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
象山發光事件
ILLUMINANT OBJECT
作者:Kiwi Gao
什么都看,什么都吃,電影和飲食一樣,雜食但不將就。比起強烈風格的視聽呈現,更關注那些隱藏在美學形式中的烏托邦設想,看它們如何映照現實,又如何與日常悄然關聯。
![]()
![]()
《象山發光事件》電影海報
當西南的喀斯特地貌與塵封的核工業遺址相遇,當民俗地戲的祈福儀式碰撞克蘇魯的未知恐懼。《象山發光事件》搭建起極具潛力的宏觀框架:費城磁場實驗、發光巨型物體、意識傳送等設定,自帶上世紀冷戰時期蘇聯挖地幔般的神秘質感,而重慶涪陵城區中存有的更早年代的建筑更讓這份神秘有了扎根的土壤。
遺憾的是,這份雄心最終沒有在微觀層面轉化為穩定的敘事實效。影片像一張尚未完成的拼圖:碎片各自精彩,卻難以扣合成一幅有力量的圖景。
影片的故事主線其實并不復雜:節目組為收視逐利去找“象山發光事件”的幸存者張鵬(小沈陽飾),探尋當年的意外;身患絕癥的張鵬則試圖繼續“換殼”續命。逐利與續命這兩股貪婪相互利用,把敘事一路推到“意識侵占”的真相。其中揭露實情的時候,張鵬把“為妻子而活”當作道德遮羞,但妻子小產后的抑郁與墜樓,昭示他并未承擔。最終,暴露真相的那只手表,也成了貪欲鏈條上的物證。于是,因果閉環清晰,人物倫理與敘事后果對齊。
![]()
![]()
《象山發光事件》電影劇照
影片在類型上試圖跳脫傳統“鬼/怪物”的恐怖框架,轉而確立“人之渺小、未知即恐懼”的核心邏輯。
導演大量使用配樂營造陰森氛圍,雖被指“濫用”,但對一部既無“jump scare”、也無鬼臉的偽紀錄片而言,不調動“聽覺”只會拍成略顯寡淡的《走近科學》。弦樂有效制造緊張與不安,象山的“嗡嗡”聲設計也促使觀眾本能地豎起耳朵細辨。至于“如何過審”的疑問,并非影片讓超自然直接通過審核,而是將附身/奪舍置于量子、磁場等半科學闡釋中:既規避審查風險,又保留“未知背后究竟是神學、玄學,還是一場大夢”的哲學余味。
在這一取向下,成片的觀感更接近懸疑而非傳統驚悚。
結尾中,“上車的導演是否被張鵬附身”沒有定論;隨后出現的張鵬是誰、車里的拍攝組導演又是誰,同樣懸而未決。高明的謊言真中有假、假里見真,紀錄片也常以真假交織來增強可信度與張力,這正是導演留給觀眾的思考空間。由此可見,影片的恐懼感更多來自“真假互置”與謎底推進,而非驚嚇與異象,后續的敘事與議題分析也宜圍繞這種懸疑質感展開。
![]()
![]()
《象山發光事件》電影劇照
然而,影片的潛力終究未能完全釋放。
癥結在于宏觀立意與微觀表達的脫節,以及“形式優先”的創作傾向。西南群山疊嶂、峽谷縱橫;在上世紀六十年代國際局勢緊張(中蘇關系破裂、中美對峙加劇)的情況下,國家啟動 “三線建設”,決定在西南地區修建核工業基地。經多番論證,816工程落于重慶涪陵白濤鎮,自此以“國營建新化工機械廠”為名對外隱身,白濤從地圖上被抹去,直至2002年解密、2010年局部開放。
正是這種“從地表與地圖雙重消失”的歷史,使該區域天然帶有一種洛夫克拉夫特式(Lovecraftian)氣息:巨山包裹的空洞、長年嗡鳴的回聲、嚴苛保密塑造的知識盲區——人類在龐然工程與未知機制面前渺小無力。影片若以此為敘事軸核,便能把“克蘇魯式的不可知”與這段地理歷史有效融合。
![]()
《象山發光事件》電影劇照
與此同時,也許正因西南地區的地貌與“禁地”歷史,導演在看見地戲(貴州省安順市地方傳統戲劇)時,便自然將其與戰爭、防空洞與大山相連。鏡頭中的地戲確為影片添了一抹民俗色彩,但當我們回到戲種譜系就會發現:它與816工程的機密歷史、以及影片所強調的克蘇魯式“未知與渺小”,并未建立起有效呼應。原因在于地戲與儺戲雖同源,卻在儀式屬性與核心題材上分流。
儺戲以祭神驅邪為宗旨,保留完整的宗教儀式性,故有“鬼戲”之稱;片中可見的掌壇師繞壇凈場、焚香以通神,正是其神圣程序。而地戲雖仍保留“開箱”等祭祀環節,由“神頭”或主帥演員于面具木箱前焚香化紙、祈求納吉,但其功能更多是營造儀式氛圍與凈場效果。
焚香畫面容易使人聯想到歐洲天主教的熏香傳統(象征祈禱升向天國并凈化空間),然而就當下形態而言,地戲已逐漸去宗教化,題材以歷史戰爭故事為主,風格偏向武戲。換言之,地戲與“驅邪—神圣—不可知”的宗教核心漸行漸遠。
![]()
![]()
《象山發光事件》電影劇照
在此背景下,把地戲并置于816核洞與克蘇魯母題之側,更多只起到美化畫面、增添地域“民俗皮相”的作用;它無法與“選址—封存—解密”所構成的認知空缺相勾連,也難以放大影片關于“人類認知的邊界與虛無恐懼”的命題。
類似的“形式先行”也出現在情節上:如消失的阿姨、夜晚出現的動物等意象。對畫面精致與視聽美感的執著,反而削弱了對作品核心表達的推動。結合其入圍第19屆FIRST青年電影展的背景,這類取向在部分青年作者的作品中并不罕見,可視為一種常見創作路徑,也與新概念作文大賽作品中出現過的某些問題相似。
兩者的共同癥結在于:主創過多沉迷于形式層面的雕琢,而忽視了內容的扎實度與敘事的深入。
片中大量出現人物佇立河邊橋頭、在車內抽煙等刻意造氛圍的場景,意在傳遞悲情與孤獨,卻缺少合乎邏輯的情節設計和更有層次的敘事推進;正如寫作中堆砌華麗辭藻與抽象思考,雖能讓人捕捉到表層意圖,卻難掩閱歷單薄與核心表達的空洞。
![]()
![]()
《象山發光事件》電影劇照
影片的細節短板同樣不容忽視。
首先,地域線索已明確指向重慶(渝A車牌、西南官話等),卻安排守林人說蒙語,造成與西南文化語境的脫節;即便蒙語可指向狩獵與游牧經驗,它與影片的地理與敘事并不天然貼合。若改為更具區域關聯的藏語,并借用藏族文化中關于“邊界”或者“生存”的隱喻,可在不改變劇情功能的前提下,強化偽紀錄片的真實感與文化契合度。
其次,英文翻譯里的標點符號錯誤,如只有下引號而缺少上引號,削弱了成片的專業度。國產優質驚悚/懸疑作品本已稀缺,這樣的細節疏漏,無疑會影響影片的海外傳播與口碑建立。
但值得肯定的是,影片在現實邏輯上的鋪排頗見巧思。
首次上山時守林人的出現,既符合“禁地”常有專人管控的現實,他口中的“野猴子”故事又把邊界意識輕輕托出;地下遺址里攝影師與導演的插科打諢,表面失真,實則貼合“心知是在演”的工作心態。
但得知“意識侵占”的真相大白,疑點也隨之浮現:張鵬雖顯孤獨,卻仍有同學等已知關系;若“奪舍”真在他們二人身上發生,身邊人為何毫無異樣?是旁人察覺不到,抑或根本不在意,因為沒人會相信這種事?敘事由此再次回到真假互置的回環,留下耐人尋味的懸疑余味。
![]()
《象山發光事件》電影劇照
總體而言,《象山發光事件》試圖把本土歷史記憶、民俗根脈與外來哲學母題揉合成“人類在貪婪與未知前的渺小”。但當關鍵元素止步為并置的符號、形式語言又蓋過敘事推進時,這個本應有厚度的命題便顯得搖擺不定。正如結尾未揭曉張鵬是否再次“奪舍”并重獲新生,整部片影片讓人反復感到:它離更好的自己,只差一次真正有效的“拼合”。
從“女孩”到“女人”,舒淇導演首作即巔峰
第20屆倫敦韓國電影節今日開幕 韓影影迷不可錯過
LFF短評合集|倫敦的十夜


圖片:源于網絡
文字:Kiwi Gao
排版:Evonne Dong
責任編輯:陸泫龍
![]()
![]()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