,這倒是好事。
每個人都先過好自己的日子,想清楚兩個人在一起應該是加分的更好選擇,而不是讓生活質量變糟,那這樣的結合才是雙贏的。問題的關鍵并不是全盤否定戀愛和婚姻本身,而是其內涵必須加以變革,才能適應新一代人的新需要。
實際上,我認為,只有在這種情況下,中國社會才可能真正迎來了現代愛情、現代婚姻——那原本就應該撇除家族意志、物質利益等等與感情因素無關的“雜質”,而是兩個自由人基于心靈契合的自由結合。
傳統的婚姻其實是一項無比沉重的復合制度安排,男女雙方的個人意志和感情反倒是最次要的,但現在,如果你自己就能過得很好,也不受外部干預,彼此又獨立自主,那么此時,唯一能讓你們自由選擇走到一起的,就只有感情了。這才是真正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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