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沒殺人!我們真的沒殺她!”
審訊室里,少年聲嘶力竭的辯解,撞在冰冷的墻壁上,顯得那么蒼白無力。
“沒殺人?”負責(zé)審訊的老警察將一沓照片摔在桌上,眼神銳利如刀,“那她為什么會死?現(xiàn)場除了你們的腳印,再沒有第六個人!你說啊!”
少年看著照片上女孩安詳卻毫無生氣的臉,瞳孔劇烈收縮,渾身抖得像秋風(fēng)里的落葉。
“我不知道……我們走的時候,她還好好的……她只是暈過去了……我們只是想給她一個教訓(xùn).....”
01
九月初的西安,秋老虎依舊肆虐。
林雨薇拖著行李箱,走進了陜西省第二中學(xué)的大門。她今年大四,是西安文理學(xué)院心理學(xué)系的學(xué)生。這次來,是響應(yīng)學(xué)校的號召,來這里做為期三個月的心理輔導(dǎo)志愿服務(wù)。
![]()
這對她來說,既是一次實踐,也是她畢業(yè)論文的素材積累。她的論文方向,正是關(guān)于青少年在應(yīng)激事件后的心理干預(yù)。
而這所省重點中學(xué),就在一個月前,發(fā)生了一件轟動全市的應(yīng)激事件——高三(一)班的學(xué)生周明軒,從教學(xué)樓的頂樓,一躍而下,當(dāng)場死亡。
學(xué)校給出的官方解釋是,學(xué)生因高考壓力過大,導(dǎo)致情緒崩潰。
但林雨薇在來之前,就從導(dǎo)師那里了解到,事情可能沒有那么簡單。
踏入校園,她能清晰地感覺到一種壓抑和凝重的氣氛。下課時間,走廊里沒有了往日的喧囂和打鬧,學(xué)生們?nèi)齼蓛傻鼐墼谝黄穑吐曊f著什么,看到老師走過,又會立刻散開。
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故作平靜的表情。
林雨薇被安排在一間小小的辦公室里,就在原來的心理咨詢室隔壁。原來的那位心理老師,在事發(fā)后,就以“身體不適”為由,休了長假。
“小林老師,歡迎你來。”校長親自接待了她,一個五十多歲、頭發(fā)微禿的男人,“學(xué)校現(xiàn)在這個情況,你也知道。孩子們的情緒,都需要疏導(dǎo)。你年輕,跟他們有共同語言,希望你能幫助他們盡快走出陰影。”
“校長您放心,我一定會盡力的。”林雨薇點點頭。
“那就好,那就好。”校長搓著手,臉上的笑容有些勉強,“有什么需要,隨時跟王主任提。我們……我們希望這件事能盡快過去,學(xué)校的教學(xué)秩序,不能再受影響了。”
林雨薇看著窗外那棟高高的教學(xué)樓,陽光照在上面,顯得有些刺眼。她知道,自己的這次志愿服務(wù),可能遠比想象中要復(fù)雜和艱難。
02
麻煩,比林雨薇預(yù)想的來得更快。
她工作的第二天,就在試圖了解情況時,碰了一鼻子灰。
她想找周明軒的同班同學(xué)聊聊,可那些高三的學(xué)生,一聽到“周明軒”三個字,就都像躲瘟疫一樣,紛紛搖頭擺手。
“老師,我跟他不熟。”
“老師,我什么都不知道。”
“老師,你別問我了,我害怕。”
就在她一籌莫展的時候,她注意到了幾個特殊的學(xué)生。
他們有五個人,都穿著初三的校服,為首的那個男孩,個子不高,皮膚很白,但眼神卻異常陰鷙,帶著一種不屬于他這個年紀(jì)的狠厲。
林雨薇后來才知道,那個男孩,叫周明杰,是跳樓自殺的周明軒的親弟弟。
周明杰和他那四個“伙伴”,在學(xué)校里,像一個獨立的、充滿敵意的王國。他們不與任何人交流,看所有老師的眼神,都充滿了不加掩飾的仇恨。
![]()
他們堅信,自己的哥哥周明軒,不是因為學(xué)習(xí)壓力自殺,而是死于校園霸凌。他們認為,學(xué)校為了聲譽,掩蓋了真相,而原來的那位心理老師,更是幫兇。
現(xiàn)在,新來的林雨薇,在他們眼里,自然就成了學(xué)校派來繼續(xù)“粉飾太平”的工具。
“你看,又來一個。”
這天下午,林雨薇從辦公室出來,正好與周明杰一行人迎面撞上。其中一個染著黃毛的男生,對著她,輕蔑地吐了口唾沫。
“長得倒是人模狗樣的,不知道心是不是黑的。”另一個高個子男生,抱著胳膊,冷笑著說。
周明杰沒有說話,他只是停下腳步,用那雙陰冷的眼睛,上下打量著林雨薇,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沒有生命的物體。
林雨薇感覺后背一陣發(fā)毛。她想說點什么,想解釋自己來的目的,可在那幾雙充滿敵意的眼睛注視下,任何語言,都顯得蒼白無力。
她知道,自己已經(jīng)被這群少年,當(dāng)成了“敵人”。
03
林雨薇沒有退縮。她覺得,越是這樣,就越說明這些孩子的心里,藏著巨大的創(chuàng)傷和憤怒,他們更需要專業(yè)的幫助。
她開始嘗試主動接近他們。
“周明杰同學(xué),你好,我是新來的心理輔導(dǎo)老師,我叫林雨薇。我能……跟你聊聊嗎?”
一次,她在操場邊,找到了獨自坐在籃球架下的周明杰。
周明杰抬起頭,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滿是嘲諷。
“聊聊?聊什么?聊我哥是怎么被你們逼死的嗎?”
“我不是……”林雨薇想解釋,“我只是想了解一下情況,看看有什么可以幫到你的。”
“幫我?”周明杰笑了,那笑容,看起來比哭還難看,“你能幫我什么?你能讓我哥活過來嗎?還是能把那些欺負他的人,都從樓上推下去?”
他的聲音不大,但每一個字,都像冰錐一樣,扎在林雨薇心上。
“我知道你很難過,但用極端的方式,是解決不了問題的。”林雨薇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和而專業(yè)。
“極端?”周明杰站起身,逼近了她一步,他的個子不高,但那股咄咄逼人的氣勢,卻讓林雨薇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
“老師,你知不知道,我哥跳下來之前,給他媽發(fā)了最后一條短信。”他盯著林雨薇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他說:‘媽,對不起,我撐不下去了。那些人,是魔鬼。’”
“你現(xiàn)在來跟我談‘不要極端’?”周明杰的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你放心,我們不會像我哥那么傻。我們會用我們自己的方式,去尋找‘公平’。”
說完,他不再理會僵在原地的林雨薇,轉(zhuǎn)身,吹了聲口哨,那四個“伙伴”,立刻從不遠處圍了過來,簇擁著他,揚長而去。
04
接下來的幾天,無論她走到哪里,總能感覺到有幾雙不懷好意的眼睛,在暗中窺視著她。
她去食堂吃飯,周明杰那伙人,就會坐在離她不遠的地方,肆無忌憚地談?wù)撝屗囮嚪次浮?/p>
她走在校園的小路上,會有人故意從她身邊跑過,狠狠地撞她一下,然后回頭,露出一-個挑釁的笑容。
她甚至在自己辦公室的門縫里,發(fā)現(xiàn)過被揉成一團的、畫著骷髏頭的紙條。
她把自己的擔(dān)憂,和學(xué)校的教導(dǎo)主任談了一次。
![]()
“王主任,我覺得周明杰那幾個孩子,心理狀態(tài)非常不穩(wěn)定,他們可能有暴力傾向,我擔(dān)心……”
王主任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戴著一副厚厚的眼鏡,她打斷了林雨薇的話。
“小林老師,我知道你是專業(yè)的,但有時候,可能有點太敏感了。”王主任的語氣,帶著一種過來人的說教意味,“哥哥剛出事,弟弟心里有怨氣,做出點出格的事,也是可以理解的。你給他們一點時間,讓他們自己慢慢消化就好了。”
“可是……”
“沒什么可是的。”王主任擺了擺手,“你的任務(wù),是安撫大多數(shù)學(xué)生的情緒,不要把精力,浪費在幾個問題學(xué)生身上。行了,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林雨薇從主任辦公室出來,感覺自己像是掉進了一個冰窖。
她發(fā)現(xiàn),自己被孤立了。
學(xué)校的領(lǐng)導(dǎo),只想盡快平息事端,恢復(fù)“正常”的教學(xué)秩序。
05
九月十三日,周五。
林雨薇在學(xué)校忙了一整天,整理學(xué)生們的心理檔案,直到天黑才下班。
晚飯,她沒什么胃口,就在學(xué)校門口的小吃街,隨便吃了一碗面。吃完飯,她沒有直接回宿舍,而是想在附近的公園里,散散步,透透氣。這些天,她心理的壓力太大了。
公園里很安靜,只有一些老人在跳著廣場舞。她沿著公園里的小湖,慢慢地走著,晚風(fēng)吹在臉上,讓她緊繃的神經(jīng),稍微放松了一些。
就在她走到一處燈光比較昏暗的拐角時,她的身后,突然竄出了幾個人影。
她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嘴巴就被人用一塊帶著刺鼻氣味的毛巾,死死地捂住了。緊接著,她的手腳被幾雙有力的大手控制住,整個人被強行拖進了一輛停在路邊的、沒有牌照的面包車里。
車門“砰”的一聲關(guān)上,隔絕了外面所有的聲音。
林雨薇的大腦,因為缺氧和驚恐,一片空白。她能聞到,車里,是幾個少年身上特有的、混雜著汗味氣息。
是他們!
車子發(fā)動了,一路顛簸,不知道開向了哪里。
不知道過了多久,車停了。
她被粗暴地從車上拖了下來。眼前,是一個廢棄的水泥廠。高大的水泥罐,在月光下,像一個個沉默的巨人,投下巨大的、猙獰的陰影。
她被幾個人,推搡著,帶到了一個巨大的、廢棄的圓形料坑邊。
周明杰,就站在坑邊,背對著她,看著坑底的黑暗。
“你們……你們想干什么?”林雨薇的聲音,因為恐懼而劇烈地顫抖著,“你們這是犯法的!”
“犯法?”周明杰緩緩地轉(zhuǎn)過身,臉上帶著一種病態(tài)的、興奮的笑容,“我哥被人逼死的時候,怎么沒人跟他們談‘法’?”
他朝旁邊的人使了個眼色。兩個人立刻上前,把林雨薇的手反綁起來,推到了料坑的邊緣。
只要再往前一步,她就會掉進那個深不見底的、散發(fā)著腐朽氣味的坑里。
林雨薇徹底崩潰了。她看著眼前這幾個面目猙獰的半大孩子,他們的眼睛里,沒有同情,沒有憐憫,只有一種瘋狂的、復(fù)仇的快感。
“求求你們,放了我吧……”她癱坐在地上,眼淚和鼻涕糊了一臉,聲音里充滿了絕望的哭腔,“我錯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媽……我媽還在家等我吃飯……求求你們了……”
![]()
周明杰走到她面前,蹲下身,用手,粗暴地抬起了她的下巴,強迫她看著自己。
他盯著她那雙被淚水淹沒的眼睛,緩緩地,說出了一句讓她瞬間如墜冰窟的話。
“老師,你知道嗎?我哥跳樓前,見的最后一個人,就是你們這種‘老師’。他也是這么求她的。他說,‘老師,救救我’。可那個老師,是怎么回答他的呢?”
06
第二天清晨,天剛蒙蒙亮。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破了周明杰家的寧靜。
周明杰的父親打開門,看到門口站著幾個身穿制服、表情嚴肅的警察,當(dāng)場就愣住了。
“警察同志,你們這是……”
為首的老警察出示了證件,目光越過他,直接看向了屋里那個睡眼惺忪的少年。
“周明杰是吧?跟我們走一趟。”警察的語氣,不容置疑。
“為什么?我兒子犯了什么事?”周明杰的母親也從房間里沖了出來,一臉驚慌。
“林雨薇,死了。”老警察的聲音,像一塊冰,砸在了這個小小的客廳里,“昨天晚上,死在了郊外的廢棄水泥廠。有人看到,你們幾個,是最后接觸她的人。”
周明杰的腦子里“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死了?怎么會死了?
他和他的四個伙伴,很快就被帶到了警察局。
消息像長了翅膀,一夜之間傳遍了整個城市。一個年輕善良的女大學(xué)生志愿者,被五個未成年的中學(xué)生殘忍殺害——這個消息,瞬間點燃了所有人的怒火。
網(wǎng)絡(luò)上,鋪天蓋地的,都是對這五個“惡魔少年”的聲討。
“嚴懲兇手!未成年不是保護傘!”
“這種人就該判死刑!不然以后誰還敢做好事?”
“他哥跳樓,他就有理了?就能隨便殺人?這是什么邏輯!”
周明杰的家庭住址、父母的工作單位,全都被人肉了出來。家門口,被人用紅色的油漆,寫滿了“殺人犯”的字樣。
審訊室里,周明杰面對著警察一遍又一遍的質(zhì)問,幾乎崩潰。
“我說了!我們沒有殺她!我們就是想嚇唬嚇唬她,給她一個教訓(xùn)!”他對著桌子,聲嘶力竭地吼著,“我們走的時候,她還好好的!她只是被我們嚇暈了!”
“暈了?”老警察冷笑一聲,“那她為什么會死?法醫(yī)初步鑒定,她是窒息死亡!現(xiàn)場除了她,就只有你們五個人的痕跡!不是你們,還能是誰?”
![]()
周明杰的父母,在外面哭成了淚人。他們不相信,自己那個雖然叛逆但本性不壞的兒子,會做出殺人這種事。
“警察同志,求求你們,再查一查吧!我們家小杰,他不可能殺人的!他連雞都不敢殺啊!”
可所有的證據(jù),都指向了這五個少年。他們有明確的作案動機——為周明軒“復(fù)仇”。他們有作案時間,也有作案地點。而受害者林雨薇,社會關(guān)系簡單,幾乎沒有任何仇家。
這似乎,是一起鐵證如山的、由校園悲劇引發(fā)的二次悲劇。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這起案件即將以五個少年的認罪而告終時,正式的尸檢報告,送到了市刑偵支隊隊長的辦公桌上。
法醫(yī)老張親自送來的。他把報告放在桌上,表情卻異常凝重,欲言又止。
“老張,怎么了?有什么問題嗎?”隊長察覺到了不對勁。
“隊長……你……你自己看吧。”老張嘆了口氣,指了指報告的最后一頁。
隊長疑惑地翻到最后一頁,目光落在最終的死因鑒定結(jié)論上。
![]()
只看了一眼,他整個人,就像被點了穴一樣,僵在了椅子上。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那一行字,嘴巴微微張開,臉上是難以置信的、極度震驚的表情。
“而且,我們在死者的血液里,還檢測出了另一種東西……一種,不該出現(xiàn)的東西.....”
隊長感覺自己的后背,竄起一股寒意。他立刻拿起電話,接通了內(nèi)線。
“給我重新查!把林雨薇所有的社會關(guān)系,她來這所學(xué)校之前的所有經(jīng)歷,都給我一五一十地,重新查一遍!一個細節(jié)都不要放過!”
掛了電話,他看著那份報告,喃喃自語。
“這……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