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
鄭雨馨至今還記得一年前那個悶熱的夏夜。
母親林淑華攥著那張小小的彩票，手指一直在發抖。
父親韓永利關緊所有門窗，連陽臺的縫隙都檢查了一遍。
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像是怕被風聽去：“記住，財不露富。”
這句話成了鄭家這一年來唯一的行為準則。
五百萬元像一塊沉重的金子，悄悄埋進了這個普通家庭的地下。
他們照常上班，擠地鐵，在菜市場為幾毛錢討價還價。
連鄭雨馨交往兩年的男友唐偉澤，也對此一無所知。
他只覺得女友一家格外樸實，甚至有些過于節儉。
直到這次周年紀念旅行，鄭雨馨站在金碧輝煌的酒店大堂。
她看見那個本應在出差的男人，正彎著腰，為一位珠光寶氣的婦人拉開座椅。
動作熟練而殷勤，臉上是她從未見過的、近乎諂媚的笑容。
那一刻，父親一年前的警告，忽然像冰錐一樣刺進心里。
01
窗外的蟬鳴一聲高過一聲，攪得人心煩意亂。
老舊風扇吱呀轉動，送出微弱的熱風。
林淑華坐在飯桌旁，手里那張紙質彩票已被汗水浸出淺淺痕跡。
她反復核對電視上滾動的開獎號碼，嘴唇無聲地一張一合。
“中了……”她突然抬起頭，眼神發直，看向丈夫韓永利。
韓永利正在修理一把掉螺絲的椅子，聞聲動作頓住。
他放下錘子，走過去接過那張薄薄的紙片。
數字一個不差，確實是頭等獎，稅后整整五百萬。
這個數字對于普通工薪家庭而言，無異于天文數字。
他沒有像妻子那樣激動得渾身發抖，眉頭反而深深皺起。
他快步走到窗邊，警惕地掃視樓下昏暗的院落。
幾戶鄰居窗口亮著燈，傳來模糊的電視聲和炒菜聲。
一切如常，沒人注意到這個普通家庭的夜晚有何不同。
“雨馨呢？”他壓低聲音問，順手拉嚴了窗簾。
“在屋里復習，明天有考試。”林淑華聲音仍帶著顫。
韓永利點點頭，示意妻子跟他走進狹小的廚房。
水龍頭沒關緊，水滴答落在水池里，發出規律輕響。
“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韓永利聲音沉肅。
“連雨馨也不能說？”林淑華有些猶豫。
“暫時不說，孩子還小，藏不住事。”
韓永利點燃一支煙，煙霧繚繞中，他的側臉顯得格外凝重。
“這筆錢是福是禍，現在還說不準。”
他想起老家那些因橫財鬧得家宅不寧、甚至惹禍上身的傳聞。
“明天我去兌獎，手續辦完，錢存進銀行，密碼分開放。”
林淑華點點頭，丈夫的沉穩讓她慌亂的心稍稍安定。
“往后咱們的日子，還得照舊過，不能讓人看出半點不同。”
“可……這是好事啊，為什么不能讓人知道？”
林淑華心底有一絲不甘，畢竟這是盼了一輩子的好運。
韓永利掐滅煙頭，目光銳利地看著妻子。
“你想想樓上老王家，兒子前年做生意賺了點錢，張揚出去之后？”
林淑華沉默了。老王家從此門檻幾乎被借錢的親戚踏破。
更有人紅眼嫉妒，背后造謠生事，搞得鄰里關系緊張。
“人心隔肚皮，咱們平頭百姓，守不住大財，就得學會藏。”
他拍拍妻子的手背，“等風頭過了，再慢慢打算。”
這時，鄭雨馨揉著眼睛從臥室出來。
“爸，媽，你們嘀咕什么呢？還不睡啊？”
少女清澈的目光掃過父母略顯緊張的臉。
韓永利立刻換上輕松笑容：“商量明天給你做紅燒肉呢。”
林淑華也趕緊附和：“對，你爸說你這陣子復習辛苦。”
鄭雨馨不疑有他，打了個哈欠：“那我先去睡啦。”
看著女兒關上房門，夫妻倆對視一眼，長長松了口氣。
這個秘密，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悄然沉入家庭生活的底部。
02
一年時間，在按部就班中悄然滑過。
鄭雨馨大學畢業后，進入一家設計公司做助理。
工作瑣碎忙碌，薪水不高，但她干得認真踏實。
同事間偶爾聊起買房、投資這些話題，她總是默默聽著。
家里確實寬裕了不少，但父母的說法是“爸爸接了私活”。
她信了，畢竟父親是技術精湛的老電工，有外快正常。
她甚至為減輕家里負擔，提出自己承擔一部分房租。
卻被母親堅決駁回，說讓她把錢留著買點好看衣服。
唯一的變化，是家里餐桌上肉類多了，水果不斷。
以及母親手腕上多了一只成色普通的玉鐲。
據說是地攤淘來的，水頭一般，但母親很喜歡。
鄭雨馨摸摸那微涼的鐲子，并未多想。
她更多的精力，放在了與男友唐偉澤的相處上。
兩人是大學校友，相識于一次社團活動。
唐偉澤比她高一屆，畢業后進了一家外貿公司。
他長相端正，待人溫和，做事體貼周到。
周末約會，他總是提前到地鐵口等她。
知道她胃不好，會隨身帶著溫熱的紅豆湯。
過馬路時，永遠下意識將她護在身側。
這些細節，讓鄭雨馨覺得踏實而溫暖。
這個周六下午，他們約在常去的書店咖啡館。
陽光透過玻璃窗，灑在唐偉澤側臉上。
他正低頭翻看一本建筑圖冊，神情專注。
鄭雨馨小口喝著拿鐵，心里一片寧靜。
“雨馨，”他忽然合上書，看向她，“你最近好像挺累？”
“還好，就是有個項目比較急，加了幾天班。”
“別太拼了，身體要緊。”他語氣帶著關切。
“嗯，知道。等項目獎金發了，請你吃大餐。”
唐偉澤笑了笑，手指輕輕摩挲著咖啡杯沿。
“說起來，你爸媽最近身體怎么樣？叔叔還在原單位？”
“挺好的，我爸那工作，你也知道，穩定。”
“是啊，穩定就好。”他點點頭，似是無意間提起。
“我有個同事，家里拆遷拿了一筆錢，立馬換了車換了房。”
他觀察著鄭雨馨的表情，“結果現在親戚朋友都上門借錢，煩得很。”
鄭雨馨想起父母這一年的謹慎，隨口附和。
“是啊，突然有錢未必是好事，平平淡淡才真。”
唐偉澤眼神微動，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說起來，下次我去你家，給叔叔帶兩瓶好酒吧。”
“不用破費，我爸不愛喝酒，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阿姨喜歡什么？首飾？護膚品？”
鄭雨馨覺得他今天有些奇怪，過于關注她家的事。
“我媽就更簡單了，買點水果她就最高興。”
她笑著轉移話題，“你呢？上次聽你說阿姨血壓有點高？”
唐偉澤神色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閃爍。
“哦，老毛病了，吃了藥，穩定多了。”
他看了看表，“時間不早，我送你回去吧。”
起身時，他手機屏幕亮了一下。
鄭雨馨瞥見一條新消息預覽，來自“媽媽”。
內容似乎是關于某個品牌新款包包的圖片。
她沒在意，只覺得男友母親還挺跟潮流。
走出咖啡館，晚風帶著初夏的微醺。
唐偉澤自然地牽起她的手，掌心溫暖。
路燈將兩人的影子拉長，交織在一起。
看起來，一切都很美好，如同這座城市里無數對普通情侶。
只是鄭雨馨偶爾會覺得，唐偉澤對她的好，似乎太過“標準”。
像精心排練過的劇本，每一處都恰到好處，卻少了點鮮活氣。
但她把這歸結于他性格使然，畢竟他對待別人也是如此周到。
她不知道，此刻牽著她手的男人，心里正盤算著另一件事。
如何不動聲色地，進一步確認她家真實的經濟狀況。
母親沈玉珠的叮囑，在他耳邊回響：“越是藏著掖著，越可能有問題。”
03
日歷翻到中獎一周年的前一天。
晚飯時，林淑華燉了鄭雨馨最愛的玉米排骨湯。
乳白色的湯冒著熱氣，香氣彌漫在整個客廳。
韓永利抿了一口小酒，臉上帶著輕松的笑意。
“明天是個好日子，咱們一家出去放松一下。”
鄭雨馨夾起一塊排骨，好奇地問：“爸，什么好日子？”
林淑華與丈夫交換了一個眼神，笑道：“你爸接的那個大私活，尾款結了。”
“真的？那太好了！咱們去哪慶祝？”
“我訂了個度假酒店，就在鄰市，環境不錯，去住兩晚。”
韓永利拿出手機，給女兒看酒店的宣傳圖片。
依山傍水，白墻黛瓦，看起來確實雅致清凈。
“這……很貴吧？”鄭雨馨有些遲疑。
“偶爾一次，沒關系。也看看外面現在流行什么樣。”
韓永利這話說得含蓄，但林淑華明白丈夫的深意。
一年過去，風平浪靜，或許可以稍微試探一下水的深淺。
以慶祝“結算尾款”為由，進行一次適度的高品質消費。
觀察周圍人的反應，也看看自家能否適應這種變化。
鄭雨馨自然想不到這么多，只是為難得的家庭旅行高興。
她立刻拿出手機，想把這個消息告訴唐偉澤。
“周末不能陪你了，我家要出去短途旅行。”
信息發出去沒多久，唐偉澤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他的聲音帶著笑意：“這么巧？去哪里旅行？”
“就鄰市的‘云水居’度假酒店，聽說挺不錯的。”
“云水居？”唐偉澤的語氣似乎頓了一下。
“是啊，怎么了？你知道那里？”
“哦，聽同事提起過，說是五星級，環境很好。”
他隨即自然地說道：“家庭活動最重要，玩得開心點。”
“你呢？周末有什么安排？”
“我？可能加班吧，有個項目要趕進度。”
電話那頭傳來敲鍵盤的背景音，似乎佐證了他的說法。
又閑聊幾句，便掛了電話。
鄭雨馨放下手機，繼續喝湯，心里滿是期待。
她沒有注意到，電話那頭的唐偉澤，在掛斷后立刻打開了另一個聊天界面。
手指飛快地輸入：“媽，機會來了。他們明天去云水居。”
對方回復極快，只有一個字：“好。”
韓永利看著女兒開心的樣子，狀似無意地問：“跟小唐說了？他周末不約你？”
“說了，他說他加班，讓我們好好玩。”
林淑華給女兒碗里添了勺湯：“小唐這孩子，工作挺上進。”
韓永利點點頭，沒再說什么，眼神卻若有所思。
他起身走到陽臺，看著樓下萬家燈火。
一年的平靜，并未完全打消他心底的隱憂。
這次出行，既是對外界的試探，或許也是對身邊人的一種觀察。
他希望是自己多慮了。
第二天一早，一家三口提著簡單的行李出發。
韓永利特意沒開自己那輛舊車，而是打了輛專車。
司機很健談，夸贊他們一家氣質好，選的地方有品位。
韓永利只謙虛地笑笑，說孩子孝順，非要訂這么好的地方。
鄭雨馨靠在車窗邊，看著沿途風景，心情雀躍。
她拍了幾張路邊的野花，發給唐偉澤，卻沒有收到回復。
想著他可能在忙工作，便沒再打擾。
兩小時后，車子平穩駛入“云水居”度假酒店的區域。
繞過一片精心修剪的花圃，氣派的酒店主樓出現在眼前。
白墻黑瓦，飛檐翹角，既現代又融入中式古典元素。
身穿制服的門童微笑著上前拉開車門。
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花香和濕潤的草木氣息。
鄭雨馨深吸一口氣，感覺連日的疲憊都消散了。
她挽著父母的手臂，走進寬敞明亮的大堂。
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面倒映著華麗的水晶吊燈。
前臺工作人員辦理入住時，態度恭敬而專業。
一切都顯得那么完美，如同一個短暫脫離現實的美夢。
鄭雨馨不知道，就在他們辦理入住的同時。
酒店另一側的行政樓層，也有人剛剛抵達。
一場精心策劃的“偶遇”，正在悄然拉開序幕。
04
酒店房間比想象中更舒適。
寬敞的陽臺正對著一片蒼翠山景，云霧繚繞。
林淑華有些拘謹地摸著柔軟的床品，低聲對丈夫說：“這得多少錢一晚啊？也太奢侈了。”
韓永利拉開窗簾，讓陽光灑進來：“既來之，則安之。”
鄭雨馨放下行李，興奮地規劃著這兩天的活動。
“下午我們去逛逛后面的園林吧，聽說很有名。”
“晚上酒店有自助餐，海鮮好像很不錯。”
“明天早上可以租自行車，沿湖騎行……”
她的手機響了一下，是唐偉澤發來的消息。
“到了嗎？環境怎么樣？”后面跟著一個微笑的表情。
“到了，超級棒！房間很大，view特別好！”
鄭雨馨拍了一段小視頻發過去，分享自己的喜悅。
“看著真不錯，好好享受。”唐偉澤回復。
“你加班怎么樣？辛苦嗎？”
“還好，就是有點枯燥。比不了你們逍遙快活。”
后面跟了個可憐巴巴的表情包。
鄭雨馨笑了，回了個摸摸頭的表情。
“乖，回去給你帶好吃的。”
“好啊，那我可記著了。你們計劃都去哪玩？”
鄭雨馨便把剛才規劃的行程大致說了一遍。
包括下午逛園林，晚上吃自助，明天可能去騎行。
唐偉澤回應得很及時，語氣充滿羨慕。
聊了十來分鐘，他說要繼續忙工作，便結束了對話。
鄭雨馨放下手機，幫父母整理帶來的少量物品。
韓永利看似隨意地問：“跟小唐匯報行程呢？”
“嗯，他說他羨慕死了，在苦哈哈地加班。”
林淑華笑道：“年輕人是該以事業為重。”
中午，他們在酒店的中餐廳吃了頓便飯。
菜品精致，口味清淡，價格自然也不菲。
韓永利結賬時面色平靜，仿佛只是尋常一頓飯。
下午，一家三口按照計劃去逛酒店后山的園林。
曲徑通幽，亭臺水榭，移步換景，的確匠心獨運。
鄭雨馨挽著父母，走走停停，拍了不少照片。
偶爾也會遇到其他住客，多是衣著光鮮、氣質不俗。
經過一處涼亭時，聽到兩位中年女士在閑聊。
內容大約是某個奢侈品牌新季的款式和價格。
林淑華下意識摸了摸自己腕上的玉鐲，腳步加快了些。
韓永利則神色不變，專注地欣賞著廊上的石刻。
鄭雨馨并未留意這些細節，沉醉于美景之中。
逛到一處觀景臺，她拿出手機，想拍個全景。
卻發現信號不太好，消息發送有些延遲。
她試著給唐偉澤發了張剛才拍的風景照。
過了好幾分鐘，才顯示發送成功。
而幾乎在發送成功的瞬間，唐偉澤的回復就來了。
“真美。你們現在在園林的觀景臺？”
鄭雨馨有些奇怪，回問：“你怎么知道是觀景臺？”
這次隔了一會兒，才收到回復：“猜的，看角度很像。我同事之前來過，發過照片。”
這個解釋合情合理，鄭雨馨便沒再多想。
傍晚回到房間休息，準備稍后去用晚餐。
鄭雨馨刷著朋友圈，看到唐偉澤更新了一條狀態。
是一張辦公桌的照片，配文：“奮斗的周末。”
她點了個贊，評論道：“加油！”
很快，唐偉澤私信她：“晚上自助餐多吃點。”
“必須的，要把你的那份也吃回來。”
“真殘忍，對著盒飯流口水中……”
說笑間，鄭雨馨最后一點疑慮也消散了。
她哪里知道，那張辦公桌的照片，是唐偉澤早就拍好的庫存。
而此刻，他正身處同一家酒店的另一間客房里。
對著穿衣鏡，仔細調整著領帶的角度。
他的母親沈玉珠，則在一旁檢查著新做的指甲。
語氣帶著一絲不滿：“確定他們晚上會來自助餐廳？”
“放心吧媽，雨馨親口說的，她很期待那里的海鮮。”
“哼，小家子氣，一頓自助餐就高興成那樣。”
沈玉珠拿起桌上昂貴的鱷魚皮手包，“走吧。”
“記住，自然一點，就像我們也是普通游客。”
“知道了媽，你都囑咐多少遍了。”
唐偉澤深吸一口氣，努力調整面部表情。
這場戲，必須演得恰到好處，不能有絲毫破綻。
05
酒店的自助餐廳位于一樓，面朝巨大的室外泳池。
夜幕降臨，泳池底的燈光亮起，映得水面碧波粼粼。
餐廳內燈火通明，食物琳瑯滿目，香氣四溢。
鄭雨馨取了些海鮮和沙拉，找了個靠窗的位置。
父母也端著盤子過來，韓永利還特意拿了杯紅酒。
“爸，你難得喝酒。”鄭雨馨有些驚訝。
“高興嘛，少喝一點。”韓永利笑笑，抿了一口。
林淑華看著周圍優雅的環境，輕聲感嘆：“這地方真好，就是人好像比下午多了些。”
確實，晚餐時分，餐廳里熙熙攘攘，座無虛席。
穿著各異的客人們穿梭在取餐區，低聲談笑。
鄭雨馨一邊吃著鮮嫩的烤蝦，一邊隨意打量著四周。
大多是家庭或朋友聚會，氣氛輕松愉快。
她的目光掃過不遠處的一個角落，突然定住了。
那個背對著她，穿著深藍色襯衫的男人……
背影和發型，怎么那么像唐偉澤？
他正微微側身，對著坐在對面的人說話。
對面是一位衣著考究、珠光寶氣的婦人。
婦人背對著鄭雨馨，只能看到挽起的發髻和耳畔閃亮的墜子。
鄭雨馨下意識地想喊出聲，但立刻停住了。
不可能，偉澤明明在加班，怎么會在這里？
而且，那個婦人是誰？從未聽他提起過有這樣的親戚。
大概是看錯了吧，天下背影相似的人很多。
她低下頭，繼續吃東西，卻有些心不在焉。
那個背影實在太像了，連肩膀微斜的角度都像。
韓永利注意到女兒的異樣，順著她剛才的目光看去。
“看到熟人了？”他不動聲色地問。
“啊？沒有……就是覺得那邊窗外的泳池夜景挺好看。”
鄭雨馨連忙收回視線，找了個借口。
她不想因為自己的無端猜測，破壞家人的興致。
林淑華給女兒夾了塊蛋糕：“嘗嘗這個，味道不錯。”
“謝謝媽。”鄭雨馨努力集中精神，品嘗著甜點。
但眼角余光，還是忍不住瞥向那個角落。
這時，那深藍色襯衫男子起身，似乎是去取餐。
他轉身的剎那，鄭雨馨的心跳漏了一拍。
側臉輪廓，走路姿態，分明就是唐偉澤！
可他怎么會在這里？還陪著一位陌生的貴婦？
無數疑問瞬間涌上心頭，讓她食不知味。
男子似乎并未注意到她，徑直走向海鮮區。
鄭雨馨緊緊盯著他的背影，手心微微出汗。
“雨馨，怎么了？臉色這么差？”林淑華關切地問。
“沒事，可能有點累了。”她勉強笑了笑。
韓永利放下酒杯，目光深沉地看了女兒一眼。
他沒有追問，只是淡淡道：“累了就早點回去休息。”
那男子取完餐，端著盤子往回走。
這次，他面朝鄭雨馨的方向走來，距離更近了些。
燈光清晰地照亮他的臉——確實就是唐偉澤！
鄭雨馨幾乎要站起來喊他，卻見他目不斜視。
仿佛完全沒看到她就坐在不遠處。
徑直走回角落的那張桌子，將盤子恭敬地放在貴婦面前。
甚至還體貼地遞上紙巾，動作自然親昵。
鄭雨馨僵在原地，一股涼意從心底升起。
他為什么裝作沒看見？那個婦人到底是誰？
無數個問題在她腦海里盤旋，讓她感到一陣眩暈。
“我……我去下洗手間。”她匆忙起身，逃離了餐桌。
必須冷靜一下，也許……也許有什么誤會？
她這樣安慰自己，腳步卻有些踉蹌。
06
洗手間里，鄭雨馨用冷水拍了拍臉。
鏡中的自己，臉色有些蒼白，眼神慌亂。
她深呼吸幾次，試圖理清混亂的思緒。
唐偉澤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還撒謊說在加班？
那個氣質不凡的婦人是他什么人？親戚？客戶？
可他為什么裝作沒看見自己？是沒認出來嗎？
不可能，他們交往兩年，彼此再熟悉不過。
就算距離稍遠，也不至于完全認不出。
除非……他是故意的。
這個念頭讓鄭雨馨心里一緊。
她拿出手機，找到唐偉澤的號碼，猶豫著要不要打過去。
直接問清楚，總比自己在這里胡亂猜測好。
可萬一他真的有什么苦衷或原因呢？
這樣貿然質問，會不會顯得自己太不信任他？
正在糾結時，母親林淑華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雨馨，你沒事吧？怎么這么久？”
“哦，沒事，馬上出來。”
鄭雨馨收起手機，整理了一下表情，推門出去。
林淑華擔憂地看著她：“是不是吃壞肚子了？”
“沒有，就是有點悶，出來透透氣。”
回到座位，父親韓永利已經用完了餐，正在喝茶。
他看似隨意地問：“剛才看你一直往那邊看，認識的人？”
鄭雨馨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實話：“爸，我好像……看到偉澤了。”
林淑華驚訝：“小唐？他不是在加班嗎？”
“我也覺得奇怪，可能是我看錯了。”
韓永利放下茶杯，目光平靜：“看錯也很正常。”
他頓了頓，語氣沉穩：“不過，如果沒看錯呢？”
鄭雨馨愣住了，不明白父親的意思。
“雨馨，有時候眼睛看到的，未必是全部真相。”
韓永利緩緩道，“尤其是在沒弄清楚情況之前。”
“你和小唐交往兩年，覺得他為人如何？”
“他……他一直對我很好，很體貼。”鄭雨馨低聲說。
“嗯，那就先別急著下結論。”
韓永利看向女兒，“或許他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
“比如，陪客戶應酬？不方便和你打招呼？”
這個解釋讓鄭雨馨心里舒服了些。
是啊，也許是重要的客戶，需要保密？
雖然陪客戶到這種度假酒店有點奇怪，但也不是不可能。
“爸，你說得對，可能是我太敏感了。”
林淑華也安慰道：“小唐那孩子老實，不會騙你的。”
話雖如此，鄭雨馨心里那點不安，并未完全消散。
她再次看向那個角落，發現唐偉澤和那位婦人已經離開了。
餐廳里人來人往，早已不見他們的蹤影。
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她的一場幻覺。
接下來的時間，鄭雨馨有些魂不守舍。
父母刻意聊些輕松的話題，試圖轉移她的注意力。
但那個深藍色的背影和陌生的貴婦，總在她眼前晃動。
晚上回到房間，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
手機安安靜靜，唐偉澤沒有發來任何消息。
她點開他的朋友圈，那條“奮斗的周末”狀態下面。
有幾個共同好友的評論，他一一回復，語氣正常。
這一切，似乎都在證明他確實在加班。
難道真的是自己眼花，看錯了人？
鄭雨馨嘆了口氣，強迫自己閉上眼睛。
明天還有一天假期，不能因為這些無端的猜測毀了。
無論如何，等回去之后，再找個機會問問偉澤吧。
她這樣想著，漸漸沉入睡眠。
卻不知道，這一夜，有人和她一樣難以入眠。
唐偉澤站在客房的落地窗前，眉頭緊鎖。
他不確定鄭雨馨是否看到了他。
如果看到了，為什么沒有過來打招呼？
是沒認出？還是……生氣了？
他拿起手機，想給她發個信息試探一下。
卻被沈玉珠制止：“沉住氣，別自亂陣腳。”
“萬一她看到了，回去后問我怎么辦？”
“那就見機行事。記住，我們家是普通工薪階層。”
沈玉珠把玩著鉆石戒指，“一切，都是為了驗證。”
驗證鄭家是否真如傳聞中那樣，意外獲得了一筆橫財。
驗證鄭雨馨，是否配得上她精心為兒子謀劃的未來。
窗外的月光，冷冷地照進兩個不同的房間。
照亮了猜疑，也照亮了精心編織的謊言。
07
清晨，陽光透過薄紗窗簾，喚醒鄭雨馨。
山間的空氣清新濕潤，帶著草木的芬芳。
昨晚的煩惱，在睡了一覺后，似乎減輕了不少。
或許真是自己看錯了，她這樣安慰自己。
一家人在酒店吃過簡單的早餐，決定去湖邊散步。
清晨的湖畔人不多，只有幾個晨跑者和垂釣的老人。
水面平靜如鏡，倒映著藍天白云和遠處青山的輪廓。
鄭雨馨深深呼吸，感覺心胸開闊了許多。
父母走在前面，低聲交談著，背影顯得安寧和諧。
她拿出手機，拍了幾張湖景，心情漸漸明朗。
也許父親說得對，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相。
應該給偉澤多一些信任，畢竟兩年感情不是假的。
散步回來，已是上午九點多。
他們決定去酒店的西餐廳用早午餐。
西餐廳環境更為優雅安靜，客人稀疏。
柔和的鋼琴曲在空氣中流淌，侍者安靜地穿梭。
鄭雨馨點了一份班尼迪克蛋，小口喝著橙汁。
餐廳入口處，傳來一陣輕微的騷動。
幾位客人下意識抬頭望去。
只見一位身著香檳色套裝、頸戴珍珠項鏈的婦人走了進來。
她妝容精致，姿態優雅，手腕上的翡翠鐲子水色極佳。
身后跟著的，正是穿著休閑西裝、神情恭敬的唐偉澤。
這一次，距離近得不容任何錯覺。
鄭雨馨手中的叉子，“哐當”一聲落在盤子上。
清脆的響聲，在安靜的餐廳里顯得格外突兀。
連韓永利和林淑華都聞聲抬起頭，順著女兒的目光看去。
唐偉澤正為那婦人拉開椅子，動作小心翼翼。
然后自己在對面坐下，拿起菜單，低聲詢問著婦人的意見。
婦人微微揚著下巴，目光掃過菜單，語氣帶著些許挑剔：“這澳洲和牛是哪里的產地？咖啡豆是現磨的嗎？”
聲音不高，但足夠讓鄰近幾桌的人隱約聽到。
唐偉澤耐心解答，態度甚至帶著幾分討好。
鄭雨馨渾身血液仿佛瞬間凝固，直直地看著那邊。
似乎感受到注視，唐偉澤無意間抬了下頭。
四目相對。
他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眼中閃過明顯的驚慌。
幾乎是本能地，他立刻避開了鄭雨馨的目光。
下意識地側了側身，想擋住那位婦人的視線。
這個欲蓋彌彰的動作，像一把錘子，砸碎了鄭雨馨最后的僥幸。
韓永利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神色平靜。
林淑華則緊張地抓住女兒的手，發現她指尖冰涼。
“雨馨……”母親擔憂地低喚。
這時，那位貴婦人也注意到了異樣。
她順著唐偉澤不自然的目光，看到了鄭雨馨一家。
她的眼神先是打量，帶著居高臨下的審視。
隨即，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轉向唐偉澤：“偉澤，那邊那幾位，是你朋友？”
她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了過來。
語氣里的輕慢，如同細針，刺入耳膜。
08
空氣仿佛凝固了。
餐廳里原本輕柔的音樂，此刻聽起來格外刺耳。
唐偉澤的臉色變了幾變，額頭滲出細密汗珠。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卻又咽了回去。
貴婦人——沈玉珠，卻好整以暇地端起水杯。
目光再次掃過鄭雨馨一家樸素的穿著，笑意更深。
“怎么？不介紹一下？”她催促著兒子，語氣帶著戲謔。
鄭雨馨猛地站起身，椅子與地面摩擦發出尖銳聲響。
她幾步走到唐偉澤面前，聲音因憤怒而顫抖：“唐偉澤，你怎么會在這里？她是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