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醫：先秦扁鵲考

導讀 : 我這一生，縱觀古今醫界之風，只認扁鵲、仲景二人！仲景之風須看《傷寒論序文》，扁鵲之風則主觀于《史記.扁鵲倉公列傳》。

關于仲景，我們在中已有詳述，而司馬遷筆下的扁鵲，因為年代久遠，有很多的不確定性，成為一個古今備受爭議的人物，今弟子不才，經多年考證、推理，敢于落筆最接近真實的版本，以呈現世人！

先說結論：

1. 扁鵲是從上古傳說至秦統六國之前，真正有水平的醫生統一的尊稱，不是單指某一個人，有史料記載具體人物的區間是從春秋末期趙簡子時期到戰國秦武王時期，跨度長達200年；

2. 戰國時期確有一位叫秦越人的醫生被世人尊稱為扁鵲，他是所有扁鵲中最具杰出的代表人物；

3. 秦越人老家是齊國人，但又地處燕趙兩國邊境的位置，相當于西漢渤海郡（滄州）這一帶，后來舉家搬遷到了燕國邊境的鄚城（任丘北部）。

4. 秦越人在虢國起死回生的事跡，應是發生在燕國南部邊境的虢城，剛好也是處于燕趙齊三國交界的位置。

5. 秦越人出名主要是從路過虢國起死回生事件之后，又去趙國行醫才開始的，從那時起世人皆稱之為扁鵲。

6. 如第一條所述，后來各國皆有扁鵲之名絕非單指一人，或是各國都有一些有水平的醫生，都被當地人傳為扁鵲。然而這一現象又產生兩種可能：一種是因為渤海郡這個地方可能自古就盛產醫生家族，各家各戶有點水平的醫生就走出家門去各國謀生，另一種是自從秦越人出名后，各國行醫人士都學他自稱扁鵲，以求被患者認可，而更利于游走江湖。本人更認可第一種可能！

考證依據：

首先，所有考證、分析、判斷都來源于司馬遷的《史記》及其之前的相關史料，且所有總結分析都是基于對司馬遷及其之前史官們高度嚴謹、求真務實的職業素養給予高度認可、信任為前提，如對這兩點有異議的下面內容就可以不用看了！廢話不多說，我們以《史記》為核心開始解讀：

《史記.扁鵲倉公列傳》開篇講“扁鵲者，渤海郡鄚人也，姓秦氏，名越人。”

一開始就有問題了：先秦沒有渤海郡地名，渤海郡乃西漢時期的地名，另外，司馬遷介紹扁鵲居然不提國名，這看上去是不是極不嚴謹？倉公介紹都寫明了齊國，為何扁鵲只寫個地名，且引用的是西漢地名，不是戰國時期原有的地名，這并不是其不嚴謹，恰恰是十分嚴謹的表現！

說明司馬遷多方考證可以肯定是渤海郡這一帶，鄚曾有用鄭，鄭當為鄚的錯寫，渤海郡先秦并無鄭地，而鄚這個地方在春秋戰國時期時而歸齊，時而歸燕（歸燕的時候居多），剛好處在兩國相互博弈的分界線上，于是司馬遷出于嚴謹考慮干脆用渤海郡代替其國家歸屬，這樣準沒錯吧！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

其二，在后文虢國看病事件中，他自報家門說“言臣齊勃海秦越人也，家在於鄚”，這話的意思是：我老家是齊國渤海那一帶的，現在家在鄚城。問題來了：先說他為什么不留在齊國老家安心行醫，而非要搬遷至鄚州（任丘北部）一帶？因為生病的人總有限，肯花錢看病的人更有限，所以定在一個地方看病很可能會吃不飽飯。

為什么他介紹自己稱是齊渤海人，而不是燕渤海人或燕國鄚地人？

因為他老家是在齊國這邊的渤海郡范圍，而不是燕國渤海郡范圍。只是為了行醫發展舉家搬到了燕國鄚（任丘北部）這個地方，而這個地方恰好是燕齊兩國邊界線的尷尬位置。也因此他特別跟虢侯強調老家是齊渤海，只是家在燕國鄚地。這樣就能說的通，不然像報戶口一樣，都說齊國渤海了，還主動強調哪個城干嘛，那實屬二了吧唧的非正常表現了。

另外，至今河北滄州衡水一代的民俗，生人剛見面認識打招呼都習慣詢問對方家庭來歷或主動交待自己來自哪里，可不是泛泛之問，而是要詳細打聽到哪個村的恐怕弄錯似的，大概是古代就有流傳至今的習俗吧！

當今還有關于扁鵲老家更加不切實際的解釋：一說是河南三門峽盧氏縣，一說是山東濟南長清區。

說三門峽是因為虢國封地在那附近，且后來戰國時期又歸到鄭國范圍，前面說到鄭是鄚的錯寫，但也有學者堅定就是鄭，那么這個鄭就剛好對上了，然而避重就輕是沒用的，渤海郡怎么也繞不開，和鄭國沒半點關系，也有說扁鵲是渤海郡，后來是行醫到了鄭國，可問題有二：一是僅任丘到鄭州就572公里，那個年代要多么富有才能跑去這么遙遠的地方行醫生活呢？二是歷史上虢國在春秋早期就已被滅國了，相隔二三百年之后，還會有城池嗎？這個問題先到這里，后面還會反復提到。

說濟南長清區主要是因為那句“齊渤海”，齊是對上了，畢竟是山東境內，渤海呢，據說在古代山東長清旁邊有一個湄湖，也有人稱之為渤海，但這個湖面積極小歷史很少提及，也沒有任何資料證明它叫渤海，當然還有其他說辭在此不去討論，除非誰能推翻渤海郡這三個字！

關于扁鵲盧醫盧地說法，那是上古傳說，而不是針對具體現實中的某人，關鍵一點：司馬遷《扁鵲倉公列傳》里面沒有一次提到扁鵲和盧有關的文字，所以，此說可否。

我們繼續，接下來提到秦越人學成后“為醫或在齊，或在趙。在趙者名扁鵲”。

這句話很有考究，為什么他能做到或在齊或在趙？因為他所在的鄚（任丘北部）這個地方，是燕趙齊三國交界位置，去哪都十分便捷，為什么在趙者名扁鵲，在齊仍叫秦越人？因為他老家是齊這邊的，最初還沒出名時期肯定先是在老家磨練，有一定水平后走出家門搬遷至鄚，剛好路過不遠處的虢國有了起死回生行醫事件后一戰成名，從此聲名遠播被稱之為扁鵲，后往西去了趙國發展，故而在趙的時候人們就都叫他扁鵲了！

為什么我敢確定扁鵲起死回生的虢國就是離鄚（任丘北部）往南不遠的虢城？

先說時間線：

仔細讀《史記.扁鵲倉公列傳》，扁鵲一生前后講了3個事跡，按照順序：第一個最早是晉昭公趙簡子大權在握時期，是大約在公元前500年前后的春秋晚期，第二個才是虢國起死回生事跡，那么意味著此時已經進入戰國時期，至少離春秋早期5個虢國相繼被滅國已有二三百年時間，所以此時的虢頂多是一個小城，而不可能是當年的虢國，司馬遷怕我們誤會，特別強調“其后扁鵲過虢”，意思是明確此事在趙簡子診病事跡之后，不信你再看后面見齊桓公直接寫“扁鵲過齊”，不再強調“其后”二字！

再確定地點：

查遍史料，那時史料尚記錄虢這個地名的有兩個，一個是前面提到的鄚地往南大約20公里左右的燕國邊境虢城，一個是歷史上“虢地會盟”的虢地，是鄭國境內，這個位置曾是虢國領土春秋時期被鄭國所滅。之所以確定扁鵲去的虢是燕國的虢，第一，先秦時期普通百姓根本不具備一去幾百公里的能力，即使孔子當年能周游列國那都是各國王公貴族給予大量贊助的結果！所以相去20公里左右的燕國虢城才是符合客觀實際的距離，也只有這樣，才符合其“為醫或在齊，或在趙。”的現實。第二，如果扁鵲去的是鄭國境內的虢地，那至少司馬遷要先提鄭，而不是直接提虢，這就屬于明顯不嚴謹的行為，至少是對當年鄭國的一種侮辱，再者，歷史上的虢地之盟只寫是“地”而整個事件過程沒提及任何城池以及虢國后人活動的跡象。綜上所述，確定了扁鵲入虢的地點。

關于鄚到虢近20公里這個距離，是本人在網絡上搜索先秦版圖借助比例尺對照反復丈量的，大概剛不到20公里的樣子，而學者曹東義認為鄚到虢相去“僅數里”，“扁鵲那么出名虢君怎么會不知道”等等，故不認為是燕國的虢，此學術行為明顯不夠嚴謹，哪有相隔幾里地就建兩座城的可能？這是最基本常識，但想想武大，這相對而言算好的了！至少沒有無限夸大。

有人會問：扁鵲入虢事件司馬遷明明提到了“太子”“小國”“虢君”這樣的概念，又怎么解釋？

事實上，扁鵲入虢事跡最早的史料并不是《史記》，而是西漢文景之治期間儒生韓嬰所著的《韓詩外傳》，而韓嬰是燕人，任丘有韓嬰墓，大概就是鄚州附近人，因此，此書在扁鵲研究中占有極其重要的史料意義！該書提到的并非“太子”而是“世子”，并非“虢君”而是“虢侯”，真正有國之君當稱“公”而非“侯”，而“小國”古代也是對城邑的稱呼，另外，《史記》提到“偏國寡臣”，這四個字很有考究，何謂“偏國”？偏遠的，邊境的。何謂“寡臣”？稱臣可并非是謙詞，司馬遷反復暗示我們這不是個國家，只是座城池而已。

再談回來，《史記.扁鵲倉公列傳》中扁鵲的第一個行醫故事是公元前500年左右晉國趙簡子時期的行醫事跡，那個時候趙國都還沒建立（趙國始于公元前403年），相距秦越人那個年代至少早了100年，按說這又應該是史官的不嚴謹，然而非也！站在司馬遷的角度，正因為仔細調查后發現，扁鵲的行醫軌跡遍布整個春秋戰國，說明不是一個人，而是整個時代對高明醫者的尊稱，于是，他將其中最優秀、最傳奇、最完整、最具代表的秦越人搬上了歷史舞臺！然后恐怕我們不理解事情的本質，故意將晉國行醫的扁鵲事跡先寫進來，讓我們隨他一起判斷。甚至到后面的扁鵲入齊行醫事跡（公元前357年），時間跨度又相隔近幾十年，再到最后被秦太醫令李醯刺殺（約公元前310年左右），又相隔幾十年，而且距離跨度離鄚（任丘北部）近1000公里，由此可見，從春秋到戰國時期，始終有被稱為扁鵲的醫生，尤其隨著秦越人的聲名遠播，各地誕生了很多扁鵲。

回到最初的第六條，春秋戰國時期，各地誕生這么多扁鵲都是從何而來的呢？

一種答案是渤海郡一帶自古以來就是盛行高水平醫家的地方，是古代醫術傳承的土壤，學成者紛紛走出家門漂泊于各國，就好比現在安徽亳州人大都經營中藥材而被稱為藥都是一個道理。

再一種答案是那個年代，各地醫者都習慣自稱扁鵲，是為了更容易博取患者信任，更有利于混跡江湖，以上兩種情況可能都存在，然而我本人更傾向于第一種答案，至少第一種答案在那個時代占比較高，因為那個時代，是人類相對而言最純粹、質樸、求真務實的年代，也叫軸心時代，投機取巧、偷奸耍詐之流肯定有，但一定占少數。

猜個插曲：

“扁鵲們”周游列國200余年，為何只有秦太醫令嫉賢妒能刺殺扁鵲，而不見其他各國太醫排斥傷害扁鵲的行為？答曰：大概正是自商鞅變法之后，秦人在法家環境下人性變得殘忍暴虐的緣故吧！

最后，我們想象假設擱到現代，什么樣的人才配稱扁鵲？三甲醫院的主任專家教授？享受國務院津貼的抗疫英雄？游走基層到處行騙的祖傳神醫？循規蹈矩的學院派精英人才？我認為他們都不是！而且扁鵲也不能和名醫劃等號，尤其是后世大都有名無實。扁鵲原本的定義是：不論身份高低貴賤，思想認知勝常人一籌，實踐中真正能解決普通醫生解決不了的難題和病癥，此是為扁鵲也！

我寫此篇，只為向先秦戰漢時期的先賢們致敬，只為和司馬遷來一場跨越千年的對話交流，只為夢回那個全人類共同稱贊的軸心時代，給我們的人生答疑解惑！

于斌

2025.9.2.子時

（哲醫論壇——讓門生受益，為患者解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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