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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繼東 中國人民大學國有經濟研究院副院長、經濟學院教授、中國宏觀經濟論壇(CMF)主要成員
本文轉載自11月17日中國人民大學國有經濟研究院微信公眾號。
本文字數:4834字
閱讀時間:15分鐘
一、研究背景
1、東北振興的戰略意義。東北是共和國工業的“長子”,是國家重要的商品糧、能源安全基地,是國防科技工業的核心集聚區。東北地處東北亞地理中心,是我國向北開放的重要門戶。東北振興對推動區域協調發展、提升我國在東北亞地區的影響力具有不可替代的戰略意義。同時,中國經濟發展步入“新常態”以來,東北地區長期積累的結構性、體制性矛盾凸顯,面臨著傳統重工業轉型遲緩、新興產業創新動能不足,以及關鍵領域人才流失加劇等多重挑戰。
2、新質生產力的戰略指引。2023年9月,習近平總書記在黑龍江考察時提出“加快形成新質生產力”的重大論斷,為深陷轉型陣痛的東北地區指明了全新的、根本性的發展方向。這一論斷并非簡單的口號,而是對傳統增長路徑的深刻反思與超越,它標志著東北振興的戰略重心,已從傳統的要素投入和政策傾斜,轉向依靠科技創新驅動的內生增長新范式。發展新質生產力就是通過科技創新賦能傳統產業、培育新興產業、集聚高端人才,推動東北經濟實現質量變革、效率變革、動力變革,最終走出一條符合自身特色的高質量振興之路。
3、當前東北經濟發展的態勢。第一,經濟增長實現企穩回升。2025年上半年的數據顯示,東北地區保持了穩定的經濟增速。第二,產業結構優化升級步伐加快。第三,“新引擎”持續發力,冰雪旅游經濟蓬勃發展,跨境電商新業態加速崛起。
4、東北振興仍然面臨挑戰。第一,關鍵核心技術依賴問題突出。第二,人才流失問題依然嚴重。第三,要素市場化配置改革滯后。第四,民營經濟發展活力不足。第五,民生領域壓力較大,老齡化程度加劇。
5、東北振興相關研究綜述。第一,尋找東北經濟發展滯后的原因。研究將東北振興的癥結歸結為體制機制僵化、產業結構偏重、民營經濟薄弱、人口外流嚴重等結構性問題。第二,對特定領域與專題問題開展深入研究。《東北鄉村振興藍皮書(2025)》聚焦東北農業經濟問題,以《新時代東北全面振興研究叢書》為代表的系列成果系統梳理了東北在裝備制造業、能源、農業等傳統優勢領域的轉型潛力。第三,“新質生產力”成為引領高質量發展的核心議題。學者從新質生產力理論內涵、特征、形成邏輯,以及實現路徑等方面展開論述,為審視東北振興問題提供了全新的理論視角。第四,新質生產力視角為東北全面振興理論研究提供了全新視角。既有研究為深刻理解東北的結構性與體制性挑戰奠定了堅實基礎,也為從新質生產力視角切入推動東北全面振興提供了全新視角。
本報告旨在現有研究基礎上,構建一個更具整合性的分析框架,不再將基礎研究、產業技術和人才支撐作為孤立的要素,而是將其視為驅動新質生產力形成的三大核心支柱,系統性地剖析它們之間內生且相互強化的聯動機制。這一視角有助于超越對“有科研、無產業”“有人才、難留住”等現象的表層歸因,轉而深入探究其背后的系統性斷點與結構性堵點,從而為構建以科技創新為核心驅動力的內生增長模式提供新的理論支撐與實踐路徑。
二、“科學·技術·人才”互動的理論框架
新質生產力的核心內涵是通過科技創新引領產業變革,實現生產要素創新性配置,進而形成新技術、新業態、新模式。東北振興本質是通過動能轉換和結構優化,實現區域的高質量發展。新質生產力的理論為東北振興提供了一個科學方法和實踐路徑。
新質生產力主要通過三大機制來重塑發展的格局:動能轉換機制、產業升級機制、要素配置機制。本報告認為,基礎研究、產業技術和人力資本是構筑這一體系的三大核心支柱,它們分別對應著新質生產力發展的三個關鍵環節,構成了一個相互依存、協同演進的“三位一體”結構。
第一,基礎研究是新質生產力的“策源地”,作為“從0到1”的原創性突破源頭和知識生產的起點,它為新技術、新產業的誕生提供最底層的科學原理和思想火花,決定了一個區域原始創新的上限和未來發展的潛力。
第二,產業技術則是新質生產力的“轉化器”。尤其是在數字經濟時代以數字技術為代表的產業技術,是連接科學發現與市場應用的橋梁,是將基礎研究成果轉化為現實生產力的核心引擎,直接決定了產業向高端化、智能化、綠色化邁進的速度與質量。
第三,人才是新質生產力的重要“載體”。作為所有創新活動中最活躍、最關鍵的能動要素,他們不僅是知識和技術的掌握者與運用者,更是持續推動基礎研究和技術創新的創造者,是新質生產力的最終承載者和實現者。
第四,三大支柱之間存在著緊密的內在聯動機制。更重要的是,這三大支柱之間存在著緊密的內在聯動機制:基礎研究的突破為技術創新開拓新領域,也為高端人才培養提供了土壤;產業技術的蓬勃發展為基礎研究提供了應用場景和資金反哺,并創造了吸引和集聚人才的高價值崗位;而高水平人才的供給,則同時驅動著基礎研究的深化和產業技術的迭代。唯有實現三要素的協同耦合與動態平衡,東北才能真正從“老工業基地”邁向“新質生產力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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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科學、技術與人才協同聯動促進新質生產力發展.
三、東北地區的基礎研究、產業技術與人才培育的主要特點
(一)東北地區基礎研究的主要特征
本報告整理了1997年至2018年間全部國家自然科學基金立項數據,通過與數字技術關鍵詞列表進行匹配,篩選出數字技術相關的基礎研究項目。基于此,報告將從立項數量與資助金額兩個維度,對東北地區的數字技術基礎研究現狀進行剖析,并與發達城市群進行比較。主要發現如下:
第一,東北數字技術基礎研究強度位居“第三梯隊”,與核心增長極存在顯著“級差”。顏色越深表明立項數目和經費規模越大。從基礎研究的水平來看,東北在立項數目和經費總額上相對偏低。
第二,東北基礎研究發展趨勢相對平緩,與領先城市群的發展差距呈擴大之勢。隨著時間推移,東北地區立項數目和獲得資助的規模,和其他地區之間的差距呈現擴大趨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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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2、各大城市群數字技術基礎研究項目年度趨勢對比
結論三:東北基礎研究結構呈現“戰略聚焦”特征,在“物聯網”和“人工智能”領域展現出強大優勢,或可成為差異化發展的核心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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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3、各大城市群數字技術基礎研究領域布局結構對比
(二)東北地區數字技術的主要特征
專利是衡量產業技術創新能力與成果轉化的核心指標。為量化評估東北地區在數字技術領域的創新產出,報告采用上市公司申請的數字技術專利數據作為核心分析對象。主要發現如下:
結論四:東北地區企業數字技術創新能力呈“參與偏少,集約度高”的結構性特征,呈現出典型的“有亮點,無高原”的局面。少數企業具備較強的技術創新能力,但整體技術創新的參與廣度和強度偏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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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5、不同層級企業數字技術創新的廣度與深度比較
結論六:東北地區數字技術創新廣度和深度均由央企驅動,凸顯“領頭羊”效應與激活地方國企的緊迫性。東北地區的創新優勢主要集中在人工智能、量子信息和高端芯片等少數前沿領域,而這些領域的卓越表現幾乎完全由駐扎在東北的中央企業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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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6、東北地區在七大數字技術細分領域的創新表現
(三)東北地區人才需求的主要特征
結論七:東北地區整體上對數字人才吸引力陷入“雙低”困境,招聘廣度與強度均嚴重不足。東北地區發布數字人才招聘信息的企業占比低,且相關崗位數量也相對較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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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7、各城市群數字人才招聘的廣度與深度比較
結論八:東北地區吸引數字人才的動態趨勢持續惡化,與領先地區的人才吸引力差距不斷擴大。其他地區均持續在加大數字人才招聘力度,但東北數字人才招聘的趨勢相對平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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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8、各城市群數字人才吸引力動態趨勢
結論九:東北央企技術創新與人才培育存在“脫嵌”風險,創新勢能未能轉化為本地人才動能。盡管東北央企具備技術創新能力,但在數字人才招聘端表現乏力——發布數字人才崗位廣告較少,表明其技術勢能尚未充分轉化為本地人才集聚動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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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9、不同層級企業數字人才招聘情況
四、推動東北地區基礎研究、產業技術和人才支撐融合發展
為了量化評估東北地區在創新鏈條各環節的傳導效率與核心堵點,本部分構建城市與企業層面的雙向固定效應面板回歸模型,并引入交互項進行參數估計,報告精確量化了東北地區與主要城市群之間,以及區域內不同省份、不同所有制企業在“基礎研究→技術創新”與“技術創新→人才需求”雙鏈傳導環節的彈性差異。研究發現:
結論十:東北地區產學研傳導機制存在雙重堵點——基礎研究難以有效轉化為技術創新,技術創新也未能帶動人才需求。
圖10以森林圖的形式,直觀地展示了城市群比較的回歸結果,即在控制了城市及年份固定效應后,各城市群數字技術專利產出對基礎研究投入的彈性系數。縱軸代表本研究劃分的五個主要城市群,包括東北、京津冀、長三角、珠三角和成渝。每行對應一項回歸系數估計結果。橫軸代表彈性系數的大小。點的顏色用以區分結果的顯著性:實心橙色圓點表示該系數在5%的水平上統計顯著,意味著有95%的信心認為該效應真實存在;空心黑色圓點則表示該系數在統計上不顯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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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0、各城市群創新鏈條的傳導彈性比較
東北地區在“基礎研究—技術創新—人才需求”的線性傳導鏈條上存在顯著的堵點與斷點。圖10顯示,與長三角、珠三角等地區相比,東北地區基礎研究投入對數字技術專利產出的拉動效應在統計上不顯著,這揭示了從“研”到“產”的轉化效率低下,構成了創新鏈條的第一個斷點。第二幅圖進一步表明,東北地區的數字技術專利增長也未能有效激發對數字人才的需求,其彈性系數在統計上不顯著,這說明從“技術”到“人才”的傳導機制同樣受阻,形成了第二個斷點。這兩個環節的連續失效,共同導致了東北地區創新驅動發展的核心引擎動力不足,未能形成研究、技術與人才相互促進的良性循環。
結論十一:東北三省產學研堵點各有側重,黑龍江的問題在于人才吸引力較低,遼寧在于科研轉化率低與人才倒掛現象,吉林則在于整體傳導效率低下。
在“基礎研究→技術創新”的轉化階段,三省表現出較大差異。黑龍江省的彈性系數顯著為正,表明其擁有將科研投入高效轉化為技術專利的強大能力。與此相反,遼寧省和吉林省的彈性系數在統計上均不顯著,轉化效能薄弱。
在“技術創新→人才需求”的應用階段,三省同陷困境,但程度和性質有所不同。黑龍江省和吉林省的彈性系數不顯著,說明其技術成果同樣未能有效轉化為產業發展和高端就業的拉動力。而遼寧省的情況則更為嚴峻,其彈性系數顯著為負,呈現出技術發展與人才需求“背道而馳”的反常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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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1、東北三省創新鏈條傳導效率的省際差異
結論十二:產學研傳導梗阻呈現出清晰的所有制差異,非國有企業的主要受限于科研轉化能力不足,而國有企業則面臨更嚴峻的“人才擠出”效應。
在“基礎研究→技術創新”的轉化階段,不同所有制企業的表現存在差異。東北的央企和地方國企雖然彈性系數不顯著,但其點估計值為正,表明其科研投入對技術產出具有一定的正向推動作用。然而,非國有企業的點估計值為負,暗示其在將外部科研資源有效內化為自身技術專利方面存在困難。
在“技術創新→人才需求”的應用階段,結構性問題尤為突出且主要集中在國有企業。圖12顯示,東北央企和地方國企的彈性系數均在統計上顯著為負,這意味著它們的技術水平越高,對數字人才的需求反而越低。這是一種典型的“技術替代勞動”或“人才擠出”效應。相比之下,非國有企業的彈性系數接近于零,說明其技術發展至少沒有帶來人才需求的萎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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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2、東北地區不同性質企業創新鏈條傳導效率比較
五、政策建議與展望
東北數字經濟發展的核心瓶頸在于創新要素間傳導機制不暢與融合生態的缺失,破解之道需超越傳統“產學研”線性思維,將政策重心從單點補強轉向系統建鏈,構建以人才為紐帶、產業需求為導向、平臺為載體的“人才—創新—產業”融合生態圈。具體路徑包括:第一,基礎研究層,實施非對稱趕超戰略,聚焦物聯網等優勢領域建設國家級工業數字化基礎研究高地;第二,產業創新層,推行“央地聯動、雙輪驅動”策略,強化央企頭雁效應同時深化體制機制改革激活地方國企活力;第三,人才建設層,采用“內外并舉、以用為本”戰略,精準引進高端團隊并建立央企創新成果本地轉化與人才吸納的捆綁機制;第四,生態構建層,形成“1+3”央地融合統籌架構,實施鏈主引領的產學研一體化專項,打造創新生態示范樣板。
東北地區若能把握新質生產力發展契機,即依托科技創新、數字化升級和綠色轉型等新興動能,通過深化改革重構創新生態,優化政策支持、強化人才培育、完善創新基礎設施,有望將深厚的工業積淀與豐富的科教資源系統整合,轉化為新時代的競爭優勢,進而推動產業轉型升級、提升經濟韌性,最終實現高質量、可持續的區域振興,確保長期繁榮與穩定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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