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
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陸志華，你現在不買，以后你就等著后悔吧！"
蘇雅婷把那張房產廣告拍在桌上，眼睛瞪得像銅鈴。
1991年的深圳，到處都是工地的轟鳴聲。
陸志華看著那些密密麻麻的數字，頭都要炸了。
一千二百塊錢一平米，他一個月工資才五百塊。
"雅婷，這不是發瘋嗎？"他說。
蘇雅婷冷笑一聲："發瘋的是你，不是我。"
01
1991年春天的南京，梧桐葉子剛剛冒出嫩芽。
陸志華騎著自行車穿過中山路，車筐里裝著剛買的兩斤豬肉。今天蘇雅婷要到家里吃飯，母親早就開始準備了。
他在南京機械廠當技術員，月薪一百八十塊錢。在廠里算是不錯的收入，畢竟是技術活兒。
陸志華今年二十八歲，長得不算帥，但很踏實。同事們都說他是個靠譜的人，做事認真，不愛出風頭。
蘇雅婷比他小三歲，在中國銀行南京分行工作。她父親是市里的干部，母親在百貨公司當主任。
兩人認識三年了，是朋友介紹的。蘇雅婷第一次見到陸志華的時候，覺得這個男人挺老實的，說話不多，但是有什么說什么。
"老實人好啊，結婚過日子就要找老實人。"蘇雅婷的母親這樣說過。
但最近蘇雅婷變了。她總是拿著一些報紙和雜志，說什么經濟特區，說什么改革開放。
"志華，你看這個新聞。"蘇雅婷把報紙攤在陸志華面前，"國家要在深圳搞經濟特區，那里機會多得很。"
陸志華瞄了一眼，"那跟咱們有什么關系？"
"怎么沒關系？"蘇雅婷眼睛發亮，"我們可以過去發展啊。"
"發展什么？"陸志華覺得莫名其妙，"我在廠里干得好好的，為什么要跑到那么遠的地方去？"
蘇雅婷嘆了口氣，"你就是沒有眼光。"
這樣的對話，最近經常發生。陸志華覺得蘇雅婷腦子里想的東西越來越奇怪了。
矛盾是從一個周末開始爆發的。
蘇雅婷拿著一摞資料回到家，興奮得臉都紅了。
"志華，我打聽到了，深圳那邊要大發展！銀行內部都在討論這個事情。"她把資料鋪了一桌子，"你看這些數據，深圳的GDP增長率，外資投入量，都是天文數字！"
陸志華看著那些密密麻麻的數字，頭疼。"雅婷，你能不能說點我聽得懂的？"
"我說得還不夠明白嗎？"蘇雅婷有些急了，"現在過去，我們就是第一批吃螃蟹的人。等過幾年，想去都去不了了。"
"去了能干什么？"
"能干的多了！做生意，炒股票，買房子！"蘇雅婷越說越激動，"我們在這里一輩子就這樣了，在那里說不定能發大財！"
陸志華搖頭，"雅婷，你聽誰說的這些？發財沒有那么容易的。"
"你就是膽子小！"蘇雅婷聲音提高了，"機會擺在面前都不敢抓！"
陸志華也有些惱火，"我膽子小？我是實事求是！我在廠里有技術，有前途，為什么要放棄？"
"前途？"蘇雅婷冷笑，"你以為在國營廠里能有什么前途？等著分房子？等著漲工資？志華，你醒醒吧，時代變了！"
這話說到陸志華的痛處。他確實在等廠里分房子，已經排了兩年隊了。漲工資的事情，廠長說今年可能有戲。
"雅婷，你不要聽風就是雨。深圳那地方我們又不熟悉，去了人生地不熟的，能干什么？"
"能干什么到了再說！總比在這里混日子強！"
兩人越吵越兇，最后蘇雅婷摔門而去。
第二天，蘇雅婷帶著她的父母來到陸志華家。
陸志華的父母都是老實人，父親在碼頭當搬運工，母親在街道工廠做臨時工。看到蘇雅婷的父母，有些緊張。
"親家，孩子的事情，我們做長輩的也得操心。"蘇雅婷的父親開門見山，"雅婷說要去深圳發展，我覺得是好事。"
陸志華的父親愣了，"去深圳？那么遠？"
"遠是遠，但是機會多。"蘇雅婷的母親接過話，"我們雅婷在銀行工作，知道很多內部消息。深圳那邊確實要大發展。"
陸志華的母親擔心地說："可是志華在廠里干得好好的，有技術，有前途..."
"有什么前途？"蘇雅婷的父親打斷她，"國營廠現在都不景氣，遲早要改制。與其等著下崗，不如早點出去闖闖。"
陸志華在旁邊聽著，越聽越覺得不對勁。
"叔叔阿姨，我覺得還是要慎重一點。"陸志華開口，"深圳那地方我們不熟悉，去了也不知道能干什么。"
蘇雅婷瞪了他一眼，"你就是沒有魄力！"
"雅婷說得對。"她父親點頭，"年輕人就應該有沖勁。志華，你要是不敢去，那就算了。但是雅婷一定要去的。"
這話的意思很明白了。陸志華看看蘇雅婷，她正冷冷地看著他。
"我需要考慮一下。"陸志華說。
"考慮什么？"蘇雅婷站起來，"要么一起去，要么分手。你自己選吧。"
房間里突然安靜下來。陸志華的父母面面相覷，不知道說什么好。
02
接下來的一個月，陸志華過得很煎熬。
蘇雅婷真的不理他了。他打電話到銀行，蘇雅婷不接。他跑到她家樓下等，她從來不下來。
陸志華開始睡不著覺。他是真的喜歡蘇雅婷的，三年了，感情不是假的。
但是要他放棄廠里的工作，跑到深圳去闖蕩，他真的沒有把握。
"志華，要不你就去試試吧。"母親有一天突然說，"雅婷是個好姑娘，錯過了可惜。"
"媽，你也覺得我應該去？"
"我不懂那些大道理。但是我知道，你現在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母親嘆氣，"你看你都瘦了一圈了。"
父親在旁邊抽著煙，"兒子，你自己決定吧。我們老了，不懂現在的世道。"
陸志華想了想，去找廠長請假。
"小陸，你要去深圳？"廠長很意外，"為什么？我們廠現在正需要技術人才，你的前途很好的。"
"廠長，我就是去看看，看看不行就回來。"
廠長想了想，"這樣吧，我給你一年的停薪留職。一年后你要是想回來，位置給你留著。"
陸志華很感激，"謝謝廠長。"
他回家收拾東西，東西不多，主要是一些衣服和技術資料。
存折里有五千塊錢，是這些年省下來的。在南京，這算是一筆不小的錢。
收拾完東西，陸志華去找蘇雅婷。
蘇雅婷正在收拾行李，看到他來，眼睛亮了一下，但馬上又冷下來。
"你來干什么？"
"我決定去深圳。"陸志華說，"和你一起去。"
蘇雅婷停下手里的動作，看著他，"真的？"
"真的。不過我有條件。"
"什么條件？"
"我們先去一年試試。一年后如果不行，我們就回來。"
蘇雅婷想了想，點頭，"好，就一年。"
1991年的夏天，陸志華和蘇雅婷坐上了南下的火車。
火車開了二十多個小時，陸志華第一次跑這么遠。車窗外的風景越來越陌生，他的心情也越來越復雜。
蘇雅婷卻很興奮，一路上和別的旅客聊天，打聽深圳的情況。
"聽說深圳那邊什么都貴，房租都要好幾百塊錢一個月。"一個中年大叔說。
"貴是貴，但是掙得也多啊。"蘇雅婷不以為然，"我聽說那邊普通工人都能拿到五六百塊錢一個月。"
陸志華在旁邊聽著，越聽心越虛。五六百塊錢一個月？真的假的？
火車到深圳的時候是早上六點。陸志華和蘇雅婷拖著行李走出車站，眼前的景象讓他們都震驚了。
到處都是人，到處都是工地。高樓大廈正在建設中，吊車和挖掘機的聲音震耳欲聾。
街上的人看起來都很急，走路都帶跑的。穿著打扮也和南京不一樣，更時髦一些。
"就是這里了。"蘇雅婷深深吸了一口氣，"我們的新生活開始了。"
陸志華看著眼前的一切，說不出話來。
在深圳找房子比想象中還要難。
他們跑了一整天，看了十幾個地方，不是太貴就是條件太差。
最后找到一個城中村的出租屋，一室一廳，月租三百五十塊錢。房子很小，家具簡陋，但算是比較干凈的。
"就這里吧。"蘇雅婷決定了，"先住下來再說。"
陸志華算了算，房租加上生活費，一個月至少要五百塊錢。他們帶來的五千塊錢，最多能支撐十個月。
"雅婷，我們得趕緊找工作。"
"你擔心什么？以我們的學歷和能力，找工作還不容易？"
蘇雅婷確實很快就找到了工作。她應聘了一家房地產中介公司的銷售員，試用期月薪八百塊錢，轉正后底薪一千二加提成。
陸志華就沒那么順利了。他跑了好幾家工廠，人家都說暫時不招人。
一個星期后，他終于在一家港資電子廠找到了技術員的工作。月薪五百塊錢，試用期三個月。
雖然工資不高，但陸志華還是很高興。畢竟是技術活兒，有發展前途。
蘇雅婷對他這個工作不太滿意，"才五百塊錢，還不如在南京拿得多。"
"雅婷，總得有個開始啊。等熟悉了環境，再看看有沒有更好的機會。"
蘇雅婷的工作進展很順利。她很會說話，又有銀行工作的經驗，客戶都很信任她。
第一個月她就賣出了三套房子，提成拿了兩千多塊錢。
"看吧，我就說深圳機會多。"蘇雅婷數著鈔票，很得意，"我這一個月賺的錢，比你一年都多。"
陸志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還是為她高興，"你厲害。"
蘇雅婷的收入越來越高，人也越來越自信。她開始買名牌衣服，化妝品也用進口的。
陸志華還是那樣，樸樸素素的，每天按時上下班。
有時候蘇雅婷會帶客戶出去吃飯，回來很晚。陸志華問她，她就說這是工作需要。
"志華，你也應該多動動腦子，想想怎么賺錢。"蘇雅婷有一天說，"光靠打工是沒有出路的。"
"我覺得我們現在挺好的啊。你月入一萬多，我也有五百塊錢，生活過得去。"
"過得去？"蘇雅婷瞪大眼睛，"志華，你的目標就是過得去？"
陸志華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覺得現在的生活比在南京好多了，已經很滿足了。
但蘇雅婷顯然不這么想。
1991年底，蘇雅婷突然變得很興奮。
"志華，機會來了！大機會！"她拿著一堆資料回到家，"房價要漲了！現在不買，以后永遠買不起！"
"什么房價要漲？"陸志華正在看電視，聽到這話有些莫名其妙。
"深圳的房價啊！我從公司內部得到消息，政府要出新政策，限制土地供應，房價肯定要大漲！"
蘇雅婷把那些資料攤在茶幾上，"你看這些數據，現在深圳的房價平均一千二百塊錢一平米。但是按照香港的標準，這個價格太便宜了！"
陸志華看著那些數字，感覺頭暈，"一千二百塊錢一平米還便宜？雅婷，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一套一百平米的房子，就要十二萬塊錢！"
"所以說現在是機會啊！"蘇雅婷眼睛發光，"我算過了，按照香港的房價水平，深圳的房價至少要漲十倍！"
"十倍？"陸志華覺得蘇雅婷是瘋了，"雅婷，你冷靜一點。房價怎么可能漲十倍？"
"為什么不可能？香港的房價就是這么漲起來的！"蘇雅婷激動地說，"志華，我們現在買房，就是在買未來！"
陸志華搖頭，"雅婷，我們哪有錢買房？一套房子十幾萬，我們一年才能存幾萬塊錢。"
"可以貸款啊！"蘇雅婷說，"現在銀行開始做房貸業務了，首付三成，其余的可以貸款二十年。"
"貸款？"陸志華更擔心了，"那不是要欠銀行很多錢嗎？"
"欠銀行的錢有什么關系？等房價漲了，我們就發財了！"
陸志華感覺和蘇雅婷已經說不到一起去了。她說的那些東西，他根本理解不了。
但蘇雅婷已經決定了。她開始到處看房子，計算首付款，聯系銀行貸款。
"志華，我看好了幾套房子，都是小戶型，總價不高。我們可以買五套！"
"五套？"陸志華跳起來，"雅婷，你真的瘋了！一套我們都買不起，還買五套？"
"你不懂！"蘇雅婷有些惱火，"買一套和買五套是一個道理！反正都是貸款，多買幾套，以后賺得更多！"
03
蘇雅婷是認真的。
她真的開始籌錢買房。首先是動用自己的存款，然后是找朋友借錢，甚至還聯系了一些高利貸。
"雅婷，你這樣下去會出事的！"陸志華急了，"高利貸的利息多高你知道嗎？"
"我當然知道！但是只要房價漲起來，什么利息都不是問題！"
蘇雅婷拿出一個計算器，給陸志華算賬，"你看，現在房價一千二百塊錢一平米，等漲到五千塊錢一平米，我們就賺了三倍！五套房子就是幾十萬的利潤！"
陸志華看著她瘋狂的樣子，心里很害怕，"雅婷，萬一房價不漲呢？萬一跌了呢？"
"不會跌的！深圳是經濟特區，國家重點發展的城市，房價只會漲不會跌！"
蘇雅婷已經完全聽不進陸志華的話了。她每天都在跑銀行，跑中介，看房子。
最后，她真的籌到了足夠的錢。
五套小戶型房子，總價值六十萬，首付十八萬，貸款四十二萬。
"志華，你必須和我一起簽字。"蘇雅婷把購房合同放在陸志華面前，"銀行要求夫妻雙方都簽字。"
"我們還沒結婚，哪來的夫妻？"
"那我們先領證。"蘇雅婷毫不猶豫地說。
陸志華愣住了。他想過很多次結婚的場景，但從來沒想過是在這種情況下。
"雅婷，結婚是大事，我們應該好好準備，辦個婚禮..."
"什么婚禮不婚禮的，現在買房要緊！"蘇雅婷急得要哭，"志華，你到底幫不幫我？"
陸志華看著蘇雅婷，心里很矛盾。他愛這個女人，但是她現在的樣子讓他很陌生。
"雅婷，我們冷靜一點，好不好？買房是一輩子的事情，不能這么草率。"
"草率？"蘇雅婷聲音提高了，"我已經考慮了半年了！我把所有的數據都算過了！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可是我們負擔不起啊！月供加起來每個月要還五千多塊錢，我們兩個人的收入才剛夠！"
"那就努力賺錢啊！我相信我們可以的！"
陸志華搖頭，"雅婷，風險太大了。萬一我們其中一個人失業了怎么辦？萬一生病了怎么辦？"
"你就是膽小！"蘇雅婷徹底爆發了，"我為什么要和你這樣的人在一起？沒有魄力，沒有眼光，一點冒險精神都沒有！"
"我是為我們的未來考慮！"陸志華也急了，"雅婷，我們還年輕，慢慢來不行嗎？"
"慢慢來？機會等人嗎？"蘇雅婷冷笑，"志華，我最后問你一次，你到底簽不簽？"
陸志華看著桌上的合同，手在發抖。
如果不簽，蘇雅婷肯定會和他分手。如果簽了，他們就要背上巨額債務。
"我..."陸志華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么。
"算了，我不逼你了。"蘇雅婷突然冷靜下來，把合同收起來，"志華，我們不合適。"
"雅婷..."
"你回南京吧。深圳不適合你。"蘇雅婷看都不看他一眼，"房子我自己想辦法。"
陸志華愣在那里，半天說不出話來。
最后，他還是簽了字。
不是因為認同蘇雅婷的想法，而是因為舍不得她。
1992年春天，他們領了結婚證，買了五套房子。
陸志華看著那一摞厚厚的貸款合同，感覺像做夢一樣。
從現在開始，他們每個月要還五千二百塊錢的月供，要還二十年。
背上房貸的日子比想象中還要難熬。
每個月五千二百塊錢的月供，對于陸志華和蘇雅婷來說壓力巨大。
陸志華開始瘋狂加班。電子廠的工作原本是八小時制，他主動要求延長工作時間。
廠長看他這么拼命，也很感動，"小陸，你不用這么拼的，身體要緊。"
"沒事的，我年輕，能扛得住。"陸志華每天工作十二個小時，加班費能多拿不少錢。
蘇雅婷的房產銷售工作越來越好，月收入穩定在一萬五左右。但是她的脾氣也越來越大。
"志華，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像個什么？"蘇雅婷看著滿身油污回到家的陸志華，皺著眉頭說。
"我在努力賺錢還房貸啊。"陸志華疲憊地坐在沙發上。
"賺錢？你一個月才拿多少錢？"蘇雅婷不屑地說，"我一個月賺的錢比你三個月都多。"
陸志華不說話了。確實，蘇雅婷現在是家里的經濟支柱，他只能算是個補充。
"志華，你不能總是這樣打工下去。你應該想想怎么創業，怎么做生意。"
"我不懂做生意。"陸志華老實地說，"我就會修機器。"
"那你就去學啊！"蘇雅婷有些急躁，"深圳到處都是機會，你為什么不去抓？"
陸志華想了想，"要不我在廠里好好干，爭取升職加薪？"
"升職加薪？"蘇雅婷冷笑，"你能升到什么位置？廠長？廠長一個月能拿多少錢？"
陸志華被問得啞口無言。
蘇雅婷的事業越來越成功，認識的人也越來越多。經常有客戶請她吃飯，她也會帶一些朋友回家。
那些朋友都是做生意的，開著小車，穿著名牌，說話間動不動就是幾十萬的生意。
陸志華在旁邊聽著，感覺自己格格不入。
"志華，你也應該多認識一些朋友，擴展一下人脈。"蘇雅婷建議。
"我認識他們干什么？我又沒有錢做生意。"
"你這種想法就不對！"蘇雅婷有些生氣，"人脈就是財脈，不會交朋友怎么賺錢？"
陸志華覺得自己和蘇雅婷越來越不在一個頻道上了。
1992年下半年，深圳的房價確實開始上漲。蘇雅婷興奮得不得了。
"你看，我說得沒錯吧！房價已經漲到一千五百塊錢一平米了！"她拿著報紙給陸志華看，"我們的房子已經開始升值了！"
陸志華看著那些數字，心情很復雜。房價上漲是好事，但他們還是要繼續還房貸。
"雅婷，雖然房價漲了，但我們還是要還二十年的貸款啊。"
"那又怎么樣？"蘇雅婷不以為然，"房價漲得比利息快多了，我們實際上是在賺錢。"
陸志華不懂這種算法，但也不想和蘇雅婷爭論。
蘇雅婷的收入越來越高，消費水平也越來越高。她買了一輛小車，還雇了個鐘點工打掃衛生。
陸志華還是騎著自行車上下班，穿著樸素的工作服。
"志華，你也應該買身好點的衣服，注意一下形象。"蘇雅婷看著他說。
"我覺得我現在的衣服挺好的啊，干凈整潔就行了。"
蘇雅婷嘆了口氣，"志華，你什么時候能有點上進心？"
"我很上進啊，我每天都在努力工作。"
"工作？你那叫工作嗎？"蘇雅婷的語氣里有了不屑，"你就是個高級技工，一輩子也就這樣了。"
這話深深刺痛了陸志華。他努力工作，為了這個家拼命賺錢，但在蘇雅婷眼里卻一文不值。
"雅婷，你為什么要這樣說我？"
"我說錯了嗎？"蘇雅婷冷冷地看著他，"你看看我的那些朋友，哪個不是在創業做生意？只有你還在給別人打工。"
"打工怎么了？打工也是憑本事吃飯。"
"憑本事？"蘇雅婷嘲諷地笑了，"志華，你知道我一個月能賺多少錢嗎？你一年的工資都不夠我一個月花的。"
陸志華徹底沉默了。
04
1992年的春節，兩人第一次沒有回南京。
"路費太貴了，我們現在要省錢還房貸。"蘇雅婷這樣解釋。
但陸志華知道真正的原因。蘇雅婷不想讓南京的朋友看到她現在的生活狀態。雖然收入很高，但每個月的房貸壓力讓她也很緊張。
春節期間，深圳大街上人少了很多。陸志華和蘇雅婷待在出租屋里，氣氛很壓抑。
"志華，我們談談吧。"蘇雅婷突然開口。
"談什么？"
"談我們的未來。"蘇雅婷看著他，"我覺得我們不合適。"
陸志華心里一緊，"為什么這么說？"
"你看看我們現在的生活，每天為了房貸拼命工作，沒有任何樂趣。"
"但是房價在漲啊，你不是說我們在賺錢嗎？"
"房價漲是漲了，但那又怎么樣？"蘇雅婷嘆氣，"我們又不能賣掉房子，每個月還是要還那么多錢。"
陸志華不明白，"雅婷，是你要買這些房子的，現在為什么又后悔了？"
"我不是后悔買房，我是后悔和你一起買房。"蘇雅婷的話很冷，"志華，你根本不適合深圳這種地方。"
"我怎么不適合了？我工作認真，按時還房貸，從來沒有拖累過你。"
"就是這樣！"蘇雅婷有些激動，"你總是想著穩定，想著按部就班。但是在深圳，機會稍縱即逝，你必須要有冒險精神！"
"我們已經冒險了啊！買了五套房子，背了幾十萬的債務，這還不夠冒險嗎？"
"那是我逼你的！"蘇雅婷站起來，"如果讓你自己選擇，你永遠不會買房，永遠不會投資，永遠只會把錢存在銀行里！"
陸志華被說得啞口無言。確實，如果讓他自己選擇，他絕對不會買這么多房子。
"志華，我們分開吧。"蘇雅婷說出了這句話。
"分開？"陸志華愣住了，"雅婷，我們是夫妻啊，而且還有房貸要還。"
"房貸我來還。"蘇雅婷說，"我收入比你高，還得起。"
"不是錢的問題！"陸志華急了，"雅婷，我們是因為感情才在一起的，為什么要因為錢分開？"
"感情？"蘇雅婷苦笑，"志華，我們還有感情嗎？你看看我們現在，每天回到家就是談錢，談房貸，談工作。我們已經很久沒有像戀人一樣聊天了。"
陸志華想反駁，但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來。蘇雅婷說得對，他們確實很久沒有好好聊天了。
"我在香港找了個工作機會。"蘇雅婷繼續說，"房地產投資顧問，收入比現在還要高。"
"香港？"陸志華更震驚了，"那更遠了。"
"距離不是問題。問題是我們的想法差得太遠了。"蘇雅婷看著他，"志華，你是個好人，但你不適合我。"
"雅婷..."
"你回南京吧。廠長不是說給你保留位置嗎？回去繼續做你的技術員，娶個踏實的姑娘，過安穩的日子。"
"那房子怎么辦？"
"房子歸我，房貸我來還。"蘇雅婷說，"等我在香港站穩腳跟，就把房子賣掉。"
陸志華看著蘇雅婷，心里很痛。三年的感情，就這樣結束了。
"我不回南京。"陸志華說，"我要留在深圳。"
"為什么？"
"因為這里有我們的回憶。"陸志華的聲音有些哽咽，"而且，我也想證明給你看，我不是那種沒有出息的人。"
蘇雅婷愣了一下，然后點點頭，"隨你吧。但是房子的事情..."
"房子我不要，但是房貸我要承擔一半。"陸志華說，"我們是夫妻，債務應該共同承擔。"
"你承擔得起嗎？"
"我會想辦法的。"
1992年3月，蘇雅婷去了香港。陸志華一個人留在深圳，繼續還著五套房子的房貸。
每個月兩千六百塊錢的月供，對他來說壓力山大。但他咬牙堅持下來了。
蘇雅婷走后，陸志華的生活變得很簡單。
每天早上七點起床，騎自行車去工廠。晚上加班到十點，回到出租屋就睡覺。
除了基本生活費，其他的錢全部用來還房貸。
陸志華開始學著精打細算過日子。買菜挑便宜的，衣服穿到破才換新的。
廠里的同事都很同情他，"小陸，你這樣下去身體會垮掉的。"
"沒事，我年輕，扛得住。"陸志華總是這樣說。
1993年，廠長提拔陸志華做了車間主任，工資漲到了八百塊錢。
1995年，他又升職做了技術部經理，工資漲到了一千二百塊錢。
1998年，廠長退休，陸志華接任廠長職務，月薪三千塊錢。
十年時間，陸志華從一個普通技術員做到了廠長。
同事們都說他是拼命三郎，工作起來不要命。
但只有陸志華自己知道，他不是不要命，而是為了那些房貸。
期間深圳的房價起起伏伏，有時候漲，有時候跌。
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的時候，房價跌得很厲害。陸志華的同事建議他把房子賣掉。
"小陸，現在房價這么低，你不如把房子賣了，還清貸款算了。"
陸志華想了想，搖頭，"不賣。"
"為什么？繼續還貸款多累啊。"
"既然買了，就還完。"陸志華說，"再說，房價總會回來的。"
他不知道為什么這樣堅持，也許是因為那些房子是他和蘇雅婷共同的回憶，也許是因為不想承認失敗。
2000年，陸志華終于還清了所有房貸。
那天晚上，他一個人坐在出租屋里，看著銀行寄來的結清證明，忽然哭了。
八年了，整整八年，他終于還清了所有債務。
從現在開始，那五套房子完全屬于他了。
2001年，深圳房價開始新一輪上漲。陸志華沒有太在意，他還在為工廠的事情忙碌。
港資電子廠的生意越來越好，訂單接到了第二年。陸志華作為廠長，工作越來越忙。
2003年，他的工資漲到了五千塊錢，在當時算是很高的收入了。
2005年，陸志華用自己的積蓄，在工廠附近買了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終于告別了出租屋生活。
這些年來，他一直沒有再談戀愛。不是沒有機會，而是心里還放不下蘇雅婷。
偶爾他會想，蘇雅婷在香港過得怎么樣？她還記得深圳這段經歷嗎？
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爆發，深圳的房價又下跌了。
陸志華的工廠也受到了影響，訂單減少，工人裁了一半。
作為廠長，陸志華的壓力很大。他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想方設法維持工廠運轉。
"陸廠長，要不我們也把那些房子賣掉一些吧？"財務經理建議，"現在資金緊張，多少能緩解一下。"
陸志華搖頭，"房子不賣。"
"為什么？現在房價這么低，賣了也不值錢。"
"既然不值錢，那就更不能賣了。"陸志華說，"等過了這個難關，房價還會漲回來的。"
2009年，中國政府推出四萬億刺激計劃，深圳房價開始反彈。
2010年，房價已經漲到了一萬塊錢一平米。
陸志華有時候會算一算，他那五套房子現在值多少錢。但算完之后就不再想了。
他已經習慣了現在的生活，有一份穩定的工作，有一套自己的房子，雖然談不上富裕，但也算不錯了。
2011年，陸志華的母親生病住院，他請了半個月假回南京照顧。
母親看著已經四十八歲的兒子，心疼地說："志華，你這些年太辛苦了。"
"不辛苦，我過得挺好的。"陸志華笑著說。
"你都快五十了，怎么還不找個對象？"
"媽，我一個人過得挺好的，不用擔心。"
母親嘆氣，"你還在想那個蘇雅婷嗎？"
陸志華沉默了一會兒，"媽，有些事情過去就過去了。"
回到深圳后，陸志華繼續他平靜的生活。每天上班下班，周末在家看看電視，偶爾和朋友聚聚。
他從來不去看那五套房子，也不關心房價漲跌。
對他來說，那些房子就像是放在銀行里的存款，存在那里，但和日常生活沒有關系。
2012年的一個周末，陸志華在家里整理東西，翻出了一堆舊報紙。
其中有一張2012年的深圳晚報，頭版新聞是關于深圳房價的報道。
"深圳房價破三萬，市中心樓盤均價達到四萬元每平米。"
陸志華看著這個標題，心里一震。
三萬塊錢一平米？他記得1991年買房的時候，才一千二百塊錢一平米。
二十年時間，房價漲了二十五倍？
陸志華有些不敢相信，他找出一個計算器，開始計算自己那五套房子現在的價值。
計算到一半，他的手開始發抖，不敢相信眼前的數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