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遠東開發為什么一直沒有起色

九三閱兵紀念活動結束之后，俄羅斯總統普京馬不停蹄趕往海參崴，參加在那里舉辦的第十屆“東方經濟論壇”。“東方經濟論壇”可以說是俄羅斯的達沃斯論壇或博鰲論壇，每年舉行一次，旨在推動俄羅斯的遠東地區開發。

在這里先簡單介紹一下俄羅斯遠東地區，它的全稱是“聯邦遠東管理區”，面積約695萬平方公里，相當于俄羅斯國土的40%，如果是一個國家的話，是第七大國，是印度面積的2.3倍，人口797萬，包含布里亞特共和國、薩哈(雅庫特)共和國、外貝加爾邊疆區、堪察加邊疆區、濱海邊疆區、哈巴羅夫斯克邊疆區、阿穆爾州、馬加丹州、薩哈林州和猶太自治州。

俄羅斯遠東地區資源極其豐富，根據中國商務部的研究報告，該地區擁有占整個亞太地區 81%的鉆石儲量、51%的森林資源、37%的淡水資源、33%的水生生物資源，還有 32%的黃金儲量、27%的天然氣儲量和 17%的石油儲量。目前，俄羅斯遠東地區資源勘探面積才占總國土面積的35%，但是僅在已勘探區域，天然氣可開采儲量就已經是中國的近二倍，黃金是中國的二倍，銀是中國的四倍。所以，這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未開發的聚寶盆。

自從俄羅斯帝國從中國和東方各民族攫取了這片寶地后，就把它當做戰略大后方，在平時這里是不受重視的，在俄羅斯版圖上絕對屬于配角，但是每當俄羅斯在西方擴張遇到困難，或者遭遇了西方的強勢壓制，就開始重視開發東部，這也是俄羅斯國徽上的雙頭鷹的來歷，一只鷹是面向一方的，一只是面向東方的。

俄羅斯的第一次東部開發始于19世紀中期克里米亞戰爭失敗以后，第二次則是二戰前后，遠東地區的城市據點基本都是在前一次開發中形成的，后一次開發則奠定了現在的工業基礎。2014年克里米亞危機后，俄羅斯又發起設立“東方經濟論壇”，希望用遠東開發來緩解遭遇西方制裁的困境，俄政府把遠東作為21世紀發展的“最優先地區”，普京在國慶咨文里多次說俄羅斯要“轉向東方”，這可以說是俄羅斯的第三次東方開發。

俄羅斯在2023年3月發布的新版“對外政策構想”，還把世界做了兩個陣營的劃分，一個是“集體西方”，他們是極力反俄、弱俄的；另一個是“全球南方”或全球多數非西方國家，是俄羅斯的合作對象。普京也在當年論壇上，重提蘇聯時代的反殖話語以拉近與東方的關系，他說當前俄與美西方的斗爭屬于對抗新殖民主義的斗爭，歷史上蘇聯曾經支持東方國家擺脫殖民統治，因此，雙方歷來都具有很好的合作基礎。這年的東方經濟論壇還特意舉辦了 “東方殖民主義及其對現代世界的影響”分論壇，頗有通過東部開發結成一個新的戰略與經濟合作圈的意思。

不過，俄羅斯試圖構建一個東部經濟合作圈的計劃實施十年后，收效非常有限，遠東地區全國的經濟占比始終維持在8%左右，人口下降趨勢也沒有逆轉，根據俄羅斯聯邦2021年的人口普查數據，相較于十年前，遠東地區人口減少了4.7%，遠東十一個州、區、共和國中，只有兩個在正增長，就連條件最好的濱海邊疆區，人口也減少了5.7%。整個遠東聯邦區的GDP也只有1200億美元左右，還不如一個大連市的經濟規模。所以，俄羅斯東部開發雖然叫的很響亮，不乏出現了某些亮點，但是根本上沒有什么起色，沒有看出遠東要崛起繁榮的任何跡象。

那么這種情況是怎么導致的呢？

第一個還是在于俄羅斯因為與烏克蘭的沖突，越來越孤立于這個世界。遠東地區面積大，涉及地緣關系復雜，俄羅斯一開始是想把亞太重要國家都來進來，打造一個它所主導的東北亞經濟圈。這樣一來可以增加遠東開發的資金，二來可以防止中國一家獨大、形成對中國的過度依賴。在最開始的幾屆論壇里，韓國總統樸槿惠、印度總理莫迪、日本首相安倍晉三都曾經受邀參加過這個論壇，甚至特朗普一度也按捺不住寂寞，希望出席2018年的那屆峰會，最起碼從排面上，這個論壇有與博鰲論壇并雄之勢。

(莫迪和安倍參加第五屆“東方經濟論壇”）

不過隨著俄羅斯與西方沖突的加劇，尤其是俄烏戰爭的爆發，泛西方陣營的力量開始抵制這個峰會，現在這幾屆除了鄰近的中國、蒙古外，已經很少見外國人的身影。其實無論是俄羅斯，還是蒙古、哈薩克斯坦、越南，這些中國的鄰國對中國的警惕心一直都很高，在經貿上是拉日韓以平衡中國，像過去在海參崴，韓企的影響力遠遠大于中國企業。荷蘭資本也在俄遠東扮演了重要角色，是這里的最大外資來源。

根據俄羅斯中央銀行的數據，2011年至2016年之間，荷日韓三國對俄遠東投資是中國的7倍，這還不包括它們在海外注冊的離岸公司，所以，俄羅斯開發遠東的主要資本來自西方陣營國家，只要是他們不參與，遠東開發熱度就會銳減。

第二，對中國投資的態度。其實中國是最有勢力參與遠東大開發的，也最便捷，只要是俄方愿意，中國隨時可以在黑龍江上架設十幾座大橋，進行雙邊貨物、人員往來，遠東的經濟會頓時起色，而日韓只能是隔空小打小鬧。最重要的是，中俄之間的經濟互補性最強，中國有制造能力、科技和市場優勢，俄羅斯有資源、原材料和基礎研發優勢，中國可以幫助俄羅斯把經濟潛能充分發揮出來。

不過俄羅斯遠東開發中，雖然俄羅斯說歡迎中方參加，但是實質上還是抱著抗拒、抵觸心態的。最明顯的一個表現是，這些年中俄貿易在飛漲，但是中國對俄投資沒有什么根本起色，甚至不如2010年代初那幾年。2015年中俄貿易額是635億美元，去年是2448億美元，幾乎增加了三倍。但是根據商務部的統計，2022年中國對俄羅斯直接投資僅為2.3億美元，另據中國駐俄羅斯大使張漢暉在《共青團真理報》發表的《中國為發展中國家群體性崛起提供五大助力》一文，截至2023年底中國在俄羅斯聯邦直接投資存量為106.7億美元，僅占中國總投資額的0.34%。

所以，相較于中俄貿易，中國在俄羅斯的投資太少了，相較于中國在哈薩克斯坦、東南亞和歐洲的投資，中國在俄羅斯的投資也太少了。可以與之相比較的是，雖然東南亞一直對中國崛起很警惕，但是截至2023年底，中國對東盟累計投資存量超過1750億美元；雖然歐盟對華投資審查態度也很不友好，但是中國在歐盟投資也超過1100億美元。中國在俄投資不過是這兩個區域的一個零頭而已。

具體到遠東地區，2024年中國與遠東聯邦區的貿易額大約是270億美元，但是當年實際投資額僅為107億盧布（約合1.15億美元）。盡管中俄之間簽署了很多投資額很大的項目，落地都是很緩慢的。

(中俄貿易總額在穩步快增，但是中國對俄投資卻極不穩定，有的年份還是負增長）

就拿筆者曾經去考察過的農業投資領域來說，整個遠東聯邦區可耕地資源至少可達1.5億畝，但是目前耕種的只有不到3000萬畝，并且多數是肥沃的黑土地，都處于荒蕪狀態，中國太多企業想來俄羅斯遠東開發農業，但是面臨幾個困境：1.禁止中國農業勞工進入俄羅斯遠東州、邊疆區，但是俄人煙稀少，很難雇傭到勞工，并且他們的勞動生產效率也很低；2.俄政府有嚴格的農機、化肥等購買審查程序，種子、農藥有嚴格的國產比例規定，導致中國企業投資農場生產資料短缺；3.產品運回中國有配額限制，另外還有各種明著或按著的吃拿卡要或其實。

所以，去俄羅斯投資農業一直是個很好地商業遠景，卻始終沒有太大的進展。據俄官方的統計，到2019年，中國公民和企業在俄遠東地區共租賃土地約34萬公頃，而相比之下，2016年中國公民和企業在澳大利亞持有農業土地就達到160萬公頃。

顯然俄羅斯是只希望中國的貨物，來幫助其度過制裁危機，但是拒絕中國資本、人員在俄羅斯的真正落地。最起碼俄羅斯對華投資的態度，有兩個不同的溫度層，克里姆林宮可能是一個態度，各級官僚、議員、知識分子和普通平民可能是一個態度。

所以，筆者認為現在一些權威智庫和投資咨詢機構，老是渲染俄羅斯遠東大開發是一個投資藍海，商業前景如何如何，鼓動中國企業向北進軍這是個很不負責的行為（據俄羅斯聯邦稅務局的數據，2024年一年中國公民注冊的企業數量就增加了41%）。說實話，中國智庫和投資機構對俄羅斯很不了解，懂俄語的人也沒有幾個，可能不如懂英語的千分之一人多，對俄羅斯的文化、政策和法律是不了解的。

我們也衷心希望，俄羅斯上下能夠看到中國是和平崛起，中國企業和公民最能吃苦、最守法、最尊重俄羅斯文化和政治，應該給他們信任和公平待遇。中國對俄投資額近期每年有10—20億美元規模，2030年增加到30-50億美元規模，才跟中俄經濟合作水平和俄羅斯經濟體量相稱（可以做參考：去年中國對印尼投資66億美元，對泰國投資45億美元）。

俄羅斯還應該正視一個現實是，目前東北亞大陸的貿易和技術網絡是以中國為中心的，俄羅斯遠東每個城鎮經濟依賴度第一的肯定是中國，中國對他們來說甚至比俄羅斯西部地區還重要。正像前文說的，只有中國企業才能把俄羅斯遠東的潛能激發出來，其他國家是做不到的。俄羅斯遠東地區只有跟中國合作才能有光輝的經濟未來，才會有根本起色，否則向東戰略不會成功的，中國投資和產業來了，自然創造很多就業機會，遠東人口和經濟比重顯然就是上來了。

另外，隨著全球的暖化和北極航道的開通，俄羅斯遠東地區的戰略位置會越來越重要，而俄羅斯人口萎縮是不可逆轉的優勢，未來全球大國對這里的競爭會越來越激烈，日本、韓國民間都在對這里做豐富的聯想，未來這里的熱點話題肯定也會越來越多，中國應該多多加強對這個臨近又陌生地區的研究和關注，甚至是一些大的戰略手筆預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