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初夏,贛東北山區霧氣沉沉,蔡省三握地圖的手微微發涼。此時的國軍已全線潰敗,蔣經國催促部屬撤往臺灣,可蔡省三卻拍著胸口要留下“打一打游擊”。他當時三十一歲,剛被授少將軍銜,風頭正勁,卻沒想到這一步,竟換來整整二十五年的牢獄生涯。
![]()
被俘那天,他身上的手槍還熱乎,戰斗結束得太快,他來不及吞下剛寫好的絕命信。撫順戰犯管理所的大門合上,他以為自己這輩子就此完結。判決書上“死緩”兩字,讓他一度覺得命運還有點余地,可前幾批特赦名單里始終沒有他,時間一點點磨去銳氣。
1975年3月19日,一道電波傳遍大陸——“中央決定特赦全部在押戰犯”。廣播里的詞句擲地有聲,蔡省三卻先愣住。牢房里不少人興奮得直拍鐵欄,他卻默默掐指算,自己關了二十五年,外面會是什么模樣?
提出想去臺灣的只有十個,蔡省三就是最年輕的那個。他與張亞東對坐鐵桌旁,用極低的聲音說:“走不走?”張亞東苦笑:“老蔡,你別坑我,萬一路上出岔子,回不來。”蔡省三只回一句:“政策既定,咱賭一次。”短短對話,牢房里的人并沒聽清,卻能看出兩人神色各異。
![]()
蔡省三為何執意赴臺?原因不復雜——蔣經國的秘書情結。十多年前,他在“贛南新政”里主管宣傳,被稱為“太子系謀士”。蔣經國一句“好好干”,班底就把他捧上天。他兼任四職、出入官邸如履平地,“省三兼四職”的綽號傳遍南京。風光卻敵不過一念之差。渡江戰役前,他自請留下打游擊,蔣經國搖頭嘆氣,卻也默許。命運的車輪此刻已經轉向。
特赦手續很快辦妥。4月,十人走過羅湖橋,香港街頭陽光熾熱,他們剛喘一口氣,臺灣方面的拒絕電報已到:理由是“被洗腦多年,恐成統戰工具”。字句冰冷,眾人面面相覷。最先崩潰的是張鐵石,6月4日,他在賓館以皮帶自縊。消息一出,輿論炸開鍋:有人猜測“大陸特務下手”,更多人指向臺當局的冷遇。
![]()
蔡省三并未被打垮。他站在香港報社門口,直面記者鏡頭,說得快而硬:“我為黨國效命多年,現在被說成難民?既然不接納,我就留在這里。”這一嗓子把臺北方面惹毛了,威脅電話接踵而至,“再說一句不利于國府的話,小心腦袋。”蔡省三回了仨字:“等著吧。”
隨后幾個月,十人各奔前程。王秉鉞去了美國,段克文申請政治避難也飛往美洲;楊南鄴等三人返京,安排了工作;王云沛守在香港,直至病逝。蔡省三卻像扎根一樣,租下一間不大的公寓,拿起筆,靠寫稿糊口。
![]()
《新報》很快看中他的文字。評論時事,他行文犀利又不乏幽默,批評臺北的僵硬、也指出香港政經怪象,讀者覺得過癮。十四年連載,他從“戰犯”變成“專欄作家”,身份的反差讓不少傳媒人私下驚嘆。
有意思的是,1980年初,朋友無意間透露:周恩來曾經在《參考消息》上對他的文章做過批示。蔡省三半信半疑。直到1994年國慶前夕,他受邀進京,偶遇羅青長,對方笑著翻出檔案,讓他親眼看到那張報紙。批示末尾連寫四個“托”字,字跡已顯顫抖,卻字字沉重。蔡省三盯了幾分鐘,一言不發。那天夜里,他在賓館燈下寫了整整十頁手記,外人無從得知內容。
![]()
回港后,他接連發表《周總理與兩岸關系》等十余篇文章,立場依舊鮮明:統一是大勢,誰也擋不住。稿件被新華社、《參考消息》頻繁轉載,蔡省三收到的信件堆滿書桌。他常拍拍稿紙自嘲:“紙張才是我真正的后半生部隊。”
年逾九旬,他依舊每天寫兩千字草稿。有時老友勸他歇歇,他擺手:“腦子一停,比槍膛生銹更可怕。”2001年,參加《參考消息》創刊七十周年征文,他描述那段特赦往事,文末留句注解:稿無稿費,可得免費報紙一年。編輯答應,卻碰上香港郵政限制,報紙送不過來,他哈哈大笑:“得獎也白得。”
兩岸氛圍在1990年代已有松動,但蔡省三始終沒踏上臺北。有人問他遺憾不?他搖頭:“人活一百歲,看得夠多,許多執念自然淡。”2022年1月6日凌晨,他在香港醫院安靜離世,享年一百零四歲。床頭那摞剛校對完的評論稿,被護士輕輕收好,墨跡仍濕。
![]()
蔡省三的一生從“贛南派旗手”到“香港專欄作家”,角色轉換之快讓人咂舌。時代洪流推著他走,他卻始終選擇直著腰板說話。對于研究戰犯特赦史和兩岸互動史的人來說,這位百歲老兵的筆記與文章,仍是破解那段復雜歷史的珍貴坐標。
2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