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年間,膠東半島有個月牙灣,灣邊住著幾十戶人家,大多以打漁為生。村里有個叫孫德海的漁夫,四十出頭,為人憨厚,打漁的手藝在灣里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
這年入秋,海面上不太平,連著刮了幾場大風(fēng),漁船都靠在岸邊,沒法出海。孫德海在家閑不住,趁著月色,在院里修補漁網(wǎng)。
月光灑在院子里,銀晃晃的。孫德海坐在小馬扎上,手里拿著梭子,穿來引去,網(wǎng)眼里的月光隨著他的動作,忽明忽暗。
院門外是嘩嘩的海浪聲,像是永不停歇的歌謠。村里的狗偶爾叫幾聲,很快又安靜下來,只有風(fēng)刮過樹梢的沙沙聲。
正修著,院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細碎又慌張。孫德海抬頭,看見一道橙紅色的影子,“嗖” 地竄進了院子。
是只小狐貍,也就半大,渾身的毛油光水滑,尾巴蓬松,只是左眼像是受了傷,瞇成一條縫,嘴角還沾著血跡。
小狐貍看見孫德海,嚇了一跳,往后縮了縮,卻沒跑,反而直勾勾地盯著他,眼神里透著股說不出的急切。
孫德海放下梭子,剛想說話,就見小狐貍突然調(diào)轉(zhuǎn)方向,朝著院角的老槐樹猛沖過去!
“砰” 的一聲悶響,小狐貍撞在樹干上,軟軟地倒了下去,抽搐了幾下,就不動了。
孫德海心里一驚,趕緊跑過去,抱起小狐貍。小家伙身體還有余溫,可眼睛已經(jīng)閉上了,嘴角的血跡染紅了他的手掌。
“這是咋了?” 他皺著眉,把小狐貍放在石桌上。這狐貍看著通人性,咋會突然撞樹?
他仔細看了看,發(fā)現(xiàn)小狐貍的前爪上,沾著些濕漉漉的黑泥,不是岸邊的黃沙,倒像是山里的黏土。
孫德海心里犯嘀咕,月牙灣三面環(huán)海,只有西邊靠著黑虎山,山里確實有狐貍,可從沒聽說過狐貍會跑到村里來,還撞死在人家里。
他媳婦被響聲驚醒,披著衣裳從屋里出來:“當(dāng)家的,咋了?”
“你看。” 孫德海指了指石桌上的小狐貍,“剛才撞樹上死了。”
媳婦嚇得捂住嘴:“作孽喲,這小畜生…… 要不,埋了吧。”
孫德海搖搖頭:“不對勁。你看它爪子上的泥,還有這眼神,死的時候都睜著,像是有啥急事。”
他忽然想起小時候聽老人們說的,山里的精怪,有時候會用特殊的方式給人報信,只是常人看不懂。
“我去敲鑼。” 孫德海站起身,“讓村里人都起來,這事邪乎,怕是要出事。”
媳婦不解:“深更半夜的,敲鑼干啥?別讓人以為咱瘋了。”
“別管了,照做就是。” 孫德海抄起院里的銅鑼,這是村里遇到緊急情況時用的,掛在老槐樹上有些年頭了。
他走到村口的老槐樹下,舉起鑼錘,“哐哐哐” 敲了起來。銅鑼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響亮,震得人耳朵發(fā)麻。
沒多久,各家各戶的燈陸續(xù)亮了,有人披著衣裳出來,罵罵咧咧:“孫德海,你發(fā)啥瘋?大半夜敲鑼!”
村長老王頭拄著拐杖,顫巍巍走過來:“德海,出啥事了?”
孫德海把小狐貍的事一說,又指了指狐貍爪子上的黑泥:“王叔,我覺得不對勁。這狐貍從黑虎山來,說不定山里有啥動靜,要連累咱村。”
有人嗤笑:“一只狐貍撞死了,能有啥動靜?我看你是打漁打傻了!”
“就是,趕緊回去睡吧,明天還得出海呢。”
眾人七嘴八舌,大多不信。孫德海急了,把小狐貍抱過來,舉給大家看:“你們看它的眼睛,死不瞑目啊!這是給咱報信呢!”
正吵著,村里的老獵戶趙老爹來了,他常年在黑虎山打獵,見多識廣。他仔細看了看小狐貍,又聞了聞爪子上的泥,臉色突然變了。
“都別吵了!” 趙老爹的聲音發(fā)顫,“德海說得對,這狐貍是來報信的!黑虎山要發(fā)山洪了!”
這話一出,眾人都愣住了。
“趙老爹,你咋知道?” 有人問。
“這泥是黑虎山北坡的腐殖土,只有山洪暴發(fā)前,被水泡過才會這樣。” 趙老爹指著狐貍的傷口,“它左眼不是被打傷的,是被山上的落石砸的,你看這血,還新鮮著呢!”
他蹲下身,摸了摸狐貍的肚子:“胃里空空的,怕是跑了一夜,就為了來報信。這是通人性的靈狐啊!”
眾人這才慌了神,月牙灣地勢低,要是黑虎山發(fā)山洪,順著山溝灌下來,全村人都得被沖走。
“那咋辦?” 有人急得直跺腳。
“往山上跑!” 趙老爹站起身,指著村后的小南山,“快,帶上孩子和干糧,往高處去!”
孫德海扛起銅鑼,又敲了起來,邊敲邊喊:“發(fā)山洪了!往南山跑!快!”
村民們這才信了,紛紛往家跑,收拾東西,扶老攜幼,朝著小南山的方向涌去。哭喊聲、腳步聲、器物碰撞聲,混在一起,打破了夜的寧靜。
孫德海最后一個走,他鎖好院門,又看了看石桌上的小狐貍,對著它鞠了一躬:“多謝你了,小畜生。”
他把狐貍的尸體小心地用布包好,塞進懷里,這才跟著人群往山上跑。
剛爬到半山腰,就聽見身后傳來轟隆隆的響聲,像是悶雷,又像是萬馬奔騰。
孫德海回頭一看,嚇得魂都飛了 —— 黑虎山方向,一股渾濁的洪水,裹挾著泥沙、樹木、石頭,像一條黃色的巨龍,順著山溝直沖下來,瞬間淹沒了月牙灣的低洼處。
村口的幾間草房,像紙糊的一樣,被洪水一沖就塌了。海浪也被驚動了,拍打著岸邊的礁石,濺起丈高的水花,和山洪混在一起,整個月牙灣變成了一片汪洋。
村民們都看呆了,不少人腿一軟,癱坐在地上,后怕不已。要是再晚一步,恐怕全村人都得葬身洪水里。
“多虧了德海啊!” 有人哭了出來,“要不是他敲鑼,咱都睡死了!”
“還有那只狐貍……” 趙老爹嘆了口氣,“是它用命換了咱全村人的命啊。”
天蒙蒙亮?xí)r,洪水漸漸退了些,露出被沖毀的房屋和滿地的淤泥。村里的漁船,大多被沖到了沙灘上,摔得粉碎。
孫德海從懷里掏出小狐貍的尸體,找了塊干凈的地方,挖了個坑,把它埋了,還在上面插了根樹枝,算是立了個小小的墳。
“以后,這就是咱村的救命狐。” 孫德海對著墳頭作揖,“每年今天,都來給你燒柱香。”
村民們也紛紛過來祭拜,有人帶來了家里最好的肉干,有人拿出舍不得吃的干糧,擺在墳前,像是對待恩人一樣。
洪水退后,月牙灣一片狼藉。不少人家里的東西都被沖走了,有人蹲在廢墟上哭,心疼自己的家。
孫德海拍著胸脯:“哭啥?人活著就好!房子塌了能再蓋,船壞了能再修,只要命在,啥都能重來。”
他帶頭清理廢墟,其他人也跟著動起來。趙老爹則帶著幾個年輕力壯的,去黑虎山查看,想弄清楚為啥會突然發(fā)山洪。
傍晚時分,趙老爹他們回來了,一個個臉色凝重。
“山上的山神廟塌了。” 趙老爹說,“廟后面有個泉眼,不知咋的,突然噴出水來,把山腳下的土都泡松了,加上昨晚下的大雨,才引發(fā)了山洪。”
他頓了頓,又說:“那泉眼旁邊,有只母狐貍,死在那兒了,肚子上有個大洞,像是被石頭砸的。旁邊還有幾只沒睜眼的小狐貍,也凍死了。”
孫德海心里一動:“那母狐貍,是不是左眼有傷?”
趙老爹點點頭:“你咋知道?確實左眼少了塊皮,像是以前受過傷。”
眾人這才明白,那只撞死在孫德海家的小狐貍,是母狐貍的孩子。它眼看著家被沖毀,母親慘死,自己也受了傷,卻拼著最后一口氣,跑到村里報信,用自己的死,提醒村民們快跑。
“作孽啊……” 孫德海的媳婦抹著眼淚,“這一家子,都沒了……”
“是通人性的畜生啊。” 趙老爹嘆了口氣,“咱欠它們的。”
后來,月牙灣的村民們重建了家園,房子蓋得比以前結(jié)實了,還在村后修了條排水溝,以防再次發(fā)洪水。
孫德海成了村里的英雄,大家都信服他,推舉他當(dāng)了新的村長。他做事公道,又熱心,把村里打理得井井有條。
每年山洪發(fā)生的那天,全村人都會去小狐貍的墳前祭拜。孩子們聽著長輩們講述那晚的故事,知道了那只小狐貍的英勇,也懂得了感恩。
有人說,后來在月圓之夜,偶爾會看見一只橙紅色的小狐貍,在那座小墳周圍徘徊,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在看著村里的燈火。
還有人說,那只狐貍的魂魄,被山神收了去,成了黑虎山的守護神,專門保佑月牙灣的村民,再也不會遭此劫難。
不管是真是假,月牙灣的人都記住了那只小狐貍。老人們教育孩子時,總會說:“做人要心善,對畜生也得有憐憫之心。說不定哪天,它們就會用你想不到的方式,報答你的好。”
這話一代代傳了下去,月牙灣的村民們,從此對山里的生靈格外敬重,從不濫殺,也不濫捕。而那座小小的狐墳,一直留在小南山的半山腰上,風(fēng)吹雨打,從未被人遺忘。
特別聲明:以上內(nèi)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nèi))為自媒體平臺“網(wǎng)易號”用戶上傳并發(fā)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wù)。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