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麗萍！你是不是瘋了！8萬塊錢，你買輛二手國產車開開也就算了，你買個奧迪？還是輛抵押車！你知不知道那玩意兒燙手？”
“瘋？張姐，我清醒得很。”王麗萍把最后一件沖鋒衣塞進后備箱，“砰”地一聲關上車門，聲音不大，但很決然。
“你那8萬是你的救命錢！你工作丟了，離婚分的錢就剩這么點，你拿去買個‘雷’？萬一車被收走了，你人財兩空，你哭都沒地方哭！”
王麗萍拉開車門坐了進去，搖下車窗，看著這個為她操碎了心的老鄰居，淡淡一笑：“張姐，這半輩子，我活得太‘明白’了。明白到最后，房子是前夫的，兒子是婆家的，工作是老板的，連我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了。這8萬，我就想買個‘糊涂’。收走？那就收走。但在那之前，它姓王。”
她不再多話，掛擋，油門一踩。白色的奧迪Q5發出一陣低沉的轟鳴，決絕地駛出了這個她住了二十年的老小區。
01
王麗萍，四十六歲。
如果人生是一本書，她的前四十五年，幾乎可以一句話概括：一個標準的好女人，活成了別人眼中的“應該”。
她曾是丈夫張強眼中“賢惠的妻子”。二十年婚姻，她包攬了所有家務，伺候公婆，輔導兒子，任勞任怨。直到去年，張強帶著一個比她年輕十歲的女人回家，平靜地通知她：“麗萍，我愛上她了。我們離婚吧。”
她也曾是公司領導眼中“可靠的員工”。在一家中型貿易公司做了十五年行政主管，她是全公司加班最多、拿錢最少、最沒有脾氣的人。半年前，公司“架構優化”，新來的副總拍著她的肩膀說：“麗萍姐，辛苦了。年輕人沖勁足，你也該歇歇了。”
于是，她“被歇歇了”。
失婚，失業。
兒子考上大學去了外地，判給了前夫。她從那個住了二十年的大房子里搬了出來，凈身出戶，只拿到了一筆八萬塊錢的“遣散費”——諷刺的是，這筆錢不是離婚補償，而是公司辭退她的N+1。
這八萬塊，就是她人到中年的全部家當。
她租住在老城區這個月租兩千的破舊公寓里，海投簡歷，卻連一個面試機會都撈不到。HR直白地告訴她：“王女士，您的年紀……我們這個崗位需要能熬夜出差的。”
這天下午，王麗萍關掉了招聘軟件。她看著銀行卡里那個“80000”的數字，突然覺得無比荒謬。
她這輩子，沒為自己活過一天。她循規蹈矩，換來的卻是滿盤皆輸。
她點開了一個朋友推給她的微信頭像，那人昵稱叫“老黃靠譜車行”。她盯了那個頭像三天了。
她深吸一口氣，打出了幾個字：“黃哥，那輛白色的奧迪Q5，還在嗎？”
對方秒回：“姐，抵押車，冀A牌照的，原車主斷供半年了。8萬塊，一分不少，要就抓緊。這車搶手得很！”
王麗萍站起身，走到窗邊。樓下，鄰居張姐正拎著菜籃子，和幾個老太太抱怨今天的雞蛋又漲價了。
她拿起手機，回復：“要。我馬上過去。”
02
“姐！你把錢拿出來！”
王麗萍的妹妹王麗娟，把筷子重重地拍在桌上。飯館里油煙味很重，周圍幾桌喝酒劃拳的男人都看了過來。
王麗萍剛把準備買車的事告訴了妹妹。
“麗娟，你小點聲。”王麗萍皺起眉。
“我小不了！”王麗娟眼圈都紅了，“那是你最后的救命錢！你拿去打水漂？姐，你知不知道媽下個月做搭橋手術，還差三萬塊錢的押金？爸那邊的慢性病，藥也不能斷！你指望張強那個沒良心的？還是指望我那個一個月掙五千塊的老公？”
王麗娟越說越激動：“你離婚，工作也沒了，我們全家都替你愁。這八萬塊，是你下半輩子的底氣，你怎么能拿去買個……買個抵押車？那不就是個賊贓嗎！”
“那不是賊贓，是抵押物。”王麗萍平靜地糾正她。
“有什么區別！”王麗娟壓低聲音，帶著哭腔，“姐，你清醒一點！你不是二十歲的小姑娘了，不能再任性了！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你還有爸媽要管！”
這句“你還有爸媽要管”，像一根針，刺進了王麗萍的心。
“麗娟。”王麗萍看著妹妹，“你記不記得我二十歲的時候，想去哪？”
王麗娟一愣：“……西藏。”
“對。那時候我跟張強剛談戀愛，我說我想去。他說，等結婚了再去。結了婚，他說等生了孩子再去。生了孩子，他說等孩子上學了再去……后來，他說等孩子高考完，等房貸還完……”
王麗萍自嘲地笑了笑：“我等了二十六年。現在，我不想等了。”
“可現在是什么時候！你沒錢了！”
“媽的手術費，我早就單獨存出來了，沒動那八萬。”王麗萍看著妹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麗娟，這二十多年，我管了老公，管了兒子，管了公婆，也幫著你管了爸媽。我唯一沒管的，就是我自己。”
“這八萬，我就買這輛車。我要開著它去西藏。”
“姐！你……”
“你別勸了。”王麗萍站起身，從錢包里掏出兩百塊錢壓在桌上，“這頓我請。爸媽那邊，等我從西藏回來，我會想辦法。但這次，誰也別想攔我。”
王麗萍走出飯館，頭也沒回。王麗娟看著她的背影，氣得直發抖，最終卻只能無力地坐下，捂住了臉。
03
“姓龍的！你這個月再拿不回錢，咱倆就離！”
龍哥的妻子阿梅把一張醫院的催款單摔在茶幾上。
被稱作“龍哥”的男人，四十多歲，身材壯碩，那道從眉角劃到耳根的刀疤在燈光下顯得有些疲憊。他剛從外地收車回來，一身煙味。
“你吼什么！我他媽天天在外面風餐露宿，不是為了這個家？”龍哥煩躁地抓了抓頭發。
“為這個家？”阿梅冷笑，“龍強！你兒子下個學期去私立初中的贊助費十萬塊，你湊齊了？我弟弟開刀，你答應借的五萬塊，人影呢？你當清收隊長，聽著威風，一個月到手那點錢，還不夠你請兄弟們喝酒！”
“你懂個屁！”龍哥被戳到痛處，猛地站起來，“這行是看提成的！這幾個月行情不好，‘老賴’都學精了，車都找不到！”
“我不管！我告訴你，我表哥在澳門那個賭場，說有個‘疊碼仔’的活，一個月保底三萬。你下個月再湊不齊錢，我就……”
“你敢！”龍哥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就在這時，龍哥的手機響了。是公司老板錢總打來的。
“龍強，你他媽在哪？”電話那頭傳來咆哮聲。
“錢總，我剛……剛回家。”
“回家？那臺冀A的白色Q5！原車主姓趙的那個！信號動了！”
龍哥一愣：“動了？那孫子不是跑路去國外了嗎？”
“別管他媽誰開的！信號在一個汽修廠閃了一下，現在上高速了，一路向西！”
“向西？去哪？”
“看方向是奔四川、西藏去的！”錢總的聲音里透著一股不尋常的急切，“龍強，我不管你用什么辦法，這臺車，必須給我追回來！活要見車，死……死也得把車里的東西給我拿回來！”
龍哥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勁：“錢總，這車……不就值個十幾萬嗎？至于嗎？”
“不該你問的別問！”錢總吼道，“這車里，有那個姓趙的‘臟東西’！這東西要是被條子先找到，我們公司都得完蛋！你懂嗎？”
龍哥的冷汗“刷”一下就下來了。這已經不是簡單的清收了。
“我警告你，龍強。”錢總壓低了聲音，“你兒子的贊助費，還有你老婆弟弟的手術費，你是不是還差十五萬？”
龍哥瞳孔一縮：“錢總，你……”
“把這臺車，連同車里的東西，原封不動帶回來。這十五萬，公司給你出了！另外再加十萬獎金！”
龍哥捏緊了手機。他看了一眼旁邊同樣驚呆了的妻子。
“錢總，”他沙啞地說，“我明白了。就是追到天涯海角，我也給您把車弄回來。”
掛了電話，阿梅緊張地問：“老龍，什么‘臟東西’？”
龍哥沒說話，他拿起外套：“你別管了。在家帶好兒子。我……出去一趟，掙錢。”
04
“王姐，你這膽子，我老黃服了。”老黃正拿著手電筒，在奧迪車底盤下面照來照去。
王麗萍把八萬塊現金放在副駕駛座上：“S拆干凈。”
“得嘞。”老黃鉆進車底，一通忙活，很快就拆出來兩個黑盒子。
“都在這了。”老黃把S丟在地上。
“就兩個？”王麗萍還是不放心。
“明面上的就這兩個。不過姐，這車……”老黃擦了擦手，顯得有些猶豫，“這車有點邪門。”
“怎么說？”
“原車主，就是那個姓趙的。我聽說他不是簡單欠錢，好像是惹了什么大麻煩跑路的。”老黃壓低聲音，“這車我收來的時候，里里外外翻遍了。你猜我發現了什么？”
老黃走到工具臺，拿過來一個用黑布包著的小盒子，不大，像個首飾盒，但沉甸甸的。
“這是從哪來的？”
“后備箱備胎下面，有個暗格。藏得死死的。”老黃說，“我撬了半天，打不開。看著不像金子，倒像是……嗨，我也說不好。王姐，這玩意兒燙手。我本來想自己留著，但看你也是個爽快人，這東西……我不敢要。”
老黃把黑布包塞進王麗萍手里：“你拿了車，也拿了這玩意兒。這叫‘貨走清’。你出八萬塊，買這臺車，和這個‘盲盒’。你要是不要，這車我也不賣你了。”
王麗萍掂了掂那個盒子。她知道，這八萬塊，她買的可能不止是一輛車，還是一個巨大的麻煩。
但她已經沒回頭路了。
她看了一眼老黃：“你沒跟別人說過這盒子的事吧？”
老黃立馬舉手：“姐，我就是個二道販子，求財。哪敢沾這些事。你拿走，我這輩子就當沒見過。”
“好。”王麗萍不再多問，把盒子塞進了自己的背包深處，“油加滿，換雪地胎。”
05
這是王麗萍出發的第三天。
高反讓她頭痛欲裂，但一種前所未有的自由感，讓她精神亢奮。她把車停在觀景臺，看著遠處的貢嘎雪山，終于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她拿出那個黑色的盒子。這幾天，她試過幾次，都打不開。它沒有鑰匙孔，像是一體成型的。
“這里面，到底是什么？”她喃喃自語。
她不知道，這個盒子，是她逃離過去的“船票”，還是引向深淵的“重錨”。
“大姐，一個人啊？牛！”旁邊一輛越野車上下來幾個“驢友”。
王麗萍不動聲色地收起盒子。
“姐，你這Q5，冀A牌照的？”一個眼尖的小伙子問。
“對。”
“那你可得小心點。”小伙子好心提醒，“我們剛在山下，被一輛黑色的霸道超了。開得巨猛，車上那兩人……看著不像好人。他們好像在打聽一輛白色的Q5。你這車……手續沒問題吧？”
王麗萍的心猛地一沉。
“我……我還有事，先走了。”王麗萍趕緊拉開車門。
“哎，姐！你小心！我感覺他們是專業的‘清收’！”
王麗萍發動汽車，幾乎是倉皇地逃離了埡口。
“龍哥！龍哥！信號！信號出來了！”
小李抓著一個軍用級的衛星定位器，興奮地大喊。因為高反，他的聲音尖利又沙啞。
龍哥正開著車，聞言猛地一腳剎車。
“媽的！”龍哥一拳砸在方向盤上，“這娘們兒！她開上折多山了！”
“龍哥，信號顯示……她就在我們前面！不到十公里！”
“坐穩了！”
龍哥獰笑一聲，掛上S擋，豐田霸道發出野獸般的咆哮，不顧盤山路上的連續S彎，全速追了上去！
夜幕降臨。
龍哥和小李追著定位器，一路沖進了一片無人區。信號顯示，王麗萍的車就在前方一公里處，不動了。
“她沒油了！或者車壞了！”小李興奮地喊。
霸道車沖上一個土坡，車燈照亮了前方。
那輛白色的奧迪Q5，就靜靜地停在一片空地上，車頭朝著懸崖，車尾對著他們。
“媽的，抓到了！”小李第一個跳下車，因為高反，他跑兩步就扶著膝蓋直喘氣。
龍哥也下了車。高原的夜晚冷得刺骨。
“人呢？”龍哥舉著強光手電，照向奧迪車。車里是空的。
“龍哥……你看……那車……”小李的聲音突然開始發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