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會議室里安靜得能聽見空調的嗡嗡聲。
組織部的人念完名單,所有人都在看我。
鐘逸鳴,33歲,廳長秘書出身,空降正處。
我,裴正年,47歲,副處九年,原地踏步。
我帶頭鼓掌,走過去握住鐘逸鳴的手:「恭喜鐘處,以后多指教。」
他愣了一下,大概沒想到我笑得這么真。
散會后老張堵住我:「老裴,你沒事吧?」
我說沒事,真沒事。
回家路上給媳婦發消息:今晚想吃紅燒肉。
她回:好,等你。
我看著這兩個字,笑了。
有些東西比那個位置重要多了,他們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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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宣布任命那天,省發改委三樓的會議室里坐滿了人。
裴正年坐在靠窗的位置,陽光從百葉窗的縫隙里漏進來,在他臉上打出一道一道的光影。
組織部的周處長站在臺上,手里捏著一張紙,念得一板一眼。
「經廳黨組研究決定,鐘逸鳴同志任綜合規劃處處長……」
話音落下的瞬間,會議室里有一陣極短的安靜。
所有人都在偷看裴正年的反應。
這個位置他等了九年。
九年前老處長退休的時候就說過,正年啊,再熬兩年,這個位置就是你的。
兩年變四年,四年變六年,六年變九年。
每次都是「再等等」「時機不對」「上面有安排」。
所有人都覺得這次板上釘釘了——裴正年資歷最老、業務最熟、口碑最好,不給他給誰?
結果念出來的是鐘逸鳴。
三十三歲,廳長鄭連昌的秘書,去年剛從廳辦公室下來掛職,屁股還沒坐熱就直接轉正。
會議室里的氣氛微妙極了。
有人低頭看手機,有人假裝喝水,有人眼神亂飄,就是不敢看裴正年。
秘書科的小劉甚至悄悄從包里掏出紙巾——她想著裴處這些年受的委屈,萬一綁不住……
然后她看到裴正年站了起來。
他第一個鼓掌。
掌聲不敷衍,節奏穩,力道足,一下一下拍得清清脆脆。
旁邊的老張愣了一秒,趕緊跟著鼓起來,但眼神一直往他臉上瞄。
裴正年感覺到了,側過頭,笑了笑。
「看我干嘛,新處長來了,咱們以后好好配合。」
語氣松弛得像在說今天食堂的紅燒肉不錯。
掌聲稀稀拉拉地響起來,沒人知道該怎么接這個話。
會后,鐘逸鳴站在門口,顯然在等裴正年。
裴正年走過去,主動伸出手。
「鐘處,恭喜。」
鐘逸鳴握住他的手,稍微用了點力。
「裴處,以后還要多請教。您在這個處這么多年,很多事情我還得靠您帶。」
話說得漂亮,姿態放得很低。
但裴正年聽得出來,這是場面話。
一個廳長秘書出身的人,會真心向一個副處長請教?
他笑了笑,拍了拍鐘逸鳴的手背。
「鐘處客氣了,有什么需要配合的,隨時說。」
說完轉身走了,步子不急不慢。
鐘逸鳴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眉頭微微皺起。
他做好了裴正年鬧情緒的準備,甚至想好了怎么安撫、怎么打壓、怎么一步步把他邊緣化。
但這個反應……太平靜了。
平靜得讓人不舒服。
老張在樓梯間堵住裴正年。
「老裴,你沒事吧?」
「能有什么事?」
「我是說……鐘逸鳴那小子,他懂個屁啊,就會舔……」
裴正年抬手打斷他。
「老張,這話別在我這兒說。」
老張急了。
「我這不是替你鳴不平嘛!九年了,誰不知道這個位置該是你的?鄭連昌那老東西,就知道提拔自己人……」
「行了。」
裴正年的語氣重了一分。
老張閉上嘴,但臉上的憤憤不平還掛著。
裴正年看著他,忽然笑了。
「老張,你想過沒有,這事輪到我頭上,沒輪到你。」
「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
裴正年往樓下走,走了兩步又停下來,回頭說了一句。
「有些事沒到最后一步,誰也說不準。」
老張站在原地,琢磨了半天也沒琢磨明白。
這話聽著像是認命,又像是不認命。
像是在忍,又像是在等。
【二】
鐘逸鳴上任第一周就開始燒火。
他把處里的分工重新調整了一遍,核心項目全部劃到自己手里,只給裴正年留了些邊角料——匯總材料、跑腿協調、處理歷史遺留問題。
全是苦活累活,沒一件能出成績。
周一的處務會上,鐘逸鳴當著所有人的面宣布了新的分工方案。
「裴處經驗豐富,這些基礎性的工作還是得您來把關。我年輕,很多事情還要向您學習。」
話說得滴水不漏,語氣里還帶著點尊敬。
但誰都聽得出來,這是明升暗降。
裴正年面前擺著分工表,他掃了一眼,沒什么表情。
「行,我來。」
鐘逸鳴愣了一下。
他以為裴正年至少會爭兩句,哪怕是問一句「這個項目能不能我繼續跟」也好,他都準備好怎么駁回去了。
結果什么都沒有。
就一個「行」字,干脆得像是在領任務。
散會后,處里的人三三兩兩往外走,沒人說話,氣氛壓抑得厲害。
老張湊到裴正年耳邊:「老裴,你就這么認了?」
裴正年收起分工表,站起來。
「認什么?安排工作而已。」
「可是——」
「干活去吧。」
更過分的事情在后面。
兩周后,廳長鄭連昌來綜合規劃處視察。
這種場合,按規矩應該是處長匯報,副處長補充。
鐘逸鳴提前三天準備匯報材料,但準備的時候一個字都沒問裴正年。
視察當天,鄭連昌帶著秘書和辦公室主任,前呼后擁地進了會議室。
鐘逸鳴全程陪同,端茶倒水、引導座位,殷勤得不行。
輪到匯報環節,他站在投影屏幕前,對著PPT講得頭頭是道。
講到某個歷史遺留項目的時候,鄭連昌忽然打斷他。
「這個項目當年是誰在跟?」
鐘逸鳴頓了一下。
「是裴處長,但現在的進展我比較清楚,我來匯報。」
他沒給裴正年任何開口的機會,直接把話題帶過去了。
裴正年坐在角落里,從頭到尾一言不發。
鄭連昌也從頭到尾沒看他一眼。
就好像會議室里根本沒有這個人。
視察結束后,鄭連昌和鐘逸鳴在走廊里低聲說了幾句話,然后拍了拍鐘逸鳴的肩膀,笑著離開了。
老張站在辦公室門口,氣得臉都青了。
等鄭連昌走遠了,他沖進裴正年的辦公室。
「什么東西?那個項目是你從頭做到尾的!三年!三年啊!他連材料都沒看完就敢上去匯報?」
裴正年正在電腦前敲文件,頭都沒抬。
「他是處長,他匯報沒毛病。」
「屁!他就是故意的!鄭連昌也是,裝什么不認識你……」
「老張。」
裴正年抬起頭,看著他。
「你急什么?」
老張被他看得一愣。
「我……我替你急啊!」
「替我急沒用。」裴正年把目光收回去,繼續敲鍵盤,「他要的就是我跳,我跳了,他就能去告訴鄭廳,說裴正年不服管理、搞小動作。我為什么要配合他?」
老張張了張嘴,說不出話。
「回去干活吧。」
裴正年的聲音很平。
「有些事,不是靠急能解決的。」
【三】
下班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裴正年開車回家,在小區門口的水果店買了一袋橙子。
老板娘認識他,笑著問:「裴哥,今天回來挺早啊?」
「今天沒加班。」
「那可稀奇,你們當官的不都忙得腳不沾地?」
裴正年笑了笑,沒接話,拎著橙子上樓了。
門一開,一股紅燒肉的香味撲面而來。
林芷從廚房探出頭:「回來啦?正好,馬上開飯。」
裴正年換了拖鞋,把橙子放到茶幾上,走進廚房。
林芷正在給紅燒肉收汁,他從后面環住她的腰,下巴擱在她肩膀上。
「今天去復查了?」
「去了。」林芷用筷子戳了戳肉,「指標都正常,醫生說再鞏固兩三個月就可以停藥了。」
「那就好。」
「你別老問這個,煩不煩。」
「不煩。」
裴正年收緊了手臂,在她耳邊說:「你好了我才放心。」
林芷愣了一下,然后笑著用手肘頂了他一下。
「去去去,別在廚房膩歪,菜要糊了。」
吃飯的時候,林芷忽然說起單位的事。
「今天老張媳婦給我發微信了。」
「說什么?」
「說你們處新來了個處長,空降的,把你擠了。」
裴正年夾了一筷子青菜,嚼了嚼。
「什么叫擠了,人家是正式任命。」
「那不還是擠了你?」林芷看著他,「九年了,誰都說這次肯定是你。」
「誰都說不算數,組織說了才算。」
「你不生氣?」
「生什么氣。」裴正年又夾了塊紅燒肉,「有肉吃,有你,挺好。」
林芷看著他,筷子停在半空中。
半晌,她忽然放下筷子,眼眶紅了。
「老裴,都是因為我……當年要不是我生病,你不會……」
裴正年打斷她:「別提那個。」
「可是九年了……九年……」
「我說了別提。」
他的語氣重了一分,但馬上又緩和下來。
他放下筷子,伸手握住她的手。
「林芷,你聽我說。」
林芷抬起頭,淚水在眼眶里打轉。
「你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裴正年看著她,一字一句,「那些事,不值一提。」
林芷知道「那件事」是什么。
九年前發生的事,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也知道他這九年為什么從不爭、從不搶、從不吭聲。
所以她一直覺得是自己拖累了他。
九年了,這種愧疚一天都沒消失過。
「老裴……」
「別哭。」裴正年抽了張紙巾遞給她,「肉涼了就不好吃了。」
林芷接過紙巾,擦了擦眼睛,破涕為笑。
「就知道吃。」
「紅燒肉就得趁熱吃。」
他低下頭,繼續扒飯。
林芷看著他的側臉,忽然覺得鼻子又酸了。
【四】
三個月后,鐘逸鳴徹底站穩了腳跟。
他在處里說一不二,開會的時候坐在主位上,氣場比鄭連昌來視察的時候還足。
對裴正年,他也不再裝樣子了。
開會的時候,裴正年剛開口說兩句,他就打斷:「這個問題我們回頭再討論,先說下一個議題。」
審批文件的時候,別人的件當天就能簽,裴正年的件要壓三天。
有功勞的時候,他往前沖。
有責任的時候,他往后躲。
最過分的是那次項目事故。
綜合規劃處有一個省級重點項目,推進過程中出了問題,被審計部門點名批評。
這個項目是鐘逸鳴上任后強行推進的,當初裴正年提過風險,他沒聽。
出事之后,廳務會上鄭連昌問責。
鐘逸鳴站起來,面不改色地說:「這個項目一直是裴處長在具體跟進,他對情況最了解,具體原因還是請他來說明。」
裴正年坐在座位上,聽到這句話,連眼皮都沒動一下。
「裴處長?」鄭連昌看向他,語氣里帶著點不耐煩。
「廳長,這個項目的推進方案是三個月前處務會集體討論決定的,會議紀要上有記錄。」
裴正年的聲音很平。
「具體執行過程中遇到的問題,我整理了一份材料,可以報給審計部門。」
他沒有推卸責任,但也沒有替鐘逸鳴背鍋。
鄭連昌皺了皺眉,沒再追問。
散會后,裴正年被分管副廳長叫去談話。
回來的時候臉色如常,和平時沒什么兩樣。
老張拉住他:「怎么說的?」
「沒什么,了解情況。」
「你被記了吧?」
「口頭提醒。」
「我操……」老張壓低聲音罵了一句,「明明是姓鐘的拍板,憑什么你背鍋?」
「背什么鍋,口頭提醒又不進檔案。」
「你就不能爭一下?把會議紀要甩他臉上?」
裴正年看著他,忽然笑了。
「老張,你知道我要是那么干了,會怎樣嗎?」
「怎樣?」
「鄭廳會覺得我不識大體,鐘逸鳴會說我甩鍋推責,處里其他人會覺得我小心眼。」
裴正年拍了拍他的肩膀。
「有些仗不是這么打的,懂嗎?」
老張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他不懂。
他只知道裴正年吃了虧,但裴正年自己好像一點都不在乎。
那天晚上,裴正年回家后沒有像往常一樣陪林芷看電視。
他一個人坐在書房里,開著一盞臺燈,面前攤著手機。
手機屏幕上是一條新聞——某省副廳長落馬,原因是十年前的一筆舊賬被翻出來。
新聞里有一句話:該案線索來源于九年前一次全省專項審計中的存檔材料,經群眾舉報后重新啟動調查。
裴正年盯著這條新聞看了很久。
他把這條新聞從頭到尾讀了三遍,然后退出頁面,把手機放到桌上。
屏幕暗下去,書房里只剩下臺燈昏黃的光。
他坐在椅子上,目光落在書桌的抽屜上。
那是一個帶鎖的抽屜,鎖孔里落了一層灰。
他沒有打開。
只是看著。
十點多的時候,林芷推門進來。
「還不睡?」
裴正年回過神,站起來。
「就來。」
「在想什么?」
「沒什么。」他走過去,攬住她的肩,「走,睡覺。」
林芷看了一眼他的書桌,又看了一眼那個抽屜。
她什么都沒問。
【五】
一年后。
鐘逸鳴在處里已經徹底站穩了腳跟,風頭一時無兩。
省廳上下都知道他是鄭廳長的心腹,前途不可限量。
有消息說他明年可能再進一步,去更重要的部門。
而裴正年呢?
像是徹底躺平了。
不爭不搶,不出頭不冒尖,每天按時上下班,安安靜靜干活。
處里開會,他坐在角落里,能不說話就不說話。
領導視察,他站在人群后面,能不露面就不露面。
同事們最開始還替他惋惜,后來惋惜變成習慣,習慣變成遺忘。
一年時間足夠讓大家忘掉很多事。
忘掉他曾經是最有希望的那個人。
忘掉他曾經替這個處扛過多少事。
現在大家只知道,綜合規劃處有個姓裴的副處長,快退休了,沒什么存在感。
這天是周六。
林芷要去醫院做最后一次復查。
裴正年一早開車送她去,在醫院走廊里等了兩個多小時。
林芷從診室出來的時候,手里拿著一沓報告單,臉上帶著笑。
「怎么樣?」裴正年迎上去。
「醫生說指標全部正常。」林芷揚了揚手里的單子,「以后不用吃藥了,正常生活就行。」
裴正年接過報告單,一頁一頁看過去。
血常規、肝功能、腎功能……每一項后面都寫著「正常」。
他看完之后,把報告單疊好,裝進林芷的包里。
「走吧,回家。」
「你不說點什么?」
「說什么?」
「我好了啊!」林芷伸手挽住他的胳膊,「徹底好了!九年了!」
裴正年停下腳步。
他轉過身,看著她。
陽光從醫院走廊的窗戶照進來,落在她臉上,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帶著一種大病初愈后的輕盈。
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有如釋重負,有心疼,還有一些林芷讀不懂的東西。
「好了就好。」他說,「回家吧。」
晚上吃過飯,裴正年坐在沙發上,手里握著遙控器,但電視開著什么他完全沒在看。
林芷洗完碗,在他身邊坐下。
「想什么呢?」
「沒想什么。」
「騙人。」林芷側過身,看著他,「你從醫院回來就心不在焉的。」
裴正年沉默了一會兒。
「九年了。」他說。
「嗯。」
「你好了。」
「嗯。」
「真的徹底好了。」
「是啊。」林芷握住他的手,「我好了,你也該沒有顧慮了。」
裴正年轉過頭,看著她。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知道。」林芷的目光很平靜,「從九年前我就知道,你一直在等這一天。」
裴正年沒有說話。
「老裴,我欠你的,這輩子還不清。」
「你不欠我——」
「我欠。」林芷打斷他,「當年要不是因為我,你早就……那件事,我一直記著。」
她頓了頓,深吸一口氣。
「但現在我好了。」
她的聲音很輕,但很堅定。
「你也該做你想做的事了。」
裴正年看著她,眼眶微微發紅。
「我不是……」
「別解釋。」林芷笑了笑,「去吧。」
裴正年坐在那里,一動不動。
過了很久,他站起來。
林芷看著他走進書房。
書桌上那盞臺燈亮了。
然后她聽見一個很輕的聲音——是抽屜上的鎖被打開的聲音。
【六】
抽屜里是一個牛皮紙檔案袋。
封口處的膠帶已經泛黃發脆,一碰就掉渣。
裴正年把檔案袋拿出來,放在桌上,看了它很久。
九年了。
這個檔案袋在抽屜里躺了九年,從來沒有被打開過。
他慢慢撕開封口,把里面的東西一樣一樣拿出來。
一份審計底稿的復印件。
一組銀行流水截圖。
三份證人證詞的掃描件。
還有一個U盤。
這些東西攤在桌上,在臺燈的光線下泛著陳舊的黃色。
裴正年一頁一頁翻過去,目光沉沉的。
九年前,他是省發改委審計專項組的成員。
那一年省里搞全面審計,他被抽調去查省廳的幾個重點項目。
查著查著,他發現了問題。
一個涉及省級專項資金的項目,賬目上有明顯的漏洞。
資金流向、簽批手續、驗收報告……處處都不對勁。
他順藤摸瓜,一路查下去,最后查到了一個人頭上。
鄭連昌。
時任省發改委副廳長。
利益輸送,金額超過一千萬。
證據確鑿。
裴正年當時只有三十八歲,副處剛干兩年,年輕氣盛,一腔熱血。
他把材料整理好,準備上報。
只要材料遞上去,鄭連昌必倒無疑。
但就在這個節骨眼,林芷確診了。
罕見病。
省內的醫院治不了,全國能治這個病的專家不超過五個人。
最好的那個在京城,號排到兩年后。
兩年。
醫生說,她等不了兩年。
裴正年那段時間像是瘋了一樣找關系、托人,但沒有任何門路能通到那個專家面前。
就在他快要絕望的時候,鄭連昌找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