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老張！老張！你你他娘的快過來！！” 電話里，李猴子（李明）的聲音抖得像秋風里的落葉，還帶著破音兒。
“喊什么喊，催命呢？”張衛國正一手扶著老腰，一手扒拉著面前的野草，氣喘吁吁地往坡上爬，“我這我這正看那棵松樹呢，長得哎喲！”
他腳下一滑，差點摔倒，穩住身形剛想罵人，就聽李猴子在那頭帶著哭腔喊：“別看了！死死人了！！”
張衛國腦子“嗡”的一聲，手里的登山杖“哐當”掉在石頭上。
“你說啥？！”
“人！手一只手！老張，咱咱快報警！快啊！！”
01.
張衛國，今年四十八，不好不壞的年紀。在一家半死不活的IT公司當著個中層技術主管，手下管著三五個人，薪水不高不低，剛好夠還房貸和養家。
他的人生，就像他那件穿了五年、領口洗得發白的Polo衫，舊了，扔了可惜，穿著也實在沒什么精神。
“爸！我那套直播設備，你到底給不給買？！”
清晨七點，張衛國剛端起稀飯碗，他兒子張超的“獅吼功”就從臥室傳了出來。
張超，二十三歲，大學畢業一年，高不成低不就，正門心思在家當“游戲主播”，夢想著一夜暴富。
張衛國皺了皺眉，沒吭聲，稀飯“呼嚕”一聲喝下去半碗。
“你喊什么！”妻子陳紅系著圍裙，從廚房端出油條，“你爸昨天加班到半夜，讓他清靜會兒不行？”
“清靜？媽，這都什么時候了！”張超頂著一頭亂發沖了出來，臉上還帶著熬夜的油光，“‘平臺大戰’就這幾天，我沒好設備，流量全被別人搶走了！一套‘聲光電’套餐，才一萬二！爸，你那公積金取出來點不就行了？”
“啪！”
張衛國把筷子重重拍在桌上。
“公積金？你以為那是活期存款？那是給你還房貸預備的！你姐下個月結婚，一分錢不得花？你那工作天天在家打游戲，叫什么工作！”
“什么叫打游戲？我這是‘新媒體創業’！”張超脖子一梗，“你們這代人就是老古板！一萬二，我火了之后，一天就賺回來了！”
“你火？你拿什么火？”張衛國氣得直哆嗦，“上個月水電費都快交不起了，你還‘創業’？我告訴你，下周，你必須給我滾出去找個正經班上！”
“老張，你少說兩句”陳紅趕緊打圓場，又推了推兒子，“小超，你也體諒下你爸。他他們公司最近也不景氣，上周剛裁了兩個人”
“裁員？”張超一愣，隨即小聲嘀咕，“那那更得靠我了啊。爸，這錢你今天必須給我。”
張衛國看著兒子這副理直氣壯的樣子，再看看妻子一臉的愁容，只覺得胸口堵得慌。四十多歲，上要應付領導的KPI，下要操心兒子的未來，中間還得扛著房貸和人情往來。
“沒錢！”張衛國猛地站起來，抓起外套，“我出去透透氣！”
“哎，老張，早飯”
他沒理會，摔門而出。
剛下樓，口袋里的手機響了，是發小李猴子（李明）。
“喂，猴子，干嘛。”張衛國語氣不善。
“喲，老張，誰又惹你了？火氣這么大。”李猴子在那頭嘿嘿笑，“走，別在家憋著了。咱哥倆去爬山。西山北坡，那片野山，我新找的路線，空氣好，還沒人！”
張衛國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和樓下吵吵嚷嚷的早市。
“行！”他吐出一口濁氣，“憋屈死了！走！離那幫討債的遠點！西山，是吧？我馬上到！”
他不知道，這個為了“透透氣”的決定，將把他拖進這輩子最大的一個漩*。
02.
“王隊，您這血壓又高了吧？臉這么紅。”
刑偵支隊長王海，五十二歲，兩鬢斑白。他正拿著個大搪瓷缸子，猛灌濃茶。
“高？再高也得干！”王海把缸子往桌上一頓，震得筆筒嗡嗡響，“那個‘天信資本’的案子，經偵那邊又把皮球踢回來了！說什么是‘經濟糾紛’，不歸他們管。我呸！賬目上平白無故少了三千萬，這不是盜竊是什么？”
年輕的警官小李苦著臉，整理著桌上小山一樣的卷宗：“可可天信資本那邊，報警的那個副總，昨天又又撤訴了。”
“撤訴？”王海一愣，瞇起了眼，“老方上次不是說，那個副總哦，對，叫什么林慧的，提供的證據鏈很足嗎？怎么說撤就撤？”
“不知道啊。”小李也納悶，“昨天她律師來的，就說內部查清了，是誤會。王隊，這案子咱還跟嗎？我聽經偵那邊的兄弟說，天信資本的對手，是‘明遠資本’，那個周明遠來頭不小，跟市里好幾個大項目都有關。咱”
“咱是刑警！”王海一瞪眼，“別說他跟市里有關，他就是跟天上有關系，犯了法也得抓！不過，人家既然撤訴了，咱也沒辦法。卷宗歸檔吧。”
王海揉著發脹的太陽穴，靠在椅子上。這幾年，這種“金融犯罪”越來越多，界限模糊，取證困難，還動不動就牽扯到上頭的關系，辦起來束手束腳，遠沒有以前抓賊來得痛快。
“叮鈴鈴——”
桌上的紅色電話突然刺耳地響了起來。王海皺了皺眉，這種時候來電話，準沒好事。
“喂，刑偵隊，王海。”
“王隊”電話那頭的聲音有些發抖，“指揮中心剛接到報警西山北坡，廢棄采石場附近兩名登山客發現一具一具女尸。”
王海“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剛才還一臉疲憊的眼睛瞬間變得銳利如鷹。
“什么？！尸體情況？！”
“報案人說高度腐敗，只看到一只手初步判斷，死亡時間可能很久了。”
“老方！小李！”王海抓起警服外套就往外沖，“別歸檔了！出現場！！”
03.
“月月，我再跟你說最后一遍。”經紀人緹娜姐（陳婷）攪動著面前的咖啡，語氣嚴肅，“這個周總你最好離他遠點。”
劉月（失蹤女模特），二十三歲，正值最好的年華。她今天穿了一件米色的連衣裙，長發如瀑，引得鄰桌頻頻側目。
但此刻，她正心不在焉地切著盤子里的牛排。
“緹娜姐，你煩不煩啊。”劉月撇撇嘴，“周哥對我很好。他他跟那些只想占便宜的油膩老板不一樣。”
“不一樣？”緹娜姐冷笑一聲，“哪里不一樣？他給你買包了？還是給你在城西買了那套小公寓？月月，你入行五年了，怎么還這么天真？‘明遠資本’的周明遠，他老婆是省里什么背景，你打聽過嗎？他會為了你這么個小模特離婚？”
“他會的！”劉月突然提高了聲音，引來了服務生的注意。
她壓低聲音，但眼神卻異常堅定：“他親口答應我的。他說只要我能能給他生個兒子，他就馬上離婚娶我。他老婆生不出。”
緹娜姐倒吸一口涼氣，震驚地看著她：“你你瘋了？！你拿孩子要挾他？劉月，你知不知道這種人生意場上多狠？你這是在玩火！”
“我沒有玩火！我是認真的！”劉月放下刀叉，從包里拿出一張B超單，拍在桌上。
“你？！”緹娜姐的眼睛瞪圓了。
“六周了。”劉月撫摸著小腹，臉上帶著一種近乎病態的幸福感，“緹娜姐，我不想再干這行了。天天陪酒，天天被那些男人用眼神扒光。我受夠了。周哥說了，只要我把孩子生下來，他名下西山那個度假村項目，都會有我的一份。”
“西山度假村？”緹娜姐愣住了。
“對啊。所以，下個月那個車展，我不去了。”劉月喝了一口檸檬水，“你幫我推了吧。”
“劉月”緹娜姐還想說什么。
“哎呀，緹娜姐，你就祝福我吧。”劉月站起身，“我媽還等我拿錢回去給我弟買房呢。以后我就是周太太了。”
她拎起那個最新款的愛馬仕包，踩著高跟鞋，頭也不回地走了。
緹娜姐看著她的背影，又看了看桌上那張B超單，只覺得一陣發冷。她拿起手機，撥通了另一個模特的電話：“喂，蔻蔻嗎？下個月西江車展的主秀劉月不去了，你頂上。”
04.
周明遠，四十五歲，金絲眼鏡，面容儒雅。他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著這座城市。
助理小馬恭敬地站在他身后三米處。
“周總，天信資本那邊還是不松口。”小馬低聲說，“他們那個CFO林慧，死咬著我們上一期的項目款有‘挪用’嫌疑，拒絕在二期合作協議上簽字。西山那個項目，政府的最后期限快到了，如果他們卡住，我們”
周明遠沒有回頭，聲音很平靜：“林慧一個女人，倒是挺有魄力。”
“她她好像抓到我們之前為了快速拿地，走賬的一些漏洞。”小馬額頭見了汗，“周總，這個林慧，是天信林總（林天信）的堂妹，出了名的‘鐵娘子’，油鹽不進。我托人送去的‘心意’全被她退回來了。”
“退回來了？”周明遠笑了笑，轉過身。
他走到辦公桌后，拿起一個精致的相框，里面是他和妻子的合影。
“小馬，你知道做生意，最怕什么嗎？”
“怕怕資金鏈斷裂？”
“不。”周明遠擦了擦相框的玻璃，“最怕的，是‘擋路’。一塊石頭，擋在路中間，車開不過去，怎么辦？”
“繞過去？”
“繞過去，太慢了。萬一繞不過去呢？”周明遠放下相框，直視著小馬。
小馬不敢對視他的眼睛。
“周總您的意思是”
“林慧，這個月是不是要去德國考察？”周明遠淡淡地問。
“不她臨時取消了。”小馬趕緊回答，“聽說她最近迷上了戶外探險，這個周末，她約了幾個驢友，要去要去西山北坡那邊。”
周明遠的動作停住了。
“西山北坡？”他重復了一遍，鏡片后的眼睛閃過一絲寒光。
“對。”
辦公室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小馬。”周明遠忽然開口。
“在，周總。”
“劉月那個事處理干凈了嗎？”
“啊？”小馬一愣，顯然沒跟上老板的思路跳躍，“您是說那個小模特？處理處理干凈了。按您的吩咐，給了她媽一筆錢，讓她閉嘴，只說女兒出國了。她她也再沒來鬧過。”
“那就好。”周明遠點點頭，重新看向窗外，“女人啊，有時候就是太貪心，也太天真。總以為自己拿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籌碼’。”
他頓了頓，說：“你去忙吧。天信那邊我會親自去和林總‘溝通’。至于那位林CFO她既然喜歡探險，那就祝她玩得愉快。”
05.
王海一夜沒睡，眼球布滿血絲。
小李和老法醫陪在他身邊，三個人面前的煙灰缸已經滿了。
“王隊，張衛國和李明的筆錄又核對了一遍，沒問題。就是兩個倒霉的登山客。”小李沙啞著嗓子說，“現場勘查也回來了，沒有打斗痕跡，更像更像是拋尸。”
“廢話。”王海掐滅了煙頭，“三個月了，有什么痕跡也早被雨水沖干凈了。”
“關鍵是”老方喝了口冷茶，“尸檢報告很奇怪。死者是窒息死亡。但她身上，有多處骨折，是死后造成的。像是從高處拋下。”
“法醫推斷的死亡時間，三個月左右。”小李接話，“王隊，這和我們昨天查到的失蹤人口——劉月，完全對上了！她也是三個月前失蹤的。而且，她那個經紀人緹娜也證實了，劉月失蹤前，正和‘明遠資本’的周明遠在談戀愛。”
王海冷哼一聲：“一個失蹤的模特，一個在西山有重大項目的富商。西山項目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王隊，劉月她媽也采血了。”小李看了看表，“她一口咬定女兒就是去國外了，還拿了周明遠一大筆錢。我怎么看她都像是在撒謊。她好像巴不得女兒失蹤。”
“為了錢，什么人都有。”王海站起身，在走廊里踱步，“周明遠那邊呢？派人去問話了嗎？”
“去了。”小李搖頭，“他律師出面的。說周總正在新加坡開‘越洋會議’，暫時不方便。但律師也‘友好’提醒我們，西山項目是市里的重點工程，讓我們謹慎辦案。”
“媽的！”王海一拳砸在墻上，“威脅我？！”
“王隊，王隊！”就在這時，指揮中心的技術員小陳抱著筆記本電腦沖了過來，“查查到了！周明遠根本沒在新加坡！他昨晚連夜訂了飛瑞士的機票！半小時前剛過安檢！被我們機場的同事給扣下了！”
“什么？！”王海猛地回頭，“他想跑？！馬上！把他給我帶回來！”
“是！”
“王隊！”
實驗室的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名年輕的法醫拿著一份報告走了出來，臉色慘白。
“比比對結果出來了。”
王海一把搶過報告，直接翻到最后一頁。
會議室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王海的目光死死釘在鑒定結論上。
“經比對，死者DNA樣本與孫桂芬DNA樣本排除親緣關系。”
“什么？！”小李第一個叫出聲，“排除？！怎么可能！王隊，這這會不會搞錯了？時間、地點、還有周明遠全都對上了啊！”
老法醫拿過報告，仔細看了一遍，摘下眼鏡，重重地嘆了口氣：“DNA不會撒謊。”
“死者不是劉月。”
“轟——”
王海感覺大腦一陣眩暈。所有的線索，所有的推斷，在這一刻全部推倒重來。
“不是劉月”他喃喃自語，“如果她不是劉月那她是誰？！劉月又在哪里？！周明遠周明遠為什么要在這個節骨眼上，急著跑路？！”
“王隊！”技術員小陳的手指在鍵盤上飛快敲擊，他剛剛接到了一個緊急協同查詢。
“王隊！老方！”小陳的聲音在發抖，“我我們通過牙科數據庫和死者身上那套專業的戶外裝備品牌剛剛剛剛比對上了另一個失蹤人口！”
“誰？！”王海的眼睛瞬間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