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一個月津貼夠買個廁所嗎?不行跟我說,哥們贊助你點?!?/strong>
婚宴上,初戀的丈夫滿臉優越。
林風沉默地看著他,猶如巨龍俯視著聒噪的螻蟻。
他只想安靜地參加一場婚禮,卻不知自己這尊“大佛”,早已驚動了整座廟堂。
這注定是一場無法平靜的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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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一輛牌照普通至極的國產越野車,像一滴匯入溪流的水珠,悄無聲息地滑入了云州市的午后車流。
車窗降下少許,一股混雜著市井煙火與植被芬芳的熟悉氣息撲面而來。
林風深吸一口氣,感覺自己胸腔里那股長期緊繃著的肅殺之氣,也隨之消散了些許。
他剛從一個地圖上找不到名字的地方出來,那里只有風沙、紀律和國家的最高機密。
幾個小時前,他還身著筆挺的松枝綠軍服,肩上扛著那代表著百萬將士與萬里疆土的璀璨將星。
一場秘密的任命會議剛剛結束,他成為了這片廣袤戰區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司令員。
此刻,那身足以讓任何軍人熱血沸騰的軍裝,被他整齊地疊好,安靜地躺在后座的行軍包里。
他身上換了一套洗得有些發白的休閑服,是幾年前在地攤上隨手買的。
車子沒有駛向市政府招待所,也沒有開往軍分區,而是拐進了一條條狹窄的老舊街道。
兩旁的梧桐樹枝葉繁茂,陽光透過縫隙灑下斑駁的光點,像極了他記憶中的童年。
最終,車子停在了一棟略顯破敗的居民樓下。
林風熄了火,在車里靜坐了片刻,努力將自己從那個運籌帷幄的指揮官角色里剝離出來。
今天,他不是林司令。
他只是林風。
是回來參加發小王浩婚禮的林風。
推開車門,他一眼就看到了樓下那個正滿頭大汗指揮著親戚搬東西的壯實身影。
“浩子!”
林風喊了一聲,聲音里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輕松。
那個身影猛地一頓,隨即不敢置信地轉過頭來。
“我靠!風子!”
王浩扔下手里的東西,像一頭熊一樣沖了過來,給了林風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
“你小子,真回來了!”
王浩的拳頭用力捶打著林風堅實的后背,眼眶有些發紅。
“說回來,就一定回來?!?/p>
林風笑著,也用力拍了拍他的背。
二十年的軍旅生涯,聚少離多,他們之間的聯系僅靠著斷斷續續的幾封信和偶爾能打通的電話。
王浩的父母聞聲也跑了出來,看見林風,兩位老人笑得合不攏嘴。
“是小風啊,快進來,快進來,都快認不出了,比以前黑了也壯實了?!?/p>
“叔,嬸,我回來了?!?/p>
林風的眼角也有些濕潤,他把從車里提下來的兩箱特供牛奶和一些營養品遞過去。
王浩的母親嗔怪道:“回來就回來,還帶什么東西,太見外了。”
林風只是笑了笑,沒多解釋。
他很自然地卷起袖子,加入了搬東西的行列。
“風子,你別動手,你是客,坐著歇會兒?!?/p>
王浩攔著他。
“結個婚把你小子客氣成這樣了?再這樣我可走了啊?!?/p>
林風佯裝生氣。
王浩嘿嘿一笑,不再阻攔。
林風手腳麻利,一個人扛起一張沉重的八仙桌,臉不紅氣不喘,看得旁邊幾個年輕親戚目瞪口呆。
“風子,你在部隊到底是干啥的???力氣這么大。”
一個表弟好奇地問。
林風把桌子穩穩放下,拍了拍手上的灰,輕描淡寫地說:“就是個大頭兵,天天在山溝里訓練,練出來的都是力氣?!?/p>
眾人聽了,都善意地笑了起來,只當他是在哪個艱苦的野戰部隊。
王浩湊過來,低聲問:“風子,這次回來,多待幾天?”
“待不了,就這兩天假,喝完你的喜酒就得走。”
林風的眼神里閃過一絲歉意。
“兩天也行,你能來,哥們兒這婚禮就算齊活了!”
王浩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林風幫著貼喜字,掛燈籠,做著這些最瑣碎也最溫暖的活兒,仿佛這二十年的金戈鐵馬,只是一場短暫的夢。
他喜歡這種感覺,這讓他覺得自己還是那個從大院里走出去的少年,從未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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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當天,云州最高檔的“輝煌”大酒店門前車水馬龍。
林風依舊是那身樸素的休閑服,被王浩安排在了親戚這桌。
同桌的長輩們看他沉穩寡言,只當他是在部隊里待久了,不善交際,倒也十分和善。
宴會廳里燈火璀璨,衣香鬢影,充滿了小城市上流社會特有的喧囂與浮華。
林風安靜地坐著,看著臺上為新人播放的甜蜜相冊,嘴角帶著淡淡的微笑。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一陣小小的騷動。
李玥挽著丈夫趙鵬的手臂,款款走了進來。
她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香檳色長裙,妝容精致,脖子上的鉆石項鏈在燈光下熠熠生輝。
趙鵬則是一身名牌西裝,手腕上那塊價值不菲的腕表在舉手投足間,總能恰到好處地露出來。
他是市發改委的實權處長,年紀輕輕便身居要職,在云州這片地界,算得上是前途無量的青年才俊。
他們一出現,立刻就有人圍了上去。
“趙處長,您可來了,稀客稀客!”
“玥姐今天真漂亮,跟趙處長真是郎才女貌?。 ?/p>
趙鵬熟稔地和眾人打著招呼,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既有領導的矜持,又不失待人的熱絡。
李玥則像一只驕傲的孔雀,優雅地站在丈夫身邊,享受著這一切由他帶來的榮光。
一圈寒暄過后,他們被安排在了主賓席。
敬酒環節開始,趙鵬帶著李玥,一桌一桌地走著,派頭十足。
當他們走到林風這一桌時,李玥的目光不經意間一掃,然后猛地定住了。
她的笑容僵在了臉上,眼神里是掩飾不住的震驚。
那個坐在角落里,穿著普通,氣質卻如同一塊沉默礁石的男人,不是林風又是誰?
趙鵬察覺到妻子的異樣,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怎么了?認識?”
他低聲問。
李玥深吸一口氣,迅速調整好表情,低聲說:“我以前的同學?!?/p>
她端起酒杯,和趙鵬一起走了過去。
“林風?真的是你?”
李玥的語氣里帶著刻意制造出來的驚喜。
林風抬起頭,看到了她,也看到了她身旁那個滿眼審視的男人。
他平靜地點了點頭:“李玥,好久不見。”
“是啊,好多年了,”李玥的目光在他身上快速地掃過,那身廉價的衣服讓她心里某種塵封已久的東西,徹底落了地,“這位是我先生,趙鵬?!?/p>
趙鵬居高臨下地伸出手,握手時只用了幾個指尖,一觸即分。
“聽李玥提起過你,還在部隊呢?”
他的語氣帶著一種不經意的傲慢。
“嗯,在部隊?!?/p>
林風回答得言簡意賅。
“哪個單位啊?現在什么級別了?也好多年了,怎么著也得是個連長排長了吧?”
趙鵬看似隨意地問著,眼睛卻微微瞇起,像是在評估一件商品的價值。
“一個普通的野戰部隊,就是個當兵的?!?/p>
林風不想多說,他的身份是機密,更不想在這種場合炫耀什么。
聽到這個回答,趙鵬眼中那絲毫不加掩飾的輕蔑一閃而過。
“哦,那可真夠辛苦的?!?/p>
他慢悠悠地說,“我有個遠房親戚,也在部隊待了十幾年,轉業回來,托我給安排了一下,現在在局里給我開車,部隊出來的人嘛,紀律性就是強,用著放心。”
這話里的潛臺詞,桌上的人誰都聽得出來。
這是在赤裸裸地告訴林風,你就算在部隊待一輩子,出來最好的歸宿,也就是給我這樣的人當個司機。
同桌的親戚們面面相覷,氣氛瞬間變得有些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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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玥似乎覺得丈夫的話有些過了,或許是出于一絲殘存的舊情,或許是為了彰顯自己的大度,她連忙打圓場。
“林風,你別介意,趙鵬他就是說話直。”
她看著林風那張被風霜雕刻得愈發堅毅的臉,心中百感交集。
“你一個人在外面漂了這么多年也不容易,要是覺得累了,想轉業回家,隨時跟趙鵬說一聲。”
“他在市里人脈廣,給你安排個事業編,找個清閑點的工作,還是沒問題的。”
這番話聽起來像是關心,可那高高在上的語氣,卻像是一種憐憫和施舍。
她在用這種方式,向林風,也向她自己證明,她當年的選擇是多么明智。
放棄一個前途未卜的大頭兵,選擇一個仕途光明的潛力股,是她這輩子做過最正確的決定。
林風端起面前的茶杯,輕輕吹了吹熱氣。
“謝謝你們的好意,我在部隊挺好的?!?/p>
他的聲音不大,卻異常沉穩,聽不出一絲情緒波動。
這種平靜,在趙鵬看來,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嘴硬。
他心里的那點優越感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這個曾經讓妻子念念不忘的男人,原來也不過如此。
“挺好就行,挺好就行?!?/p>
趙鵬哈哈一笑,拍了拍林風的肩膀,“都是老同學,以后有什么難處,盡管開口,別客氣!”
說完,他便志得意滿地挽著李玥,走向了下一桌。
身后的李玥,回頭望了林風一眼,眼神復雜難明。
她看到了他眼中的平靜,那種平靜讓她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慌,仿佛自己引以為傲的一切,在他眼中都輕如鴻毛。
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很快就被她按了下去。
她想,他一定是在故作鎮定。
02
接下來的婚宴時間,趙鵬成了全場的中心。
他被請到主桌,和新郎的單位領導,還有一些本地的企業老板坐在一起。
酒過三巡,趙鵬的話匣子徹底打開了。
“王總,你那個項目的事,我跟規劃局的劉局打過招呼了,下周你直接去找他就行?!?/p>
“李行長,下次咱們可得單獨約一下,我最近在跟進一個高新區的項目,投資幾十個億,資金方面還得你們銀行多多支持啊!”
他高談闊論,揮斥方遒,仿佛整個云州的發展都在他的股掌之間。
周圍的人紛紛舉杯,奉承之詞不絕于耳。
“趙處長年輕有為,是我們云州的未來啊!”
“有趙處長在,我們這些做生意的,心里就踏實!”
趙鵬很享受這種眾星捧月的感覺,酒精讓他有些飄飄然。
他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了角落里那個安靜喝茶的林風身上。
一個念頭在他腦中升起,他要讓所有人都看看,尤其是讓李玥看看,她當年的初戀,和他這個現任丈夫之間,到底有多大的云泥之別。
他端著酒杯,搖搖晃晃地又走了過來。
“林風,兄弟!”
他大著舌頭,一把摟住林風的脖子。
林風的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但沒有推開他。
“一個人在這喝茶多沒勁,來,哥哥陪你喝一杯!”
趙鵬不由分說地給林風倒了滿滿一杯白酒。
“兄弟,說真的,”他湊到林風耳邊,聲音卻大到足夠半個宴會廳的人聽見,“你在部隊一個月津貼多少錢?三千?五千?”
“夠不夠花???云州現在的房價,一平米都一萬多了,你這津貼,不吃不喝一年,夠買個廁所嗎?”
全場瞬間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這里。
王浩的臉漲成了豬肝色,他想上前解圍,卻被趙鵬的一個眼神給瞪了回去。
“你別說話,我跟你兄弟談談心?!?/p>
趙鵬對著王浩擺了擺手,然后又轉向林風,臉上帶著一種扭曲的“關切”。
“不是哥說你,男人嘛,得有擔當,總在部隊里混日子也不是個事兒?!?/p>
“你看我,再過兩年,這‘副’字就有機會去掉了,到時候,你轉業回來,我直接給你安排到我手底下,給你個副科級待遇,怎么樣?夠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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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后的幾個朋友跟著哄堂大笑起來。
“趙處長真是仗義!”
“林風,你還不趕緊謝謝趙處長!”
李玥站在不遠處,臉色有些發白,她想阻止,卻又拉不下這個臉。
或許在她內心深處,也默許了丈夫用這種極端的方式,來徹底斬斷她心中最后一絲對過去的懷想。
林風始終沒有說話。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趙鵬,那眼神像一口深不見底的古井,不起半點波瀾。
他見過太多生死,經歷過太多風浪。
眼前這個跳梁小丑般的表演,在他看來,甚至引不起他一絲一毫的憤怒。
他只是覺得有些可笑,也有些悲哀。
趙鵬見林風不說話,以為他被自己說得無地自容,更加得意。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大聲宣布:“這樣,兄弟,你要是現在缺錢,跟我說,十萬八萬的,哥們兒我隨時給你拿!就當是我給你包的紅包了!”
這句話,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林風和他身邊的王浩臉上。
這已經不是炫耀,而是赤裸裸的羞辱。
王浩氣得渾身發抖,就要沖上去理論。
林風卻伸手按住了他。
他緩緩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杯底與桌面接觸,發出一聲輕微的“嗒”。
整個宴會廳都因為這邊的鬧劇而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
所有人都看著這個被逼到墻角的普通士兵,想看他會如何收場。
就在趙鵬以為自己已經贏得全場,準備發表更激昂的“演說”時。
婚宴廳那兩扇沉重的包金大門,突然被人從外面猛地推開了。
巨大的聲響讓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只見酒店的總經理,一個平日里在云州也算有頭有臉的人物,此刻卻滿頭大汗,弓著腰,一路小跑地在前面引路。
他的身后,跟著幾個神情嚴肅、氣場強大到令人窒息的中年男人。
為首的那人,穿著一身樸素的深色夾克,但步伐沉穩,目光如電,不怒自威。
趙鵬定睛一看,瞬間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攥住了,呼吸都停滯了半秒。
來人,竟然是云州市市委一把手,張書記!
跟在他身旁的,還有市公安局的局長和市政府的秘書長!
這是什么陣仗?
趙鵬的大腦飛速運轉。
難道是……難道是張書記知道自己今天在這里參加婚禮,特地過來“偶遇”一下,順便給自己站個臺?
這個念頭一升起,他瞬間感到一陣狂喜,剛才喝下去的酒精全部化作了亢奮的火焰。
這可是天大的面子!
要是張書記當眾跟自己打個招呼,那他明天回到單位,腰桿都能挺得比別人直三寸!
他立刻推開身邊的人,整理了一下被自己弄皺的西裝領帶,臉上堆滿了最熱忱、最謙恭的笑容,大步流星地迎了上去。
“張書記!哎呀,您怎么親自來了!什么風把您給吹來了!”
趙鵬熱情地伸出雙手,滿面紅光地準備迎接這榮耀的時刻。
“快!快請上座!”
他側身讓開道路,做出了一個“請”的姿勢。
全場的賓客都屏住了呼吸,驚愕地看著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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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鵬一個處長,面子竟然大到能讓市委書記親自來捧場?
李玥也瞪大了眼睛,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驕傲和自豪。
她的丈夫,果然是人中之龍!
可接下來發生的一幕,卻讓所有人的思維都陷入了停頓。
張書記仿佛根本沒有看見擋在面前的趙鵬,甚至連眼角的余光都沒有分給他一絲一毫。
他腳步不停,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氣勢,直接從趙鵬的身邊繞了過去。
那股勁風,吹得趙鵬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
在全場數百雙眼睛不可思議的注視下,張書記領著他身后的一眾市領導,步履匆匆,臉上帶著一種下級面對上級時,那種難以掩飾的、混雜著恭敬與緊張的神情。
他們的目標明確,徑直穿過大半個宴會廳,走向了那個最偏僻、最不起眼的親戚席。
最終,他們在林風的桌前,停了下來。
張書記雙腳猛地一并,身子站得筆直,然后對著那個依舊安然坐著的林風,微微躬下了身子。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道驚雷,在死寂的宴會廳里炸響,清晰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里。
“首長!您回鄉,怎么也不給我們地方上打個招呼?”
“我們工作有疏忽,沒能提前做好接待安排,請您批評!”
時間,在這一刻徹底靜止了。
趙鵬那只熱情伸在半空中的手,就那么僵硬地懸著,臉上的笑容凝固成了一個無比滑稽而荒唐的表情。
他感覺自己的血液在瞬間被抽干,四肢冰冷,大腦一片空白。
“首長?”
這個詞,像一把淬了冰的重錘,狠狠地砸在他的天靈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