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籍《山海經(jīng)》有云:“山之精怪,多受天地靈氣,通人性,曉恩仇。”自古以來,深山老林在中國人的心中,始終是一片充滿敬畏與神秘的所在。那里不僅有參天的古木與奔走的野獸,更流傳著無數(shù)關(guān)于精怪與仙家的傳說。人們相信,萬物皆有靈,一次不經(jīng)意的善舉,或許就能結(jié)下一段跨越物種的奇緣。
這個道理,李軒從小就聽父親說過。但他從未想過,八年前在后山一次心軟的搭救,會在此刻,成為尋找失蹤父親的唯一詭異希望。當(dāng)那只身形碩大、眼神通人性的黃皮子在暴雨之夜出現(xiàn)在他家門口時,他知道,有些老輩人嘴里的故事,恐怕不只是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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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八年前,李軒還是個十四五歲的半大孩子。
他家住在黑龍山腳下的李家屯,村子靠山吃山,男人們大多是好獵手,也懂得上山采藥伐木。李軒的父親李貴,更是村里有名的“山里通”,哪里的山路好走,哪里的林子有猛獸,他都一清二楚。
李貴常對李軒說:“山是有靈性的,你敬它一尺,它還你一丈。山里的活物,別趕盡殺絕,給自己留條后路。”
李軒把這話記在了心里。
那是個秋末的下午,他背著小柴刀和繩子上山砍些干柴。活干到一半,他忽然聽到一陣“吱吱”的細微慘叫,還夾雜著鐵器碰撞的“咔噠”聲。
他循著聲音找過去,在幾叢灌木背后,看到了讓他心頭一緊的畫面。
一只半大的黃皮子(黃鼠狼),右后腿被一個銹跡斑斑的鐵夾子死死夾住。夾子上的鋸齒已經(jīng)嵌進了皮肉里,滲出的血染紅了一小片土地。它疼得渾身發(fā)抖,一雙黑豆似的小眼睛里,滿是驚恐和絕望。
李軒認得這種捕獸夾,是村里二賴子下的。二賴子手懶,總想著用這種法子套些野味換酒喝,但又不常來檢查,被夾住的動物往往不是疼死就是餓死。
他看著黃皮子痛苦的樣子,想起了父親的話。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蹲下了身子。
黃皮子見他靠近,立刻齜起牙,喉嚨里發(fā)出威脅的“嗚嗚”聲,身體拼命地往后縮,鐵夾拖在地上,劃出一道血痕。
“別怕,我不是來害你的。”李軒輕聲說著,嘗試安撫它。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黃皮子猛地張嘴想咬,但似乎因為劇痛而沒了力氣,只是虛張聲勢。
李軒看準(zhǔn)時機,用腳踩住鐵夾的兩端,然后用盡全身力氣猛地一掰。
“咔”的一聲,鐵夾松開了。
黃皮子立刻拖著受傷的腿,一瘸一拐地想逃進林子深處。可它傷得太重,剛跑出兩步就摔倒在地,發(fā)出痛苦的哀鳴。
李軒看著它腿上那個血肉模糊的傷口,動了惻隱之心。他從自己破舊的汗衫下擺撕下一塊布條,又從隨身的水壺里倒了點清水,小心地幫它清洗傷口。
整個過程,黃-皮子出奇地安靜。它只是用那雙黑亮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李軒,眼神從最初的警惕,慢慢變成了某種復(fù)雜難明的情緒。
李軒手笨,包扎得很粗糙,只是簡單地用布條把傷口纏了-幾圈,打了個結(jié)。
“好了,能不能活下來,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他拍拍手站起來,對著黃皮子說道。
那黃皮子沒有立刻跑開。
它回頭,深深地看了李軒一眼,然后對著他,前爪微微抬起,像是人一樣作了個揖。
李軒愣住了。
等他回過神來,那只黃皮子已經(jīng)拖著傷腿,消失在了密林的陰影里。
這件事,李軒沒跟任何人說,包括他父親。他只是覺得,自己做了件對的事。
02.
八年的時間,足以讓一個少年長成青年。
李軒如今二十二歲,身板結(jié)實,眉眼間有了父親李貴的幾分沉穩(wěn)。他跟著父親學(xué)會了所有在山里謀生的本事,成了村里新一代的好手。
然而,一場突如其來的天災(zāi),打碎了這份平靜。
連著下了三天三夜的暴雨,山里的土被泡得松軟。這天下午,村西頭的后山方向,傳來一陣?yán)坐Q般的巨響,地動山搖。
“壞了!是山塌了!”村里有人驚恐地大喊。
李軒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父親李貴,今天一早說雨小了點,要去山里檢查他前幾天新下的幾個套子,順便看看有沒有被雨水沖出來的珍貴藥材。
去的就是西頭那片山!
“爸!”
李軒瘋了一樣沖出家門,朝著西山跑去。他媽在后面哭喊著他的名字,聲音很快被雨聲淹沒。
等村里人組織的搜救隊趕到現(xiàn)場時,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原本郁郁蔥蔥的山坡,此刻出現(xiàn)了一道巨大的、觸目驚心的傷疤。數(shù)不清的泥漿、斷木和巨石傾瀉而下,將李貴常去的那片區(qū)域完全掩埋,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泥石流堆積區(qū)。
“這么大的塌方……人要是正好在底下,怕是……”有人沒敢把話說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他話里的意思。
李軒的眼睛瞬間就紅了。
“挖!快挖!”他嘶吼著,第一個沖了上去,徒手就去刨那些濕滑冰冷的泥土。
村長一把拉住他:“小軒!你冷靜點!這剛塌過,土還松著,隨時可能二次塌方!太危險了!”
“我爸還在下面!”李軒甩開村長的手,狀若瘋魔。
村里的青壯年們看著他這樣,也都于心不忍,紛紛拿起工具,小心翼翼地開始了搜救。他們從下午一直挖到天色擦黑,雨又漸漸大了起來。
可結(jié)果,讓人絕望。
別說人了,就連父親李貴隨身攜帶的柴刀、背簍,甚至一片衣角都沒有找到。
他就好像……憑空消失在了這場泥石流里。
天徹底黑了,雨勢越來越大,搜救被迫停止。
“明天一早,我們再組織人手過來!”村長安慰著失魂落魄的李軒。
李軒沒有回家,他就那么直挺挺地跪在泥濘的塌方區(qū)前,任由冰冷的雨水澆遍全身,雙眼死死地盯著那片吞噬了他父親的土地。
他不相信。
一個在山里行走了幾十年的“山里通”,怎么會就這么無聲無息地沒了?
03.
深夜,李軒被幾個村民強行架回了家。
家里燈火通明,卻冰冷得沒有一絲人氣。母親王秀蘭已經(jīng)哭得沒了力氣,癱坐在炕上,眼神空洞地看著窗外的黑夜。
親戚鄰居們進進出出,說著一些無關(guān)痛癢的安慰話,可那些話語像針一樣扎在李軒心上。
“小軒,想開點,人死不能復(fù)生。”
“你爸也是命不好,誰能想到呢……”
李軒一言不發(fā),他換下濕透的衣服,坐在灶臺前,默默地?zé)稹;鹧娴墓饷⒂吃谒樕希雒骱霭怠?/p>
他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天一亮,他就自己上山去找。就算把那片山翻個底朝天,他也要找到父親。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屋里的人漸漸散了,只剩下他和母親。寂靜的屋子里,只能聽到母親壓抑的啜泣和窗外“嘩嘩”的雨聲。
就在這時,一陣奇怪的聲音打破了沉寂。
“篤,篤篤。”
聲音來自大門,像是有人在用指甲輕輕地、有節(jié)奏地撓著門板。
李軒眉頭一皺。
誰會在這個雨夜,用這種方式敲門?
他母親也聽到了,停止了哭泣,緊張地問:“誰啊?”
門外沒有回應(yīng),只有那“篤篤”的撓門聲還在繼續(xù),不急不緩,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邪乎。
村里的狗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遠處傳來幾聲不安的狂吠,但很快又像是被什么嚇住了一樣,戛然而止。
李軒站起身,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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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門邊,沒有立刻開門,而是通過門縫向外看去。
外面一片漆黑,只有雨水在屋檐下匯成水線。他什么也沒看到。
“誰在外面?”他沉聲喝問。
撓門聲停了。
萬籟俱寂,仿佛剛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錯覺。
李軒等了半晌,確定外面沒了動靜,才稍稍松了口氣。他轉(zhuǎn)身想去安慰母親,可就在他轉(zhuǎn)身的瞬間——
“篤!篤!篤!”
那聲音再次響起,比剛才更重,更急!
這一次,李軒清楚地感覺到,那絕對不是人的手指能發(fā)出的聲音,更像是什么動物的爪子,堅硬而鋒利。
一種詭異的預(yù)感在他心中升騰。他想起了八年前的那個下午,想起了那只通人性的黃皮子。
不會吧……
他深吸一口氣,不再猶豫,猛地拉開了門栓。
04.
門被“吱呀”一聲拉開。
一股夾雜著泥土腥氣的冷風(fēng)瞬間灌了進來,吹得屋里的油燈火苗一陣狂跳。
李軒的母親嚇得驚呼一聲。
李軒卻僵在了原地,瞳孔猛地收縮。
門外,暴雨如注的院子里,赫然站著一個碩大的身影。
那是一只黃皮子。
但它太大了,大得超出了常理。從頭到尾,幾乎有一米多長,站起來快到李軒的腰部。一身油亮的黃色皮毛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一層詭異的光澤。
最讓他心驚的,是那雙眼睛。
那不是野獸的眼睛,漆黑的瞳孔里,沒有兇殘與暴戾,只有一種近乎于人的沉靜與智慧,仿佛能洞察人心。
它就這么靜靜地站在雨中,任由雨水沖刷著皮毛,一動不動地看著李軒。
李軒的心跳得像擂鼓。
他不是害怕,而是一種無法言喻的震撼。
他看到了,在這只巨大黃皮子的右后腿上,有一圈顏色稍淺的毛發(fā),像是一個痊愈了很久的傷疤。
是他!
就是八年前他救下的那只!
“是你……”李軒的聲音有些干澀,幾乎是從喉嚨里擠出來的。
黃皮子仿佛聽懂了他的話。
它微微點了點頭,這個極具人性化的動作,讓李軒更加確信了自己的判斷。
它不是來尋仇的,也不是偶然路過。
它是專門來找他的。
黃皮子沒有進門,只是深深地看了李軒一眼,然后轉(zhuǎn)過身,朝著院門外、朝著那片漆黑的深山方向,抬了抬下巴。
接著,它發(fā)出一聲低沉的“吱吱”叫聲。
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了李軒的耳朵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催促。
意思再明白不過。
跟我來。
“小軒!那是什么東西!你快關(guān)門啊!”母親王秀蘭終于從驚恐中反應(yīng)過來,聲音顫抖地喊道。
李軒卻沒有動。
他看著黃皮子堅定的背影,又想到了下落不明的父親。
一個瘋狂的念頭在他腦海中形成:搜救隊找不到父親,或許是因為他們找錯了地方,或許……父親根本就不在人類能輕易找到的地方。
而眼前這個通靈的精怪,它或許知道些什么!
這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媽,我必須跟它去一趟。”李軒回頭,眼神異常堅定。
“你瘋了!那東西邪乎得很,會把你帶走的!”
“它不會害我。”李-軒沉聲說,“它來找我,肯定跟我爸有關(guān)。我在家等著,我爸也回不來!”
說完,他不再給母親勸阻的機會,轉(zhuǎn)身從墻角抄起一把砍柴刀,又抓起一個防水的強光手電。
他沖進雨幕,對著那只黃皮子喊道:“帶路!”
黃皮子回頭看了他一眼,眼神中似乎流露出一絲贊許。它不再停留,四肢一蹬,如一道黃色的閃電,瞬間竄出了院門,消失在夜色里。
李軒沒有絲毫猶豫,立刻邁開大步,緊緊跟了上去。
05.
一人一獸,就這樣消失在了茫茫雨夜之中。
黃皮子的速度極快,但它似乎有意在等李軒,總是在前方幾十米的地方停下來,回頭看看,確認他跟上后,再繼續(xù)前進。
它走的路線極為刁鉆,完全避開了村里人常走的山路,也繞開了那片巨大的泥石流塌方區(qū)。它穿行的,是那些只有最老的獵人都未必敢涉足的原始密林。
周圍的樹木越來越高大,遮天蔽日,手電的光柱在其中也只能照亮有限的一小片區(qū)域。林中不時傳來各種奇怪的鳥獸叫聲,聽得人頭皮發(fā)麻。
但奇怪的是,沒有任何野獸敢靠近他們。
有幾次,李軒用手電的余光瞥見林子深處有幾對發(fā)著綠光的眼睛,但它們只是遠遠地看著,一旦黃皮子回頭發(fā)出一聲低沉的咆哮,那些綠光便會立刻驚恐地消失。
它在為他護航。
李軒心中愈發(fā)確定,它對自己沒有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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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一路向上,越走越高,空氣也變得越來越濕冷。李軒已經(jīng)分不清方向,也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他只知道,必須緊緊跟著前面那道黃色的身影。
不知過了多久,黃皮子終于在一片相對平緩的山頂空地停了下來。
這里,矗立著一棵巨大無比的古樹。
這棵樹實在太粗了,李軒估摸著,起碼要七八個成年人才能合抱。它就像一個頂天立地的巨人,虬結(jié)的樹根如龍蛇般盤踞在地表。
黃皮子繞著巨樹走了半圈,停在了樹干的背面,然后回頭對著李軒“吱吱”叫了兩聲。
李軒喘著粗氣跟了過去。
當(dāng)他繞到樹后,手電光照亮眼前景象時,他不由得愣住了。
在粗糙的樹皮上,竟然有一個巨大的樹洞!
那洞口足有一人多高,黑漆漆的,像是一張擇人而噬的巨口,不斷有絲絲的冷風(fēng)從里面吹出來。
這絕對不是天然形成的!
黃皮子走到洞口,用前爪指了指里面,然后焦急地看著李軒,喉嚨里發(fā)出嗚咽般的聲音。
李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握緊了手中的柴刀,將手電的光柱猛地照了進去。
樹洞內(nèi)部比想象的要深邃得多,手電光只能照亮一角。光柱晃動中,他看到了。
在樹洞的深處,一個人影正靠坐在洞壁上,一動不動。
是父親李貴!
那身熟悉的藍色外套,那張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臉!
“爸!”
李軒狂喜地大喊一聲,提步就要往里沖。
可就在他踏入洞口的一瞬間,他看清了父親身邊的景象,整個人如同被一道驚雷劈中,瞬間僵在原地,臉色“刷”的一下變得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