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年間的元宵節(jié),十里長街掛滿了各式花燈,龍燈、宮燈、走馬燈晃得人眼花繚亂,好不熱鬧。
書生李元,揣著幾兩碎銀,跟著摩肩接踵的人流逛燈,擠到當(dāng)時最繁華的閣樓下,忽然瞥見人群邊緣站著個絕色婦人。
那婦人穿一身水紅羅裙,鬢邊插著支珠花,肌膚白皙得像上好的羊脂玉,眉眼間卻帶著幾分慌張,雙手緊緊攥著裙擺,眼圈紅紅的,像只迷路的小鹿。
這一幕瞬間激起了李元的憐香惜玉之心,趕緊擠過去問:“小娘子,你為何如此慌亂?可是與家人走散了?”
![]()
婦人抬起淚眼,聲音帶著哭腔,細(xì)細(xì)軟軟的:“公子有所不知,我與閨中姐妹一同來看燈,方才走到這樓下,人潮突然涌過來,你推我搡的,眨眼間就跟姐妹們走散了。我娘家不在京城,投奔的親戚也住得遠(yuǎn),這大晚上的,黑燈瞎火的,我實在不知道該往哪兒去……”說著,眼淚就掉了下來,看得李元心都軟了。
他心里暗忖:這婦人貌美如花,孤身一人在這魚龍混雜的地方,萬一被歹人盯上,劫掠販賣可就糟了。
再者,若是能將她帶回家,也是一段緣分。于是他趕緊勸道:“小娘子莫怕,我家就在附近,不如先跟我回去暫住幾日,等過了元宵,再慢慢幫你尋親如何?”
婦人一聽,眼睛瞬間亮了,連忙擦干眼淚,行了一禮,說:“公子真是大好人,若能蒙你收留,小婦人感激不盡。”
李元樂心里樂開了花,當(dāng)即伸出手,婦人見狀雖猶豫了一下,但還是羞澀地輕輕搭了上來,兩人手牽手,慢慢擠出了人潮,回到了李元的住處。
![]()
這一住,便是半年。
李元對婦人寵愛得無以復(fù)加,給她取名“阿瑤”,日日錦衣玉食伺候著,綾羅綢緞、珠翠首飾流水似地往她房里送。
阿瑤也確實溫柔體貼,不僅模樣俊俏,還做得一手好針線,把李元的飲食起居打理得妥妥帖帖,說話又軟又甜,把李元哄得團團轉(zhuǎn)。
這半年里,也從沒見有人上門來找過阿瑤,李元漸漸放下心來,只當(dāng)是撿了個天大的福氣。
一天,李元想起好久沒和好友張誠聚會,便遣人送了帖子,邀他來家中飲酒。
當(dāng)晚,李元備了一桌好酒好菜,讓阿瑤出來侍酒。
阿瑤穿著一身月白衫子,端著酒壺,步態(tài)輕盈地走來,給兩人斟酒時,動作溫婉,笑容可人,還時不時說幾句俏皮話,把張誠伺候得十分舒心。
張誠喝著酒,眼神卻總在阿瑤身上打轉(zhuǎn),時不時皺皺眉,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不對勁。
![]()
幾天后,張誠突然找上門來,一進(jìn)門就拉著李元往書房走,神神秘秘地說:“老李,你跟我說實話,那個阿瑤到底是哪兒來的?你說是花錢買的,我可不信?”
李元愣了愣:“怎么不信?我確實是在集市上偶遇,見她可憐,花了些銀子贖她回來的。”
張誠急了,壓低聲音:“你別騙我!那天喝酒,我看得清清楚楚,她每次走到蠟燭后頭,光線一暗,臉色就變了,青一陣白一陣的,嘴唇還泛著烏色,根本不像活人的氣色。你跟她相處半年,就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
李元不樂意了:“你這說的什么話!阿瑤溫柔賢淑,待我極好,怎么會不是人?你肯定是喝多了看錯了!”
張誠見他不聽勸,只好嘆口氣:“罷了,你不信我,咱去找個人證,葆真宮的王文卿法師,那可是當(dāng)今數(shù)一數(shù)二的符箓高手,驅(qū)邪捉妖最是厲害。
咱去讓他看看,是妖是鬼,他一測便知。
若是我想多了,大不了給法師賠個罪,也不礙事;可若是真有問題,你也好早做打算,別到時候丟了性命!”
李元被他說得心里發(fā)毛,想想這半年來,阿瑤確實有些奇怪,從不提自己的家世,腰間總掛著個小巧玲瓏的紫檀木錢箱,繡著精致的纏枝蓮紋,她寶貝得緊,從不離身,也不讓任何人碰。
這么一想,李元的后背就冒起了冷汗,當(dāng)即點頭:“好,說去就去。”
兩人匆匆趕到葆真宮,見到了王文卿法師。
法師一襲青道袍,須發(fā)皆白,目光如炬,一見到李元,臉色就沉了下來,掐指一算,驚呼道:“不好~公子身上妖氣沖天,已侵入五臟六腑,再晚幾日,恐怕性命難保。這作祟的東西非同尋常,不是普通鬼魅,怨氣極重,道行可不淺吶。”
說著,他又指著在座的幾位道士和香客:“諸位今日在此,都可作證,日后若有變故,還望各位仗義執(zhí)言。”
在座的人都被嚇得臉色發(fā)白,李元更是驚慌失措,撲通撲通的心跳聲幾乎籠罩著整個宮觀。
他也不敢再隱瞞,于是把元宵夜遇阿瑤、帶回家中相處半年的事兒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連阿瑤總掛著錢箱的細(xì)節(jié)也沒落下。
王法師聽完,沉吟片刻,說:“那錢箱定是她的法器或寄魂之物。你且隨我來,我畫兩道符給你,今夜等她睡著,一道貼在她頭頂,一道塞進(jìn)那錢箱里,必能將她降服。”
說著,法師取來朱砂、黃紙,揮毫潑墨,片刻間就畫好了兩道紅符,符上的字跡扭曲纏繞,透著一股威嚴(yán)之氣。
![]()
他將符遞給李元說:“切記,一定要等她熟睡之后再動手,不可讓她察覺,否則會前功盡棄。”
李元接過符,小心翼翼地揣在懷里,謝過法師,便匆匆回了家。
不一會兒就見阿瑤站在院子里,臉色鐵青,往日的溫柔勁兒蕩然無存,見了李元,劈頭蓋臉就罵:“李元,我對你一片真心,與你相守半年,你竟如此不信我?居然去請道士畫符,把我當(dāng)妖魔鬼怪對待,你良心何在?”
李元被她罵得措手不及,趕緊辯解:“阿瑤,你誤會了,我沒有……”
“沒有?”阿瑤冷笑一聲,眼神冰冷,“你家的仆人都跟我說了,王文卿給了你兩道符,一道要貼在我頭上,一道要放進(jìn)我的錢箱里,你還想狡辯?”
李元心里一驚,轉(zhuǎn)頭就去找那個仆人,仆人被他逼得沒辦法,只好承認(rèn):“是……是小的一時嘴快,被夫人聽見了……”
李元這才真的慌了,看著阿瑤冰冷的眼神,渾身發(fā)冷。
當(dāng)晚,李元坐立難安,一直盯著阿瑤的房門。
他本想等她睡著,可直到后半夜,還能看見房里亮著燈。
他悄悄湊過去,從門縫里一看,只見阿瑤坐在燈下,手里拿著針線,正在縫制一件大紅嫁衣,一針一線,神情專注,眼睛里布滿血絲,卻毫無睡意。
李元看了一夜,阿瑤就縫了一夜,直到天快亮,才停下手中的活,靠在椅子上閉目養(yǎng)神,卻始終沒真正睡著。
李元徹底沒轍了,第二天一早就跑到葆真宮找王法師。
法師聽了他的話,卻笑了:“無妨,她不過是仗著怨氣支撐,能忍一夜不睡,卻忍不了兩夜。今晚她必定會疲憊不堪,沉沉睡去,你只需按我說的做,定能成功。”
果然,這天夜里,阿瑤回到房里,沒多久就熄了燈。
李元等了一個時辰,估摸著她已經(jīng)睡熟,悄悄推開門,借著窗外的月光一看,阿瑤躺在床上,呼吸均勻,睡得正沉。
他心提到了嗓子眼,顫抖著從懷里摸出符,一道輕輕貼在她的頭頂,另一道小心翼翼地塞進(jìn)了她腰間的錢箱里。做完這一切,他趕緊退了出來,一夜無眠,盼著天亮。
![]()
天剛亮,李元就迫不及待地沖進(jìn)房里,卻發(fā)現(xiàn)床上空空如也,阿瑤不見了,那只紫檀木錢箱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心里松了口氣,以為這事兒總算了結(jié)了,阿瑤被符降服,已經(jīng)離開了。
可沒兩天,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破了平靜。
李元開門一看,竟是開封府的獄吏,手里拿著鎖鏈,厲聲喝道:“李元,你涉嫌與妖道合謀害人,跟我們走一趟。”
李元嚇得魂不附體,還沒等他反應(yīng)過來,就被獄吏押著往開封府去了。
到了府衙,他才知道緣由:京城有戶姓趙的人家,女兒趙玉娘患肺癆三年,纏綿病榻,日漸消瘦,求醫(yī)問藥都不管用。
前幾日,玉娘病情突然加重,臨終前突然睜開眼,大喊一聲:“葆真宮王法師殺我。”然后就斷了氣。
家人給她沐浴更衣時,發(fā)現(xiàn)她頭頂貼著一道紅符,腰間掛著的紫檀木錢箱里,也塞著一道符。
趙家又悲又怒,當(dāng)即到開封府報案,告王文卿法師用妖術(shù)害死了他們的女兒。
王法師也被抓了進(jìn)來,面對審問,他從容不迫地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還提到了當(dāng)日在座的幾位證人。
開封府尹隨即傳召了張誠、葆真宮的道士和香客,眾人的證詞都和王法師、李元說的一致。
![]()
府尹又派人去趙家調(diào)查,得知趙玉娘患病期間,時常說些胡話,還總念叨著“要找個替身”,再結(jié)合李元所說的阿瑤的異常,府尹這才明白,原來趙玉娘的魂魄借著肺癆之軀,化為阿瑤,纏上了李元,想取他性命當(dāng)替身,卻被王法師的符箓打散了魂魄,導(dǎo)致肉身死亡。
真相大白后,王法師和李元被無罪釋放,趙家也明白了前因后果,不再追究。
后來人們才知道,王法師是建昌人,道行高深,這事兒是他的弟子林亮功說出來的。
林亮功和李元的好友張誠是同齋的同窗,知道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而那個元宵夜的偶遇,看似一段良緣,實則是一場驚心動魄的人鬼糾纏,若非張誠細(xì)心、法師高明,李元恐怕早已成了那肺癆女鬼的替身,丟了性命。
選自《夷堅志》聲明:本故事內(nèi)容皆為虛構(gòu),文學(xué)創(chuàng)作旨在豐富讀者業(yè)余生活,切勿信以為真。
特別聲明:以上內(nèi)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nèi))為自媒體平臺“網(wǎng)易號”用戶上傳并發(fā)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wù)。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