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散伙飯,吃得比我想象中平靜。
桌上擺著張宏偉最愛吃的紅燒肉,油汪汪的,冒著熱氣。坐在我對面的張宏偉,眼神一直往旁邊瞟,手里的筷子在那碗白米飯里戳來戳去,把好好的飯戳得像個蜂窩煤。
坐在他旁邊的,是林嬌嬌。她穿著一件寬松的米色針織衫,手有意無意地護著肚子,臉上掛著那種想笑又不敢太張揚的表情,像偷到了油的老鼠。
“靜婉,這事兒……是宏偉對不住你。”張宏偉憋了半天,終于憋出這么一句,臉漲成了豬肝色,不敢看我的眼睛,“但他也是沒辦法,我們要給孩子一個名分。”
我沒說話,只是放下筷子,從包里掏出一個厚厚的紅包。
紅紙很新,邊角鋒利。
我把它推到林嬌嬌面前。
“拿著。”我語氣平得像在說今天菜價漲了兩毛錢。
林嬌嬌愣了一下,顯然沒料到我是這個反應。她看了看張宏偉,又看了看那紅包的厚度,眼睛亮了一下,嘴上卻說:“靜婉,你這是干什么?罵我兩句打我兩打都行,這錢我不能收……”
“八千八百八十八。”我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有點涼了,順著喉嚨滑下去,激得胃里一縮,“給孩子的營養費。畢竟我也算看著你們‘走到一起’的。”
張宏偉猛地抬起頭,一臉的不可思議,緊接著就是一種如釋重負的感動:“靜婉,你……你真是太明事理了。我就知道你是個好女人。”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站起身,理了理衣擺上的褶皺。
“別急著謝。”我看著這兩個即將組成家庭的人,心里那股子積攢了兩年的惡氣,化作了一聲極輕的冷哼,“好好過日子,這孩子來得……不容易。”
他們不知道,這紅包不是祝福,是買路錢。
我是花錢買自己早點脫身,好坐在岸上,看這一船人怎么在不久的將來,沉得連渣都不剩。
這一切,都得從兩年前那張被我藏在衣柜最底層的化驗單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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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如果你見過兩年前的張宏偉,大概也會覺得我是個有福氣的人。
那時候他剛升了部門主管,人看著精神,說話也敞亮。我們要買房,首付差點錢,我二話沒說,把工作這幾年攢的二十萬全拿了出來,又厚著臉皮回娘家找我爸媽借了十萬。
我媽當時還在廚房剁餃子餡,刀在案板上敲得當當響,停都沒停就說:“靜婉啊,錢是小事,但這人你得看準了。這男人的心要是不在你身上,你給座金山也是喂狗。”
我那時候滿腦子都是我們要有個家了,只當老太太嘮叨,接過存折的時候,還傻乎乎地樂。
房子定下來后,就是裝修、備婚。日子雖然緊巴,但那種奔頭是實打實的。
直到那天,張宏偉公司組織體檢,因為他要出差,體檢報告是我去幫他拿的。
那天是個陰天,醫院走廊里的燈光慘白慘白的,晃得人眼暈。我拿著他的體檢報告,本來只是順手翻翻,看看有沒有高血壓、脂肪肝這些毛病。
翻到生殖科那一頁的時候,我的腳步一下子頓住了。
那上面密密麻麻的數據我看不懂,但最后那行醫生手寫的結論,像烙鐵一樣燙進了我的眼睛:先天性輸精管缺如(無精癥),自然受孕概率為零。
我站在人來人往的大廳里,周圍是嘈雜的掛號聲、小孩的哭聲,可那一瞬間,我耳朵里全是嗡嗡的耳鳴聲。
我沒敢聲張,把報告塞進包里最深處的夾層,像做賊一樣回了家。
晚上張宏偉回來,一進門就喊累,把公文包往沙發上一扔,癱在那兒刷手機。
“今天去拿體檢報告了嗎?”他隨口問了一句,眼睛盯著屏幕上的游戲界面,手指飛快地動著。
我在廚房切菜,刀落在案板上的聲音很輕。我穩了穩神,說:“拿了,沒什么大毛病,就是有點輕微脂肪肝,醫生說讓你少熬夜,少喝酒。”
“嗨,我就知道我身體棒著呢。”他笑嘻嘻地把腳擱在茶幾上,“我們老張家幾代單傳,基因好著呢。”
我看著他那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樣,心里五味雜陳。
如果當時我把真相甩在他臉上,或許我們就散了。但那時候,房子剛買了,婚期定了,請柬都發出去了。更重要的是,我想到了他那個在農村老家極其要面子的老娘。
張宏偉他媽,是個恨不得把“我家有皇位要繼承”寫在臉上的老太太。要是知道她引以為傲的兒子是個“絕戶”,這老太太能當場喝農藥。
我心軟了。
我想,不能生就不能生吧,大不了以后領養一個,或者做試管。兩個人過日子,只要心齊,有沒有孩子也沒那么重要。
為了照顧他的自尊,我把那張體檢報告單獨抽出來,鎖進了我的那個帶密碼的小鐵盒里,只當這個秘密爛在肚子里了。
甚至后來,當他媽催生的時候,我還主動把鍋背到了自己身上,說是這幾年工作壓力大,內分泌失調,不容易懷。
張宏偉當時摟著我,感動得眼圈都紅了:“靜婉,委屈你了,以后我一定加倍對你好。”
那時候我真信了他的邪。
我以為我的犧牲能換來他的感激和珍惜,卻忘了人性這東西,最經不起的就是這種單方面的過度付出。
當你把姿態低到塵埃里,別人不僅不會把你開出花來,反而會覺得踩你一腳是理所應當的。
02
林嬌嬌是我的發小,也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會“示弱”的女人。
她長得不算頂漂亮,但勝在皮膚白,骨架小,說話永遠輕聲細語,像是嗓子里含著一塊化不開的糖。
那年冬天,她那個談了三年的富二代男朋友把她甩了,連夜把她從公寓里趕了出來。
接到她電話的時候,是大半夜一點多。
“靜婉……”電話那頭帶著哭腔,風聲呼呼地灌進來,“我沒地方去了,身上就剩兩百塊錢,你能不能收留我一晚?”
我當時看著睡得正香的張宏偉,猶豫了一下。我們的新房剛裝修好,還沒正式入住,現在租的這個兩居室也不大,次臥堆滿了雜物。
但聽著外面的風聲,我還是心軟了。
“你來吧。”
那天晚上,林嬌嬌拖著一個巨大的粉色行李箱進了門。她頭發亂糟糟的,眼妝哭花了,像只落湯雞。
我給她煮了碗面,看著她狼吞虎咽地吃完,又把自己的一套新睡衣拿給她。
“就住幾天啊,等我找到工作和房子就搬。”她捧著熱茶,紅著眼睛跟我保證。
“沒事,你先安頓下來再說。”我說。
張宏偉第二天早上起來,看到餐桌上多了一個人,愣了一下。
林嬌嬌穿著我的那套粉色睡衣,但她沒好好穿,上面的兩顆扣子沒扣,領口敞得有點大,露出白花花的一片鎖骨。
“這是宏偉哥吧?”她站起來,有些局促地揪著衣角,眼神卻大膽地在張宏偉身上掃了一圈,“常聽靜婉提起你,真是一表人才。”
張宏偉那個人,平時在公司被領導罵,在我面前又因為“生不出孩子”這事兒(雖然他以為是我的問題)總有點抬不起頭,突然被這么一個嬌滴滴的女人一夸,腰桿瞬間就直了。
“啊,是嬌嬌啊,快坐快坐,別客氣,就當自己家。”張宏偉笑得臉上的褶子都開了。
從那天起,原本說好的“幾天”,變成了幾個月。
起初,林嬌嬌還算規矩。她會幫著洗洗碗,倒倒垃圾。但慢慢地,我發現有些不對勁了。
那是很細微的變化,細微到如果你不留心,根本感覺不到。
比如,我買回來的水果,她洗好了總是先給張宏偉端去書房,還要甜甜地說一句:“宏偉哥,工作辛苦了,補補維生素。”
比如,周末我們在客廳看電視,她總是會擠在我和張宏偉中間的那個單人沙發上,有時候笑得前仰后合,手會“不經意”地拍一下張宏偉的大腿。
再比如,家里的浴室。
以前我洗完澡,都會把地上的頭發清理干凈。但自從林嬌嬌來了以后,我經常在下水道口看到長長的頭發,還有那股并不屬于我的、甜得發膩的沐浴露味道。
有一次,我在陽臺收衣服,發現張宏偉的內褲和林嬌嬌的蕾絲內衣掛在同一個衣架上。
那兩件貼身衣物緊緊地挨著,在風里晃晃悠悠,像是在某種隱秘的糾纏。
我一把扯下那件內衣,扔進林嬌嬌的房間。
晚上,我跟張宏偉提了一嘴:“嬌嬌這也住了快半年了,工作也沒找著,是不是該讓她搬出去了?這畢竟也不方便。”
張宏偉正打游戲呢,頭都沒回:“哎呀,你這人怎么這么沒同情心?人家一個女孩子,現在外面租房多貴啊。再說,家里多個人多雙筷子的事,你別這么小肚雞腸。”
“我小肚雞腸?”我氣笑了,“張宏偉,這是我們家,不是收容所。”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過兩天我跟她說。”他敷衍地擺擺手,顯然沒把我的話當回事。
我看著他的背影,心里那根弦,崩得緊緊的。
那是女人的直覺,一種危險正在逼近的信號。
但我那時候還太傻,以為只要我嚴防死守,只要我把話說開了,就能守住這個家。
我忘了,家這種東西,只有當兩個人都想守的時候,才是家。如果有一方想開門揖盜,你就是換把防盜鎖也沒用。
03
變化是從餐桌上開始的。
我工作忙,是個會計,平時經常加班。以前張宏偉雖然不做飯,但也會點個外賣等我。可自從林嬌嬌來了,家里的廚房就變了味兒。
那天我加班到九點多回家,一開門,一股濃郁的雞湯味撲面而來。
客廳的燈開著暖黃的光,張宏偉和林嬌嬌正坐在茶幾旁吃宵夜。茶幾上擺著幾個精致的小菜,還有一砂鍋燉得發白的雞湯。
林嬌嬌手里拿著湯勺,正往張宏偉碗里盛湯:“宏偉哥,這個參雞湯我燉了三個小時呢,特意把油都撇了,你嘗嘗。”
張宏偉接過碗,喝了一大口,發出滿足的嘆息:“哎呀,這才是日子啊。不像靜婉,整天就知道煮面條,嘴里都要淡出鳥來了。”
我站在玄關換鞋,手里的公文包突然變得千斤重。
“回來了?”張宏偉聽到動靜,回頭看了我一眼,也沒起身,“鍋里還有點剩的,你自己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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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嬌嬌倒是站了起來,一臉殷勤:“靜婉姐,快來嘗嘗,我特意給你留了個雞翅尖。”
雞翅尖。
那是雞身上肉最少、最沒吃頭的地方。
我看著桌上那一大鍋只剩點湯底的砂鍋,還有張宏偉碗里那只肥碩的雞腿,心里一陣冷笑。
“我不餓。”我換了拖鞋,徑直往臥室走,“你們吃吧。”
“哎,你這什么態度啊?”張宏偉把筷子往桌上一拍,“人家嬌嬌好心好意做飯,你拉個臉給誰看?”
我停下腳步,轉過身看著他。
燈光下,張宏偉的臉油光滿面的,嘴角還沾著點湯漬。而林嬌嬌站在他旁邊,一臉無辜地看著我,眼底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
“張宏偉,”我平靜地說,“上周那個項目報表做錯了我還在幫你擦屁股,這個月房貸是我還的,你媽上個月住院的三千塊醫藥費也是我墊的。我累了一天回來,沒指望你給我端茶倒水,但你也別指望我還要對你們的‘恩愛’感恩戴德。”
說完,我沒理會張宏偉在身后氣急敗壞的叫罵聲,關上了臥室的門。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聽著客廳里傳來的電視聲和他們壓低了聲音的嬉笑聲,第一次覺得這張床這么涼。
也就是從那時候起,張宏偉開始變了。
他開始挑剔我的穿著,說我整天穿黑白灰,像個老姑婆,不像林嬌嬌,穿得鮮亮,看著就喜慶。
他開始嫌棄我不化妝,說帶我出去沒面子。
他甚至開始在各種小事上找茬,今天地沒拖干凈,明天衣服沒疊整齊。
而每一次爭吵,林嬌嬌都會恰到好處地出現,扮演那個“和事佬”。
“哎呀,靜婉姐可能太累了,宏偉哥你別怪她。”
“靜婉姐,男人都是要面子的,你就少說兩句嘛。”
她一邊勸,一邊給張宏偉遞水、捶背,把張宏偉哄得服服帖帖。
在她的襯托下,我成了一個不懂情趣、只會掙錢養家卻不懂得“心疼男人”的黃臉婆。
張宏偉在這個家里,找回了他久違的“尊嚴”和“權威”。他在林嬌嬌崇拜的眼神里,覺得自己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而不僅僅是一個靠老婆還房貸的軟飯男。
我也終于明白,林嬌嬌要的不是我的房子,她要的是我的生活。她想證明,即便我比她有能力、比她有錢,但在搞定男人這件事上,我永遠是她的手下敗將。
我看著這一切發生,心里沒有憤怒,只有一種看著小丑表演的荒誕感。
因為我知道底牌是什么。
張宏偉越是在林嬌嬌面前表現得像個“雄性動物”,我就越覺得可笑。
一個太監在青樓里充大爺,這戲碼,也就只有不知情的林嬌嬌會買賬。
04
雖然心里有數,但真的抓到實錘那一刻,生理上的惡心還是控制不住。
那是五一假期剛過,我公司組織去外地團建三天。
臨走前,我特意把家里的床單換成了新的,淺藍色的,純棉的。
張宏偉說他不去了,要在家里加班趕個方案。我也沒多問,收拾行李就走了。
三天后回來,家里看著一切如常。
地拖得很干凈,垃圾桶也倒了,甚至桌上還擺了一束有點蔫了的百合花。
“回來啦?”張宏偉正坐在電腦前打游戲,看見我進來,有點不自然地站起來,“累了吧?我給你倒杯水。”
我看著他那副殷勤的樣子,心里反倒起了疑。
平時我出差回來,他頂多問句“帶特產沒”,今天居然主動倒水?
事出反常必有妖。
我沒說話,拎著箱子進了臥室。
床單還是那個淺藍色的床單,鋪得平平整整,連個褶子都沒有。太整齊了,整齊得像是酒店保潔剛打掃過一樣。
我在床邊坐下,伸手摸了摸枕頭下面。
那是我的習慣,平時喜歡在枕頭底下放個眼罩。
摸索的時候,指尖觸到了一個硬邦邦的小東西。
我把它掏出來一看。
是一枚耳釘。
金色的,做成四葉草的形狀,中間鑲著一顆廉價的水鉆。
這是林嬌嬌的耳釘。我記得很清楚,那是她剛搬來時在地攤上買的,當時還問我好不好看。
我的手抖了一下,那枚耳釘掉在床單上,在淺藍色的布料上顯得格外刺眼。
我深吸了一口氣,強壓下胃里的翻江倒海,起身走到車里。
我車里裝了行車記錄儀,而且是那種帶車內錄音功能的。張宏偉平時開車不老實,總愛罵罵咧咧,我裝這個是為了防碰瓷,沒想到防了家賊。
我拔下內存卡,插進隨身帶的筆記本電腦里。
點開最近三天的記錄。
5月2號晚上8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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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慢點……別把你車弄臟了……”是林嬌嬌的聲音,嬌滴滴的,帶著喘息。
“怕什么,那黃臉婆不在,這車以后就是咱倆的。”張宏偉的聲音聽起來很興奮,甚至有點猙獰。
“宏偉哥,你真壞……你說,要是靜婉姐知道了怎么辦?”
“知道就知道!老子早就受夠她了,整天板著個臉,跟誰欠她八百萬似的。還是你好,懂事,溫柔……”
接著就是一陣令人作嘔的親吻聲和衣物摩擦的聲音。
我坐在車里,戴著耳機,聽著那一男一女在我的車里、在用我的錢買的車里茍且。
車窗外,小區的孩子們正在花園里嬉鬧,陽光很好,照得車里暖烘烘的。
但我卻覺得渾身發冷,骨頭縫里都透著寒氣。
我關掉視頻,拔出內存卡,放進貼身的口袋里。
我沒有沖上樓去抓奸,也沒有拿刀捅人。
我只是坐在車里,靜靜地看著那個窗口。那里掛著我剛買的窗簾,窗臺上擺著我養的綠蘿。
那個曾經被我稱之為“家”的地方,現在在我眼里,就像是一個長滿了蛆蟲的爛蘋果。
既然爛了,那就扔了吧。
不過在扔之前,我得讓他們付出代價。
張宏偉不是覺得自己“很行”嗎?林嬌嬌不是覺得自己贏了嗎?
那我就給他們加把火。
我擦了擦后視鏡里的自己,眼角有點紅,但眼神很冷。
我下車,上樓,推開門。
“水倒好了,放桌上了。”張宏偉看見我,有些討好地指了指茶幾。
我走過去,端起那杯水,一飲而盡。
“宏偉,”我看著他,突然笑了,“這幾天辛苦你了。既然這么累,今晚咱們出去吃頓好的,補補。”
張宏偉顯然沒想到我是這個反應,愣了一下,隨即狂喜:“行啊!老婆你真好!我要吃海鮮!”
看著他那副嘴臉,我心里想的是:吃吧,多吃點,這就是最后的晚餐了。
05
那頓飯之后,日子又“平靜”了一個月。
這一個月里,我表現得像個傻子。我對他們的眉來眼去視而不見,對林嬌嬌越來越多的“孕吐反應”裝作不懂。
我在等。
等那個必須要爆炸的雷。
終于,六月中旬的一天晚上,雷炸了。
那天是周六,張宏偉的父母從農村老家來了。
老兩口提著大包小包的土特產,一進門,婆婆的眼睛就像雷達一樣在我和林嬌嬌身上掃來掃去。
飯桌上,婆婆一邊啃著排骨,一邊數落我:“靜婉啊,你這肚子怎么還沒動靜?隔壁二柱子比宏偉結婚晚,媳婦都懷二胎了。你看看你,掙錢多有什么用?女人啊,生不出孩子就是罪過。”
我低著頭扒飯,沒接茬。
張宏偉在旁邊有點尷尬,踢了他媽一腳:“媽,吃飯呢,說這個干嘛。”
“怎么不能說?我是著急抱孫子!”婆婆把筷子一摔,嗓門大了起來。
就在這時,一直坐在旁邊默默喝湯的林嬌嬌突然捂住嘴,“嘔”的一聲,沖向了洗手間。
那聲音在安靜的飯桌上格外刺耳。
婆婆愣住了,手里的排骨掉在桌上。
張宏偉也愣住了,但他很快反應過來,猛地站起身,椅子被帶倒在地上發出巨大的聲響。他沖向洗手間:“嬌嬌!你怎么了?”
我依然坐在那里,慢慢地嚼著嘴里那塊有點老的牛肉。
該來的,終于來了。
幾分鐘后,張宏偉扶著臉色蒼白的林嬌嬌走了出來。
林嬌嬌手里捏著一根細細的、粉紅色的驗孕棒。
她走到婆婆面前,撲通一聲跪下了,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掉:“阿姨,對不起……我不該瞞著你們……我,我有了宏偉哥的孩子。”
“什么?!”婆婆瞪大了眼睛,渾濁的老眼里瞬間迸發出精光。她一把抓過那根驗孕棒,雖然看不懂上面的兩條杠,但她聽懂了“孩子”這兩個字。
“有了?真的是宏偉的種?”婆婆的聲音都在抖。
“媽!當然是我的!”張宏偉激動得臉通紅,他一把拉起林嬌嬌,護在懷里,像護著什么稀世珍寶,“我和嬌嬌是真心的!靜婉……靜婉她生不了,難道你要讓我老張家斷后嗎?嬌嬌是為了咱家好啊!”
我看著這一幕,簡直想給他們鼓掌。
多感人啊。
為了延續香火,為了真愛,多么偉大的借口。
婆婆轉過頭,那張剛才還對我橫眉冷對的臉,現在徹底變得猙獰起來。她指著我的鼻子罵道:“魏靜婉!你看看人家嬌嬌!沒名沒分的都愿意給宏偉生孩子,你呢?占著茅坑不拉屎!既然你生不出來,那就別怪我們要個小的!”
張宏偉站在那里,雖然有點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種揚眉吐氣的快感。他看著我,眼神里寫著:看吧,不是我不行,是你不行。我有孩子了,我是個真正的男人。
那一刻,我看著張宏偉那狂喜的臉,心里只有一個念頭:
醫生說的“無精癥”,是絕對沒有精子。
絕對。
那林嬌嬌肚子里這個,是誰的?
我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
這就是所謂的“現世報”嗎?
我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嘴角的笑意,換上一副“心碎欲絕”的表情。
“既然這樣……”我慢慢站起身,聲音帶著一絲顫抖,“那就成全你們吧。”
“什么?”張宏偉沒想到我這么痛快,愣住了。
“我說,我要退婚。”我看著他們,一字一句地說,“這房子是我的婚前財產,你們搬出去。至于彩禮,既然你們有了孩子,這錢我就不要了,當是給孩子的見面禮。”
其實彩禮也就三萬塊錢,這家人摳得很。
“不行!”婆婆突然喊道,“房子你得讓給嬌嬌住!她懷著我們老張家的大孫子,不能動胎氣!”
“阿姨……”林嬌嬌在旁邊拉了拉婆婆的袖子,一副深明大義的樣子,“別這樣,靜婉姐也不容易。我們搬,只要宏偉哥在,住哪兒都行。”
看看,多么懂事的小三。
我冷冷地看著他們:“明天就把東西搬走。不然我就報警。”
說完,我轉身回了臥室,開始收拾我的東西。
其實也沒什么好收拾的,重要的證件和那個裝著體檢報告的小鐵盒,我早就轉移了。
那一夜,客廳里一直傳來婆婆對林嬌嬌噓寒問暖的聲音,還有張宏偉打電話跟兄弟吹噓“我要當爹了”的笑聲。
我在房間里,聽著這一切,睡得無比踏實。
因為我知道,這笑聲能持續的時間,不多了。
06
第二天一早,搬家公司來了。
我沒讓他們搬走,我自己走了。
這房子雖然是我名下的,但我不想住了。這里充滿了那兩人的味道,讓我覺得臟。我打算回頭就把這房子掛中介賣了,換個清凈地兒。
張宏偉和林嬌嬌沒想到我會這么干脆。
我搬回了父母家。
我爸媽知道這事兒后,氣得要拿刀去砍人,被我攔下了。
“爸,媽,殺雞焉用牛刀。”我給他們倒了杯茶,“惡人自有天收。你們就等著看戲吧。”
接下來的大半年里,我徹底斷了和他們的聯系。
但我沒閑著。
我通過以前的同事,斷斷續續地聽到了一些消息。
聽說張宏偉為了給林嬌嬌養胎,借了不少網貸,買了一堆燕窩魚翅,結果買到了假貨,被林嬌嬌罵得狗血淋頭。
聽說林嬌嬌孕期脾氣大,動不動就掀桌子,張宏偉他媽受不了,回老家了,臨走時還在小區里罵林嬌嬌是“敗家精”。
聽說張宏偉開始懷念我了,喝醉了酒跟朋友哭訴,說還是靜婉好,靜婉能干,靜婉不作。
我聽著這些,只是淡淡一笑,繼續過我的日子。
升職,加薪,健身,美容。
我活得越來越滋潤,而他們,正在那泥潭里越陷越深。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到了第二年春天。
那天我正在公司開會,手機突然震了一下。
是一個同城快遞的取件碼。
我下樓取了快遞,是一個紅色的硬殼信封。
打開一看,是一張滿月酒的請柬。
封面印著一個大胖小子的照片,下面寫著:愛子張天賜滿月之喜,誠邀魏靜婉女士光臨。
張天賜。
呵呵,這名字起的,真夠諷刺的。確實是天賜的,不過不是賜給張宏偉的,是老天爺賜給他的一頂綠帽子。
請柬里還夾著一張便簽,是林嬌嬌的字跡:
“靜婉姐,宏偉哥說無論如何都要請你來。畢竟沒有你的‘成全’,就沒有我們今天的幸福。對了,一定要來哦,我有驚喜給你。”
我看著那行字,手指輕輕摩挲著紙張的邊緣。
驚喜?
她所謂的驚喜,大概就是想在所有親朋好友面前,抱著孩子向我炫耀,徹底把我踩在腳下吧。
她以為我會躲,會哭,會不敢去。
可惜,她錯了。
我回到家,走進臥室,打開那個藏在角落里的保險柜。
輸入密碼,“滴”的一聲,柜門彈開。
在最底層,靜靜地躺著那份已經有些泛黃的體檢報告。
那上面“無精癥”三個字,在暗處仿佛閃著幽幽的光。
我把報告拿出來,又從旁邊抽出一份打印好的文件——那是一份關于“遺傳性附耳”的科普資料,還有幾張我費盡心思找人弄到的、林嬌嬌那個前男友的照片。
照片上,那個男人的右耳垂上,長著一個明顯的、肉嘟嘟的小耳朵。
而我也在朋友圈看過了,張宏偉那個“大胖小子”,耳朵上一模一樣的位置,也有這么一個小揪揪。
張宏偉沒有,林嬌嬌沒有。
這遺傳學,可是不會騙人的。
手機震動,又是林嬌嬌發來的語音,聲音里透著一股子壓不住的得意:“親愛的,滿月酒你一定要來啊,大家都等著看你呢。”
我關上保險柜,對著空蕩蕩的房間,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好啊。”
我對著手機輕聲說,仿佛她在我就面前。
“我也給你準備了一個驚喜,足夠毀掉你擁有的一切。”
“這一次,咱們新賬舊賬,一起算。”
07
宴會廳里熱鬧得像炸了鍋的開水。
紅色的圓桌鋪滿了整個大廳,每張桌子上都擺著中華煙和五糧液。張宏偉穿著一身不合身的暗紅色西裝,臉喝得通紅,正抱著孩子在主桌上接受親戚們的輪番轟炸。
“哎呦,看這大孫子,天庭飽滿,跟宏偉小時候一模一樣!”
“那可不,老張家的種,錯不了!”
張宏偉聽得滿面紅光,笑得見牙不見眼。林嬌嬌坐在旁邊,穿著一身亮閃閃的敬酒服,脖子上掛著那個沉甸甸的金鎖,正一臉得意地跟旁邊的七大姑八大姨顯擺:“這可是宏偉特意去香港給我買的……”
我就在這個時候推開了宴會廳的大門。
我沒穿什么黑衣服去奔喪,那樣太刻意。我穿了一件平時上班穿的米色風衣,頭發挽得很利索,手里拎著那個厚厚的牛皮紙檔案袋。
門口負責收禮金的二舅媽看見我,手里的筆“啪嗒”一聲掉在了桌子上。
“靜……靜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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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聲不大,但在嘈雜的宴會廳里,卻像是一滴冷水濺進了滾油鍋。
原本喧鬧的大廳,以門口為中心,一圈圈地安靜了下來。幾十雙眼睛齊刷刷地盯著我,有看笑話的,有同情的,更多的是那種等著看好戲的興奮。
我目不斜視,踩著高跟鞋,一步步走到主桌前。
張宏偉臉上的笑僵住了,抱著孩子的手明顯緊了一下,孩子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你……你來干什么?”張宏偉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像是怕我沖上去搶孩子。
婆婆倒是反應快,把筷子往桌上一拍,陰陽怪氣地嚷嚷起來:“哎呦,這不是前兒媳嗎?怎么著,知道我們要辦滿月酒,來討嫌了?我告訴你,今兒可是大喜的日子,你要是敢撒潑,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林嬌嬌也站了起來,護著張宏偉,一臉受害者的表情:“靜婉姐,你要是心里有氣,沖我來,別嚇著孩子。”
我看著這一家子戲精,心里那股子想笑的沖動差點沒壓住。
“別緊張。”我走到桌邊,把手里那個厚重的檔案袋,“啪”的一聲,重重地拍在轉盤上。