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啟金
這城市的呼吸帶著一股工業(yè)排遺物的鐵銹味,沉甸甸壓下來,把巷子里所有活物都摁進了黏膩的灰色里。阿城揣著最后幾盒“金剛”,那塑料殼子硌著肋骨,像懷揣著整個時代剩余的、無處安放的、且迅速失效的雄性證明,燙得他心口發(fā)慌。
巷子曾是荷爾蒙和汗臭蒸騰的沼澤地,如今卻像被抽干了水的坑,只剩下板結的泥和干癟的蟲殼。那幾個曾把“砍人”“搞錢”“玩女人”掛嘴邊的混混,盤腿坐在廢棄的輪胎上,手腕上廉價的菩提串油得反光,指尖神經(jīng)質地捻動,嘴唇囁嚅的不是臟話,是某種調子古怪的佛號。他們的砍刀和鋼管隨意扔在積水里,銹跡斑斑。
“城哥,來一段《心經(jīng)》?清凈。”刀疤臉抬起空洞的眼,遞過來一個巴掌大、屏幕碎裂的二手播放器,里面有個聲音用毫無波瀾的語調循環(huán)念經(jīng)。
阿城喉嚨發(fā)緊,想唾一口,那痰卻黏在喉管上,下不去也上不來。清凈?這世道是口被水泥封死的井,悶死了一切聲響,包括哭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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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場那邊,曾經(jīng)的“成功學教父”王大師還在。破喇叭嘶啞地吼著,內容卻全變了:“……內卷福報!躺平修行!九九六是福報消業(yè)!.…....最新科技,云端積攢功德!自動誦經(jīng),AI敲電子木魚!內測用戶享受地獄折扣!”他腳邊堆著紙箱,印著“賽博往生套餐”、“極樂世界VR體驗券”。偶爾有人駐足,眼神比屏幕還灰暗,拿起一個塑料木魚,摁一下,發(fā)出“噠”一聲劣質音響,屏幕跳出個“功德+1”,然后放下,漠然走開。
“王大師,改行送人上西天了?”阿城擠過去,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
王大師眼球混濁,看到他,蠟黃的臉擠出一種狂熱又疲憊的詭笑:“阿城!時代變了!得提供情緒價值!看見沒?”他手指猛地戳向那些茫然的面孔,“他們不要成功了!他們只要不痛!只要一點點虛幻的安寧!以前我賣成功,現(xiàn)在賣止痛藥!更賺!更安全!”
“是你說的拼就有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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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屁!”王大師突然湊近,口臭和一種冰冷的絕望噴在阿城臉上,“那套話術騙不動了!他們發(fā)現(xiàn)拼了也喂不飽房貸、彩禮、醫(yī)院賬單!發(fā)現(xiàn)頭頂?shù)奶旎ò迨呛杆赖?發(fā)現(xiàn)從子宮到墳墓都被標好了價碼,還他媽的不斷漲價!我不過是換個方式割罷了!以前割貪心,現(xiàn)在割絕望!都一樣!韭菜就得有韭菜的覺悟,躺平了讓割,痛苦少點!”
阿城胃里一陣翻攪。他踉蹌后退,王大師那破了音的嘶吼追著他:“……都得被割!早割晚割..…念經(jīng)被割總比清醒著被割舒服點...…”
回家的樓道像墓道。對門那家,曾經(jīng)摔碗砸盆男人吼女人哭孩子尖叫,此刻死寂。門縫里塞著的堆成了灰堆,沒人動過。
推開自家的門,燈光慘白。妻子小芬坐在桌邊,背脊繃得像一根快要斷裂的弦。桌上沒有飯菜。只有一疊打印紙,最上面一張印著某個機構的 Logo和“生育能力評估報告”。她的手指死死攥著報告邊緣,指節(jié)白得嚇人。
阿城的心猛地一沉。他走過去,目光掃過那些冰冷的數(shù)據(jù)和術語一“卵巢儲備功能顯著下降”、“精子活性低于臨界值”、“建議盡早進行人工干預評估”、“預期費用詳見附件……”
附件那長長的數(shù)字,像一條冰冷的鐵鏈,勒得他瞬間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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