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點,錦川市云麓山莊。
這個城市最頂端的豪宅區,此刻靜得能聽見露水從葉片滑落的聲音。
一通電話,劃破了這份寧靜。
“喂,110嗎?”
電話里的女聲異常平穩,平穩得像是在詢問天氣,而不是報案。
“我丈夫……好像去世了。”
“在書房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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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是從里面反鎖的,我進不去。”
十五分鐘后,當刑警隊長羅峰帶人趕到這棟占據了半個山頭的別墅時,報案的女人,林婉清,正靜靜地穿著一身素色長裙,站在二樓書房的門外。
她的臉上沒有淚水,沒有驚慌,甚至沒有一絲波瀾。
這種極致的鎮定,讓見慣了生死離別的羅峰,都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寒意。
消防員破開厚重的實木門后,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身價數十億的商業巨頭何世源,安詳地靠在書房的真皮沙發上,仿佛只是睡著了。
房間里的一切都整齊得無可挑剔。
門窗從內部嚴絲合縫地鎖死,二十四小時無死角監控錄像里,從昨晚七點何世源進入書房后,再沒有任何人進出過的痕.
這,是一個絕對的密室。
01
羅峰的目光,像一把精準的手術刀,開始解剖這個密不透風的空間。
書房很大,幾乎有普通人家客廳的兩倍。
一整面墻是頂天立地的書架,擺滿了精裝書籍,但書脊上連一絲灰塵都沒有。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若有若無的、極為清雅的沉香味道。
法醫初步檢查后,在羅峰耳邊低聲說:“羅隊,死者生命體征消失至少六小時以上?!?/p>
“體表無任何傷痕,無掙扎跡象,面容很安詳。”
“初步判斷,像是突發性的心力衰竭?!?/p>
羅峰點點頭,視線卻沒離開。
太干凈了。
整個現場,干凈得就像一出精心編排的舞臺劇。
這時,一個年輕人跌跌撞撞地從門外沖了進來,看到沙發上的何世源,頓時發出一聲悲痛的嗚咽。
“叔叔!”
他撲到沙發邊,淚水瞬間涌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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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人叫何宇澤,是何世源的親侄子,父母早亡,一直被何世源夫婦當成親兒子養在身邊。
林婉清跟了進來,看著悲痛欲絕的侄子,眼神里終于流露出一絲憐惜。
她走過去,輕輕拍著何宇澤的后背,柔聲安慰:“小澤,別太難過,讓你叔叔……安靜地走?!?/p>
羅峰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侄子撕心裂肺,妻子冷靜克制。
一個像火山爆發,一個像深不見底的古潭。
這種強烈的反差,讓他心里那根名為“懷疑”的弦,被輕輕撥動了一下。
“林女士?!?/p>
羅峰開口,聲音沉穩。
“我們調取了別墅的全部監控,從昨晚七點您丈夫進入書房,到您凌晨四點報案,沒有任何人進出過這間書房,包括您和何宇澤先生?!?/p>
林婉清抬起頭,清澈的眼眸對上羅峰的視線。
“是的,我丈夫工作時,不喜歡任何人打擾?!?/p>
“書房的門,也總是他自己從里面鎖上。”
“這是他多年的習慣。”
她說得滴水不漏,合情合理。
羅峰的目光轉向了墻角的中央空調出風口,又看了看桌上那個價值不菲的紫檀木香薰機。
“他昨晚,有沒有吃過什么,或者喝過什么特別的東西?”
林婉清搖了搖頭:“晚飯是大家一起吃的,很清淡。他進書房后,只會喝他自己泡的茶?!?/p>
“至于這沉香,”她頓了頓,“是他多年的愛好,每天都要點的?!?/p>
一切都顯得那么正常。
可一個身體健康的壯年男人,就在這個無人打擾的密室里,如此“正?!钡厮廊チ?。
這本身,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02
一樓的客廳里,審訊在一種壓抑的安靜中進行。
羅峰親自詢問,年輕的警員小陳負責記錄。
林婉清坐在他們對面,雙手優雅地交疊在膝上,像一位正在接待客人的女主人。
“林女士,能和我們聊聊你和你丈夫的感情嗎?”羅峰的文題很柔和,像是在拉家常。
“我們很好。”
林婉清的回答簡單而迅速。
“我和世源結婚二十年,他一直很照顧我,給了我最好的生活?!?/p>
她的聲音很輕,像一片羽毛,聽不出任何情緒。
“他是個對自己、對旁人都很嚴格的人,追求完美,眼里容不得沙子?!?/p>
“家里的一切,都要按照他的規矩來?!?/p>
“包括墻上這幅畫該掛在哪個高度,沙發上的靠墊該是什么顏色?!?/p>
她一邊說,一邊看向墻上一張巨大的全家福。
照片上,何世源意氣風發地坐在中間,她和侄子何宇澤分坐兩旁,每個人臉上都帶著得體的微笑。
羅峰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
“這張照片,是什么時候拍的?”
林婉清的眼神恍惚了一下,仿佛透過照片,看到了過去。
“去年,他生日的時候?!?/p>
她的思緒飄回了那天。
攝影師正在調試燈光,她只是隨口說了一句:“我今天戴的這對珍珠耳環,是不是有點太素了?”
何世源當時正翻看著一本財經雜志,聞言連眼皮都沒抬一下,淡淡地開口。
“婉清,你的任務就是安靜地坐在那里,保持微笑?!?/p>
“其他的,不需要你考慮。”
那聲音不帶一絲火氣,卻像一把冰冷的尺子,精準地劃定了她的位置和功能。
林婉清的思緒被拉回現實,她端起面前的茶杯,輕輕抿了一口。
“他很忙,事業占據了他絕大部分時間?!彼龑α_峰說,“我們交流不多,但我想,夫妻到了一定年紀,大概都是這樣吧?!?/p>
一旁的何宇澤紅著眼眶,忍不住插話。
“羅警官,我叔叔和我嬸嬸的感情一直很好!”
“叔叔雖然嚴厲,但那是因為他愛這個家!”
“你們不該懷疑我嬸嬸,她是最不可能傷害叔叔的人!”
他的情緒很激動,像一只急于護主的幼獸。
羅峰安撫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冷靜,心里卻已經記下了一筆。
過度的辯解,有時本身就是一種掩飾。
他看著眼前這個看似柔弱平靜的女人,直覺告訴他,這個家的真相,遠比那張“完美”的全家福,要復雜得多。
03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案件的調查卻像陷入了沼澤。
法醫的詳細報告出來了,結論和初步判斷幾乎一致。
死因確認為“急性心力衰竭”,血液和胃容物里沒有檢測到任何常見的毒藥成分。
但報告的末尾,經驗豐富的老法醫加上了一句私人備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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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心肌細胞有缺氧性損傷的跡象,但程度很輕微,不足以作為直接死因。情況罕見,建議從環境因素詳查?!?/p>
環境因素?
羅峰的指揮部里,煙霧繚繞,氣氛凝重。
“羅隊,何世源的商業對手查遍了,個個都有不在場證明?!?/p>
“他的財務狀況非常健康,沒有外債,也沒有見不得光的資金往來?!?/p>
“社交關系也簡單,除了生意就是家庭,連個緋聞對象都沒有?!?/p>
所有的線索,都像沖進了死胡同,然后又詭異地繞回了起點——云麓山莊那棟別墅。
兇手,一定就在那棟房子里。
或者說,兇手一定有能力,神不知鬼不覺地操控那棟房子里的某個東西。
嫌疑人的名單被縮到了最小范圍。
林婉清,第一嫌疑人。動機:可能是長期壓抑下的反抗。但她一個弱女子,如何完成這種天衣無縫的密室殺人?
何宇澤,第二嫌疑人。動機:覬覦家產?或是為嬸嬸出頭?他有便利的作案條件,但他那副悲痛欲絕的樣子,又實在不像是偽裝。
“羅隊,我們是不是方向錯了?”小陳忍不住說,“會不會真就是一場意外?比如他本身就有什么隱性心臟病?”
“不可能?!?/p>
羅峰掐滅了煙頭,語氣斬釘截鐵。
“意外不會把自己鎖在完美的密室里。”
“意外也不會干凈到連一絲痕跡都留不下。”
“現場越是完美,背后隱藏的罪惡就越是深重?!?/p>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林婉清的口供記錄上。
那份平靜得近乎冷漠的口供,每一個字都合情合理,但組合在一起,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怪異。
就像一首旋律優美的樂曲,卻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藏著一個不和諧的音符。
他總覺得,自己一定忽略了什么。
一個極其重要,卻又被他當成了“背景噪音”的細節。
這個細節,就藏在林婉清那些平淡如水的話語里。
他必須再見她一面。
04
羅峰沒有選擇在審訊室,而是讓人把林婉清請到了警局附近的一家茶館。
環境的改變,有時能改變人的心境。
林婉清依舊是那副素雅的樣子,安靜地坐著,仿佛早已預料到羅峰會再找她。
這次,羅峰沒有帶任何記錄本。
他親自為林婉清倒了一杯茶,氤氳的熱氣模糊了兩人的面容。
“林女士,我們不談案子?!?/p>
羅峰緩緩開口。
“我只想知道,何先生走了,這棟房子,對您來說,意味著什么?”
林婉清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
她抬起眼,看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沉默了許久。
“那不是我的房子,羅警官?!?/p>
她輕聲說。
“那是何世源的房子,是他最得意的作品,是他身份和品位的象征。”
“我只是……住在里面的一個擺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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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峰沒有說話,靜靜地聽著。
“你知道嗎?我大學是學美術的。”林婉清的嘴角,泛起一絲極淡的、近乎于無的自嘲。
“我曾經最大的夢想,是開一個屬于自己的畫展。”
“去年,我準備了整整一年,聯系好了場地,印好了請柬,就在畫展開幕的前一個星期……”
她的聲音開始有了一絲極細微的顫抖。
“他下班回家,看到我掛在客廳里的一幅畫,那是我的得意之作,一幅描繪著夕陽下麥田的油畫?!?/p>
“他站在畫前,看了很久。”
“我當時,心里甚至還有一絲期待,期待他能夸我一句?!?/p>
“結果,他轉過頭,很平靜地對我說:‘婉清,這種東西,不體面?!?/p>
“‘我的客人,不會喜歡家里掛著這種亂七八糟的顏色。’“
“‘畫展取消吧,以后別再畫了。’”
說到這里,林婉清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將那股陳年的窒息感,從肺里擠出去。
她的情緒,第一次在羅峰面前,有了如此劇烈的波動。
也就在這時,她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羅峰訴說,無意識地,說出了那句話。
“他總說,書房里那滿屋子的沉香味道,能靜心養氣?!?/strong>
“可我每次靠近,聞著那股味道,卻總覺得心慌氣短……”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眼神也變得迷離,仿佛陷入了某種痛苦的回憶。
“……好像連空氣,都變得稀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