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又看那個‘市實驗’的招生簡章?”
我丈夫劉強(我習慣叫他老劉)端著一盤炒糊了的西紅柿雞蛋,沒好氣地放到餐桌上?!胞惼?,我跟你說,咱別做那夢了。你看看咱家這存折,再看看中介APP上那些房,哪個不是掛著七位數,后面還得再拖個零?”
我叫李麗萍,今年四十二。老劉在一家私企當技術員,工資不高不低,餓不死但也發不了財。我們倆這輩子最大的指望,就是兒子劉陽。
劉陽今年十一,明年就要“小升初”。
“陽陽,吃飯別看電視!”我沖里屋喊了一聲,扭頭壓低聲音對老劉說:“老劉,這不只是為了陽陽嗎?咱家對口那個‘紅旗中學’是什么德行你不知道?進去就是混日子!陽陽這孩子聰明,不能耽誤在起跑線上!”
“起跑線?人家的起跑線是金子鋪的,咱們呢?”老劉扒拉著米飯,聲音里全是疲憊,“就咱這‘老破小’,想置換?把咱倆賣了都不夠首付?!?/p>
我的心像被針扎了一下。
我們現在住的房子,是當年結婚時單位分的,兩室一廳,六十平。兒子大了,連個正經書房都沒有,只能在客廳角落里支個小桌子寫作業。
而那所我們夢寐以求的“市實驗中學”,是全市的尖子。唯一的門檻,就是它劃片的那幾條老街。
“我不管,”我咬著筷子,下了狠心,“這周末,我回我媽那一趟,再跟我姐商量商量。實在不行,把媽那套老房子也押上,我就不信,湊不出個首付來!”
“你瘋了!”老劉一瞪眼,“媽那點養老錢你都敢動?再說了,你姐……你姐夫王磊那個人,是能借錢給你的主兒?他不找咱借錢就不錯了?!?/p>
提到我姐夫王磊,我泄了氣。
王磊是我親姐李華的丈夫,早年下海倒騰建材,賺了點錢,一向看不起我跟老劉這種拿死工資的。他那人,精明到骨子里,親兄弟明算賬,更別說我們這小姨子、小舅子了。
“唉……”我嘆了口氣,飯也吃不下去了。
兒子的前途,就像一塊巨石,壓在我們夫妻心口,喘不過氣來。
![]()
02
周末,我特意拎著兩瓶好酒,拽著老劉去了我媽家。我姐李華和姐夫王磊居然也在。
“喲,麗萍和老劉來了?!蓖趵诼N著二郎腿坐在沙發上,手里把玩著一串油光锃亮的核桃,“稀客啊。老劉,聽說你那小破公司最近效益不好啊?”
老劉的臉瞬間漲紅了,尷尬地“嘿嘿”兩聲:“還……還行,混口飯吃?!?/p>
“姐夫,你這聽誰說的。”我趕緊打圓場,把酒放下,“媽,我給你買了點排骨,晚上燉湯。”
“來就來,買什么東西?!蔽覌屝呛堑亟舆^。
我姐李華在廚房里忙活,她探出頭,臉色有些蒼白,對我勉強笑了笑:“麗萍,快坐。陽陽呢?”
“去上補習班了?!?/p>
一家人東拉西扯地聊著天,王磊一直在吹噓他最近又談成了多大的單子。我幾次想開口提借錢的事,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飯菜上桌,氣氛正酣。王磊突然放下酒杯,清了清嗓子。
“對了,媽,麗萍,老劉,跟你們說個正事?!?/p>
我們都停下了筷子。
王磊看了我姐一眼,得意洋洋地宣布:“我跟你姐,下個月,準備移民了?!?/p>
“什么?!”我、老劉,還有我媽,全都愣住了。
“移民?去哪?”我媽最先反應過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走?”
“加拿大。”王磊一揮手,派頭十足,“那邊一個大老板,我以前的生意伙伴,非請我過去當副總,管著一大攤子事。不去不行啊,面子給得足!”
“那……那挺好?。 蔽腋砂桶偷毓驳?。
“是挺好。”王磊話鋒一轉,“就是啊……我們名下有套房,急著出手。就是……在市實驗學區那套?!?/p>
我的心猛地一跳!
“姐夫,那套房……”
“對,就是陽陽他們想上的那個學區。”王磊瞇著眼看我,“我這急著走,移民那邊到處都要現金打點。中介呢,一個勁兒地壓我價,手續還慢得要死?!?/p>
他頓了頓,喝了口酒,吊足了我們的胃口。
“麗萍,老劉,”他直勾勾地看著我們,“市價現在那套房,沒有五百萬拿不下來。咱們是實在親戚,我也不跟你繞彎子?!?/p>
他伸出了兩根手指頭,又比了個“五”。
“二百五十萬。你們要是要,明天就簽合同。就當……我這個當姐夫的,送給外甥陽陽的升學禮物了?!?/p>
“啪嗒”,老劉手里的筷子掉在了地上。
“姐夫……你……你沒開玩笑吧?”我的聲音都在發抖。
“你看我像開玩笑嗎?”王磊很不耐煩,“我還能坑我親小姨子?痛快點,給個話。你們不要,我明天就掛中介四百萬,有的是人搶。我就是圖個快,懶得跟外人磨嘰。”
我媽也驚呆了:“磊……磊啊,這,這可不是小數目……”
“媽,二百五十萬,對他們來說是撿了大便宜了!”王磊說。
我姐李華至始至終沒怎么說話,只是低著頭,臉色更白了。我注意到,她在桌子底下的手,一直在發抖。
“姐,你怎么了?”我碰了碰她。
“沒……沒有……”李華猛地一哆嗦,抬頭看我,“麗萍,王磊他……他說的……是真的。我們,是急著走。”
她的眼神躲躲閃閃,根本不敢看我。
![]()
03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老劉揣著家里所有的銀行卡,魂不守舍地跟著王磊去看了那套房。
房子在三樓,九十多平,南北通透,就是裝修老了點。但地段是絕版了,站在陽臺上,甚至能看到市實驗中學的操場。
“怎么樣?”王磊抱臂靠在門框上,“學區是板上釘釘的,戶口隨時能遷入?!?/p>
“好……是真好?!崩蟿⒋曛?,眼睛放光。他繞著房子走了三圈,激動得話都說不利索了。
我比他冷靜一點。我走到廚房,拉著正在假裝檢查煤氣灶的姐姐。
“姐,你跟我說句實話。”我壓低聲音,“姐夫到底怎么回事?移民?我怎么聽著這么懸乎?半價賣房……這,這餡餅太大了,我怕是陷阱。”
李華的身體明顯一僵。
“麗萍,你瞎想什么呢!”她聲音有些尖利,“王磊就是……就是不想便宜外人!我們走了,這房子給你們,我們最放心。你這人怎么不知好歹呢?”
“姐,你是我親姐,”我攥住她的胳膊,“我只是覺得不對勁。你看你這臉色,從昨天起就沒好過。你們是不是……是不是在外面欠錢了?”
“你胡說八道什么!”李華猛地甩開我的手,眼圈都紅了,“李麗萍,你愛要不要!我們家王磊好心當成驢肝肺!我們不賣給你們了!走,王磊,我們找中介去!”
她這么一鬧,王磊立馬黑了臉。
“李華!你發什么瘋!”王磊呵斥道,“麗萍,你別聽你姐的,她就是……要走了,舍不得,這幾天情緒不穩定。”
他又轉向我:“麗萍,老劉,我就給你們一天時間。二百五十萬,一分不能少。明天上午九點,房產交易中心見。錢不到位,合同免談?!?/p>
“要!姐夫,我們要!”我生怕他反悔,一口答應下來。
老劉也趕緊點頭:“要要要,姐夫,您放心,錢,我們砸鍋賣鐵也給您湊齊!”
“這還差不多?!蓖趵诘哪樕@才緩和下來,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我姐一眼,“走吧,回去準備錢。記住,必須是現金,或者當場轉賬。我等著用?!?/p>
走出那套“夢中情房”,陽光刺眼,我和老劉卻覺得像走在云彩上,輕飄飄的,心里一點底都沒有。
04
那一整天,我和老劉徹底瘋了。
我們取光了所有定期存款,又厚著臉皮給我婆婆打了電話。
“媽,我是麗萍……我跟老劉,想買個學區房……還差一百萬……”
“一百萬?!”婆婆在那頭炸了,“你們倆是瘋了?我哪來那么多錢!王磊那房子?半價?李麗萍我告訴你,天上不會掉餡餅!王磊那個人油嘴滑舌的,你們別被他坑了!我聽說他前兩年賭錢……”
“媽!”我急得快哭了,“這次是真的!人家移民急出手!媽,您就當借我們的,我們給您打欠條!陽陽的前途,全在這上面了!”
我好說歹說,磨破了嘴皮子,婆婆才終于松口,同意把她和公公的“棺材本”先挪給我們。
第二天上午,房產交易中心。
我和老劉眼圈發黑,手里攥著一沓銀行卡和存折,手心里全是汗。
王磊和李華已經等在那里了。王磊容光煥發,李華卻戴了個大墨鏡,遮住了半張臉。
“錢,都帶齊了?”王磊直奔主題。
“齊了。”老劉聲音發顫。
填表,審核,簽字。
當我在合同上簽下“李麗萍”三個字時,我的手抖得幾乎握不住筆。
“麗萍,最后問你一句,這……真簽?”老劉在最后關頭又猶豫了。
“簽!”王磊一把按住他的手,“老劉,你還不信我?我還能坑我親小姨子?來,按手印!”
刷卡,轉賬??粗y行賬戶瞬間清零,還背上了兩百多萬的巨額債務,我和老劉的腿都軟了。
“好了!”王磊興奮地把所有文件收進一個大公文包,“合作愉快!房子是你們的了!”
“姐,姐夫……”我站起身,想說點什么。
“行了,別婆婆媽媽的。”王磊拉著李華就往外走,“我們還得去辦最后的手續,趕下周的飛機。鑰匙在桌上,你們……自己忙吧。”
李華從頭到尾一言不發,路過我身邊時,她腳步頓了一下,墨鏡下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
“磨蹭什么!走了!”王磊在門口不耐煩地催促。
李華身子一顫,低著頭,快步跟了出去。
“麗萍,”老劉拿著剛到手的新房本,“我怎么...跟做夢一樣呢?”
“不是夢!老劉!”我攥緊了房本,“我們有學區房了!陽陽有救了!走,我們去看看我們的新家!”
![]()
05
我和老劉拿著新鑰匙,打開了新房的門。
陽光很好,屋子里亮堂堂的。雖然家具陳舊,但我和老劉卻興奮地不行。
“這間,這間朝南,給陽陽做臥室!”我比劃著,“買個大書桌,靠窗放!”
“這個廚房得砸了重裝……”老劉也開始規劃。
“老劉,你先回去接陽陽放學吧?!蔽页两谙矏傊?,“順便,去菜市場多買點好菜!今天晚上,我們就在新家開火!告訴陽陽這個好消息!”
“哎!好!好!”老劉樂呵呵地走了。
我一個人留在新家里,激動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復。
我開始“溜達”起來,從客廳到臥室,從廚房到陽臺。我摸摸這個墻角,敲敲那個門框,心里盤算著裝修的預算。
我甚至已經開始想象劉陽穿著市實驗中學的校服,背著書包從這里走出去的樣子。
就在我美滋滋地哼著小曲,走進書房時,我忽然聽見“咔噠”一聲。
房門……被人用鑰匙打開了。
我心里一驚,猛地回頭,正看到我姐夫王磊。
他一臉驚慌地站在門口,顯然也沒料到我還在。
“麗萍?”他強裝鎮定,“你……你怎么還在這?”
“姐夫?”我皺起眉,“你不是去辦手續了嗎?你怎么還有鑰匙?”
“哦……哦……”王磊的眼神飄忽不定,“我……我有點重要文件落在書房了,回來拿一下。這鑰匙……忘了給你們了,正準備拿完東西就給你們送過去?!?/p>
他的解釋很蒼白。他不是說下周才走嗎?
“那你拿吧?!蔽艺驹跁块T口,沒有動,心里那股不安,又一次涌了上來。
王磊快步走進書房,也沒開燈,徑直走到那個老舊的紅木寫字臺前,蹲下身子,似乎在摸索著什么。
他不是說拿文件嗎?文件在寫字臺底下?
他顯得非常焦躁,嘴里還低聲咒罵著:“媽的,放哪了……怎么會沒有……”
就在這時,他口袋里的手機響了。
他似乎是太慌張了,忘了我在外面,他猛地站起身,掏出手機就接了起來,聲音壓抑著怒火:
“喂!老張!你他媽什么意思!”
我僵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