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老周,這條命是你給的。以后你有任何事,我王建軍隨叫隨到。」
二十年前,邊境巡邏遭遇襲擊,我撲在戰友身上擋了三發子彈。
我的右腿落下終身殘疾,他毫發無傷。
退伍后,他去深圳經商,成了身家過億的老板。
我回鄉務農,守著三畝薄田,拉扯著生病的兒子。
去年兒子確診白血病,我走投無路,去深圳找他。
他的保安把我攔在門外。
我在公司樓下等了三天,他的車從我身邊開過,連車窗都沒搖下來。
兒子走了以后,他給我寄來一個包裹。
我以為是遲來的補償,撕開一看,是一面破破爛爛的舊軍旗。
我愣住了。
然后翻到軍旗下面,看到那些東西的時候,我跪在地上,哭得像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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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二十年前的那個夜晚,我這輩子都忘不了。
那是1999年的冬天,邊境線上,零下三十多度。
我和王建軍在一個班,他是班長,我是副班長。
那天晚上輪到我們巡邏,風大得人都站不穩,手電筒的光被雪花打散,三米開外就看不清東西。
「老周,你說這鬼天氣,真有人敢往這邊闖嗎?」建軍搓著手,哈出一口白氣。
我笑了笑:「誰知道呢,咱們的任務就是守著,不管有沒有人。」
話音剛落,遠處突然傳來一陣異響。
我們同時趴下,借著微弱的月光,看到三個黑影從山坳里摸過來。
「有情況!」我壓低聲音。
建軍拉了一下槍栓:「我掩護,你去叫人。」
「來不及了,」我看著那三個越來越近的黑影,「他們比我們想的人多。」
就在這時,一發子彈擦著我的耳朵飛過去。
「臥倒!」
我一把將建軍按倒在地。
槍聲大作。
我們躲在一塊巖石后面還擊,但對方火力太猛,壓得我們抬不起頭。
「老周,子彈不多了!」建軍喊。
我看了看彈夾,只剩下最后五發。
「你先撤,我掩護!」
「放屁!」他瞪著我,「要死一起死!」
就在這時,我看到一個黑影繞到了我們側面,槍口正對著建軍的后背。
我沒有時間想別的。
我撲過去,用身體擋在他面前。
砰。
砰。
砰。
三發子彈,全打在我背上。
我倒在雪地里,感覺整個后背都在燃燒。
「老周!!!」
建軍的聲音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我想說話,但嘴里全是血。
后來的事我都不太記得了。
只記得增援部隊趕到,把那幾個人全部擊斃。
只記得建軍抱著我,一路跑向醫療站,邊跑邊喊:「老周你別死!你別死!你要是死了我跟誰喝酒!」
只記得手術室的燈亮了一整夜。
醒來的時候,我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渾身插滿了管子。
建軍就跪在我床邊,眼睛紅得像兔子。
「老周……」他握著我的手,聲音在發抖,「
你終于醒了……」
我想說話,但喉嚨里像堵著一團棉花。
「醫生說,子彈差一點就傷到脊椎,」他的眼淚掉下來,「老周,你怎么那么傻……那三槍是打給我的……」
我費力地笑了笑:「誰讓……你是班長呢……班長不能死……」
他一下子把頭埋在床沿上,肩膀劇烈地抖動。
過了很久,他抬起頭,用力握著我的手:
「老周,這條命是你給的。從今往后,你有任何事,我王建軍隨叫隨到。你要是有什么難處,只要開口,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得給你辦了。」
「我記住了。」我說。
那一刻,我真的信了。
我以為這輩子,都會有這么一個兄弟。
2
那三發子彈,徹底改變了我的人生。
雖然命保住了,但右腿的神經受損,落下了終身殘疾。
走路一瘸一拐的,干不了重活,更別提繼續當兵了。
2000年,我退伍了。
組織上給了一筆撫恤金,三萬塊,在當時算是不少了。
我回了老家,河南一個小縣城。
用那筆錢蓋了三間瓦房,娶了鄰村的姑娘翠蘭,開始種地、養豬、過日子。
建軍比我晚一年退伍。
他沒有回老家,去了深圳。
臨走前,他專門繞道來看我。
那是我們退伍后第一次見面。
他瘦了,但精神頭很好,眼睛里有一股我從沒見過的勁兒。
「老周,我想好了,我要去深圳闖一闖。」他坐在我家院子里,喝著我泡的茶。
「深圳?那么遠?」
「遠才有機會。」他看著我,「老周,你跟我一起去吧。咱倆搭伙,肯定能干出點名堂。」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右腿。
「我這腿……去了也是拖累你。」
「說什么話!」他皺起眉頭,「你救過我的命,咱倆是過命的兄弟,什么拖累不拖累的。」
我搖了搖頭:「建軍,我剛結婚,翠蘭她爹娘都在這邊,我走不開。」
他沉默了一會兒,最后點點頭:「行,那你在家好好過日子。等我在深圳站穩腳跟,就回來接你。」
「好。」
「老周,」他站起來,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你等著我。我王建軍這輩子,忘不了你的恩情。」
我送他到村口。
他上了去縣城的班車,從車窗里伸出手,沖我揮了揮。
班車開走了,揚起一路灰塵。
我站在村口,看著那輛車消失在路的盡頭,心里空落落的。
那時候我想,等他發達了,一定會回來找我的。
我們是過命的兄弟。
他不會忘的。
3
一開始,我們還經常聯系。
那時候沒有手機,打電話要去鎮上的公用電話亭,一分鐘三毛錢。
建軍每個月都會給我打一次電話,說說他在深圳的情況。
「老周,我現在在一個建材公司跑業務,一個月能賺八百塊!」
「老周,我升組長了!老板說我能干,年底要給我發獎金!」
「老周,我辭職了,自己開了個小公司,倒騰建材。賠了再說,大不了從頭再來!」
每次聽到他的聲音,我都替他高興。
翠蘭有時候會問我:「你那個戰友,真的那么厲害?」
我說:「他腦子活,肯定能成事。」
2003年,兒子周小海出生了。
我給建軍打電話報喜。
電話響了很久才接通,那頭很吵,像是在應酬。
「老周啊,恭喜恭喜!」他的聲音帶著點酒意,「我這邊正請客戶吃飯,回頭再聊啊!」
電話掛了。
我愣了一下,然后給他發了條短信:「建軍,兒子出生了,六斤八兩,母子平安。」
過了兩天,他回了一條:「恭喜老周當爹!轉了個紅包,一點心意。」
我一看,兩百塊。
翠蘭在旁邊看著,沒說話。
我也沒說話。
兩百塊,在當時不算少了。
我沒什么好抱怨的。
后來,我們的聯系越來越少。
從每個月一次電話,變成三個月一次,再變成半年一次,再后來,只有逢年過節才會收到一條群發的祝福短信。
我給他打過幾次電話,不是在開會就是在出差,說完幾句「我很好」「你多保重」,就匆匆掛了。
我慢慢也就不打了。
他忙,他有他的事業。
我理解。
2008年,他回了一次老家。
不是來看我的,是他父親去世了。
我聽說消息,瘸著腿走了十幾里路去他家吊唁。
他穿著黑色的西裝,站在靈堂前,整個人瘦了一圈,但看起來比以前體面多了。
旁邊圍著一群人,有的叫他「王總」,有的叫他「建軍兄弟」,點頭哈腰的。
我擠進去,喊了一聲:「建軍。」
他回過頭,看到我,愣了一下。
然后他笑了:「老周!你來了!」
他走過來,給了我一個擁抱。
「你瘦了。」我說。
「你也瘦了。」他說,「腿……還好嗎?」
「老毛病了,死不了。」
他點點頭,又有人過來跟他說話,他就被拉走了。
那天晚上,他請全村人吃飯,擺了二十桌。
我坐在最角落的位置,旁邊是幾個我不認識的人。
他敬酒的時候,從我身邊走過,拍了拍我的肩膀:「老周,回頭我單獨請你喝酒。」
「好。」我說。
可那頓酒,一直沒有喝成。
第二天他就走了,說公司有急事。
臨走前,他給我留了一張名片。
名片上印著「深圳市建鵬集團董事長王建軍」。
「老周,有事給我打電話。」他說。
我把名片收進口袋:「好。」
那張名片,我一直留著,夾在我的退伍證里。
十幾年了,從來沒用過。
不是不想用,是不敢用。
我不知道該用什么理由打那個電話。
說「我想你了」?
還是說「我過得不好」?
都開不了口。
我總覺得,他那么忙,那么成功,不應該被我這種人打擾。
更何況,我們是過命的兄弟。
真正的兄弟,不需要天天聯系,心里有就行了。
我一直這么告訴自己。
4
日子就這么一天天過著。
小海慢慢長大了,從一個奶娃娃變成了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
他學習成績不好,但人特別懂事。
五歲那年,他看我在地里干活累得直喘氣,跑回家給我倒了杯水,端過來的時候灑了一半。
「爸,你喝水。」他仰著小臉看我。
我接過杯子,心里熱乎乎的。
「小海,長大了想干什么?」我問他。
「當兵!」他響亮地回答,「像爸爸一樣當兵!保家衛國!」
我笑了,摸了摸他的頭:「好,將來送你去當兵。」
那是我這輩子最幸福的日子。
雖然窮,但一家三口在一起,吃飽穿暖,平平安安。
夠了。
2018年,小海十五歲了,上初三。
那年春天,他開始頻繁發燒,臉色越來越差,動不動就流鼻血。
翠蘭帶他去鎮上的衛生院看,醫生說可能是貧血,開了點補鐵的藥。
吃了一個月,不見好。
我不放心,咬咬牙,帶他去縣醫院做了個全面檢查。
檢查結果出來那天,我永遠忘不了。
醫生把我叫到辦公室,臉色很難看。
「周先生,孩子的情況不太好。」他指著化驗單上的一串數字,「白細胞嚴重異常,初步判斷是急性淋巴細胞白血病。建議盡快轉到省城大醫院,做進一步確診。」
我聽不懂那些專業名詞,只聽到了「白血病」三個字。
腦子里嗡的一聲。
「白血病?」我的聲音在發抖,「那不是……不是……」
「別想太多,現在醫學很發達,治愈率還是很高的。」醫生說,「關鍵是要盡快治療。」
我走出醫院的時候,腿都是軟的。
翠蘭在門口等著,看到我的臉色,整個人都慌了:「他爸,怎么了?小海怎么了?」
我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當天晚上,我們連夜趕去省城。
省醫院的專家給小海做了骨髓穿刺,確診了——急性淋巴細胞白血病,中高危。
「最好的治療方案是骨髓移植,」專家說,「配型成功的話,治愈率能到百分之七十以上。但是……」
「但是什么?」
「費用比較高。」專家頓了頓,「整體下來,至少要準備六十萬。」
六十萬。
我當了一輩子農民,種地養豬,一年到頭能攢下一萬塊就不錯了。
六十萬,夠我干六十年。
我站在醫院的走廊里,看著墻上的費用明細,腦子里一片空白。
翠蘭抱著我哭:「他爸,怎么辦啊……咱兒子才十五歲啊……」
「我想辦法。」我說,「肯定有辦法。」
我把家里能賣的都賣了。
三畝地,轉讓出去,八萬塊。
養的豬,全部賤賣,兩萬塊。
翠蘭的嫁妝,那套金首飾,一萬二。
不夠。
我去借錢。
親戚朋友借了一圈,有的給幾千,有的給幾百,有的說「我們也難」。
最后湊了二十三萬。
還差將近四十萬。
我躺在醫院的長椅上,盯著天花板,一整夜沒睡。
小海躺在病床上,打著點滴,瘦得只剩下皮包骨頭。
他看著我,輕輕地說:「爸,要是治不好,就別治了。我不想你和媽太累。」
我聽到這話,眼淚一下子就涌出來了。
「說什么傻話!」我握住他的手,「爸一定會救你的!爸去想辦法!」
那天晚上,我躺在醫院的走廊里,輾轉反側。
忽然,我想起了一個人。
王建軍。
我從口袋里摸出那張名片,已經皺巴巴的了,邊角都磨破了。
上面的字還清晰:「深圳市建鵬集團董事長王建軍。」
我盯著那幾個字,看了很久很久。
二十年了。
他說過,這條命是我給的,我有任何事,他隨叫隨到。
他說過,只要我開口,他上刀山下火海也得給我辦了。
他說過……
我拿起手機,撥通了那個號碼。
嘟……嘟……嘟……
「您好,您撥打的號碼已停機。」
我愣住了。
停機了?
我又打了一遍,還是停機。
我給他發短信,提示發送失敗。
我找出他的微信——他幾年前加過我,但從來沒聊過——給他發消息。
「建軍,我是老周。小海得了白血病,我實在沒辦法了,你能幫幫我嗎?」
消息發出去,顯示已讀。
但他沒有回。
一天。
兩天。
三天。
他始終沒有回復。
我不死心,又發了一條:「建軍,你在嗎?我知道你忙,但小海真的等不了了。你能不能借我四十萬?我一定還你。」
還是已讀,還是不回。
翠蘭看到我發的消息,問:「他是誰?」
「我戰友。」我說,「當年我救過他的命。」
翠蘭沒說話。
又過了兩天,我徹底急了。
我買了一張去深圳的火車票。
我要當面去找他。
5
深圳。
我從火車站出來的時候,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高樓大廈密密麻麻,比我們縣城最高的樓還高十倍。
街上的人走得飛快,每個人都行色匆匆。
我穿著洗得發白的襯衫,拎著一個蛇皮袋,站在人群里,像一只誤入城市的土狗。
我按照名片上的地址,問了好幾個人,終于找到了建鵬集團。
那是一棟四十層的寫字樓,玻璃幕墻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門口停著一排豪車,奔馳寶馬保時捷,我一輛都叫不上名字。
我走進大堂,被保安攔住了。
「先生,請問您找誰?」
「我找王建軍。」
「請問您有預約嗎?」
「沒有,但他認識我。」我說,「我是他戰友。」
保安上下打量了我一眼,那眼神我看得懂——就是看乞丐的那種眼神。
「先生,沒有預約不能上去。您可以先打電話聯系。」
「我打過了,他不接。」
「那我幫您問一下。」
保安打了個電話,說了幾句什么,然后掛了。
「先生,王總今天沒空,您請回吧。」
「我等。」我說,「他什么時候有空,我什么時候走。」
保安皺起眉頭:「先生,您這樣會影響我們公司的正常運營……」
「我就坐在這里,不影響任何人。」
我在大堂的角落找了張椅子,坐下了。
從上午九點,一直坐到晚上六點。
中間有人來勸過我,有人來趕過我,我都沒動。
我就那么坐著,看著那些西裝革履的人進進出出,看著那些豪車來來往往。
沒有一輛車是來接我的。
晚上八點,保安下班了,換了一批新的。
「先生,我們要鎖門了,您請回吧。」
「我明天再來。」
我在公司門口的臺階上坐了一夜。
深圳的冬天不冷,但夜風吹在身上,還是涼颼颼的。
我縮在角落里,把蛇皮袋墊在屁股底下,盯著那棟大樓發呆。
我想起二十年前的那個夜晚。
也是這么冷的天,我撲在他身上,子彈打進我的后背。
那時候我想,只要他能活,我死了也值。
現在,我兒子快死了。
而他連見我一面都不肯。
第二天,我又去了。
第三天,還是去。
我成了那棟大樓門口的一道「風景」。
有人路過會看我一眼,有人會小聲議論「那個人是誰」。
我不在乎。
我只想見他一面。
第三天傍晚,一輛黑色的奔馳從地下車庫開出來。
我認出了那輛車——我查過,那是他名下的車。
我沖過去,攔在車前面。
車停了。
我的心跳得飛快。
車窗搖下來一條縫,大概只有十公分。
我看到了一張臉。
是建軍。
他老了,比十年前老了很多。頭發花白了,臉上有了皺紋,眼睛下面掛著深深的黑眼圈。
但那雙眼睛,我還是認得。
「建軍!」我喊,「是我,老周!」
他看著我。
那個眼神,我這輩子都忘不了。
不是驚喜,不是愧疚,不是任何我期待的情緒。
是冷漠。
是陌生。
像看一個路人。
然后,車窗搖上去了。
車從我身邊開走了。
我站在原地,腿軟得差點跪下去。
「建軍!」我在后面喊,「我兒子要死了!你看我一眼!看我一眼啊!」
車沒有停。
尾燈在夜色里越來越遠,最后消失在車流里。
我站在那里,身邊的人來來往往,沒有人停下來看我一眼。
我蹲在路邊,抱著頭,哭了出來。
二十年。
我用三發子彈救了他的命。
他連車窗都不愿意為我搖下來。
6
我回了老家。
翠蘭在醫院等著我,看到我空著手回來,什么都沒問。
她只是抱著我,哭了很久。
小海的病情在惡化。
醫生說,再不做移植,最多還有三個月。
我跪在醫生辦公室門口,求他再想想辦法。
「周先生,我們能做的都做了。」醫生嘆了口氣,「剩下的……是錢的問題。」
我把家里最后的積蓄都交了,勉強維持著化療。
但我知道,這只是在拖時間。
有一天晚上,我一個人坐在醫院的天臺上。
風很大,吹得我睜不開眼。
我看著腳下的城市,燈火通明,車水馬龍。
這么大的城市,這么多的人,沒有一個人能救我兒子。
我想起二十年前的那個夜晚。
子彈打進我背里的時候,我想的是:只要建軍能活,我死了也值。
可是現在,我兒子要死了。
而那個我救過命的人,連見我一面都不愿意。
我站起來,走到天臺邊上。
往下看,是十幾層樓的高度。
跳下去,一切都結束了。
不用再為錢發愁了,不用再看著兒子一天天消瘦了,不用再想那個人的臉了。
我把一只腳邁出去。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
是翠蘭打來的。
「他爸,小海醒了,他想見你。」
我愣住了。
我把腳收回來,接起電話。
「我……我馬上下去。」
我跑回病房。
小海躺在床上,瘦得只剩下皮包骨頭。
他的眼睛深深地陷進去,但還是亮亮的。
「爸。」他看到我,笑了笑。
「小海……」我握住他的手,手指細得像枯樹枝。
「爸,你是不是去找王叔叔了?」
我愣了一下:「你……你怎么知道?」
「我聽媽說的。」他頓了頓,「他沒幫你,對嗎?」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
「沒關系,」小海說,「爸,我不怪他。」
「小海……」
「爸,我知道我的病要花很多錢,」他的聲音很輕,「如果治不好,就別治了。你和媽還年輕,以后還可以再生一個。」
「別說傻話!」我的眼淚一下子涌出來,「你是爸的兒子,爸一定會救你的!」
「爸,」他握緊我的手,「我不怕死。我就是怕你太累。」
我抱著他,哭得說不出話來。
這么好的孩子。
老天爺,你為什么要帶走他?
那天晚上,我在小海的病床邊坐了一夜。
我看著他的臉,想起他小時候給我端水的樣子,想起他說「我要當兵,像爸爸一樣」的樣子。
我暗暗發誓:就算砸鍋賣鐵,就算去偷去搶,我也要救我兒子。
可是現實是,我什么辦法都沒有。
三個月后,小海走了。
那天是個晴天,陽光很好,照在病房的白墻上,亮得刺眼。
他走得很安靜,握著我和翠蘭的手,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臨終前,他問我:「爸,王叔叔怎么沒來看我?」
我說不出話。
「小時候他來過咱家,」小海輕聲說,「他抱過我。他說我長大了,他要送我一輛自行車。」
我想起來了。
那是十幾年前,建軍回老家過年,臨走前來我家坐了坐。
那時候小海才五歲,建軍抱著他,說:「這小子長得真精神,將來肯定有出息。小海,等你長大了,王叔叔送你一輛自行車。」
小海當時高興壞了,一直問我:「王叔叔什么時候給我買自行車?」
我總是說:「快了,快了。」
可是這輛自行車,他一直沒等到。
「爸,」小海最后看了我一眼,「我不怪王叔叔。你也……別怪他……」
他的手慢慢松開了。
心電監護儀發出一陣刺耳的蜂鳴聲。
我抱著他,哭得撕心裂肺。
我的兒子,我唯一的兒子,就這么沒了。
十五歲。
他才十五歲。
他還沒上高中,還沒上大學,還沒當兵,還沒談戀愛,還沒結婚生子。
他就這么走了。
葬禮那天,我給王建軍發了一條消息:
「建軍,小海走了。」
消息發出去,顯示已讀。
他沒有回復。
一個字都沒有。
那天晚上,我一個人坐在小海的墳前,喝了整整一瓶白酒。
我對著那塊冰冷的墓碑說:「小海,爸沒用。爸救不了你。」
風呼呼地刮著,吹得墳前的紙錢到處飛。
我好像聽到小海的聲音,輕輕地說:「爸,沒關系。我不怪你。」
那一刻,我覺得自己的心,徹底死了。
7
小海走后,我整個人都垮了。
每天就是喝酒,喝完就去墳上坐著,坐到天黑了再回家。
翠蘭也瘦了一大圈,整天以淚洗面。
我們兩個人,住在那三間空蕩蕩的瓦房里,誰也不跟誰說話。
有時候半夜醒來,我會恍惚地覺得,小海還在隔壁睡覺,等一下就會起來叫我「爸」。
然后我就會想起來,他已經不在了。
我經常做夢,夢到小海。
夢到他小時候給我端水,夢到他說「我要當兵」,夢到他躺在病床上問我「王叔叔怎么沒來看我」。
每次醒來,枕頭都是濕的。
有一天,鄰居老張來看我。
「老周,我聽說你那個戰友,發大財了?」
我沒說話。
「我在網上看到他的新聞,」老張掏出手機給我看,「你看,他的公司上市了,身家好幾個億呢。」
我接過手機。
屏幕上是一條新聞:「深圳建鵬集團成功上市,董事長王建軍身家突破五億。」
配圖是建軍站在證券交易所門口,身邊站著一群西裝革履的人,他穿著筆挺的西裝,笑得很燦爛。
「五個億啊,」老張嘖嘖嘴,「老周,你跟他是過命的交情,他咋不幫幫你呢?」
我把手機還給他,沒說話。
老張訕訕地走了。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一直到天亮。
五個億。
他有五個億。
而我的兒子,因為差四十萬,死了。
四十萬。
對他來說,連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可他就是不愿意出。
他連見我一面都不愿意。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覺。
憤怒?好像有一點。
悲傷?已經麻木了。
更多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寒冷。
二十年的兄弟,過命的交情,原來就值這么多。
連一扇車窗都不值。
小海走后第七天,我收到一個包裹。
快遞員把包裹放在門口,我去拿的時候,看到了發件人的名字。
王建軍。
我愣住了。
他……給我寄東西了?
我盯著那幾個字,手都在抖。
是補償?是道歉?還是什么?
小海已經死了,他現在才想起來?
我把包裹拿進屋里,撕開外面的膠帶。
里面是一個舊布包,臟兮兮的,邊角都磨破了。
我打開布包,看到里面的東西,愣住了。
是一面軍旗。
破破爛爛的,邊角都磨損了,上面還有幾個彈孔。
我認出來了。
這是二十年前,我們連隊的軍旗。
就是那一晚,我撲在建軍身上的時候,這面旗就插在我們身后不到五米的地方。
我把軍旗展開,灰塵簌簌地往下掉。
旗幟的正中央,有一塊深褐色的印記。
那是血跡。
是我的血。
那天晚上,我受傷后被抬上擔架,鮮血順著擔架往下滴,有一些濺到了這面旗上。
我以為這面旗早就不知道丟哪里去了。
沒想到,他一直留著。
我把軍旗翻過來,想看看還有沒有別的東西。
這一番過來,我就楞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