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王國地處東南亞,旅游勝地,聲名遐邇,國人皆知。出去旅游,動輒新馬泰菲印尼,航線眾多且成熟。
泰國接壤云南省,自古中華文明輻射之地域,云南的傣族有人說實際就是泰國的主體民族泰族。泰國本身的大泰民族主義的敘事歷史是這樣往上靠的:戰國末期,始皇帝混一宇內,南吞百越。其中一支西南遷往云南,名為哀牢國,唐朝時加入了南詔帝國,后歷經蒙元之世,滅國南遷入泰,與當地土著混居,逐漸發展成統一王國。中國的學者則大多認為:泰族就是原地發育的本土土著,跟哀牢啊、南詔啊沒關系的,這些民族就地同化沒有南遷。這不能有關系,南詔的領土最大時北含云貴,南包緬泰各一部,這是他們某些史家占便宜的說法,我們當然不承認。
無論如何,文明的自然演化嬗變,中國的傣族與泰國的泰族早已分道揚鑣,大有不同了。并不能說泰國人就是華夏苗裔,雖然近代泰國華僑遷入太多,但是兩者主體仍有本質區別。
泰王國其實與中華瓜葛最近的,最有法統聯系的實際上是一次王朝的更迭,史書有載,但世人知之甚少。一直到南宋末年1238年,泰國地區才建立統一王朝。一直嬗變了四代王朝到現在,分別是素可泰王朝、阿瑜陀耶王朝、吞武里王朝、卻克里王朝。卻與中原王朝不同,不是經過動亂、起義、禪讓,后朝滅前朝來繼承統一國家法統。而是聯姻、合并、土地遷移,數個文明中心不斷合并而成的統一泰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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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他們自稱“暹羅”,不對啊,他們從未如此自稱,一直稱呼自己為“泰人”。“暹羅”這個詞是中國人稱呼他們的。泰人國家概念弱,一律以都城名為王朝名。剛開始是三個文明中心,北部的速古臺,地盤湄公河中下游,出現在元宋史籍中,其實就是泰國的第一個王朝素可泰王朝。第三位國王蘭甘亨時國家強大,中心素可泰離曼谷350公里。南部西側的素攀武里為中心的就是暹國了,南部東側的華富里為中心的則是羅斛國了。也有史家認為素攀武里這個中心不存在,素可泰直接就是暹國。但是本文認為三個中心同時并立的可能性更高。
1296年,元朝使團成員周達觀去真臘(柬埔寨),寫了《真臘風土記》一書,才讓國人知道有“暹國”和“羅斛國”兩個國家。
據泰文資料,羅斛國的拉瑪鐵菩提一世娶素攀武里國王的姐妹為妻, 通過聯姻的方式合并為一國,然后遷都阿瑜陀耶,成為了阿瑜陀耶王朝。中國史籍《島夷志略》說:“至正己丑(1349年),(暹)降于羅斛”。這個時候素可泰也滅亡了。捋一下順序,就是先聯姻變阿瑜陀耶,再北上征服了素可泰。三個中心變為一個中心,正式成為一個統一的王朝。
朱皇帝掀翻大元,阿瑜陀耶知道天朝換代,1371年跑到南京恭賀。朱皇帝得知了兩國合并的信息,但是到底誰合并誰,咋合并的,并不關心。大筆一揮,便將阿瑜陀耶王國記錄為“暹羅斛國”。簡稱暹羅。有1377年詔書為證:今年秋貢象入朝,朕遣使往諭,特賜暹羅國王之印,及衣一襲。爾當善撫邦民,永為多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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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皇帝大德之人,不僅給朝鮮命了名,還給泰國命了名。既然老大拍板叫“暹羅”,漢文化圈的一眾弟子們,朝鮮、越南、日本、琉球 也都叫阿瑜陀耶為“暹羅”了。
定調!完全OK!但天朝只是給他起了個名,并無直接管轄,別忙,有后續。
阿瑜陀耶這個國家壽命挺長,俗稱大城王朝,發育了400年。很不幸的是,王朝既久,文恬武嬉,被西北方的緬甸盯上了。緬甸這時候正是貢榜王朝時期,與阿瑜陀耶長期戰爭,一舉征服了阿瑜陀耶,占領全泰。泰國相當于亡國了,沒了。整個大城都城都被緬甸軍隊給拆了個稀爛。
高潮來臨,救星下凡。
18世紀前半葉,清康熙、雍正年間,很多華人在國內混不下去,跑到暹羅謀生,大量聚集于阿瑜陀耶的華人區,繁盛得很。中泰那時的大米貿易相當發達,很多華人在宮廷為官,連國王的御醫都是華人。暹羅國的司法大臣披耶勇瑪叻就是漢人。
廣東潮州澄海縣華富村有個不務正業的小伙子鄭達,放蕩不羈,為鄉里鄰居不喜,貧困又無以謀生,一狠心就搭上販大米的船跑到暹羅謀生。現在華富村仍存鄭氏宗祠,據說為鄭信父親的故居。天下凡是放蕩不羈,不學無術,實際能干出大事業的人非常多,因為他們不受凡世戒律約束,不在乎外人眼光,不畏手畏腳,敢于出手去賭去闖,反而比規規矩矩從業之人更能發達。劉邦、朱溫、朱元璋哪個是循規蹈矩之人?這個鄭達跑到暹羅就發了家。
先與杜月笙一樣,從事水果業,泰國榴蓮估計他經常賣。積累資金后就去開賭場,阿瑜陀耶帝國對賭博很放得開,其稅收是國庫重要來源,而擅長開賭場的以華人居多,華人賭場富豪多了,就漸漸與國王搭得上話,出入宮廷不禁了。現在澳門某家族也是如此發家的啊!鄭達有錢會說話,后來當上了王國專門征收賭稅的稅官,改了名字叫鄭鏞,娶了暹羅老婆叫“洛央”,有些史料叫“羅央”,大差不差,地道泰國土著女人。光娶了一個泰國老婆,屬于融入泰國社會,還沒有立刻改變泰國國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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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變泰國國運的一天是1734年4月17日,雍正帝在位倒數第二年。洛央生了個兒子叫鄭信。出生不久被暹羅的內務大臣昭披耶卻克里收為養子。在19世紀泰王朝拉瑪五世改革之前,全泰國人是沒有姓氏概念的,權貴都稱呼官名。鄭信是第一個保留自己姓氏融入泰國權貴階層的中泰混血。“信”的名也是昭披耶卻克里起的,從此鄭信與原生家庭的聯系少有記載,基本人生之路都是昭披耶卻克里鋪就的。
9歲,鄭信入哥砂哇砂那寺(鈴寺)學習高棉文泰文三藏經;13歲,昭披耶卻克里為鄭信舉行剃髻禮,帶其入宮朝見國王波隆閣,做御前侍衛。21歲,剃度為僧,重入哥砂哇砂那寺。3年后還俗,一路升遷,31歲即獲“披耶”爵位。此時,緬甸帝國入侵了。
1750年代,緬甸經過東吁王朝數百年統治,腐敗墮落,被雍籍牙的貢榜王朝一摧就垮了。雍籍牙大帝夢想恢復東吁王朝舊地,再現大緬輝煌,派王子孟駁率步、騎、象共40個聯隊,約6萬人大舉入侵。歷經三王兩次入侵,1767年4月7日,孟駁攻陷阿瑜陀耶,俘王公貴族3萬人、大炮1200門、火槍萬支北撤。阿瑜陀耶國王阿伽達躲入樹林十余天,活活餓死。完全復制了北宋的“靖康之變”。
鄭信曾因抗擊緬軍有方,在都城陷落前領殘軍奔往泰國東南部建立根據地,那里是潮汕華僑登陸泰國的聚居地,可以方便獲得大量華僑提供的補給。由于鄭信華裔身份,在鄭軍抵達尖竹汶后,有華商立刻獻上印度花布1500骨里、廣東色絹200匹、上海絲綢100匹,并定期捐贈軍餉錢500昌。阿瑜陀耶陷落之時,也有6000余人的華人志愿軍與緬軍作戰。可以說,正是鄭信前所未有的團結了泰人和華人的力量,最終僅在6個月后即收復了阿瑜陀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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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國后的鄭信于1768年升座無花果木制成的鈸羅威陀蓮臺舉行加冕禮,因為阿瑜陀耶殘破,另擇吞武里建都,史稱吞武里王朝,這是泰國第三個統一王朝。建國之后的開國大帝自然是東征西討,南征柬埔寨,北克緬甸,東征老撾,武功極盛,疆域史上最大。可惜得是,一世而亡,有始皇帝武功,無劉邦的命運。
通鑾,記住這個名,時任昭披耶卻克里,與鄭信義父一個官職。各類百科一直稱他建立至今的曼谷王朝也叫“卻克里王朝”,其實是不對的。因為昭披耶卻克里是爵位+官職的稱呼,泰國人無姓氏,他只有通鑾這個名。現在百度一搜“卻克里”,全是通鑾的信息,卻找不到鄭信義父的信息。也是命里天定,最后鄭信命喪昭披耶卻克里之手,生由這個官職,死亦由這官職,雖非同一人。
叛因在鄭信起兵復國時就埋下了。阿瑜陀耶倒下時,泰王國四處割據,戰亂頻繁,貴族大臣四處逃竄,投奔可以依賴之明主。起兵之初,阿迦達的侍衛官乃戌真拉(名汶瑪,即通鑾的胞弟)首先投奔鄭信。等到鄭信收復全土,快要驅逐緬甸人時,貴族通鑾帶全體家眷投奔鄭信。兩人既是貴胄,自然委以重任。通鑾歷任鑾育甲越多羅,披耶阿派耶侖納勒,披耶榮摩羅阇,披耶卻克里等四任官職,跟隨鄭信南征北戰,頗得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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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來到1777年,鄭信控制的柬埔寨王室發生事變,越南國的前身安南國也對柬埔寨擁有野心,趁機入侵殺死了鄭信扶持的柬埔寨王。鄭信很惱火,決定派兵征伐柬埔寨,1782年派通鑾率眾將出兵。剛到柬埔寨前線,通鑾卻私下與安南兵議和,理由是鄭信怕他們打仗不效忠,在首都扣押了妻女家屬,他們想反叛。安南人同意此舉,撤兵走人。通鑾后顧無憂后,立刻率兵反身直撲吞武里。
此時鄭信在干什么?出家當和尚。通鑾出兵柬埔寨時,他的三個部下借口政府征稅太重,煽動民眾在阿瑜陀耶起義,因為人數太少被鄭信的政府軍一頓亂轟,正相持不下時,也不知道鄭信如何考慮。大發善心,說這些都是泰人老百姓,放過他們算了。但是起義軍卻不肯,非要鄭信出家為僧三個月,償還他對人民征稅過重的罪過。鄭信此時的親信大臣都在邊疆,大批軍隊仍在柬埔寨,雖然對付起義軍問題不大,但是糾纏起來肯定血流成河。也許是為了避免無辜傷亡,鄭信當場允諾落發為僧。之所以達成如此協議,可能叛亂民眾人數太少,也無法滅掉鄭信,只要讓國王出家不干涉政務即可,也有可能是緩兵之計,等著通鑾回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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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局出現在鄭信出家12天后,通鑾的侄子擅自領兵突然抵達吞武里,與鄭信留守的侄子對壘。兩人都是為叔叔的王位搏命,可惜通鑾家更勝一籌,在搜刮了所有可用的士兵后,鄭信的侄子一敗涂地當場被捕。侄子對壘三日后,政變主角通鑾抵達吞武里,假惺惺地開了個朝臣的大會,模仿趙高的做法指鹿為馬測人心,問大家:情況已經這樣了,該怎么辦啊?吞武里王朝也有忠臣,凡是說只要請鄭王還俗重掌國政,一切即可解決的人,統統推出斬首。被害大臣,不下百余人。一同出征的副將也被指企圖叛變,連同12名將士一起被斬。鄭信大帝,被殺于鄭寺佛殿內,享年48歲,遺體被埋葬于因陀羅摩寺(今鄭王廟)內。遺留下來的王族,成年男性全部被殺,王后宮鑾銖武里乍(名萱)及存活的女性及幼年男性都被降爵為“蒙”。
政變順利成功,通鑾加冕為王,稱“拉瑪迪菩提”,后人稱拉瑪一世,建立延續至今的曼谷拉瑪王朝。現任國王瑪哈·哇集拉隆功已經是拉瑪十世了。
為何會叛亂?從通鑾與鄭信的身份可以看出來,一個是泰國土著貴族,一個中泰混血,還是泰國貴族的義子而已。大義名分有了區分,很多阿瑜陀耶的老牌貴族并不信服由一個華裔來率領大家復國,在鄭信努力復國的過程中,他們早就悄悄聚集在通鑾的身邊,供他驅使。此種揣測通過通鑾的后代拉瑪四世的《暹羅國史略》里可以看出來。所以說,擁兵自重,預謀叛亂自立的苗頭,早就開始萌發,只是鄭信未覺。因為通鑾只比鄭信小兩歲,是同輩人。后代大泰主義史家為皇家粉飾,要么說通鑾是鄭信妹夫,兩人情同手足,通鑾也有華僑血統,兩人一起出家,被高人慧眼識珠,都能登基為王,但是鄭信登基后窮兵黷武,壓力過大精神錯亂,沉迷佛教,忽視生產,天命通鑾接替等等。
實際上,通鑾娶了鄭信的女兒,是他地地道道的女婿,以兩歲之差做了人家女婿,實在不好聽。不過是因為奪位過程血腥,為皇家掩飾而已。現在泰王國人遵鄭信為本國五帝之一,在吞武里立有雕像,民間還有“鄭皇節”,類似于神化為關公之類人物了。鄭氏一世而亡,通鑾的王朝還想保持正統性,他不敢向乾隆皇帝報告自己造反的事實。反正天朝上國,距離遙遠,只要藩屬按時朝貢匯報工作即可,從不插手他國內政。于是通鑾登基后向乾隆打報告,自己是鄭信的兒子,叫鄭華,剛登基,您賜封我吧。乾隆也搞不清這老伙計只比鄭信小兩歲,照封不誤,現在拉瑪十世叫鄭冕。也是沒誰了,把人家男丁屠個干凈,還冒用人家的姓兩百年。不知道廣東潮州澄海縣華富村的鄭氏宗祠怎么想?
只可惜,鄭信中泰混血,以一己之力,聯合中泰兩國人力、財力復國成功,擴疆土抵外敵,為泰國人民留下一片豐沃熱土賴以生存。卻被本土貴族奪權取命,時也,命也!要是換泰國本土貴族領導復國,絕無可能有如此巨量華僑甘愿投身其中,現在有沒有泰王國,另當別論。想當初,宇文邕文治武功絕頂,一統北中國,差點混一宇內,結果兒子太差被楊堅老兒奪了天下;后周柴榮一生戎馬,削平群雄,差點統一北方驅逐契丹,結果英年早逝被趙匡胤陳橋兵變奪了天下。
自古英雄多悲情,縱死猶聞俠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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